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你看那边百夫长,一副要尿裤子的熊样。”
“百夫长个孬货,被个娘们吓得屁滚尿流,哈哈。”
“估计赵将军也是凭他爹窜上这个位置的。”
“有理,有理。”
“瞎说什么,赵小将军十四岁带兵打仗,她领兵将南诏打的落花流水上书求和的时候,你们指不定在哪里撒尿和泥呢!”
难得有人替我说话,我向那个方向望了望,诧异地发现居然是柯九。
我皱了眉头,怪不得回府一直没见到柯九的影子,我以为他不知道上哪里玩闹去了,哪想到他居然进了禁军,而且听他说话口齿清晰,白净的皮肤也被晒的黑亮,一点也不像当初跟着我回府的那个唇红齿白,柔弱得带着些病态的少年,我一时诧异,有些不敢认。
他见我看他,露出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
我微微颔首,柯九颇为失望地撅着嘴巴。
我拿起腰间的佩剑敲了敲台上的柱子,打断了底下嗡嗡的讨论声,笑眯眯地开始说话。
一如往年,将训练日程颁布下去,众人皆是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不可置信地以为自己听错了。唯独那些跟过我的百夫长千夫长,咬着袖子默默喷泪,一副果真如此的表情。
我不想多说什么,只微笑着道:“这些计划从明日开始执行,听清楚了么?”
下边嗡嗡一片乱,只有零星的回复声。
我依旧浅笑着道:“刚刚没有回答的,下去到军法处领十军棍,由百夫长负责,少一人百夫长补上。”
下面安静了几分。
“我自然不知道谁没有回答,但是我知道谁回答了。”我清楚他们的脾气,他们觉得我只是吓唬一下他们,大可以钻空子,“军令如山,我的命令不说第二遍,质疑,反驳,无视者,军法处置。”
我脸上笑容不减地说道,“我是什么性格,你们自可以向你们的百夫长千夫长打听打听,再自己估摸下从我这儿浑水摸鱼的代价。”
士兵具扭头看了从得到新任中郎将走马上任消息起就一直紧张得吃不下睡不着,现在亦是脸色惨白直冒汗的头们儿,当然也有一些一直兴奋得两眼冒光的千夫长们。然后他们相互对视,终于不敢再躁动。
此刻下面安静得只能听到寒风吹铠甲的轻微摩擦声。
我满意点头。
这次比上次顺利多了,要知道上次来禁军,还是我亲手操刀宰了几个不听军令闹事的贵族子弟的刺头,这才稳了下来。
???
来到禁军军营的第二天,训练结束后,我带着几个士兵骑马径直去了户部尚书苏少银的府邸堵人。
苏少银出了名的小抠,进了他手的银子要拿出来简直要费姥姥劲,每年的军饷和供给都非要磨蹭到最后一天否则绝对不给,可他偏偏又是当今陛下的亲舅舅,所以没人能奈何他。我爹平素最不耐烦跟他打交道。
我将马缰绳递给身后士兵,上前向苏府的管家报了名字,他立刻领我进去。
我昨天晚上查了下禁军的账务,吃惊地发现居然就剩下了几千银两,禁军三万吃不了几天就得精光,要是这样挨下去月末就等着吃糠咽菜吧。我知道士兵吃不饱吃不好,训练就没有效果,左思右想,决定提前到户部支银子,据我所知,户部每个月给禁军的供给是十分丰厚的,能支出来,就能免了三万士兵饿肚子,就是这小抠鬼苏少银,指不定要怎么难为人!
