☆、29对答
第二天;众人依然被带到紫鎏书斋的院子中,这回考核又有所不同;内侍让参考的皇子按照年纪排序一个一个地进入。首先进去的便是十二岁的泓睿,他表情从容,似乎颇为镇定。
书斋的门窗都被关闭;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的情景;只得按下紧张默默等候。染袖等人从小房间中拿了几本书册和一副棋盘;供禹昊打发时间。其余人也相继效仿,毕竟都不知道这场考核需要多长时间。
不过出乎意料;半个时辰之后泓睿便从里面走了出来;虽然他嘴角依然挂着笑,可是眼神锐利,双拳紧握;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他望了众人一眼,并未多言,只是朝自己的弟弟泓旭点点头便带着随侍离开。
剩下的几人面面相觑,心中更加惴惴。
接着内侍将禹珏带了进去。剩下的三名皇子都是十岁,只有几个月的差距而已。
这次禹珏出来得更快,他脸色潮红,眼中含怒,一副想找人打架的模样。他的随侍上前安抚,却被狠狠瞪了一眼。禹珏本来也想立刻离开,但看到另一边从容淡定的禹昊,最终还是决定暂时留下来,他想看看禹昊会怎么应付。
泓旭第三个进去,待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禹昊转头望向染袖,后者只是笑了笑,并未有丝毫担忧,于是他也安下心来,继续与离若下棋。
半个时辰之后,泓旭走出来,他咬着唇,眼角带泪,招呼也没打一声便匆匆离开,让他的随时一阵猛追。
这回连染袖都忍不住嘀咕,这是在考什么?不过十岁的孩子,难不成还需要惊天动地的才能?
心中虽如此想着,脸上却没有表露分毫,只是笑着说了一句:“不急不躁,尽力而为。”
禹昊点点头。跟着内侍走进书斋,大门被关上,屋内光线略显昏暗,书斋正中坐着三名老者,一个笑容可掬,一个铁面冷峻,一个气质儒雅。禹昊并不认识,他上前见礼,三名老者也一一回礼,并未起身。在考核中,以师长为大,即使身为皇子也要谨守弟子礼。
正中的老者先做了自我介绍:“禹昊殿下,第一见面,我等皆为密督阁阁老,你可称老夫为‘秋老’,左边这位姓‘齐’,右边这位姓‘赵’。”
禹昊又躬身一礼,口中一一唤着:“秋老师,齐老师,赵老师。”
“好,闲话莫说,开始考试吧。”秋老道,“二皇子可读过《广贤论》?”
“读过。”《广贤论》是曦国取才必读之书,全文共十二章,七、八万方言。
“那好,你先背诵第九篇,‘慎所好’。”
禹昊迟疑了一会,说道:“老师,《广贤论》第九篇为‘人学致用’,并非‘慎所好’。”
秋老抚须而笑,道:“是老夫有些糊涂了,那你就背‘人学致用’吧。”原来秋老在这里设了一个陷阱,若答题者不熟悉《广贤论》或者太过紧张,那么这个细节便会被忽略。前面的泓旭便落入了这个陷阱,若然如此,三老也不会提醒,只会将错就错,继续考试。
禹昊神色平静,不紧不慢地背诵起来,同时心中提高了警惕。
背诵完毕,秋老点点头,又让他解释了其中几句,皆对答如流。
这时一旁的齐老开口道:“听你对答,颇晓其要义,就不知能融会几分?”
“还请齐老师释疑。”
“为王者,须懂得善于用人,明辨是非,亲贤臣远小人。”末了,突然问道,“如今你身边的人,可是你的亲信?”
禹昊回道:“是,他们对我关怀备至,时刻提点,助益良多。”
“是吗?”齐老面无表情继续问道,“那么你可了解其为人?比如你这次带来的那名太监和宫女。”
禹昊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道:“离若尽忠职守,稳重知礼;染袖品性纯良,聪慧贤德,两人皆是我所信任之人。”
“呵。”齐老冷笑一声,“你确定他们真如你所说的那么好?禹昊殿下,这是考核,并非试探,你须诚实地回答老夫的问题,而不是刻意美化你身边的人。”
“我并非刻意美化,而是实事求是。”
“好一个实事求是。”齐老道,“那你可查过这两人的身世背景?”
