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月这下也无话可说了,扭头看着霍破城。
武月和霍行远说话的时候,霍破城一直沉默不语,若有所思,此时终于抬起头来,脸上已经平静地看不出一丝波澜。
“今晚的事就到此为止,”霍破城说,“出了这个院门,我不想再听到有人提起宁红夜这个名字,行刺的事情也要封锁消息,特别是对霍平江。”
霍行远和武月面面相觑,显然都多有不解,但霍破城的神色告诉他们最好还是不要多问。
“是,将军。”
“是,大哥。”
两个人齐声应道。
“都回去吧。今夜应该不会再有事了。”霍破城摆摆手,霍行远遂领着人迅速退了出去,武月还想留下来再说些什么,也被霍破城冷冷地屏退了。
偌大的院子重归宁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个梦。
众人散去后,霍破城并没有回房,而是在院子里独自站了好久。后半夜的风大了,吹起他的衣襟噼啪作响,而他却像生了根一般,定定地立在原地。
台阶上,什么东西被风吹动了,骨碌碌滚落下来,敲在青砖地上发出一声脆响,然后一路滚到了他的脚边,停下来,在月下放出温润的红光。
他这才动了动,伏身捡起来那颗东西,吃了一惊。
这分明是他当年放在给宁红夜的那个盒子里的,怎么会出现在了这里!
心念一动,他明白了,这必是刚才宁红夜投石问路的那颗石子。
一枚簪子,一颗佛珠,都是除了宁红夜之外不可能被外人得到的东西,却为什么在她死了八年后再度出现?
难道,宁红夜真得没有死?难道,霍平江说的一切都不过是在骗他?
霍破城将那颗珠子紧紧地握在了手心。
霍破城不知道,就在他沉思之际,距他不过数丈之外,洛薰正在空间中侧耳倾听。
刚才千钧一发之际,她启动冷玉躲进了空间,才好不容易化险为夷。她在空间中虽然看不到,却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霍破城让武月他们不要声张今晚之事。
这样就代表霍破城已经对霍平江产生了疑虑吧?洛薰希望。
外面重归寂静之后,洛薰到了泉水边,看到水中映出一张几可乱真的脸——宁红夜的脸。
第30章 惊变
洛薰是在李氏那确认了自己跟宁红夜的确有几分神似后想出的这个主意。
花一个晚上配制了一罐易容的凝胶,又练习了几次易容的手法,要李氏指点。
第五次易容成宁红夜的时候,李氏呆呆地看着她,双唇一个劲地哆嗦,却就是说不出话来,洛薰就知道这次一定是成功了。
第一次从镜中看到易容成功后的脸,洛薰不得不承认,宁红夜的确是有倾城之貌,可惜自古红颜多薄命,为了报仇进入霍家,不但没有报了仇,反而还将自己也葬送了。
不过她所做的一切也不是全无用处,至少在霍破城和霍平江间种下了间隙,这就给了洛薰今晚行动的动机。
杀得了霍破城自然好,杀不了,至少可以让他们互相猜忌,最好是互相残杀,也算是给宁红夜报了仇了。
不过洛薰没想到的是,假扮宁红夜居然试探出了霍破城的一片深情。
他刚看到宁红夜时的惊愕、狂喜,以及随之而来的怀疑、痛苦,都是她不曾想过会在霍破城这样一个人身上存在的。看来,他并不一个无情的人,只是太善于隐藏,天长日久,就成了现在这副冰冷的模样。
这样深情的男子,放在任何时候都是别有一番魅力,却也会伤了很多女子的心,比如武月。
洛薰心不在焉地想着,走到了泉边。
手伸进水中打湿了,在脸上轻轻地拍了拍,然后在鬓边摸到了一丝凸起,轻轻一捻,就抓住了一片薄如蝉翼的透明膜片,然后仔细地一点点撕下来。
