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我……”闵斯琳愣住。多少年来她一直被教导要恨皇甫家,要扳倒皇甫渊,从没有想过他们可以不必如此,上一代有上一代的宿命,他们这一代不一定得照着既定的命运走,他们可以是……朋友。
“我——”只是,他们对立了太久,忘了和解的感觉,希望现在开始学习还不晚。
“也不是不行啦!”她怪不好意思的。“不过,咱们要聊什么?”
聊什么?这倒是个问题。他光想着多了解她,却忘了抓方向,到底该聊什么呢?
“聊你为何这么热中寻宝好了。”正确的说法应该是古玩买卖,不过她既然喜欢这么说,就任由她了。
“因为寻宝很有趣,又可以打败你,我当然热中。”
……很妙的回答,她还真诚实。
“撇开两家的恩怨不说,你真的觉得每天这么东奔西跑很好玩吗?”
皇甫渊不经意的问话,又让闵斯琳顿了一下,脑海里开始浮现过去她为寻宝所冒的风险。
她想起有一次为了在购买前辨别宝物的真伪,她假扮女仆混进一个卖方的家里,结果被识破,差点来不及逃出来,那次真惊险。接着又想起她为了赶路,经常在船上睡着,有好几次差点落水。过节的时候,其他姑娘都打扮得漂漂亮亮赶庙会或是到处串门子,就她一个人孤伶伶地提着包袱出外旅行,那场面,想起来都辛酸。
“好、好玩啊!”即使如此,她还是嘴硬不想承认,自己一点都不快乐。
“看你的表情不像。”他一把戳破她的假面具,戳得她哇哇叫。
“你凭什么这么认为?”明明就很好玩……
“不相信的话,你可以把身上的镜子拿出来照照看,就知道我在说什么了。”他也不跟她争,要她自己看。
闵斯琳拿出玉娘留下来的铜镜,不自在地照了一下。镜中的人儿,脸上满是犹豫,看不见喜悦,也察觉不出兴奋,只有认真思考过的茫然。
“真正快乐的人,不会是这个表情,应该要带着微笑才是。”不为任何目的,只因为内心冲动,强烈地想要拥有某样事物,这才是真正的快乐。
闵斯琳没想到会在镜中看到自己郁闷的表情,她一直以为自己很喜欢寻宝,很喜欢自由,结果竟是?
“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你不学学其他姑娘家,乖乖地待在家里就好?特别是你的家世又这么好,只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做做女红,就可以享受荣华富贵,干嘛还要出外冒险?”虽然知道她是为了打败自己才出来抛头露面,但他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因为我有一双锐利的眼睛,不好好利用,就太可惜了。”闵斯琳解释道。“再说,如果我只是待在家里什么都不做,会得不到我爹的认同,所以我才那么努力。”况且她也是真心喜欢那些古董,只是偶尔会累,偶尔会迷惘,这也是人之常情。
“你想获得你爹的认同?”他想起京城盛传她和闵斯珣不和的流言,两人虽然是兄妹,但十分不对盘,一天到晚吵架。
“嗯,非常想。”闵斯琳点头。她明明就比她哥还优秀,可她爹眼里只看得见她哥哥,对她的成就视而不见,她当然不服。
“我觉得你根本不需要别人的认同。”他不懂她的心态。“你本身就是一个令人难以忽略的存在。”美丽,耀眼,如同黄金一样发亮,就算十个闵斯珣都不及她出色。
“你、你说什么?”闵斯琳的嘴巴张得大大的,他是在赞美她吗?
皇甫渊偏过头躲避她的视线,不自在地回道。
“我说,我从来没有看过哪个女人能像你一样强悍,就连男人都比不上你。”包括他自己。“你真的不需要任何人的认同,你只要认同你自己就够了。”
这发自皇甫渊内心深处真心的赞美,温暖了闵斯琳的心。她一向被视为异类,被京城的男人批评得一无是处,说她离经叛道,野得可以。
这些话她不是没听到,只是故意忽视,但忽视并不表示她真的不在乎,或不会伤心。她只是……只是把这些话埋在心底,用坚强的外表掩饰内心的脆弱,其实还是在乎的。
闵斯琳很感动,真的很感动。这些最该是亲人安慰她的话,竟然出自一位死敌的口里,教她如何承受?