“不知。”
“连他们的身世都不知,何言信任?”齐老愈加严厉道,“让老夫告诉你吧,那太监是名孤儿,八岁时被送入宫中,分在苗公公手下,平时大错小错不断,却因为懂得迎合上意,多次躲过严惩,最后竟然还进入督察房拜师习武,成为一名行武太监。这样一个看似忠诚,实则巧言令色的人,便是你口中的‘尽忠职守,稳重知礼’?”
禹昊沉默,他与离若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一时难以判断齐老所说的是真是假。
齐老又道:“而那名宫女……”
禹昊立刻凝神静听。
“她本是王都大族沈家偏房的一名孤女,与本家来往不密,家境贫寒,身份低微,父亡母故,从小靠族人的救济过活,看尽世间冷暖,这样的人,会是‘品性纯良,聪慧贤德’之辈?”
禹昊继续沉默,他还是第一次知道染袖的身世,最先的反应不是质疑,而是心痛。脑中浮现她平日温婉的笑容和极力的维护,更对他兼有救命之恩,齐老贬低的语气,令他怒气顿生,双手握了握拳,克制着没有反驳。
若是说别人,他还可以谨慎应答,虚心受教。毕竟三老德高望重,气势迫人,确实给他很大的压力,令他有种束手束脚的感觉。但提及染袖,他的惧意反而消失无踪,只剩下一心坚定。
齐老暗中观察他的反应,又道:“禹昊殿下年纪尚小,不懂得如何选才任能亦属正常,老夫在此提点,用人须谨慎。回去之后可着人仔细选拔真正的良才,这两人可慢慢疏远,调作他用。”
禹昊抬头看了看三名老者,一字一句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老师之言我必谨记,但如何用人,我自会斟酌。”
三人心中微微诧异。
禹昊又道:“有人曾跟我说过,为君者,贤才善用,忠臣多用,小人慎用。所谓水至清则无鱼,谁能肯定自己身边无一奸佞?贤臣固然利国利民,然小人亦有其作用,端看上位者如何用。就像栽树,彼处无法成活之木,移植他处未必不可成林,若只因为自己不会种,或者种错了地方便将树木砍掉,未免太过浪费和无能。我听老师刚才之言,离若与染袖出身确实不好,但本身却有其优异之处,他们未必是最忠诚最贤良的,却有可能是最适合我的。”
听到这番言论,三名老者皆忍不住露出惊异之色,眼前这位小皇子恐怕是四位皇子中最有主张的一位,面对质问镇定自若,丝毫不受他人言论的影响,阐述己见,隐然有上位者该有的果决。他才十岁啊!即使是泓睿在对答时,亦不免少了几分锐意,稳重有余,气势不足。
三老又细细打量禹昊,他丧母之后,失言数月,几乎被乾王所放弃,最终却还是在夏末涵的照顾下,恢复如初,如今看来,更是出类拔萃。在这个年龄段,绝对胜过其余皇子。
旁边一直未曾开口的赵老突然笑道:“禹昊殿下倒是将我等辩倒了,果然聪慧过人,此次考核当以你为优。”
禹昊却不因此而得意,只是躬身道:“我年少识浅,不知天地之弘,言辞若有不当之处,还请几位老师莫要见怪。”
宠辱不惊,君子之仪。
三老同时闪过赞赏。这场考核考的便是几位皇子的应答、急智以及心理素质。前三位都或多或少被难住,虽还能勉强保持仪态,但举止难免失措,更不用说大胆地畅抒己见了。本来这种情况皆属正常,三老并未因此降低对他们的评价,以这个年纪来说,他们的表现已是非常不错了。但和禹昊一比,高下立分。
几人兴致一来,又问了禹昊不少问题。禹昊皆应对自如,遇到不懂的亦不慌张,坦诚相告,虚心求教,其中不少言论颇为独特,听得三老暗自欣喜。
这次对答竟然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比其余几人的时间都长。直到感觉口干舌燥,三老才意犹未尽地结束这场考核。
在禹昊临走前,赵老问道:“前面殿下说的‘贤才善用,忠臣多用,小人慎用’之论,是谁所教?”
