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便觉得熟悉的幽凉芬芳沁人,一阵阵冲入鼻端,而脸侧有一片雪白在微微晃动,一抹润泽玉色,宛如一朵玉兰花,正姿态静好的开在唇边。
这本就是世间最为芬芳的邀请,最为旖旎的等候,最为纯真的诱惑,最为荡漾的姿态。
开放在尚未完全从噩梦中清醒,创裂的心正需要温暖安宁的感受来给与抚慰的萧玦眼前。
何必犹豫?
一偏首,萧玦快速而又不管不顾的,狠狠吻住了那片熟悉的洁白。
轻轻的发现一声呻-吟,思念已久的香气立刻俘虏了他全部的理智,就势一伸手,将身侧的女子抱紧,萧玦沉醉的深深埋首,轻轻咬啮唇下那方明月般的肌肤。
熟悉而又陌生的湿软触感,满唇处子幽香暗散,一切都如此美好,萧玦只觉得脑中轰然一声,有什么在熊熊燃起,将他瞬间烧毁。
四海崩塌,长乐崩塌,自己也在崩塌,而烈火里谁一笑回首,如当年红罗帐中相顾粲然。
萧玦喘息着,一拂袖,袖风卷灭了烛火。
宽阔寝殿里,错金长窗被风重重关上,连那一轮欲待窥人的明月,也被阻隔在外。
萧玦已经什么都不想再想。
离别有多久,思念有多久,此刻欲待决堤的潮水,便已等待了多久。
他俯身,推倒。
却听见身下女子突然轻声道:“溶儿。”
“嗄?”
一怔之下急忙回身,难道是溶儿跑来偷窥了?
一回身,秦长歌已经坐起,理衣,挑眉,幽黑的眸子在更黑的大殿里熠熠闪光。
看着神色无奈的萧玦,秦长歌没有笑意的笑了笑,不欲令他尴尬的直奔主题,“溶儿去了幽州。”
!!!
卷二:六国卷 第二十四章 兵锋
“他怎么会去幽州?”
豁然翻身而起,情欲全失,萧玦大惊之下急急便往冠棠宫而去,泰长歌道:“不必去了,我看过了。”她站起,皱起眉:“溶儿要去幽州开店,我看过了,大约已经走了一天以上,追是要追的,但是以溶儿的狡猾,我看等闲人还追不上,此事你我都有责任,所以,我自己去吧,正好把李翰解决掉。”
萧玦长眉一皱,直觉的否定,“不行,我去。”
“你去?”泰长歌一笑,指指龙案上堆成山高的奏折,“请问兵马调拨,粮草运送,将领布置,谁来下令?我?唔……我篡位为帝差不多了。”
这句话原本是玩笑,不想萧玦正色答:“你若是想做我就让你,反正这江山,你坐我坐,本就一样。”
泰长歌无语,想着这种玩笑果然不能乱开,萧玦不是史书上那种权欲至上的帝王,他至情至性坦荡磊落,皇帝这种职业在他看来也就是需要好好履行的责任而已,他心中,本就有许多比帝业更为重要的东西。
尤其泰长歌,萧玦从未忘记过,军功章有她的一半。
从来不喜欢挟恩望报这种德性的泰长歌,暗自后悔无心中牵出这个尴尬的话题,赶紧说正事,“于情于理于公于私,这趟我都是走定了,你放心,我向你保证,三月之内,我必带着蓉儿回来。”
萧玦默然,他立于琉璃瓦飞龙柱的龙章殿门畔,于一个半回身的姿势,就着满天满地穿堂入殿的如银鳞的月光,注视暗影深处神情萧散的泰长歌,她沐浴在月色光辉里的容颜,宁静、无畏、睿智、幽微而无限旷朗,这是个可以用自身尺寸之宽的心去容纳整个天下的女人,可是他却始终担心,她心中正因为什么都有了,反而挪不出小小的空间,去戚放他满满捧出的爱意。
当年结发时,一笑两心知,而今再相逢,人远天涯近。
是哪首命运的曲调错弹,划下无奈的休止符?又是谁的纤纤手指按下琴弦,将那一腔欲待喷薄而出的飞天之音,温柔而又沉静的阻止?