她不想让他知道她内心有多感动,只好故意用手肘拐皇甫渊的手臂笑着说:“所以你承认你输给我了,对不对?对不对?”样子非常欠揍。
皇甫渊被她惹毛了,抓住她的手腕大声喝道:“别闹了!”
两个人四眼相望,脸靠得非常近,近到皇甫渊只要用力一拉,便能轻易吻她,不必花费太多力气。
突然刮起的大风,有如他俩澎湃的心跳。两人的头发,被风吹乱了,恍若他们混乱的气息。
在一股看不见力量的牵引下,他们的嘴唇越靠越近,直至互相碰触……
“轰隆!”
远处传来一声巨雷,将他们从迷醉的气氛中震醒,也提醒他们,如果想在大雨来临前到达旅舍,现在最好立刻上马。
“咱们走吧!”该死的雨,来得真不是时候。
“好……好。”闵斯琳仍然在弥留中,皇甫渊只得想办法将她弄上马。
“喝!”马儿在他们不断踢马腹的动作中狂奔,雨同时落下,追赶着他们不放。
什么叫泼冷水?
这就叫泼冷水!
咬牙切齿地踢马腹,皇甫渊一肚子火,暗骂老天爷不帮忙。
“轰隆!”
“淅沥沥!”
它就是不帮忙。
“轰隆!”
老天爷不帮忙也就算了,大雨还一路追他们追到旅舍,等两人到达旅舍,已经淋成落汤鸡。
“该死,全身都湿透了!”皇甫渊一边拍掉身上的水一边咒骂。
“先把马安置好啦,快点!”闵斯琳才是冷得全身发抖,这场雨来得又快又急,即使他们已经尽全力赶路,依旧逃不过。
两人将马牵进旅舍旁的马厩,那儿已拴了几匹马,闵斯琳从包袱中拿出一些铜板丢给看守马厩的马夫,并交代几句,随后卸下马匹上的行李,往隔壁的旅舍走去。
两层楼高的旅舍,简陋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除了提供房间以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得靠自己买。
“先说明一下我们这里的规炬:不提供伙食,但是可以自己开伙;若是忘了带炊具和碗盘,只要付上三钱,就可以租给你们。至于柴火,一律不提供,若是想烤火,可以向我们买干柴,一捆五钱,两捆九钱,最好一次买两捆比较划算。打火石两颗一钱,烧柴的大铜盆,借一晚一钱,若是全部都要,还可以打折扣,你们要哪几样?”
还没有订房,店家就说了一大堆规炬,每一样都跟钱有关。
“咱们要……全部!”闵斯琳冷得全身直打颤,皇甫渊比她好一点,但也希望能尽快进到房间烤火,再磨蹭下去,两人都要着凉。
“全部?”店家还是一副无关紧要的模样。“你的意思是,炊具和碗盘也要,柴火也要,还要大铜盆?”
“对。”闵斯琳咬着牙回道,身上一直滴水。
“那打火石呢?”店家存心气人。“你们要一颗或两颗?”
“两颗!两颗!”闵斯琳再也忍不住爆发。“咱们什么都要,打火石还要两颗!”她都快冷死了,还在那边啰唆,信不信她宰了他?
“呃,姑娘……”
“对不起,我的妻子脾气比较暴躁,还望店家原谅。”皇甫渊怕事情闹大,赶紧站出来打圆场,闵斯琳反而觉得更冷了,他们什么时候又变成夫妻?