禹昊在门口停下,回头一笑:“便是三位老师认为绝非‘聪慧贤德’之辈的宫女染袖。”
语毕,也不待三老反应,便从内侍打开的大门中跨步离去。
院子中,染袖静立在树下,浅笑倩然。
禹昊也忍不住露出一抹愉快的微笑,快步向她走去。
染袖见他神色自若,心下安定,看来考得还算顺利。一旁的禹珏却是满脸不渝,“哼”地一声转身离开。笑话没看到,反而更衬托了自己的不足,实在令人恼怒。
下次绝不能再输!禹珏在心中下定决心,回宫之后必要努力上进,他也是有自己的傲气的。
两天的文考考完,第三天还进行了骑射的考试,不过因为几位皇子年纪尚小,武考并不严格,主要检验四位皇子的身法和眼力。其中泓睿倒是表现突出,射箭十发十中,骑术亦十分精湛。不过他也明白,武考对于皇子来说,只能算小道,他并不以此为荣。
三天后,四名皇子各自回宫,考试结果只有皇帝和大臣知晓,并不会告诉皇子们。但是禹昊的优异还是令乾王惊喜,他虽然没有太明显的表示,对两位皇子皆进行了嘉奖,但私底下还是赏赐了云舒宫众人不少东西。同时,染袖和离若作为禹昊信任的随侍,其表现亦让考官们印象深刻。染袖的名字第一次在朝中几位重臣心中留下了小小的痕迹……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一看,一片邮箱求肉的留言,我心情复杂,亲们,hoid住啊……
还有那位亲,居然把完整21章当作长评发了,我估计过不了几天就要被删除了,杯具啊……
☆、30三司印
考核完毕的半个月后;太后特意召见了夏末涵,盛赞了她教导禹昊之功;在封赏的同时命她分揽后宫事务。
曦国后宫设有五房六司。五房为领事房、问事房、督察房、内事房和敬事房,有监正主事太监统领,太后与皇后拥有调度和监督权。六司为尚官、尚衣、尚服、尙食、尙寝、尚工,由四夫人贵妃、淑妃、德妃、贤妃分别统管。不过乾王目前只立有贵妃和淑妃两名夫人,所以六司由她们各掌其三,而她们则直接向皇后负责。因为二皇子受欺之事,受到处罚的淑妃只保留品级而撤销了职权,她所统管的尙食、尙寝、尚工三司被皇后接收。
如今夏末涵已升为二品;本来还没有资格掌印;但因为教导禹昊有功;被太后特别授权。
此事对其他嫔妃来说,是一种无上荣耀;代表太后与皇帝的器重和信任;但对毫无处事经验的夏末涵来说,却未必是幸事。所谓责任越大,压力越大;犯错的机会也越大。
但是太后直接认命,夏末涵自然无法推脱,只能硬着头皮应下来。太后看出她的忐忑,便建议她向秦贵妃或卫淑妃请教。万事起步难,太后对她还是很有信心的,只是她并不知道夏末涵身后的那名小宫女才是真正主事之人。
之后,皇后又亲手将三司印鉴交给她,并派了一名风仪女官(专司服侍太后或皇后的宫女,从四品)给她,助其尽快熟悉事务,两个月之后凤仪女官将返回。
回到云舒宫不久,尙食、尙寝、尚工的三名司长女官正装前来拜见,并将各自的名册章制交与夏末涵阅览。夏末涵只是粗粗看了几眼,却不知从如何处置,只得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命她们退下,打算回头找染袖好好研究一番。太后虽说让她去请教秦贵妃和卫淑妃,皇后也派了人协助,可她对这些事完全陌生,见识也不足,心中难免有些畏缩。
三名女官悄悄对视一眼,躬身退下。
染袖暗自叹了口气,找了借口走出云舒宫,拦住正准备离开的三名女官。
“几位姐姐莫急,夏昭仪尚有事情请教。”染袖朝她们微微躬身。
尙食女官丁婉儿淡漠道:“不知是何事?”
