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小花妈就开始打听各个学校三表分数线,而大姨的心情也整天跟着起起落落,哪个大人物的一句话,哪个学校的内幕消息,随便一点风吹草动都可以让大姨躺在床上叫唤上几天:“挨千刀的小贩子哟,你可坑死我全家了!你卖给高考生假铅笔哟,你家祖坟冒黑水哟……”接着茶饭不思,像害了相思病的千金小姐。
大热的天,孙勇在屋子里不住打冷战。
就在大姨躺在床上滴水不进的第三天,小花妈打来了电话:“香大三表分数线出来了,孙勇够了够了!”
大姨立刻一骨碌坐了起来,两眼精光直射:“太好了,我要摆酒!”大姨手脚利落地把褥子底下的瓜子皮扫到地上,立刻通知了孙勇这一好消息。
孙勇倒没特别高兴,反正有地方去就行,至于去哪他不在乎。
大姨兴奋过度,也不心疼电话费了,立刻开始给众人打电话:“二黑他妈么?我是胡儿,咱们从前一起卖菜来着,记得不?你姑娘结婚我还去了呢?什么二黑离了?没事没事,我早看那小子不行——对了,我儿子今年考上大学了,香大,对对周天上午9点——”
青农县地方不大,大学生可不少,什么预科的,三表的,专科的,自考的,美容美发的,只要跟学校沾了点边,那就是大学生,都要摆学子宴的。
别人都摆自己不摆那有多亏啊,所以一来二去,一到高考放榜的时候,几乎跟古代收赋税一般,殚其地之出,竭其庐之入,人人慨叹学子宴之毒有甚是蛇者乎!一个夏天一家一户最少三千,有时候一天四份、五份都是有的。有的人干脆就在一家饭店呆上一天,反正要随礼的三顿学子宴都在这,就驻扎不走了。当然也有浑水摸鱼来蹭饭的,吃学子宴得上心脑血管疾病的,某家的猪吃了一夏天学子宴的剩饭突然速增二百斤成为青农县的“猪王”的,各色神奇消息层出不穷。
经过大姨的大力宣传,孙勇的学子宴成功赚取三万元人民币,来的大多一人###,一桌包酒水才二百,怎么都是赚的。其实这也不过等于办了张信用卡,提前消费而已,到时候人家有事还是要还回去的。
尽管如此,大姨还是多少吃了点亏,关键在于她贪婪,连屯子里的亲戚都不放过。
这下好了,屯子亲戚当天提出要车接车送,大姨好不容易雇了辆敞篷货车,结果才上了一半人家就不上了:“反正还是要来再接我们的,何必那么挤?”
孙勇的“大喜之日”,大姨忙得一团糟,晕头晕脑地也顾不上了,只好又添了五十块钱货车才肯再接一次。于是亲戚们站在敞篷货车里雄赳赳气昂昂领着大的,背着小的,抱着吃奶的一起来恭贺孙勇中举。
临走时有一家居然随了二十块,绞尽脑汁一番后,大姨终于想起来原来十年前人家姑娘结婚时自己随了十块,现在人家很够意思地给翻了个番……
折腾一番后,孙勇假期就提前来了香城,这次的名头是来学大名鼎鼎的新西方。班小花扑哧乐了,孙勇一来她就吻:“你是奔着新西方厨师烹饪学校来的么?”
没想到表哥一口承认:“是啊,反正我妈已经同意我学‘新西方’了,学费都给我了。”
小花高兴的是孙勇还是和上次一样,丝毫没有芥蒂,孙勇这人怪是怪了点,不过还真是不记仇。
孙勇的专业是英语,孙勇振振有辞:“我英语是学不好了的,我妈非给我报个英语,说是将来好就业。既然学不好了我总得另辟蹊径,我要当厨子里英语最好的,英语专业里厨艺最好的,人总得有个一技之长吧!”