我深呼一口进了大厅,反正无所谓,我这人没旁的优点,就是脸皮够厚,老子磨他十天,不信丫是铁打的死活不松口,再不济我就上御前告状他苏少银让我饿肚子训兵!= =
反正我一向无耻,不差这一条两条。
我暗暗想着,然后对着大厅里正坐着悠闲品茶的家伙呲牙裂嘴地笑。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我果不其然被苏少银抄着扫帚赶了出来,大门在我面前关上,我无耻地扯着嗓子朝里边大喊:“苏尚书,我明儿继续来,您老千万要想好了哈。”
我转身准备走人,赫然发现门口一队长龙,福公公一身普通家仆的打扮,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福公公身后是几个眼熟的御前侍卫,而我带来那几个士兵正跪在地上,向上翻着眼睛偷瞄着什么人。
那人背对我,一身雨过天青色的长袍,袖角衣边绣工精美,乌发上面一办用玉簪束起,余下的随意散在袍子上,随风微微浮动,隐隐似有光泽流动。
他抬起垂在身侧的一只手,似乎要碰触什么,我走了两步看清楚情况,慌张来不及行礼,赶紧出声拦住他:“陛下不可,臣的马性格太烈,它咬人的!”
他侧过眸子平静看我一眼,抬手抚上它的马脸。
奇异地它没有一丝躁动,好像认得他一般,享受地打了两个响鼻,然后狗腿状地蹭蹭他的掌心,然后它又向前迈了两步,刨了下蹄子,我知道这是它想这人带他遛弯。
我嘴角抽抽,叫它的名字喝止住它,“花瓶!”
花瓶狠狠喷了个响鼻,然后乖乖后退了。
然而华南屏却愣愣站在原地,缓慢收回手,转过身子看我,琥珀色眸子里竭力压抑着的开心,仿佛断了线的珍珠般迸溅而出,流光溢彩,他本来五官就出众的惊艳,此刻的神采,更是简直要让人痴到丢掉三魂七魄。
我愣了会儿,缓过神来跪下行礼。
我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抖了下,握成拳头,那力度似乎简直要将手握碎了去。
他唤我起来,浅浅勾出一个笑容,眼眸里的光华黯淡了下去,接着用只有我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我以为你想起来了。”
我一头雾水,抱拳道:“臣不知要想起何事。”
花瓶依旧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不甘愿地刨地,他拍拍它的脸颊安抚着它,然后回过头看我,声音极致轻柔,脸上神采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幸福的回忆,然而一双琥珀色眼眸深处,却隐藏着压抑不住的苦涩。
“当年你尚且年幼的时候,喜欢唤我做——”他顿了顿,阖了下眼睫,不再继续讲下去,“都是往事,不提也罢。”
我听他如此说,也不敢妄图打听,只能按捺下好奇心,等旬日时候回府问我爹去。
我抱拳道:“微臣告退。”
他挥袖,然后示意福公公去叩苏少银的府门。
我拉过依旧愤愤不平的花瓶,策马离开。
骑在马上,恍惚感觉有一个年幼的声音在我耳边欢喜地唤道:“瓶子,瓶子,花瓶,大花瓶!”那声音似乎隔了遥远的时空传来,聒噪得我脑仁子疼。
☆、如玉的告白
第二天我去上朝,微微侧头就能看到江行知一身绯色官袍,站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半垂着眼睛仔细听着朝议内容。
我一早朝时间都那么欲言又止地看着他,惊讶他居然没有一点如芒在背的感觉,甚至一直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心里酸地厉害,早朝一个字都没进去,结果快要退朝的时候,我就被华南屏一顿训斥,他说我朝议心不在焉,没有为人臣的自觉,最后他皱着眉头,罚了我一个月的俸禄。
即使这样,江行知依旧没看我一眼。
着实忍受不了这种煎熬,我下朝之后找了个借口,回了府里,我爹正在跟几个赌友打麻将,我进去请安的时候房间里哗啦呼啦响得欢快,我看我爹这些日子脸色红晕,人也白胖了几分,觉得老爷子颇有几分没心没肺,不过看他日子过得滋润,我心里也舒畅了多。
我爹见我回来,摸着麻将一心二用对我说道:“陈留名那小子前些日子给你寄来一封信,我打开看了看搁在书房桌子上,你这次回来记得拿走。”
我嗯了一声,他已经推牌赢了,兴高采烈地要其他人要银子。
我不再打扰他,出去让赵可去书房给我把书信取来,我四处转转看能不能逮住江行知把误会解释清楚。
果不其然地,刚走了两步路,就看到他行色匆匆视若未睹地从我身边走过,我终于忍不住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
他淡淡挑眉,声音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放开。”
我侧过头不乐意看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一点都没有我熟悉的江行知的影子,冷淡地像另外一个人,我囔囔道:“不放,放开了你又不理我了。”
“赵如玉,我说,放开。”他扯着袖子。
我狠狠回过头,扬起下巴倔强地对他,“我都说了我不放开,我知道你发什么脾气!那又不是我的错,我根本不知道他在我脖子上弄那么一个印,我调戏了他妹妹,所以他诚心阴我,你还被他牵着鼻子走,冲我发这么大一通火,我……我——”
他稍稍平静下来,看着我的眼睛,似乎能看见灵魂里,他轻声问,“你在意我的感受?”