膜片清亮而柔软,比丝还薄,却比锦缎还要柔韧,不一会,洛薰的手中就落下了一整片透明的膜片,好像摊开的一张脸膜。
可惜这膜只能用一次,下次如果还要易容成宁红夜,还得从新来过。
但洛薰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她发现自己并不想再次看到霍破城真情流露的样子,看到他为了一个死了八年的女子而动容,她不知为什么竟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洛薰在空间里呆了很久,确定外面许久没有声音之后才出了空间。
院子里果然已经没有一人,霍破城的屋子也是一片漆黑,不敢逗留,洛薰身子一低,悄无声息地溜出了院子。
去听夜阁的路上,洛薰遇到了两拨巡夜的,每次都是靠着躲进空间才安全脱了身。
安全回到柴房,洛薰已然精疲力尽,倒在榻上就睡了过去。
次日,洛薰趁干活的空档在府中走动了一下,也留意了仆从们的议论,但没有听到任何关于将军府的谈论,霍破城果然是将昨夜的事情封锁了消息。
快到晚饭的时候,洛薰正想着今晚该去给李氏报个平安了,门外突然露出一个小脑袋,一身湖绿色的罗裙清清爽爽地飘了进来。
“绿衣!”洛薰大喜过望,“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可有人看见你来?快找个避人耳目的地方说话。”说着就要拉绿衣。
“不用,姐姐,”绿衣把她拉回来,“我这次是光明正大进来的,不用躲。”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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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今天过府找候爷说话,霍统领也来,我就央求他带我一起过来,霍统领被我烦得不行,就答应了。”绿衣喜滋滋地说。
“霍青待你倒是不错,哪像霍良。”洛薰说。
“那是因为我给他做好吃的呀。我这段时间为了贿赂统领可是学了不少新菜呢,翻锅翻的我手腕都酸死了,”绿衣说着摇晃着手腕,“我是想,总不能一直靠着姐姐的曲枫丸吧,总得有些真本事才好。”
“妹妹想得极是。”洛薰赞许地点点头,绿衣如果真能在府中安定下来,她以后就算离开大秦也可以放心了。
“妹妹可知道将军来找侯爷做什么?”洛薰故作不在意地问。
“我也是听统领说的,不知道有几分真,说是将军奉了皇命要远征,特来跟侯爷辞行的。”
“什么!”洛薰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
霍破城竟要离开雍京了!那她怎么办!他要是大军一开拔走了,可让她去那里找他!
“姐姐,你没事吧?”绿衣扯扯她的衣袖,看洛薰的脸突然白的吓人,两只眼睛呆了似的盯着前方,“姐姐难道是担心将军?将军久经沙场,胜仗无数,这次一个小小的诸侯国想来绝不会有事的,姐姐……”
“可知道将军什么时候出发吗?”洛薰反手抓住绿衣,火急火燎地问。
“不知道啊,通常皇命下来很快就得走,上一次将军接到皇命,第三天就走了,去了整整一年呢。”
洛薰的脑袋疼得更厉害了!
“他们现在在哪?霍破城现在在哪?”
“姐姐,”绿衣急得去捂她的嘴,“不能直呼将军的名讳的!”
洛薰哪还管得了这些,一把拉下绿衣的手,“快告诉我他们现在在哪?”