第二天孙勇还真去了新西方,令他诧异的是新西方厨师烹饪学校的学费比新西方英语学校还贵了不少!本来想学个西式烹调师,结果一看什么操作原料费,教材费等等加在一起一个三个月的短期班居然要五千块。孙勇大失所望最后选了个精品短期班。
名字很威猛,叫做燕翅鲍专修,四天每天三个小时,学费是两千元。
班小花一听再次吐血:“你学什么燕翅鲍专修啊,将来用得上么?不如学点实际的多好。”
孙勇一听道理是这么回事啊,急忙打电话过去修改。放下电话得意洋洋:“改好了,这次实际。”
班小花叹了口气,问他:“什么啊?”
“饺子专修,学费便宜了一半。”
班小花怒了,一把拽过他脖领子:“包饺子还用他教?还一千块,包的是金饺子么?我就能教你!”
孙勇急忙解释:“人家的不光教怎么包家常饺子,人家还教花式蒸饺,各种馅料各种面皮的包法。”
班小花无语了,孩子傻真是一辈子的事啊。
孙勇报了名还真的乐颠颠地去上课了,每天玩得不亦乐乎。班小花都懒得问他学得怎么样了。至少这次他是真的去学东西而不是上网吧玩游戏了,管他学的是英语还是包饺子呢!
四天后,孙勇学成出师,非要展示一番。小花家本来地方就不大,这次为了孙勇的成果汇报特意折腾了一番才倒出一个地方。孙勇切菜和面还真像那么回事,擀起饺子皮来还真有点那个意思。小花赞了几句,孙勇一听立刻来精神头了,神秘兮兮地笑:“我还学了一次擀双皮呢。”说完真的擀了起来,上下翻飞,煞是好看,只可惜擀完了两个饺子皮粘在一起每一个能用的。
小花妈看了孙勇这门绝技突然来了句:“你这跟谁学的?”
孙勇仰天长笑:“我最近拜师国家特二级厨师刘山,跟他学了这桩独门绝技。”
“是不是说话有点大舌头,脸上有点坑的刘山?”
孙勇点头:“老姨你认识我师父?”
小花妈点点头:“小山子原来去烹饪学校了,我听说他也来香城了,后来联系方式断了再找不着人了,哪天我去找找他。当年这擀双饺子皮还是我教他的你,那时候他才那么大一点……对了他还敢收你学费么?收多少我帮你要回来。”
孙勇和班小花一起风中凌乱了,在孙勇倒地之前,小花帮他说了一句:“没花钱——香大交完学费提供的免费社会实践。”
小花妈点头:“这小子争气,义务教上学生了,我说哪有冤大头花钱学这个么!”
假期在火车侠孙勇的插科打诨中过去了,要开学前,王梓告诉班小花一个消息,他马上要出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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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灰姑娘的皮鞋
高三开学前夕,在姑妈的帮助下王梓已经办好了去澳洲的手续,先念一年预科再念三年本科。
吁了口气,他可以不必面对高三的压力了。告别那个空荡荡的房子,也没有太多遗憾。还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好朋友要告别,不过人都说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现在交通工具这么发达,想见的时候一张机票即可帮你实现。
只是仍有不舍的,那个只和他在一起一周都不到,笑起来像株含羞草的沈笑笑。
和班小花,邱磊,焦阳他们吃了饭,在大街上伤感地又叫又笑,他突然想起那个孤单单的身影,她到底没有来……
临走的那天晚上,他终于忍不住,拨了班小花的电话。
王梓沙哑的声音响起:“同桌我明天就走了,有话想跟你说……”
一声“同桌”叫得分外婉转缠绵,班小花扑哧笑了:“该不会走向我表白吧,王梓同学,我不得不遗憾地告诉你,你已经来晚了。”
王梓也跟着轻笑,两人都停下来,班小花叹了口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王梓瞬间就懂了她的意思。
班小花念出一串数字,王梓记了下来。放下电话他的心突然狂跳起来,临走了还要打给她么?明明她心里根本没有他,一想到这里,他心里就涌上一阵苦涩。
一次次键入那个号码,又一次次不敢按下接通键,反反复复直思绪不知绕了多少次。最终他狠下心来,他王梓自作多情又怎么了,他就是放不下那个小姑娘,就算被她再次拒绝也罢,他一定要说出心里话!
