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头落地,本朝历代选秀,倒是真出现过这么一回事,某官员私自给大女儿定了亲,恰此时寻到了流落在外的小女儿,便让其冒名入宫参加选秀,自以为可以瞒天过海,不想却被别人告了密,从而丢了性命,至于他的两个女儿和一干家眷则被发配至宁古塔。
自出了这事后,再未发生过有人顶替秀女之事,眼下竟又出了一桩,到底是确有其事,还是赵吟容情急之下胡言乱语?
德妃朝身边人使了个眼色,素衣等人立时心领神会,彼此交换了几个眼神后,由朱长寿领着落选的宫女去收拾物件,静宜则带着通过初选的秀女下去,并告诫她们莫要乱说,否则当心祸从口出,另有不相干的宫女也随之离去。
章敏之一言不发的随静宜姑姑出去,神色一片漠然,仿佛对赵吟容即将揭发阿妩的事完全不在意一般,唯有在即将跨出门坎的时候,她回头看了赵吟容一眼,眼中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待朱长寿和静宜各领了秀女下去后,正殿内只剩下德妃、赵吟容、素衣以及德妃贴身的宫女金儿。
“娘娘,奴婢是否也需要退下?”素衣在宫中多年,一直做到如今管事姑姑的位置,自然乖觉,知道有些事可听,有些事不可听的道理。
“不必了,你是这储秀宫中的管事姑姑,秀女中出了事,你做姑姑的却不知晓,算怎么一回事,你便与我一起听听这赵秀女的话吧。”
得了德妃的话,素衣低声应是,退至一旁,与金儿一齐立在德妃的旁边,德妃在紫檀木椅中坐定,直直盯着跪在地上的赵吟容,看似平静的眼底其实波涛暗涌,若赵吟容所言属实,只怕这届选秀会蒙上一层阴影。
德妃暗吸一口气,抚平衣裙上因坐下而皱起的折子,素白的手指上套着昭示高贵身份的护甲:“赵秀女,在你说话之前,本宫先提醒你,若是你所言所述,有一星半点的掺假,那你便是恶意中伤秀女,扰乱宫庭安宁,这罪名若是坐实了,你便是被发往宁古塔也是轻的!”
赵吟容一听德妃这话,便知有戏,至少德妃的心中已经产生了怀疑,当下并起三指朝天道:“奴婢发誓,奴婢要说的话句句属实,绝无半点虚假!”
“那好,你便将你知道的事一五一十告之本宫!”德妃半垂了眼睑道,尽管心中并不平静,但多年的后宫生活,早已学得喜怒不形于色。
“娘娘,奴婢要举报的人便是与奴婢一起来自福州的秀女曲定璇,奴婢家父是福州的知府,而她的父亲曲通判是我父亲的副官,我与她曾见过几面,也可称得上熟悉,她长什么样,奴婢再清楚不过,可眼下来参加选秀的根本不是曲定璇本人,而是她的贴身丫环阿妩,她们李代桃僵,意图瞒天过海,幸而被奴婢看了出来,其实这事奴婢跟送我们来的于嬷嬷也提过,于嬷嬷说会向皇上和皇后娘娘禀报,可一直到现在都没消息,虽然在秀女之中只有奴婢认出曲定璇是假的,没人共同指证,但是只要娘娘派人去福州问问见过曲定璇的人,便可一清二楚,奴婢所言绝无虚假。”赵吟容胆子渐大了起来,说话间不时抬头偷觑德妃,想瞧瞧她的反应,然德妃在宫中多年的涵养功夫岂是白练的,任是心中如何吃惊,也绝不在脸上表露半分。
眼见赵吟容说的真切,德妃心中不禁半信半疑,若是赵吟容说的是别人还好说些,偏偏却是曲定璇这个再敏感不过的人,前些日子皇上刚刚召见过她,为着这事,在后宫里还刮起好大一阵风呢!
