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家人快速起身,满面哀容的去“解劝”“伤心欲狂人”,吊唁来人也都乱糟糟涌了上来,沉静肃穆的灵堂因为这个超级哭神顿时喧闹成了一锅粥,素玄抢先扑近,一伸手看似去拉秦长歌,却巧巧拦在了水镜尘面前。
“水老家主啊……”
一声可比当代专业哭客的色香味俱全升降调和谐的长哭声中,“恸极失态”双手乱推双脚乱蹬的秦长歌,在蹬开一堆人后,“豁拉”一下,推开了沉重的棺盖!
以霎间满室寂静。
……刚才的臭气怎么突然没了?
按照密报,水家闹家务已有一个多月,水家家主最起码也已经死了一个多月,南抿这种湿热多雨细菌极易滋生之地,再强大的尸体保存技术也不能保证尸体不腐败,按说应该臭气冲天才对,所以早已达成默契的素玄和秦长歌,在发现厅内檀香气味浓厚,连棺木也是沉香时,便已知道水老家主一定已经腐败得不成样子,而素玄敬香时那一试探,确认了棺内有尸体,以及,有浓厚尸臭。
人的鼻子也是会被麻痹的,进入这香雾萦绕的厅内,时间久了自然闻不见别的东西,素玄却是有心而来,秦长歌更是比狗鼻子还灵光些,那般尸臭,名贵檀香沉香都掩不住,不是水老家主是谁?
正是因为有了这个确认,秦长歌才临时决定当众推棺,她并不是不知道以水镜尘的心思,按说应当会有防范,然而现在非欢的状况已经让她心急如焚,每一分时间都如此宝贵,经不起再多耽搁。
秦长歌并不怕水家搞假尸体,她的哭声已经将所有人都吸引到棺边,这些人都是认识水应麒的,伪装活人,还可以通过动作神情给人的感觉来胡混,伪装死人,因为尸体肌肤僵化细胞破坏,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只要水老家主的尸身腐败程度和死相超过水家官方提供的死亡时间内的应有标准,秦长歌就有哦办法当着武林中人面,揭开水家伪善面目!
永生为恶者,一善可挽千罪,永生伪善者,一恶可毁终名!
这种多年以来厚德之名蒙骗世人的上善世家,要毁掉他们的金字招牌,反而比亦正亦邪的普通家族容易!
然而棺盖推开,惊变突生,明明尸臭浓厚,却在棺启的那一霎突然散去!
秦长歌探眼往棺材里一瞧,里面那具尸体,完好整齐,并无“暴毙”狰狞之态,面色不敢说栩栩如生,却也只是苍白僵木,符合一具“久病缠绵”尸体应当有的情状。
目光一掠,众人脸上神情并无异状,看来这是水老爷子的尸体。
心中微微轰然一声,秦长歌知道上了水镜尘当了。
也怪自己太过急躁,竟然有些失了方寸,水镜尘怎么可能这般简单就开放猗兰谷?没有仗势,他敢拿上善世家百年声名来冒险?
心念电转,一切不过刹那间。
所幸秦长歌行事向来不会做绝,一计不成,暂且放弃就是。
一个“伤心欲绝之下失态推棺”的受害者,上善世家总不好恶言相告公开动手吧?
秦长歌不死心,就势就准备往棺材里滚,水老骨头,我和你滚一滚,看看你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可惜有人不给她这个出墙的机会,一人静静伸手,搀起她的胳膊,温言道:“阁下小心些,莫要失足入棺,咱们南闵风俗,生人入棺不详。”
众人啧啧赞叹着看着水镜尘神色祥和的扶起秦长歌--果然不愧上善家族的旗帜啊,不愧为心底慈悯的水三公子啊,这家伙闹成这样,惊动水老家主遗体,人家都一言不责,体贴宽凉,厚德之风,真是仰之弥高啊……
没有人知道,那一扶暗劲汹涌,逼向秦长歌心脉。
秦长歌手指一扣。
素玄突然出现在秦长歌另一侧,也满面哀容去扶秦长歌,两人一个左手,一个右手。
他扶着秦长歌的手指一振。
两大高手,借着秦长歌的身体,暗劲刹那对冲。
秦长歌脸一红,再一白。
随即恢复正常。
抬眼看着素玄,后者目光无奈,秦长歌扯扯嘴角,知道他顾及自己,出手只为保护她,无心和水镜尘用她的身体来比拼内力,否则怎么可能只和他扯平?
