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这颗牙什么时候掉的。”皇帝一瞅,乐了。
“掉什么?没掉啊?”水珏歪着脑袋,不解道。
“掉牙了啊。”身边太监立刻递过来一面蹭亮的水银镜子,皇帝一只手掰开水珏的嘴,一只手拿着镜子,“看,下面。”
水珏的脸色一下子僵了,皱着一张胖嘟嘟的笑脸看着自家父皇,立刻惹来皇帝哈哈大笑。
其实掉牙了水珏哪能不知道?这牙就是今早上掉的,她哥还颇迷信的将牙亲手扔到了四皇子府最高的屋顶上。现在这样装一下,不过是为了逗皇帝开心而已。
果然皇帝开心了,甄贵妃也笑着打趣了水珏几句,又问了几句学了什么吃了什么玩了什么,看得跟慈母似的。
宫里能到高位的女人每一个都聪明无比,每一个都比戏台子上的名角儿更善于演戏,甄贵妃也不例外。这旁人瞧着,根本就看不出来这人还有个侄女因为水珏这个公主屡次吃瓜落。
水珏照旧背了一下自己学习的功课,然后皱着眉嘟着嘴跟皇帝讲一下和书本完全不同的“童言童语”的解释和疑问,让皇帝过足了教育瘾的同时再次被逗的前俯后仰,最后干脆把自家规律抱膝盖上继续逗着玩。终于皇帝笑够了心情好了,又见水珏小小年纪却是乏了,才让人端来糕点茶水,喂水珏吃了糕点喝了茶,就着抱着水珏的姿势,继续跟甄贵妃唠叨“家常”,听甄贵妃说一些从命妇那里听来的趣事。
这京城里最近的趣事,自然是荣国府新添了一个胎中带玉的哥儿最为奇异,能引起人的谈资。这荣国府和甄家向来互为同盟,荣国府是勋贵,但近些年子弟并没有出息的;而甄家接着皇帝宠爱的关系近些年飞黄腾达,但是自身少了些底蕴。勋贵和新贵在没有利益冲突的前提下,向来都会勾搭上。这荣国府和甄家就走的很近。荣国府经常给甄家在底蕴深厚的其他勋贵宗亲中牵线搭桥,甄家自然就在皇帝面前帮着朝中没人宫中也没人的贾家说好话。
可惜贾家现在当家的一辈年轻人中确实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还好荣国府小一辈中,贾珠是个能读书的,现在又得个祥瑞的哥儿,倒让甄贵妃也能有些话说。皇帝越老就越恋旧,特别是想念那些死了的、不会给他添麻烦的、生前也没给他添麻烦的老臣。这人老了,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总会想着死亡的事,也越发在意那些已死的人。甄贵妃又是个会说话的,帮的“又不是自己家”,让皇帝总是能记起旧情,赏赐荣国府一番。
只要皇帝有赏赐,哪怕荣国府目前朝中没人,那也是荣耀不衰。
听甄贵妃提起“最近京城的趣事”,“荣国府胎中带玉的哥儿”,那赞叹之意溢于言表,话里话外都说着老荣国公辛苦了一辈子,结果两个儿子都不成器,终于两个孙子都不错之类的话,又要勾起皇帝的愧疚的时候,水珏那真是神烦。
虽然水珏只在宫宴命妇朝拜的时候瞟过贾家的命妇一眼——毕竟是超品的国公夫人,她总要认个脸熟,虽然知道贾家行事猖狂,但也从来没碍到过她。但是她对甄柔颖厌恶,对甄贵妃印象也不好,自然对甄贵妃屡屡提起的贾家也不会有好感。眼见着自己讨要好感度的难得的见面又要被甄贵妃拉去其他话题,水珏自然是不乐意。给甄贵妃添堵,可是她的爱好之一。
“胎中带玉……是什么意思?”不懂就问好孩子水珏,适时的发问了。
“就是出生的时候,嘴里就含着玉啊。”皇帝笑着给自家闺女解惑。
“嘴里含着玉……很好吗?”水珏眼睛亮晶晶的看着皇帝。
“生而带玉,那可是极大的祥瑞啊。”甄贵妃拿着帕子抿着嘴笑道。
水珏一脸“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但是感觉好厉害”的表情,又把皇帝逗乐了。
“祥瑞我知道,是好事。”水珏明明一脸懵懂,还一个劲儿的点头的模样,让皇帝忍不住敲了敲她的小脑袋。
“当然,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呢。贾老太太都怕这福气太大了压不住,让下人把贾宝玉的名讳写在纸上,让贫苦人家们传颂。”甄贵妃继续说道。
眼见着甄贵妃就要把话题又扭到贾府如何如何上了,水珏一脸好奇的继续发问:“福气我知道!皇爷爷福气!父皇福气!太子哥哥福气!那么太子哥哥也含着玉?”