这件事当真是不好办啊,自己虽是正一品的德妃,但上面终究还有一个皇后在,这事怎么着也得由她来决断才是,何况要查证真像的话,要派人去福州那边才行,只是皇上那边……
德妃正左右为难之时,金儿忽低下身伏在她耳边悄声说了一句,正是这句话提醒了德妃。是啊,既然于嬷嬷已经知道了这事,那她没理由也没那胆子将此事瞒下啊,照理来说,应该已经禀报皇上了,可为什么皇上一点反应都没有,还特意召见了曲定璇,如此说来,皇上他恐怕心中早有定论……
想到这儿,德妃的脸上终有了一丝笑意,赵吟容以为德妃信了自己的话,心中顿时有了几分底气,正要再说的确凿些好增加说服力,德妃已抬手说道:“行了,你要说的,本宫都知道了,这事非同小可,本宫现在就去向皇上和皇后娘娘禀报,在有结论之前,你就先留在储秀宫吧!”
赵吟容自不会有异议,当即叩首谢恩,德妃微微一笑,转头对素衣道:“素衣姑姑,赵秀女在这期间的一切事宜就由你照顾,赵秀女要吃什么用什么,你尽管送去,要是底下人有不给的,便说是本宫的意思,另外……”说到这里,德妃声音一顿,手指慢慢划过鸦雏色的鬓角及插在那里的珠花,一丝凉意滑过唇角:“另外也莫要让不相干的人扰了赵秀女的清静,明白吗?”
尽管德妃的话只说了半阙,但对在宫中生活了十数年的素衣来说,已是再明白不过,当下心领神会:“娘娘放心,奴婢一定照娘娘的吩咐做好!”
素衣的话令德妃满意的点头,在场几人中,恐怕唯有跪在地上傻笑的赵吟容还不明白德妃最后那句话的意思,也不明白,自己即将被软禁……
“好了,本宫也不在此多耽搁,此事还是要早点查明才好,至于这后面两场的比试就先缓缓吧,等本宫回了皇上再说!”说罢,德妃长身起坐,搭了金儿的手缓步朝外走去,外面的天色一下子变得暗沉沉黑漆漆,在漆黑如墨的厚厚云层间,不时被长蛇一般的闪电划破,随之而来的还有轰轰的雷鸣声,看这天,一场雷雨是在所难免了。
早在德妃跨出储秀宫正殿的时候,外面等候的宫人便已经压下轿子,掀了帘子,德妃正要进到轿子里时,第一滴雨落了下来,豆大的雨珠打在德妃的手背上,四散流逝,顺着那雨滴落下来的方向,德妃仰起了头,恰如其时,一道闪电映在了德妃看似平静的眼睛里,那道刺目的亮光令她闭了眼,同时嘴角逸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弯身进了轿,在帘子放下的同一刻,她的声音传入了抬轿的太监耳中:“去养心殿!”
“是!”四人整齐划一的回应的德妃的吩咐,然后平稳抬着轿子转了个身往乾清宫行走,不消多时,天便似破了一般密密的下起黄豆大的雨珠来,又逐渐的,这些雨珠串成了一条条密集的雨线,狂暴的冲刷着奢华的紫禁城。
阿妩站在偏殿的门口瞧着这突如其来的雷雨,心中却是少有的宁静,尽管站在殿檐内,但雨打在地上溅起来的水珠却依然时不时飞到她的绣鞋上。
常笑见雨势渐大,便扯了阿妩往里走:“曲姐姐别站在外面,虽然现在天气暖和,但也容易生病,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由于赵吟容的揭发令得常笑所在的那场比试暂时延期,使得她有更多的时间来练习,这确是一桩好事,不过阿妩的事却令常笑等几人颇为担忧。
阿妩却是没什么担心,因为她知道自己已经先入为主的得到了皇帝的相信,既使别人再说什么也没有用了,她是阿妩,也是曲定璇!
“这场雨说不定是老天助你的!”章敏之的声音令阿妩和常笑讶然回头,只见她正执帕静立,一身绯红的裙装在这暗沉沉的天色里显得格外出众,配上清冷的气息,恍如夜雪中绽放的红梅。
第一卷 时移命易 第十二章 起风(2)
“此话怎讲?”问话的却是齐媛,顾盼间眉心一朵镶金花钿在微弱的天光下不时划过一道道流金般的光芒,余人亦是一脸的茫然,唯有阿妩似明白了什么,迟疑着开口道:“你是说会因天气之变而影响人心?”