水镜尘自然不会顾及她这个媒介,素玄却不得不在意。
秦长歌只好退开,那两人面面相对目光一抬,半空中几乎霹雳一声撞出火花!
和刚才努力的有意无意绊住水家其他人的萧玦对视一眼,秦长歌无奈的知道,明日下葬,今晚大家都不会走,而留下来的自己,注定要面对一个月黑风高杀人夜了。
那么,好吧……
你杀我,我杀尸!
卷二:六国卷 第四十六章 幻阵
月黑,风高,杀人夜。
看我,潜行,去查尸。
被安置在谷底最下层客房的秦长歌和萧玦,正在为做偷尸贼而准备。
他们知道今夜定难善了,不仅没有吃水家送来的一应食物,没有挨水家的床铺,甚至没有碰水家的任何东西。
虽说寻常毒物难不倒这两人,但这是南闵是猗兰谷,盛名江湖垂数十年,猗兰怎么会是等闲之地?小心些总没有错的。
水镜尘将客人们安排得很散,几乎所有人都被隔开居住,尤其是素玄,被安排住在半山之上,离他们这谷底小喽啰距离是有好几里。
“长歌,”萧玦递过一块冷牛肉,细心的帮她一条条的撕了,道:“吃饱些,咱们好有力气做坏事。”
“嗯,”秦长歌将牛肉翻来覆去的拿在手里看,萧玦忍不住悻悻道:“看什么?怕我下迷药啊?我有你那么奸诈么?”
秦长歌笑吟吟抬起头,凝视着他,道:“别凡旧账嘛,那次算我错,现在给你赔礼好不好?”
她难得的言语温柔,带点撒娇的意味,素来有些清冷的笑意里亦生出芬芳如密的甜美气韵,易容过的容颜上一双眸子微透娇俏慧黠,明波荡漾。
萧玦心里一热,恍惚间当年黄衣少女花间回首,一笑嫣然当面,忍不住一伸手揽住了秦长歌。
秦长歌没有挣扎,她轻轻靠上那熟悉又陌生的肩,浅浅闻着男子身上松针和柏叶混合的淡淡的清醇男子香,低低道:“阿玦,感谢你摒弃帝王之尊,一直陪伴着我……”
萧玦的手抚在她背上,听见这句话轻若呢喃的话,突然顿了顿。
随即缓缓道:“长歌,你最不需要感谢的人就是我,因为为你,我无论做什么都应该。”
“是吗……”秦长歌双手缓缓攀上他的肩,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包括,想点倒我?”
萧玦笑了笑,干脆抓紧机会将秦长歌重重一搂,也在她耳边轻轻道:“是的,包括……长歌,咱们想的都是一样的,不是嘛?”
烛光下两人紧紧拥抱,却是你按在我的肩井我按在你夭枢,以一个互相偷袭的姿势无言诉说着彼此的关怀,谁也不肯让步谁也不肯先挪开手。
最终,抬首互视,无奈一笑。
“……一起吧,谁也别想把谁留下独自去赴险。”萧玦贪恋的埋首秦长歌的肩,近乎渴望的嗅着她独有的薄荷和水仙的清凉香气,短暂的欢乐的晕眩里,往事浮光掠影飞奔而过……江山、战马、白骨、金銮、一番红尘万般纠葛,他的皇后他的爱人,此一生彼一生里光阴如水便逝去了,翻覆间他便失去了她……失了她,说不得,再从头来一次罢了,然而如今抱她在怀也成了奢侈的欢喜;然而如今抱她在怀中,依旧狠狠的,想她。
早已开在彼岸,早已弹指偷换。
“我要怎么……”他一句喃喃低语碎在她的肩窝里,那个精巧的温软的弧度,他愿死而骸骨葬于其中。
秦长歌缓缓放开按在萧玦穴位上的手,转而去抱住他的腰,有一种炽热与深爱不容人冷漠相对,百炼冷钢何妨于这一刻化为绕指柔?