“我过来的时候,看到将军带着霍统领往侯爷的院子去了,霍良说侯爷在后院的凭栏亭摆了酒等着将军……”
绿衣还没说完,洛薰跳起来就冲了出去。
绿衣在后面叫了她几声,她也不应,绿衣只好也紧追过去。
其实洛薰也不知道自己就这样奔去凭栏榭能做什么,难不称央求霍破城留在雍京?还是央求他把自己带去沙场?这些她都不能做,而且,她也知道,就算她做了,也没用,怕是只会换来霍破城的冷眼和众人的耻笑。
但她还是去了凭栏榭,至少她要弄清楚霍破城到底是不是要走,更重要的,什么时候走。
凭栏亭在是侯府后园中平日赏花饮酒的地方,建在一处山坡之上,周围被山石环绕,是候府后院至高的所在,凭栏一望,就可将后院的大半景色收于眼底。
这地方洛薰从前跟着云凝的时候来过几次,所以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
远远看到亭顶的时候,洛薰就不敢再跑了。上面看的高远,她这样一气狂奔,不等到近前就会引起亭中人的注意,那可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可她一身粗布的衣裙,就这样上去却也是不太可能。
正在发愁如何是好,绿衣追了上来,“姐姐,你这是要做什么啊?可累死我了!”绿衣跑了个上气不接下气,话都说不匀了。
洛薰刚要说话,就听见翩然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夫人,侯爷今个是要跟将军说话的,没说要咱们过去,咱们要是就这样去了,是不是不妥啊。”
“长兄要走了,我做弟妹的去送行,有何不妥?”是云凝清冷不起一丝微澜的声音。
霍破城果然是要走了,连云凝也得了消息!洛薰愈加心焦起来。
“可万一侯爷要是责怪下来……”翩然还是老大不情愿的样子。
“即是如此,那你就回去好了。”云凝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洛薰急忙拉着绿衣藏身到附近的假山后面,即可以隐身,又能听到两人的说话。
“那怎么行,翩然得跟着夫人呀。”翩然追上来。
“那就闭嘴。”云凝哧道,“再要啰嗦,就将你送去柴房,换了洛薰回来!也省得每天听你在我耳边聒噪!”
“夫人不要,婢女不敢了,婢女……”
翩然还要说,被云凝冷眉斜斜地一瞥,立刻闭了嘴,老老实实地跟着云凝走了。
两人朝凭栏亭的方向走远了,洛薰才跟绿衣从假山后出来。
“绿衣,我得去凭栏亭,你跟着我太危险,还是先回去吧。”洛薰说。
“姐姐去凭栏亭做什么?”
“我……”
“是去见将军吗?”绿衣替她说道,“姐姐听见将军要走了,就疯了似的跑出来,是怕见不到将军最后一面吗?”
“我……”洛薰被绿衣问得哑口无言,“我不是……”
“其实姐姐也不必羞于承认,”绿衣叹了口气,“雍京城内见过将军一面就痴迷的女子何止千万,何况姐姐还被将军救过两次。姐姐不倾慕将军,倒是怪了。”
洛薰把张了半天的嘴好不容易合上,发现绿衣的说法自己居然一时无法反驳。
那就让绿衣以为她迷恋霍破城好了,总比承认她其实是对他的命比较感兴趣好吧。
“妹妹说得……没错。”洛薰好不容易才说出最后两个字,话一出口,脸腾一下竟红了,索性信口说下去,“我的确对将军多有倾慕,只是他是将军,我是婢女,根本是不可能的。可是,我还是怕将军这一走,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他了,所以刚才一时心急就跑了过来。可妹妹也看到了,我就算到了这里,还是无法上到凭栏亭。我想,我也只能从这里看一眼将军了。”说着说着,洛薰竟莫名感到了一丝伤感,还有深深的无助,想必当年宁红夜也是这样等待霍破城的吧,日日盼,夜夜盼,一腔相思却终还是成了香灰,飘散无痕。
“可是就算姐姐上到亭上又能如何,将军还是一样要走。”绿衣似是信了她,反倒替她难过起来。
“如果我能上到亭上,至少可以知道将军启程的日子,也许……也许……”洛薰说不下去了,自己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个怎样的也许。
绿衣看了她半晌,败下阵来,“也罢,即然姐姐已经用情如此之深,要上凭栏亭,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绿衣说。