那个电话——通了,他的心狂跳起来,怦怦——怦怦,好像在叫:笑笑一笑笑!酝酿了许久的话刚要脱口而出,只听见对面粗鲁的男声:“找谁?”
“我是沈笑笑的同学——”
对方咒骂了几句,竟然挂断了电话。只留他一个呆呆站在那,满腹的话儿硬生生憋进肚子里。
王梓走得那天家里居然没有人送。爸爸打了个长途来,表达了一下美好的祝愿并叮嘱他不许乱花钱,妈妈同某叔叔恋爱进行中,因为某叔叔出差又担心他耐不住寂寞竟一路追了上去,像小姑娘一样看死防死——一也许年纪越大的女人越没安全感吧,所谓老妇聊发少年狂。
北京的姐姐打了电话来照例臭骂了他一顿,骂着骂着居然哭成一团。
他们都说:“没事,一切有姑妈呢。”于是一个个都放了心。
去送王梓的是班小花和焦阳。由于并没有其他人,两个人穿了班小花手绘的情侣T恤,焦阳身上画了机器人,班小花身上一只手持了遥控器。乍一看看不出是情侣款,再细看才发现其中玄妙。
王梓看了两人笑容里带了些酸楚:“画得不错啊,小花你真本事,都可以拿出去卖了。”
班小花微笑答:“马上高三了没时间,要不可以大批量生产呢,等我考完就在我们家店里卖衣服,等你回来我都成小富婆了。”
王梓看着班小花生机勃勃的样子,微笑起来:“好啊,小花加油!你要好好的,不许欺负焦阳。”
大厅里两人手挽手,两张好看的面孔闪闪发亮。这是恋爱才会有的感觉啊。
王梓看了只觉得心酸,扯出一个笑容:“时候不早了,我去安检了。你们两个好好保重,等我到了咱们网上聊。”
王梓的步子走得很慢,明明是出国留学意气风发,背影突然有点踉跄的感觉。他心里不是没有期待的,沈笑笑会不会在最后一刻到来?
“王梓!”
清亮的女声响起,王梓心里的潮汐突然涌起,好像要从耳里口里漾出来一般。
林潇潇高高的个子看着却有点彷徨。看见王梓回头,她跑得又快又急,完全没了平时的优雅姿态。
“王梓,王梓。”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叫。
本来有那么多的话要说,想责怪他为什么不告诉她就要走了,想问问看到她的书签为什么不回应,想问问他几时回来,想告诉他她以后会去找他,想……
想了那么多,到了嘴边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林潇潇看着他,初中时候还是圆圆的头像个小和尚,两只眼睛笑眯眯地看谁都是一副好好脾气的样子,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刘海长长,眼里闪着忧郁的少年了呢?
“他们说我是公主,我知道是在讽刺我,可是我心里高兴,因为——你是王梓。”
林潇潇轻轻踮起脚尖,双手背在身后,在他额头蜻蜓点水似的轻轻一吻。
机场人来人往,推车声,小孩子哭闹声,楼上咖啡厅的灯光闪烁,突然就在这一瞬间化成背景。整个世界都静止了,一切安静下来,公主踮起脚尖亲吻了她发怔的王子。
沈笑笑正在家里洗衣服,两周的衣服堆积在一起已经开始散发味道。她用了大量的水,大量的洗洁精。头发披散,身上还穿着初中时的运动服。这几年她没怎么长,运动服袖子磨得起毛,她依然不想扔掉,毕竟穿了三年呢。
洗到一半,实在有点乏了,那个人不在家,不知又跑到哪里去喝酒了。她站起来,整个人都有点钝,外面的阳光撒进来,她眯起眼,突然有种久不见天日的感觉。
干脆下楼走走吧,家里好像也没有什么菜了,干脆提了一只篮子下去买菜。看看自己的打扮,她有些苦笑,一只手拎着菜篮子,穿着旧校服,头发凌乱,倒像是谁家的小保姆。
茼蒿又涨价了,生菜也不便宜……买了一堆东西又进了门,电话铃声恰好响起。
是班小花,“笑笑,你还真狠心。”
她嬉笑着:“怎么啦,这么多天没给你打电话你生气啦?”