静静相拥,于敌人恶意环伺之中,于即将开始的艰险诡异冒险之前。
这一霎烛光静谧,风声温软。
不知过了多久,淡黄窗纸上应出的人影轻轻分开,刷的一声萧玦当先弹射了出来,却在瞬间又退了回去。
秦长歌随后掠出,萧玦手一拉,道:“且慢,这雾气不对。”
黑暗之中一片浅红雾气笼罩着这个偏僻的小独院,雾气似有若无,并无异味,很容易和月色瑶华相混淆,却似乎有目标一般,迤逦舞动着逼近来。
“未必是毒雾……”秦长歌往后退,凝视着那雾气道:“却肯定不是好东西,你看,屋前屋后都包围了,而且就咱这里有。”
萧玦衣袖一拂,劈空掌力雄浑无伦,足有裂石之力,那雾气刷的一散,却瞬间立刻又聚拢来,柔绵无质,阴魂不散。
秦长歌黑丝出手,一线直刺入雾中,瞬间拖回,黑丝上附着了一层淡红的水状物,却很快消逝。
“只要屏住气息,这东西根本拦不住我们,就怕不能沾着体肤。”萧玦飞快的扯了布条将自己和秦长歌两人裹得严严实实,所有露在外面的肌肤都遮住,却对眼睛犯了难,“……眼睛怎么办?闭着走?在这个地方闭着眼睛前行等于自寻死路,水镜尘这家伙,就是想我们缚手缚脚,他好痛快宰我们把?”
“哪有那么好的事,”秦长歌哈哈一笑,在怀里摸啊摸,摸出两块晶片,有点惋惜的看了看,道:“早知道多偷几块了……”
“什么东西?”萧玦好奇的看着那白色透明水晶状的薄片,想当初在炽焰总坛,素玄和金衣人那一番大战时,溶儿掏出来的那个什么“墨镜”。
“溶儿的玩具,我偷了两块备用,还真派上用场了。”秦长歌笑嘻嘻的用黑丝给晶片穿了孔,用丝线系了挡在眼睛上,又如法炮制递给萧玦一块。
“一人一块?”萧玦愕然抓着薄晶片--太没形象了吧?
摊手,秦长歌无奈的道:“我随手就拿了两片,你我一人用一个,另一只眼睛遮住吧,反正这样也差不多了,记得控制好平衡。”
萧玦悻悻的用黑布将一只眼睛挡住,戴上打磨过的水晶薄片,看看秦长歌,一只眼睛白光灼灼,一只眼睛黑布沉沉,着实滑稽。
秦长歌也在偏头笑嘻嘻打量自从跟她在一起后就越发没形象的皇帝大人。
一对独眼龙大盗面面相觑,都扑哧一笑。
萧玦牵起秦长歌的手,触手温软细腻,却不曾内心荡漾,直觉宁静温暖。
一起行走的路途,即使前方无数凶杀和冒险,依旧在心底开出温馨的花。
“走吧。”
掠出几步,秦长歌突然停住脚步,与此同时萧玦偏头向一方草丛看去。
秦长歌弹了弹手指,一缕指风激射,草丛一动,跳出来个毛茸茸的东西。
那东西非兔非狐,似獐似猫,拖着个蓬松的大尾巴,一身肥白可爱,四爪小小眼珠大大,长得有点秦长歌前世养过的荷兰鼠。
萧玦目光一亮,道:“像溶儿!”
秦长歌仔细一瞅那东西啃着爪子眼珠乱转的无辜目光,想起某人含着手指眼睛乱瞟的德行,忍不住便笑,“是像,可惜没带他来认个亲戚。”
“他会直接把亲戚烤了吃进肚子里,”萧玦提起儿子更是欢欣,偏还要故意作严肃状摇头,“这家伙吃神转世,为了吃一向六亲不认。”
说话间那东西已经一蹦一跳的过来,姿态憨拙,停在萧玦面前,冲着他偏偏头,居然有几分“抱我吧”的表情,萧玦想着儿子心情愉快,忍不住蹲下身伸手去逗弄。
秦长歌目光一转,急声道:“小……”
语音未落,那东西口一张--着实一张狰狞大嘴!口内竟然有两个舌头,肥厚猩红,呼的一阵浅红浓雾直喷萧玦面门!
与此同时它伸出利爪,小小的爪子上指甲竟然是可以伸缩的,刚才藏起时根本看不见,现在一摊开,啪一声宛如十柄小匕首般直划向萧玦脉门!
刷的一声萧玦黑影一闪已退后数丈,面罩下的笑声有点含糊却充满得意,“当我是傻子?出现在猗兰谷,出现在这片雾气里的东西,怎么会是寻常动物?”