“没有,玉哪是每个人都能含的。”皇帝先对水珏说他们福气大开心了一下,作为皇帝和储君,当然福气大了。
“咦?那太子哥哥含的什么?”水珏瞪圆了眼睛,一脸“父皇你说谎”的表情。
皇帝又笑了:“什么都没含。”
“那父皇肯定含着玉!”水珏嘟着嘴,“皇爷爷肯定含着玉!天底下没有人比父皇、比皇爷爷福气更大!”
看着水珏一副“我年纪小,父皇不可以骗我”的表情,皇帝总觉得自己好像笑不出来了。而甄贵妃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手指攥紧了帕子的一角,额头也有些冒冷汗了。
☆、第四章
水珏仍旧一副天真不谙世事的表情,肚子里却快笑爆了。你说你出生含着什么不好,非要含着玉,难道不知道“玉乃国之重器”?
不过以水珏对贾府的了解,贾老太还算是个通透人,毕竟活了那么多岁,只要还没老年痴呆,见识总是要广些。她的好父皇对儿子很残忍,但对臣子们是真的宽容,特别是老了之后。所以他们只要不让那个叫贾宝玉的太张扬太出众,贾府又没有实权,在朝中军中也没有什么话语权,她的好父皇是不会做什么让臣子“寒心”的事的。
事实上就算是贾老太也糊涂了,贾府那么多盟友,总有不糊涂的。随意支个招,也会让贾府明白事理。
现在贾府是张扬了些,大概是贾政的嫡妻王夫人中年得子,这可能是二房最后的嫡子了,本来就欢喜,再加上生而带着天大的祥瑞,家中唯一的明白人又是个生长在内宅的老太婆,对政治上的敏感度本来就不高,很容易就忘了形。
不过只要一提醒,挽救也简单。比如最近的一次挽救机会就是抓周。所谓抓周,其实是演练了无数次的“表演”罢了。桌子上摆放什么东西,东西的顺序如何,上面沾染什么香味,都是在事先演练了无数次的。而抓周的小孩也会事先排演了无数次,快满周岁的孩子已经有粗浅的认知,只要经常训练他,告诉他抓到什么,有什么奖励,基本上都不会出问题。
唯一的例外就是在场的宾客们放置的“添头”。但是大家都是来凑吉祥的,又不是来捣乱结仇的,他们放置在桌子上的东西一定是符合小孩性别和未来的吉祥东西,哪怕最后小孩抓到了,那也绝对是一大堆吉祥话。
所以抓周出问题的几率实在是太小,哪怕是什么宅斗宫斗都不会选在抓周宴上。毕竟抓周要抓的东西就那几样,大家都虎视眈眈的生怕出问题,那肯定是检查了又检查。
抓周,对孩子而言可能不算太重要。哪怕抓错了,只要将来有出息,大不了就是一趣谈。但抓周是检验父母对孩子的启蒙教育,丢脸丢的最大的绝对是孩子的父母,追究大了,就是家风。
若贾府最后选择保全贾宝玉,势必要牺牲抓周宴上的名声,让贾宝玉抓一些不应该抓的东西,再传出一些此子不怎么样的话把之前的祥瑞压下来就好。
到了那时候,皇帝估计也就是一笑置之。
当然,贾宝玉如果太出息了,估计皇家心里还是有根刺。不过贾府大房有袭爵的嫡子,二房有贾珠这个能读书的好苗子,贾宝玉这个幼子,哪怕什么都不干,也能舒舒服服一辈子。若要名声,当一个闲散的学问人也不错。既不会引来皇家膈应,还能继续把玉继续拿来摆谈。
做一手好文章,吟一口好诗词,画一手好书画,得了个文化大家的名声,那也是合了胎中带玉的名声。这对贾府这个以武起家的老大粗而言,也是个转型的好方法。
不过这个就是水珏想的了,至于贾府想不想的到这点,水珏是不知道的。不过她知道的是,贾府势必会在贾宝玉年幼的时候就让皇家放心。
毕竟只是个闲散勋贵的小婴儿,皇帝天天忙着打压儿子,忙着治理国家,忙着赚好名声,哪有时间想那些小事?所以还不会太快引起皇帝注意。