江山终成浅唱一曲,然而那一首相思调的尾音,却散在龙章长乐,开国帝后俯瞰天下的宫殿华堂的空气,欲待追寻,无从追寻。
萧玦捏紧了手指——刚才,她在他身下,一线青丝绕上了他的手指尖,他不舍得挥去。
那细润的发丝在指尖盘桓不休,他无意识的一层层的绕着,缠紧,心底有些言语千丝万缕,如茧密密的围上来,和那些奔腾翻涌的心事悍然相遇,然后再,抵死缠绵。
他沉默的站着,月光亮亮的浸上来,湿了殿廊下的夜芙蓉,湿了他绣金龙盘祥云的帝王袍角,他侧身看着幽州方向,那里,遥远,深暗,乌云密布而风云将起。
然而,良久后,他轻声道:“好,你保重。”
泰长歌一笑颔首。
她迈步而出。
经过他身侧时,听得他涩涩道:“三个月,三个月后,你们若还不能回来,我去找你。”
顿了一顿,泰长歌在与萧玦齐肩的位置向背而立站定,侧首对他一笑。
她的笑容浸在月光中亦如一朵开得正好的夜芙蓉。
她道:“好。”
乾元四年八月,盛夏日光笼罩下的幽州。
一辆全黑的马车,毫不招摇的的驶进了幽州城门,马车虽然样式普通,但是做工讲究结实,车身上印着一个金色飞鱼的图案,鱼身跃动有腾龙之姿。
这个标记,目前的西梁,大约只有陇北一线现在还不认识,其余各州各地,谁不知道,这是大名鼎鼎的风满楼的标志?
至于为什么会是这个logo,灵感自然来自楚非欢,这标记,就是他身上的离国皇族与生俱来的胎记。
马车在幽州城最为繁荣的十方大街“居安酒楼”门口停下,车帘一掀,一个黑黑瘦瘦,看来只有十岁左右的伶俐小子跳了下来。对迎上来的小二道:“两间最好的上房,另外,雅座给我开一桌最好的席面,我家少爷要用膳。”
“抱歉那您,”小二笑嘻嘻的鞠躬,“上房只剩下一间,雅座也没了,两位包涵则个。”
“怎么会这样?”黑瘦小子自然是油条儿,皱皱眉,顺手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抛过去,“你费心,给安排一下。”
小二接过银子,脸上都笑开了花,一哈腰道:“上房着实是没有了,雅座倒还能为两位挪出一个,今天曹都督家三公子在敝店请客,原本是要清场的,既然这样,请两位在隔间坐了,只是请不要发出声音来便是了。”
“自然不会,”这回掀帘出来的是一对小丫头,脆生生的嗓子,乌亮亮的大眼睛,雪肤樱唇,气韵清零,竟然是难得的美人双胞胎。,
小二眼睛一亮,一时竟怔在那里,那么漂亮的双胞胎丫鬟,北地还未见过,哪家的豪门巨户,用得起这样的美人胚子?
小姑娘一边一个跳下来,绸巾覆手,便要去搀车中人。
“去去去!”一双小爪子突然伸出来,气吞山河的一挥手,将绸巾直接挥的远远,“我又不是娘们,别玩你们以前伺候人那一套!”
双胞胎看着地面上的绸巾,未取得抽抽鼻子,退开去。
车帘一拉,一个漂亮的大头钻出来,比前面这几个孩子还有小几分,一双眼睛乌黑灵动,亮如星辰。
自然是萧溶萧太子萧掌柜了。
小二愕然的看着包子,又往车子里张了张--这家的大人呢?
伸掌柜他的脸不客气的推开,包子抬腿就往里走,“非礼勿视,非礼勿视你懂不懂?”
看他几步就奔上楼,小二赶紧上前引路,原以为这不懂事的毛孩子,一定会闹着坐曹三公子早已定好的大席面,不想那孩子对席面望了望,却按安排坐了。
小二放下心,源源不断的送上菜,见那几个孩子老老实实吃饭,不多时也便忘记了。
“主子,”油条儿压着声音,“郢都风满楼郭二掌柜在幽州等您,您怎么不直接去见他?”