“没关系——”
“咱们不是——嗯嗯——”
“不好意思,店家。”皇甫渊连忙用手捂住她的嘴,不让她说话。“请尽快给咱们一间房间,这是订房钱,您拿去。”并且从闵斯琳的包袱中掏出一串铜钱,三两下就摆平店家。
“二楼最靠近楼梯口的房间。”店家高高兴兴地收下钱,将锁匙交给皇甫渊,还相当亲切地帮他们把烧火用的铜盆和柴火搬上楼,前后态度判若两人。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换到哪个朝代都适用。
店家帮忙放好了铜盆和柴火便要离开房间,皇甫渊连忙叫住店家。
“还有打火石。”别想诓他们。
“是是是,我都忘了。”店家不甘心地将打火石放在破竹篮上,要不是闵斯琳的嘴还被皇甫渊捂着,铁定饶不了店家,定要好好骂他一顿。
两颗破石头就要价一钱,抢人哪!更气人的是,两颗没买全还打不了火,稍早店家在楼下问等于白问!
“好了,你还有什么话说?”店家一离开,皇甫渊马上放开闵斯琳,她即刻发飙。
“什么意思?”他故意装做听不懂,不理她。
“少装蒜!”再装就不像了。“你为什么要骗店家说咱们是夫妻?”还遮住她的嘴不让她辩解,可恶。
“当夫妻不错啊,总比当兄妹好。”他讨厌那种不上不下的感觉,打死不愿再当兄妹。
“当兄妹有什么不好?”她看不出来。“很方便啊!”要亲密就亲密,要翻脸就翻脸,也不会惹来闲话。
原则上她说得没有错,有些时候扮演兄妹会比夫妻来得有利,但他就是——
“我就是不要当兄妹。”怎么样?
闵斯琳小嘴微张地看着皇甫渊任性的表情,心想他真是莫名其妙,但又有一点小小的暗爽,隐约可以感觉他之所以拒绝跟她当兄妹还有别的原因,至于是什么原因,以后再慢慢研究好了,现在她快冻死了,没空理这些风花雪月的事。
“你想当夫妻可以,快去生火!”她已经开始行使身为妻子的权利。
“为什么是我生火?”只会行使权利,那义务呢?呿!
“因为你是我的相公,当然要照顾妻子,快去!”她义务不会尽,倒很会使唤人。
“鬼扯。”皇甫渊嘴里抱怨,但还是去生火,房间于是瞬间变得温暖起来。
闵斯琳背对着他开始脱衣服,同时警告皇甫渊。
“我现在要换衣服,你别偷看。”她已经受够这一身湿衣服,包袱里的衣服虽然多少也被打湿,但总比这一身湿答答好。
“谁会偷看?”他嗤之以鼻。“你浑身上下我都看过了,干嘛还无聊到伤自己的眼睛?”又没什么好看的……
“你干什么?!”头顶冷不防覆盖一件湿掉的外袍,皇甫渊气得扯下外袍,转头瞪她。
“啊——色狼!”闵斯琳一看见他转头立刻尖叫,拿起干净的衣服盖住身体,顺便再丢一件湿衣服到他脸上。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他扯下湿透的衣服,却发现是一件中衣,于是心跳开始加快、脑子开始胡思乱想。
她那一身雪白玉肌……
皇甫渊猛吞口水。
她那玲珑有致的身段……
他越想越觉得心跳无力,快要不能呼吸。
闵斯琳趁着他在跟荣誉心拔河的时候,匆匆换好衣服,换好后用手点了点他的肩膀,说声:“该你了。”把正想回头偷看的皇甫渊吓得半死。
“好……好,该我了!”他像被火烫到一样地跳起来,闵斯琳奇怪地看着他走过她身边,总觉得他作贼心虚。
“喂,皇甫渊……”她叫他,但他已经开始脱衣服,她连忙转过身,背对着皇甫渊。
只是几步之遥传出的悉窣声,让她很难装做听不见,总是下意识地想转头。
她偷偷偏过头,从眼角的余光瞄皇甫渊,发现他的体格真的不错,一身结实的肌肉,任何一位少女看了都要心旌荡漾,至少她的心就蠢蠢欲动……
“换好了。”他不知道何时来到她身边,对着她的耳根子吐气,这回换闵斯琳跳起来。
“很、很好!”老天,他不会发现她在偷看他吧?“换我了——”
“换你?”她不是已经换好衣服了,还换什么?