我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全身炸毛,“我不在意,我一点都不在意行了吧!”
赵青衿终于听不下去,上前劝说道:“公子,你就原谅了小姐吧。可怜小姐现在住在禁军那边,天天劳心劳神,白天稍微有点空闲就开始走神焦躁,怕你还在生她的气,晚上又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小姐她,是真的在意你。”
我感觉一股烟儿从脑袋顶冒出来,熏得脸通红,赶紧挥手制止了赵青衿的话,“赵青衿你给我闭嘴,我哪里有……反正你给我闭嘴,你再多说一句我就去挖了你院子里的女儿红。”
赵青衿无奈摇头,“小姐,这不是害羞的时候,有些话这时候说出来,比埋在肚子里好,否则以后有你后悔的。”
江行知轻轻点了下头,说道:“我知道了,青衿你出去将你埋女儿红的地方换个位置,我同阿玉,好好谈谈。”
他口气恢复了以往的温和,但是那“好好谈谈”四个字却仿佛咬着牙说出来的。
我不由的有些忐忑地看着他。
赵青衿抱了抱拳,然后一溜烟地跑回院子重埋女儿红去了。
江行知垂眼抚平他袖角被我揪得像干菜叶一般的褶皱,直直盯着我的眼睛,我心里一紧,后退了一步。
“赵如玉,我且再问你一次,你可在意我的感受?”
他这口气,更像是在御史台逼问贪官!……
这次没有赵青衿蹦出来替我回答,我感觉那几个字堵在我喉咙口,像噎着一块骨头一样不上不下,一想到要将那些话说出来,我脸都要烧起来。
我喃喃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是个粗人……”
“我只问你最后一次,你可在意我的感受。”他脸上分明写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魂淡,更像是在审问贪官了……T_T
我低着头,深呼一口气,男子汉大丈夫,敢爱敢当。
抬头看他,音调发颤地说,“自从你进了将军府的大门,我就连私房钱都没存过,你不喜欢我出去喝酒,但是我酒瘾总是特别大,所以我想喝酒都是自己躲在我爹房里偷喝,我知道你因为两年前我抢你回府的事情可能还在埋怨我,生怕你在将军府感受到一丁点不自在,就让府上的人竭尽全力对你好。”
话说到这里,我顿了顿,嘴唇哆嗦了下,赫然发现那最关键的一句话还是讲不出来。
“我……”
到底跟男人表白和跟女人表白不同,我跟女人表白的时候哪里会遇到这种瓶颈,只想着自己是个爷们理所应当得一往直前,而且看着被我表白的姑娘羞红的脸我就很是自豪。而跟男人表白——看着他双眸冷凝,脸上像结了一层寒霜般御史大夫的经典表情,我愣是说不出一个字来了。
“阿玉。”他脸上终于肯露出了清浅的笑容,轻轻唤我的名字。
我抬头看他。
“阿玉,我爱你,这话,真的不做假。”
走廊上吹过的风很冷,我愣愣看着他,呆滞了会儿。
走廊外是我娘死那年亲手种下的梅树,枝条伸进了走廊里,隐隐暗香浮动,那梅枝交错映衬在他身后,同厮人芝兰玉树之姿交相辉映,栏外又开始飘雪,细碎的雪花落在他肩膀和头发上。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于是只沉默以对。