“见他?”包子声音更低,“见他的后果就是我被立刻送回郢都,你以为我爹不会下令幽州刺史找我?我是来干大事的,我不要这么快回去。”
“还有,”包子皱眉,“你没发觉进幽州城很难啊,要不是我们几个年纪小,又塞了银子,差点被堵在城门外,我看城门口盘查的好严格,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主子我们还是去联系郭掌柜打败,”油条儿自觉身负保护太子安危重任,肩头重量直若千钧,忧心忡忡道:“万一有什么事······”
“万一,我还怕万一?我是未来的一万岁!”包子一挥手,“幽州人民,太子爷我来解放你们了······”
他一转头看见双胞怯怯的站在他身后伺候,一皱眉,指了指凳子,道:“你们,吃饭!”
“奴婢们是下人······”
“呸,什么上人下人,不听我的话就是傻人!”包子不耐烦,“我不缺丫鬟,不耐烦看人跟着,你们在啰唆,我不带你们走了。”
双胞胎一激灵,赶紧靠着凳子边乖乖坐了,她们是华州大户柳百万家的侍婢,因为长得好,被嫉妒的大夫人赶出去,流落无依时被路经华州的包子收留,自此便认定了五岁的小主人是恩人,死心塌地的伺候,不想主子很古怪主子很风骚,主子想做的都和一般人不一样,双胞胎小美女不习惯,也只好乖乖的学。
刚坐下,便听得楼梯踏踏的响,一群人寒暄着上来,众星捧月的拱着一个少年,在前面席面坐了,有人探头望了望包子这边,皱眉道:“怎么还有一桌,赶走!”
“都是孩子?”那少年看了看,笑道:“大约也是和我一样,老子管得忒紧,流出来吃顿好的,算了。”
“三公子最是厚德之人!”立即有人拍马屁,“您这个身份,这个地位,还能有这么体贴 百姓的,真是我们幽州桑梓之福!”转头对包子喝道:“你们!来给三公子磕头谢恩。”
“我呸!”油条儿大怒,低声呸了一声,道:“什么玩意儿,主子,我去教训他!”
“你拿什么去教训?拿你的花拳绣腿?”包子翻白眼,慢吞吞道:“谢恩嘛,叫本大爷谢恩?那就谢咯。”
他慢条斯理的站起来,端了酒壶酒杯,笑嘻嘻的过去,双胞胎亦步亦趋的跟着。
两个小姑娘,一摸一样的打扮,一摸一样的容貌,娇花照水剔透晶莹,雪搓粉揉的一对妙人儿,立时让席上众人眼睛一亮。
那小年也忍不住看了过来,道:“这对丫头好!”想了想又叹息,“可惜爹爹要我去军中磨练,收了也用不着。”
“独独怎么舍得让三公子去军中?”有人接口笑道:“不过应个卯罢了。”
“你错了,”那少年摇头,皱眉道:“怕是要······”
他话说到一半,生生打住,转目对过来的包子看了看,道:“你对这丫鬟,卖不卖?”
“卖!”包子毫不犹豫,根本不管双胞胎立刻扁了小嘴珠泪欲滴,“一万两,不还价!”
“三公子要你的人是瞧得起你,不敢要银子?”立刻有人喝骂。
“我不要他的钱才是瞧不起,”包子笑嘻嘻,“堂堂三公子,买对丫鬟买不起?”
“你这话说的好,”那少年傲然道:“我曹家玉堂金马,威震幽州,怎么会买不起你家婢子?来人,取一万两给他!”
“三公子!”收了银票的包子,众目睽睽之下突然冲前一步,眼泪涟涟的抓住三公子的手,道:“您真是好人啊,我走遍一路,还没遇见过象您这样贵而不骄放的贵人啊,你就行行好,顺便把我也给收留了吧?”