第31章 窃听
洛薰端着一只紫檀木的托盘,低着头拾级而上。
托盘内是几样精致的下酒小菜,还有一只执耳陶壶,壶嘴细细长长,随着她的步子,酒香就飘了出来。
洛薰走得不快,心却跳得极快,不敢抬头看离亭子还有多远,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裙摆荡起一片湖绿色的涟漪,碰到山石的台阶上就撒落开去。
酒菜是厨房刚刚准备好的,在送来的路上被绿衣截了下来。送菜的李婶本来也就是送到亭下,跑了几趟早就不高兴爬那几十蹬的台阶了,又认得绿衣,知道她是将军府的人,自然乐得交给她,落得个轻松。
李婶走后,绿衣也躲进假山中,就和洛薰换了衣服,让洛薰端着盘子上去凭栏亭。
接过托盘的时候,洛薰暗叫可惜,这还是她第一次接触到霍破城的饭食,可惜身边即没有**也没有迷药,身后还有绿衣远远地注视着她,白白费了这大好的时机啊。
洛薰到了亭子外面,也不敢抬头,将紫檀木的盘子交给了庭外候着的侍女。索性候府的侍女众多,这个并不怎么的认得洛薰,接过去就没再理会她。
洛薰低着头朝后退去,退了几步,抬眼偷瞄左右无人,闪身躲到了一块巨大的山石之后。
山石后是一条极窄的土路,也不知是被什么人踩出的,歪歪斜斜地向上延伸,直到凭栏亭的后面。
洛薰就沿着这条小路一路攀上去,路有些陡,又是散土,落足施力都困难,洛薰不得不抓住山石中、小路边横生出的树干,抑或只是一捧野草,艰难攀行。
待终于到达凭栏亭后的时候,洛薰额角已然微湿,手上也被划出了几个血口子。
顾不得这许多,洛薰猫着腰靠近了亭子,很清晰地听到了霍平江的声音。
“大哥平时几年也不来我候府一次,自前些日子将军府出了夜袭的事,到是来得勤得很呐。”
“有人即敢夜袭将军府,难保不来你候府,我这个做大哥的,自然要多照应一下。”霍破城的声音传来,一如往日的淡定从容。
“只是如此?我还以为我府中有大哥惦念的人呢。”霍平江语带嘲讽。
“不知平江说得是哪个?”
“大哥这么快就忘记了,前几日不是在柴房还见过一面嘛。”
“你是说柴房那个丫头……”霍破城波澜不惊的声音中带了一丝玩味。
“候爷是说洛薰?”云凝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原来她冒着被霍平江斥责的危险,还是上了凭栏亭,洛薰想着,只是没想到霍平江好好地又扯到了自己身上。
亭中,云凝端坐在石桌前,疑惑地看着霍破城,“将军和洛薰?”
“平江又在说笑了。”霍破城并不看云凝,端起酒杯来喝了一口,淡淡地说。
“我何曾说笑,洛薰可是亲口承认对大哥有意的!我看大哥也跟她很投缘,上次在柴房门口聊得甚是投机。”
“有这等事?”云凝这话是问霍破城的,但霍破城没回答。
没否认,那就是承认了。瞧着霍破城,云凝心里突然就乱了,端起酒壶给自己也斟了一杯,斟满了,一饮而尽。
这酒是候府自己酿的,酒力颇强,一下肚,云凝的两颊就飞起了两朵红云,衬着她凝白的肌肤,娇若花蕊。
但霍破城却就是不看她一眼。
“没想到云凝从雍华楼带来的一个丫头竟有幸得到将军的惦念,她还真是个好命的丫头啊。”说完,云凝自斟自饮又是一杯。
“好命这话最好不要说得太早!”霍平江站了起来,“大哥眼界甚高,就算跟洛薰一时投缘,这缘分能长久几时还说不定呢。就怕以后,对大哥来说,这事真得成了一个说笑,可对洛薰,确是她的一条命!大哥似乎总是有这种本事啊,能令女子一见倾心,一念终生!”霍平江越说越激动,再也无法平复心中的怒气,在亭中来回踱着步,走了几步停下来,离亭后躲藏的洛薰只有几步之遥。
霍平江的有感而发,亭后的洛薰是听明白了,但亭中的云凝却听糊涂了,被霍平江莫名的火气吓了一跳,虽心中已经乱作一团,还是起身劝慰了他几句,又对霍破城说,“将军没要见怪,候爷想来是刚才多喝了几杯,也是因为知道将军要走了,心中烦躁,所以才……”
霍破城这次终于看了她一眼,摆摆手,示意她不用说了,“平江是怎样的脾气,我岂会不知,我不会怪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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