秦长歌笑了笑,一伸手已经抓住那想逃的东西的尾巴,“你和水公子一样能装!和萧溶一样腹黑!外表越好,心底越坏!”
“长歌你好像说的是你自己。”萧玦揪住那东西的大尾巴,在半空晃啊晃,那东西拼命悬空扭头,对萧玦龇起森森白牙。
萧玦晃了几圈,一伸手,将那东西远远扔了出去。
“怎么不杀?”秦长歌瞅着他,“因为长得像溶儿?”
萧玦笑道:“杀得完么?这东西这谷里不止一个,得罪狠了,咱们麻烦不麻烦?吓吓也就罢了。”
“这倒是,动物有时候比人更团结更有原则,人这种万灵之首,越聪明心思越复杂,杂念越多,反而不易整合在一起。”
“所以,你是想玩各个击破那一招了,”萧玦笑看他,“今天扑棺时我看你眼睛乱瞟,在找谁?”
“找那个传说中叔叔争位的叔叔们,不有没有发现,今天水家都是水镜尘这一代,叔叔辈的只出来个看起来最没用的家伙,跟在水镜尘后面唯唯诺诺,争位的那几个呢?”秦长歌掰掰手指,低笑,“最起码有三个人,神秘失踪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奔出淡红雾气,却没有取下晶片,小心总不是坏事。
“你想利用水家老一辈和小一辈的矛盾,找出水老家主死亡之因?”萧玦一边仔细辨别着山谷里的雾气,小心的行在秦长歌左手边--自己右手特别灵活些,万一有什么陷阱什么的,想要拉住她应该也会快些。
秦长歌自然不知道他连行走方位都会仔细揣测出最有利她的方向,在她记忆里的萧玦,明朗亮烈,英风悍勇,性子却不算细致,却不知道经历那一场惨痛失去,萧玦现在心态近乎于患得患失,每一刻都在无由畏惧,每一刻都想将她挽在手心,却又不愿拘束了她自由凌云的凤凰之翼,只得丢开一切,陪她于风雷烈电中穿行飞翔。
“那些争位的人,大约都死了吧?”呼呼的风声里两人一路上掠,奇怪的是,明明应该步步艰险的,但是除了先前那淡红雾气,竟然什么都没有,连巡谷的人都不见。
“未必,争位之争能延续着许久,说明这些人也不是省油灯,想必各有势力,水镜尘如果想得到完整的猗兰谷,而不是一个人心惶惶四分五裂的家族,他就不应该杀掉那些人。”秦长歌眯眼看着半山腰--先前的棺木就在那里。
“不知道素玄住哪里,这家伙大约现在在艳福永享寿与天齐。”秦长歌笑嘻嘻的看着萧玦。
“你整天想些什么?”萧玦好笑的轻轻一敲她的手。
“我在想……”秦长歌眯着眼睛望着半山之上一处不起眼的屋舍,“那一点闪烁的东西,是鬼火,还是人火呢?”
半山之上,一片虚空之中,突然出现了屋舍轮廓,闪现点点微光一闪一灭,稍不注意就会看成鬼火萤火之类的东西,萧玦咦了一声,道:“我记得那里白天看的时候,明明是空地啊。”
他欲待向前,刚刚抬腿,忽然被秦长歌大力一拉,愕然回身,看见深黑的夜色里,秦长歌眸子幽幽闪光,神情有些凝重怪异。
“先别动……”秦长歌站定不动,只转动身子四面观望,如她目光幽黑,渐渐泛出森冷的笑意。
“原来……整个猗兰谷都是有问题的,”半响,秦长歌仔细向后退了几步,再次环顾一周,慢慢道:“难怪水镜尘有恃无恐,难怪他连个守卫都不派,难怪他不派人来杀我,原来整个猗兰,本事就是个大阵。”
“日月轮回循环大阵,上古奇书《乾坤志》上有载,但是因为布局庞大,需要花费的人力物力太过恐怖,至今没有人布过,我先前看见那绕着一座山一层层建上去的建筑我就觉得有点不对,现在想来,原来如此。”
她指向山顶那座白色圆顶宫殿般的建筑,道:“你看,颜色是不是变了?”
萧玦仔细的看了看,诧道:“好像发淡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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