······
满厅僵木的人群中,包子紧抓膛木瞪着他的三公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呜呜呜······我家败了,爹娘没了······这婢子不卖给您也得卖给别人······我这顿是最后一顿了,吃完了我就没银子付账······三天没吃肉,想得慌啊······”
一边唱苦情一边悄悄扭了张大嘴愣在那里的油条儿一把,油条儿痛得咝一声,顺势哭上了。
“公子······行行好吧······咱们一起做你家奴仆,只求给我主子不要再流浪······能有个窝呆着······”
尽忠职守的油条儿哭得声情并茂,唱做俱佳,哭得满座几欲泣下,这孩子悲惨啊,可怜啊,沦落成这样啊······
包子早已觉得哭得累,顺势收了声,好整以暇的观赏,心里却在大小九九——老娘啊,不得已哭了你一把,你别找我算账啊······
韩元四年九月,风云乍起,九州激荡,鹰击长空,剑吼西风。
武威公李翰,偕同幽州都督曹光世在幽州起兵作,以“帝王无道,义拯天下”为名,将猎猎兵锋,灼灼利剑,指向西梁腹地,富威繁华的无上帝都,指向了君临天下,高踞九重的萧氏皇朝。
誓师之日,杀幽州刺史唐武,长史武原琦,录事参军傅子赢祭旗,炮声一响,三颗朝廷地方官员的血淋淋人头落地,昭示着李翰一往无前孤注一掷,定于萧玦你死我活的无穷杀气和悍然决心。
鹰旗翻卷如云,遮没北地久已平静的天空。
龙章宫偌大黄绢興图之上,幽州数十万叛军,以一个粗壮黑的蛇形箭头,狰狞盘旋于边境重镇,与周围两股红色军锋扭缠一起,那宛如毒蛇之目的幽黑箭头所指:帝都之心。
长风卷荡,扑不灭龙章宫长明灯火,重重帷幕后年轻帝王面色疲倦而目光灼热,深深注视箭头纵横的舆图,良久,喃喃道:“长歌,愿你平安。”
卷二:六国卷 第二十五章 挖心
夜色如晦,风雨来歇。
北地风沙,无休无止的吹打着今古河山,画角声里,战马沉默低首而眠,穹庐下万丈灯火渐次熄灭,一抹星影,摇摇欲坠。
这是与幽州近在咫尺的平洲大营。
主营牛皮大帐内,一对牛油蜡烛不倦燃烧,照着男子手中信笺,信笺上笔迹,铁画银钩,凛冽凌厉。
“宇呈南都督讳星凡足下:······君为先烈之后,国之长城,何独甘于凉薄无德之萧玦小儿之下?放眼天下,唯君与光世二人唉!时势可为,正当英杰奋起之时,光世不才,愿附胸之骥尾,放马北疆,逐鹿四海,待得有成之日,愿为兄之不二辅臣,称兄与单凭之下!光世诚意,天可鉴之!”
江山······帝业······兴亡······问鼎······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这是所有男儿心中炽烈的梦想,埋于趁机的岁月之中,不见端倪,但时刻等待被唤醒。
哪怕劫火里燃尽残灰,英雄碧血洒满龙堆,荒城古戌里饥鸟稚尖鸣着聚集在历历白骨之上,亦不能阻止某些升腾于血液里的向往。
平洲都督南星凡,抬目,目光如基地星光,决然一闪。
夜深,夜深千帐灯。
数骑快马,流星般穿透黑暗,长驰而来,泼刺刺踏破死般的寂静,激起沙尘飞扬漫天。
当先两骑,伸骏非凡,马上骑士横缰一勒,骏马飞飚扬蹄,刹那已到营钱。
早已得了严令的守营士立即横枪一栏,啪的一声枪尖交击一溜闪亮的火花。
“来者何人!速速报名!否则杀无赦!”
“督军使。陇东路监察御史,刑部侍郎主尚书事,赵莫言,求见平洲都督南公!”
士兵对视一眼,齐齐仰首去看,马上骑士身形看来不甚高大,声音平静而清晰,平静中自由渊厅岳峙放的非凡气度,相隔虽只一个马身的距离,不知怎么便令人感觉高远。
士兵再次对望,粗声道:“请在营外稍后,容我等通报都督大人。”
“不必了!”
士兵已经转过半个身,愕然回视,对方已经一扬马鞭,淡淡道:“我乃天子使节,代天巡视,按说你家大人应该迎出先叩请圣安才对,如今我不用他迎,他还好意思要我通报么?”
语音一落,男子长鞭一甩,不知怎的便巧妙地卷落了拒马桩上的绳扣,啪的一声,营门敞开,男子一声长笑,已经长驱直入。
他身后一骑,马上一名骑士一直默不作声,士兵本想打个暗号,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