“没、没有!”她随便找个理由搪塞。“我是说换袜子,对,换袜子!”
有问题。
皇甫渊打量她匆匆脱下袜子,随便找了一双干净的袜子套上,总觉得她的行动很可疑,说难听一点根本就是作贼心虚。
两个人同样都是作贼心虚,谁也别说谁。
“我肚子饿了,你弄点东西来吃。”皇甫渊还没真的当上闵斯琳的丈夫,就先摆出一副丈夫的派头,不过闵斯琳也不是好惹的,立刻就反击回去。
“我不会。”谁会那个东西。“要吃自己弄。”别想指挥她,哼!
“你不会?”皇甫渊不可思议地望着闵斯琳。“你是妇道人家,居然不会煮饭?”杀了他吧!
“请教你看过哪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动过刀的?咱们顶多动筷子。”她是比较不像时下那些千金小姐,只管关在家里刺绣,但好歹也是京城最大商号的闺女,要她亲自下厨像什么话?拜托搞清楚。
“我知道大部分的千金小姐都不下厨。”皇甫渊回道。“但我的肚子真的很饿,这家旅舍又不供餐——”
“所以呢?”光念给她听有什么用,她都说不会了。
“所以我来弄。”
闵斯琳原本以为他们又要大吵一架,结果他竟自愿下厨。
“你、你会煮饭?”闵斯琳瞪大眼睛,看着皇甫渊。如果说她这位京城最大商号的千金不会烹食,那他这位京城知名古玩铺的大少爷,更不可能懂,可他居然点头。
“妻子不可靠,做丈夫的只好自力更生。”想想也真悲哀。
“你又不是我真正的丈夫!”要她选,她情愿当兄妹,还比较方便。
“那我做好饭以后,你吃不吃?”他睨她,已经事先为她预设好答案。
“吃!”
果然。
“走吧,下楼去跟店家买食材。”他相信凭店家如此贪财的个性,一定样样都有买。
他没猜错,店家除了命不能卖之外,能卖的都卖。就连厨房,也以每次五钱的代价出借给他们。
因为地处偏僻,店家所卖的食材自然不可能像长安那般丰富,随便挑块肉,再来一条鱼和两样蔬菜,倒也足够果腹。
闵斯琳跟在皇甫渊身边打转,一会儿看他洗米炊饭,一会儿看他切肉杀鱼,熟练的技巧仿佛练习过千百回,绝非只是吹牛。
“你真的会做菜呢!”她以为他顶多口头说说,没想到这么厉害。
“那还假得了?”他将羊肉丢下锅,撒了些酱料,瞬间香气四溢,充满整个厨房。
“你别只会站着不动,去挑菜。”多少也贡献一点劳力。
“菜要怎么挑?”她很乐意帮忙,问题是,她不会。
“我会被你气死。”他先把羊肉炒完盛进盘子,再过来教她。
“这样……这样……再这样。”他从头示范一次。“只要把比较差的叶子挑掉,剩下的我会处理。”他不指望靠她切菜,万一到时候切到手指头,他可赔不起。
“我懂了,很简单嘛!”只要拔掉枯黄的叶子就行,她会。
“真是的。”皇甫渊把挑菜的工作交给她,走开去忙别的事。
闵斯琳挑着挑着,冷不防挑到某样东西,吓得她花容失色,惊叫连连。
“啊——”她一边尖叫,一边甩掉手中的菜,一边往后跳。
“怎么了?”皇甫渊飞快赶到她身边,差点和她撞成一团。
“有……有虫。”毛毛的,还会蠕动,恶心死了。
“有虫?”皇甫渊探头一看,大大叹一口气。“这只是普通的菜虫。”害他以为发生了什么事,真是。
“菜……菜虫。”原来那种绿色的虫子叫做菜虫……
“这很常见,没什么大不了。”把它弄走就行。
“谁说的?我就没见过!”她家的菜总是挑得干干净净,不见半条虫子。
“那是你太好命,不用下厨,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