但是水珏这么一递话,让本不会多想的皇帝想了起来,那之后的事就不一定了。
至少,皇帝现在对很张扬的贾府是印象差了,之后贾府就算做出补救措施,皇帝也只会认为,他们是得到皇帝不喜的消息,故意做出来的。那措施的效果就大大打了折扣。
至于水珏为什么要坑贾府一把,不过是看着甄贵妃烦而已。她每一次见到皇帝这个刷好感的机会都很难得,这个人不识趣的总是见缝插针在她之前为别人讨要东西。皇帝一般记起一拨人,赏了一拨人,她再想让皇帝记起另一拨人,赏另一拨人,就很难了。
最多她自己带点赏赐回去,但是这又什么用?皇帝赏的那些小玩意儿不一定有她哥为她搜集的东西好。
只能说,贾府这是太张扬了,纯粹躺枪了。
水珏见好就收,拉了啦还在沉思的皇帝:“父皇别难过。”
“……朕不难过。”皇帝有些哭笑不得,他那表情是难过吗?没看甄贵妃的额头已经吓出细密的汗珠了吗?这孩子是怎么看的,居然觉得自己是难过。
“父皇不难过。”水珏裂开嘴笑着,“那个什么不是叫贾宝玉吗?那么玉肯定是假的。哥哥说,假的玉就是石头。生下来含着石头才不是福气。皇爷爷、父皇才是福气。”
皇帝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这贾宝玉并不是那个假宝玉啊,哈哈。”
“不都是假宝玉吗?”水珏歪着脑袋,“还分怎么假吗?可是什么假宝玉都是石头啊。哥哥说,假的宝玉都是用什么洗过之后染色的,只是漂亮,戴在身上对身体不好,不让珏儿戴呢。”
“水靖说的对,假的玉只是好看,戴在身上不好,珏儿想要好看的玉,从父皇这里挑就好。”皇帝捏了捏水珏鼓鼓的脸颊,心情瞬间好了。可不是,以前还不觉得贾府的姓氏如何,现在这么一听起来,那家人还真是有些倒霉。什么好的字眼加上这么个姓氏,可不都成了笑话?拿什么贾宝玉假宝玉的,可不就是一块好看的破石头?
“可不是,除了咱皇家,谁还有那么大的福气。是妾身说笑话了,那可不就是一块漂亮的石头而已。”见皇帝看似心情好了,甄贵妃松了一口气,连嘀咕水珏的心思都没了。水珏不过个小孩,说话还是顺着她来的。都怪那贾府见识太浅薄,差点让她也吃了瓜落。还好最后这小孩圆回来了。虽然甄贵妃不喜欢水珏,但是不得不说,这小孩挺会讨皇帝欢心的,“长兴公主不愧是皇上的女儿,年纪这么小就有这种见识,妾身都自愧不如了。”
水珏立刻扬起脑袋,丝毫不谦虚的样子,惹得皇帝笑得更厉害了。
水珏坐在皇帝腿上,对着甄贵妃学着皇子的样子做了个揖:“谢谢甄妃母的夸奖,珏儿还差的远。”
皇帝笑着敲了水珏额头一下:“别学着你哥,那可不是女孩子的礼仪。嘴这么甜,是想讨赏吧?刚还说想要漂亮的玉,这下子就是问你甄妃母要了对吧?”
“皇上都这么说了,妾身还能不给。正好,妾身刚得的好东西,就要被长兴公主给讨去了。”知道水珏要来,甄贵妃早就准备了小东西随时候着,作为高位的妃嫔,她向来都是有备无患。所以她一说,立刻就有宫女端来小盘子,上盛着一个绣工精美的精囊。
皇帝称赞道:“贵妃的绣工越发精致了。”
甄贵妃温婉笑道:“皇帝说笑了,不过是学了些皮毛而已。”这绣工显然不是给水珏看的,不然甄贵妃就用盒子盛出来了。
水珏兴高采烈的接过锦囊,谢过甄贵妃后就要往怀里揣。甄贵妃拿出的可是真正的好东西,虽然料子小做不好好首饰才打磨成小玩具送人,但那也是极品的羊脂白玉,若不当着皇帝的面拿出来岂不是没意思了?