“王粹今天出国,你都不送送他。”
挂在嘴角边一半的笑容突然就僵在那里了,她听见了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王梓去哪?”她无意识地重复一次。
“去澳洲啊,昨天他才问了我你的电话。”
他走了,她握紧拳头,他走了,不会回来了。
沈笑笑突然跑了出去,只余班小花在那里喊“喂”。
他走了,就这么走了,甚至连个告别也没有,他一定恨透了自己。
她穿着几年前的旧校服往大道上跑,没有哭,眼睛里干得要命。她撞了谁,她既没回头也没道歉,接着往前跑。两侧的树向后倒退,一抬头桃花巷人家的旧烟囱乌黑乌黑,她往前跑,身体越来越疲倦,冒了汗,心里倒是舒服了一点。既然流不出泪,总要留点汗的。
她接着跑,看到高楼大厦,这才明白自己是在往哪跑,前面就是民航大厦了。
她突然掏出口袋,里面还有刚才买菜剩的钱,不多不少正好四十块。她翻得那样急,口袋外翻着也不知道放回去,急急买了张票坐上了大巴,万一航班推迟起飞了呢?
在车上坐了一个小时,想了一个小时。她才发现她可以用来回忆的太少太少,而他——走了。
到了机场,她飞一样冲进大厅,那样多的人来来回回,她惶恐了,急急抓了个人问:“去澳洲的飞机几点飞的?”
工作人员诧异地看看她:“六个小时前就飞了。”
她坐在椅子上,看机场里的一场场送别,妻子送丈夫,隔着玻璃微笑摆手,转过身却忍不住留下眼泪,一家人送另一家人,两个小朋友还不懂什么是分离,笑嘻嘻在一边玩,你打我一巴掌我挠你一下,竟然吵了起来。可是这边一过安检,立刻明白了,哇地一声一起哭了起来。
沈笑笑把面孔埋在手心里。
“笑笑你温柔善良,我想做你男朋友。”
他走了——
灰姑娘不知道在机场坐了多久,等到天黑透了,才买了张返程的票。她花了四天的菜钱,干了件毫无意义的事情。那个人说钱花出去了,怎么也要听见个“响”,她听见了,是她的心上一块碎片脱落下来。
刚一进门,俯下身子脱鞋,一只沉重的厚底皮鞋重重地砸在脸上。鼻子有点酸,她照照镜子,鼻子竟然出了血。
她站直了,狠狠用手抹了一把,几步迈进了屋子,一抬手将那只鞋扔出窗外。
“小鬼崽子,反天了你?”那个人的话说到一半,看见她站得直直还鼻子上留着一丝血,瞪着他,眼神凄厉。他的话说到一半不知道怎么回事说不下去了。
灰始娘突然转身,几步下了楼,弯腰捡起那只酸臭的皮鞋。弯腰转身的瞬间,眼里就积满了泪水。
王梓的走带给班小花的则是另一种震撼,她突然记起某天焦阳上校内时叫她过来看。
“这个家伙现在在墨尔本剪狗毛,开了个宠物美容店。”
“这人当了公务员,去年儿子都有了,是我们班最早结婚的。”
“这个女生考研考了三年才考上,现在又开始猛找男朋友。”
她当时心不在焉,并没往脑子里进,现在突然想起呼吸紧促了,心头乱跳。就像当年看红楼,看到宝玉去太虚幻境,警幻仙子给他看终身册时她心头的焦急。
痴儿尚不悟!
一个个名字和故事在她脑子里乱转,就是对不上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