章敏之的脸上掠过一丝笑意:“听闻最近京城雨水不丰亦不均,偏郊处几个村庄多日未见雨水,饮水要*其他地方去提,至于庄稼农田自不用说了,虽旱不死人,但到底不好。眼下来了这么一场雷雨,瞧这势头,似乎所覆之地颇广,说不定解了那几个村庄的干旱也说不定,你说皇上的龙心是不是大悦呢?!这不是天助你是什么?”
她的话令齐媛和常笑连连点头,阿妩虽先前多少猜到了一点,但直到她把话说全,才真正清楚了她话中的意思,常笑攀着章敏之的手娇笑道:“章姐姐你真聪明,什么都知道。”
“这算不得什么,我也是偶尔听说了村庄干旱的事,才有此一说的,只是准与不准就不知道了。”章敏之浅声说着。
雨在晚膳时分便停了,虽只不过下了一个多时辰,却令京中各条河道的水重新涨满,而章敏之的话也成了真,那几个受干旱困扰的村庄,因为这场及时雨而得到了缓解。
在其后的数天里,宫中没有任何消息传到储秀宫,也没有旨意说重新开始剩下两场的比试,本该因秀女入住而备受瞩目的储秀宫似一下子被遗忘了一般,倒是那些落选的秀女,三三两两收拾了包袱行李,哭哭啼啼的出了宫门被遣送回家中,只有一个人被留了下来,那就是赵吟容,只是她的日子却是不大好过,而她也一直到现在才知道德妃最后那句话的意思,所谓“不要让不相干的人扰了赵秀女清静”,竟然是将她软禁在房中,原本与她一起住的那名秀女已经被迁了出去,只剩下她一人。
这无人说话,无处可走的苦恼自不用说,赵吟容苦苦忍耐,指望着皇帝快些处理阿妩的事,也好将她从这牢宠中放出去。
老天爷似乎听到了她的乞求,在她被软禁的第五日,皇帝终于下旨召见她和阿妩,另,剩下两场的比试也再次开始,只是这一次负责的人由德妃换成了一名贵嫔。
阿妩跟着皇上派来传旨的小太监往养心殿行去,在出储秀宫宫门的时候,遇到了同样由小太监引路的赵吟容。
赵吟容狠狠地瞪了阿妩一眼,压低了声道:“哼,我看你这次还能耍什么花样,五天的时间,说不定皇上已经派人去查过你的底了!”
阿妩低头瞧着自己因为走动而在裙下时隐时现的鞋尖,并没有去回答赵吟容的话,甚至连看一眼都不曾,事到临头,她的心反而静了下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在答应老爷替小姐进宫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赵吟容独自说了一阵,始终不见阿妩答话,顿觉无趣,心想阿妩反正也活不久了,自己不用再多浪费口舌,便止了口不说,快步跟上前面的太监。
赵吟容身形肥胖,平日里甚少走动,而储秀宫与养心殿相隔又不近,这一路走下来,已是汗湿重衫,鬓边的碎发全沾在了油光发亮的大脸上,反观阿妩除了鼻尖上有点汗外,其余地方皆是清清爽爽。
养心殿位于乾清宫西侧,是一座独立的院落,工字形殿,前殿面阔三间,黄琉璃瓦歇山顶,在湛蓝的天空下,那金黄色的琉璃瓦重檐屋顶,显得格外辉煌,耀的人眼睛生疼,阿妩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望,低垂了头随引路太监跨过门槛,越过一根又一根的红色大圆柱。
待得停下之后,阿妩微一抬眼便跪在了地上,朝坐在上位的几人叩首:“奴婢见过皇上,见过德妃娘娘,见过……”另有一年轻美貌的宫装女子坐在上面,瞧服饰珠翠比之德妃不逞多让,明艳不可方物的脸上不时流露出一丝骄纵。
“这位是燕妃娘娘。”德妃倒是善解人意的点出了宫装女子的身份,阿妩与赵吟容分别参拜,由于无人叫起,所以她们只得继续跪在金砖上,膝盖处渗进一丝一丝的凉意。
“这位就是赵秀女?”听皇帝的口气似有几分吃惊,想必是因为赵吟容的身形吧。
“正是!”德妃声音则落,便听得燕妃掩口笑道:“这位赵秀女的身形可真丰满,怕是前朝的杨贵妃见了也要甘拜下风吧!”赵吟容最恨别人说她的身形,可偏偏眼前这个身份高她许多,她一点儿声音都不敢出,只能暗自在心中不痛快。
皇帝朗声一笑,抚着颔下花白的胡子朝赵吟容说道:“你说的事,朕都听德妃说了,怎么,你旁边的这位不是曲定璇吗?”