“这孩子,难不成妃母送出去了还能要回来?这么眼巴巴的就藏起来?”甄贵妃笑着打趣道,“皇上可要为妾身做主了,妾身可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珏儿都不给父皇看看你妃母送了什么好东西?”皇帝果然顺着甄贵妃的话往下说了。这方面甄贵妃还是非常了解皇帝的。
水珏一头栽进皇帝怀里,装作害羞的把锦囊拿出来:“珏儿才不是呢,甄妃母嘲笑珏儿,父皇也嘲笑珏儿。”
“不嘲笑不嘲笑,”皇帝大笑着解开锦囊,将东西往手心一倒,顿时笑声哑住了。
水珏埋在皇帝怀里的脸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控制着手劲,只把那小东西捏成小碎块而不是直接捏成粉末,以为她容易么哼?
☆、第五章
皇帝把锦囊里的东西倒出来的时候,甄贵妃的笑容一下子僵硬了。看这玉的碎片,勉强能看出来玉质还是不错的。只是玉的玉质要看的是整体的情况,现在已经碎掉了,自然也看不真切了。
甄贵妃本想说,可能是宫里的宫女或者太监不小心把锦囊碰到地上,导致玉碎掉了。毕竟再好的玉,也是很脆弱的。这又是一个小东西,掉在地上……还是可能碎掉的吧?只是碎成这样,还是夸张了些。
皇帝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吓傻了,连借口都没想好的甄贵妃,心里叹了一口气。他自然是知道甄贵妃不可能故意赏坏掉的东西给水珏,这事是谁做的,他大概也知道。
这次之所以在甄贵妃宫里,是因为他想要安抚一下甄贵妃以及她生下的大皇子。今个儿在早朝上,皇帝为了偏袒太子故意打压和训斥了大皇子,后来就听说大皇子去了甄贵妃宫里请安。老大的性子他是知道的,脾气刚硬,年轻气盛,勇猛有余,思虑不足,虽然在军中颇有威望,但是性子太过暴躁,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让老大成为储君人选。
但是对于这个屡屡立下战功的儿子,当父亲的还是很骄傲的。而这又是他第一个儿子,甄贵妃又是他颇喜欢的老人了,所以他还是颇为纵容的。即使听说甄贵妃宫里有下人毛手毛脚打碎了些东西,也没当一回事,还专门过来安甄贵妃的心。
现在看见那碎掉的玉块,皇帝再次在心中叹息了老大的暴躁易怒。虽然并不打算说些什么,但心情毕竟不怎么好了。
毕竟是个小东西,自己又来得及,估计宫女太监们还未发现这个东西碎掉了,才会被盛上来。但也说明这东西肯定不受甄贵妃重视,不然早就让宫里的下人检查了。皇帝不是蠢的,宫里的女人在对待自己其他儿女的态度上带了几分真心,他还是知道的。只是朝堂的事已经够累了,他懒得再追究这些。只要她们面上能贤惠起来,他就当这些女人是真贤惠。虽然是装样子,但是能一直装下去,何尝又不是一种真贤惠?
甄贵妃对水珏并没有多在意,甚至有些膈应,皇帝还是知道的,毕竟有甄家那侄女杵在那,甄贵妃不膈应是不可能的。但是平时她都装的很好,好的连自己差点都忘记这件事了。现在看来,甄贵妃确实是不怎么在意,连随手赏赐的东西都是自己看不上的。只是她的东西再差都有几成,又是孩子的小玩意儿,就算不在意,也不会有人看出来而已。
只是这次不小心泄漏出来了。皇帝心里还是蛮复杂的。理智上早就知道甄贵妃并不如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温柔贤惠,老大也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知礼,但是直面这件事,和间接听到这件事,对皇帝产生的冲击是不一样的。
想想他膝下皇子并不多,除了夭折的,就剩下五位皇子。太子这些年越来越骄纵,行事失了分寸;老大拉帮结派,粗鲁暴躁;老五是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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