染袖分别握了握三人的手,将早已准备好的荷包塞过去,说道:“夏昭仪初掌事务,经验不足,以后还需要几位姐姐多多提点。”
几人不动声色将手收回袖中,同时笑道:“夏昭仪蕙质兰心,我等以后必尽心尽力地办事。”
“奴婢在此多谢姐姐了。”染袖又福了福。
在后宫,六司女官的管理范围很广,涉及衣食住行、礼乐典仪、人事、赏罚等各个方面,她们地位虽不高,却是嫔妃们也不敢得罪的。像夏末涵刚刚接手三司事务,与女官第一次见面就应该打好关系,留个好印象。可是她一没表现出大家风范,也没有给予赏赐,徒遭不满,让人看轻。
染袖只能尽量救场,她给那三名女官的东西都是自己平时积攒的物件,有夏末涵给的,也有乾王赏的,价值都颇为不菲。当然,在司长女官眼中可能算不得什么,但至少也算是表明了亲近的态度不是?
回到云舒宫,染袖将夏末涵交给她的名册章制仔细研究了一番。夏末涵接手的是尙食、尙寝、尚工三司。
尙食司比较好理解,就是负责各宫食膳,每个月原料的进出用度都必须记录详尽。尙寝司主掌住行器具、灯火等事务,尚工司管衣服织染、缝制以及珠宝饰品设计等事务。
看起来繁杂,事实上夏末涵需要做的便是定期查阅账目和监察事务进展,看到有大项财物的进出或某些可疑不实之处,进行问究,及时解决。
染袖特别关注了一下尙寝司,上面仔细的罗列了各项具体事务,其中包括记录皇帝的起居,xing交情况,嫔妃怀孕情况,以及日后对皇子们进行xing启蒙和xing技巧的传授。这些都有女官专门处理,不需要夏末涵费神,只是过程中若出现差错,夏末涵就必须出面调和。比如宫中有规定,皇帝每个月须召幸一名或几名六品以下的嫔妃,当月月皇帝没有这个兴致,也可以略过,但若连续几个月都不召幸下品嫔妃,那么作为尙寝司总负责人的夏末涵就有义务进行提醒。
想到这里,染袖不得不再次为后宫的女人感到悲哀,一方面要费尽心思地争宠,另一方面还要一个劲地给皇帝送女人。只看这一点,夏末涵这样的性格可能反而是件好事。
仔细收好名册,染袖出了自己的房间,一眼就看到皇后拨来的那名风仪女官——宁筝,她正在向夏末涵叙述皇后之前嘱咐过的话。夏末涵虽然面色平和,但染袖看得出她已经有些魂游天外——这个点,禹昊快回来了。
染袖心中有些不踏实,夏末涵对三司事务太过轻忽,虽说宫中运作自有规律,并不需要劳心劳力地投入,但是若等闲视之,一旦出错,就会成为别人攻讦的把柄。而且太后这个时候突然将职权移交给夏末涵,固然有禹昊的原因,但谁知此事是否是有人主动提议的呢?
染袖并不打算一肩揽下所有事,她想慢慢培养夏末涵身为上位者该有的气势和处事能力,这一次授权就是极好的锻炼机会。夏末涵如今太过依赖自己,这并非好事,将来她若离开,夏末涵岂不是要被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另外有宁筝在一旁监督,染袖也不想表现太过突出。
“娘娘,快到月底了,这个月皇上还未召幸过下品妃子呢。”宁筝提醒道。
夏末涵皱眉说道:“上次敬事房的公公不是给皇上送过牌子了?”
“是,不过皇上没翻牌。”宁筝一板一眼道,“连着这个月,已有三个多月没翻过牌了。”
“是吗?”夏末涵淡淡地回道,“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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