赵吟容赶紧爬前两步,叩了个头道:“回皇上的话,奴婢敢以性命担保,她绝对不是曲定璇,而是丫环阿妩。”
“是吗?”皇帝不置可否的应了声,侧目对燕妃和德妃道:“对了,皇后怎么还不来,她是六宫之首,秀女中出了这等事,怎不见她踪影?”
不待二人回答,殿外传来一个清澈的声音:“启禀父皇,儿臣刚去瞧过母后,母后因为顽疾头疼病发作,所以来不了了。”随着这声音,四皇子辜无伤走进了殿中。
“哦,无伤,你什么时候来的?来,到父皇身边来。”皇帝见到这个优秀的儿子,不由心中一喜,招手将其至御座旁边,然后才关切地问:“你母后的病不是好多了,怎么又无端发作了,可有招太医去看?”
“父皇放心,太医已经去瞧过了,儿臣特来禀告父皇一声。”辜无伤含笑而说,俊秀的面庞挑不出半点棱角来,如一块完美的玉石,这样的男子任谁见了怕都要倾心动情。
“父皇,母后说有人揭发秀女中有人冒名顶替,可是这殿上所跪之人?”辜无伤指着跪地的阿妩与赵吟容问。
却说那赵吟容早已被辜无伤俊秀绝伦的面容给晃花了眼,忘了应有的规矩,竟然抬头直视辜无伤,心中暗想若是能嫁与这等出色男子,那当真是不虚今生了,那花痴的样子令人瞧着实在好笑,燕妃更是露出几许讥诮之色。
“不错,无伤你向来聪明,既然今番来了,就由你来断断,看到底孰是孰非!”建德帝笑呵呵地说了句,将审问阿妩二人的权利暂时交给了辜无伤,辜无伤也不推辞,躬身施礼:“儿臣领命!”
他信步下阶,背着手绕阿妩等二人几圈后问了赵吟容几个问题,结果可想而知,他乡异地,除了彼此二人的互相指证外,根本没有其余的证据,倒是令辜无伤大为皱眉,无法分辩到底是何人说了假话,苦思破解之法。
时间就在这静默中一分一秒的过去,阿妩早跪的双腿发麻,但在四位身份尊崇之人的眼皮底下,不敢有丝毫动弹。
最后还是燕妃先忍不住开口,斜飞了辜无伤一眼娇声道:“皇上,四皇子虽才智过人,但眼下除了二人之证词外,再无其他,四皇子又不是天上的神仙能掐会算,哪能知晓何人说的是假话。”不知是否天气较热的原因,燕妃的脸瞧着有些微红。
“不,父皇,其实要大致辩别出赵秀女所说是真是假,并不难,儿臣这就试给您看。”辜无伤俊秀的面容不知何时笼上了一层耀眼的笑容,那样的笑令阿妩想到了六皇子辜无惜,虽是两兄弟,但他们长的并不是很像,而辜无惜的笑也更温柔,让人有一种如沐阳光的温暖;不似辜无伤,虽在笑,却有一种无言的高高在上的距离在,无法真正亲近。
在建德帝首肯后,辜无伤来到赵吟容面前:“赵秀女,你身边的这人不是真正的曲秀女对吗?”
“啊……恩!”赵吟容一直在贪看辜无伤俊美无铸的容颜,乍听到他问自己话,没能及时反应过来,迟疑片刻才应了话,殊不知她这份迟疑听在别人耳中却成了另外的意思。
其后辜无伤又问了几个问题,内容都是围绕阿妩的,他问话的速度越来越快,赵吟容逐渐觉得有些不支,跟不上辜无伤的速度,每次总要想一下才能回答。
“你刚才回答的问题里面有几个真几个假?”辜无伤飞快的问出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