“那日在临霜,我在酒馆中找到你,你喝的烂醉,你道我不爱你。”他偏了偏脑袋,看着我,露出一个些许惆怅的笑容,“你说的也对,那时候我目的确实不单纯。动机不纯是真,可感情也是真的,可你戒心太重,不肯信。”
“什么时候的事情,别是你做梦梦到的赖给我吧,我……我可不记得。”我慌张摇头,寒风绞着雪花钻进我的领口袖低,我冷的缩了缩脖子。
江行知展开手臂上搭着的披风,披在我肩膀上,“上朝时候看你穿的单薄,本想取了让赵可给你送过去,你倒是自己来了。”
寒风隔在身外,我暖和了几分,轻声道,“谢谢。”
“阿玉,两年了,我且问你,这两年来,你对我当真没有一丝男女之情?”他一边给我系着颈上的带子,微皱着眉毛问道。
我低着头笑了。
“你这又是笑些什么?”
“我倘若对公子没有觊觎之心,又为何两年前把你一闷棍打晕抢回府中?”我哀叹了一声,道,“赵如玉觊觎江行知,这事情两年前整个长安城都知道,为何独你蒙在鼓里。”
察觉到他的手指又停留再前些天华南屏留下那个痕迹的地方,我生怕他又要钻牛角尖,赶紧转移他的注意力,“要不,你哪天上街去,我再抢你一遭?”
“胡闹。”他喝止我,手指移开给我整理了下领口。
我盯着他认真平静的侧脸,凤眼上扬睫毛卷曲,脸上印着宁静温润的笑容。我心下一阵颤动,将脑袋凑近他的耳朵边,轻轻说道:“公子,我喜欢你。”
江行知拂去我衣裳雪花的手微微颤了下,一下子把我拥入怀里,力道依旧大得让我几乎喘不过气。
我伏在他肩膀上,听着他低声温和地唤我的名字,看着栏外飞雪梅花,走神之中,竟然依稀看到了小时候的我压着一个眉眼模糊的少年在雪地里打滚,狠狠威胁他道:“快说,说你喜欢我。”
恍惚记得那年白雪霏霏,梅香不堪剪。
???
我牵着马和赵青衿走出府门,赵青衿不知道把他的女儿红又埋在了哪个我不知道的坑里,如今看我的神采都是趾高气扬的。
江行知对于我选择住在军营表示很是不解,但是也没有过多干涉我,叮嘱我照顾我自己身体,威胁路过的时候会去看我,勒令我不许和一群光着膀子的大老爷们摔跤,比斗。
我听了之后不以为然,禁军军营和御史台一个在长安城东一个在长安城西,他要路过非得转大半个长安城。
我刚牵着马走了几步,还未出府门,赵可就急匆匆地赶来,气喘吁吁地将一封信塞进我手里,道:“小姐,你忘了这个。”
我这才想起来我爹提起的陈留名的那封信,信有开封的痕迹,估计是我爹看过了,我抽出信纸,里边是一张布防图,是我临走之前交代陈留名做的,看来他已经完成了。
我伸手抚了下信封,道,“这信除了我爹,还有谁看过?”
赵可诧异地看着我,“这怎么知道,要知道书房一向是不让外人进的。除了老爷,……只可能是公子了。”
我垂眉想了想,道:“写封信交代陈留名,将原来我布置下的改了,重新布防。”
赵可颇有些不赞同,但是依旧答应了下来。然后欲言又止的看着我,似乎想要说什么。
我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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