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们居住的地方远离宫阙,服侍他的人也是宫中之人。这个地方与别的地方隔绝开来,可以说是极为安全。
一个彩衣宫女坐在安禄山的榻边,小心的一遍遍擦去安禄山额头上的汗水。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两个小太监坐在门外台阶之上已经睡着。
彩衣宫女回头看了看,忽然俯首在安禄山耳边轻轻唤了两声。安禄山身躯猛然一颤,眼睛慢慢地睁开了。
“光明神在上——”
彩衣宫女温柔地掩住了安禄山的嘴巴,打断了安禄山的话,从怀里拿出一个物什在安禄山面前晃了晃。
安禄山眼中现出激动之色,紧紧地盯着宫女手里的东西。
“安将军,你就要回归光明神的怀抱了,有些东西应该交给我们了。”彩衣宫女移开封在安禄山嘴上的小手,用粟特语低声道。
“回归光明神的怀抱?你们……你们不救我了?”安禄山声音微微颤抖。
“不是不救,是你伤势太重,且又身中剧毒,已经救不了了。东西交出来吧,光明神的子民们还需要这些东西。”彩衣宫女用粟特语轻声道。(。)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万民相送()
“中毒?我何时中了毒?”安禄山颤声道。
“刀伤伤口里发现了我们常用的毒药,此药无法解救。你是如何中毒的,只有你自己清楚。我们也很想知道。”
“什么!”安禄山目露惊悸之色,“是马相!马璘!他为何要害我!他为何会有你们常用的毒药!”
“原来是马璘,怪不得,和我想的一样。”彩衣宫女点了点头,“安将军,交出来吧,你留着那些东西已经没有用了。”
“马璘狗贼害我!我要禀告天子!天子会为我杀了这个狗贼!我要去见天子!我要见天子!”
安禄山声音极为激愤,彩衣宫女冷哼一声,星眸中现出一丝杀意,小手掩住了安禄山的口鼻。
安禄山身躯一阵颤抖,却挣扎不起来,十几息的时间过后,安禄山终于是停止了挣扎。
彩衣女子小手伸入安胖子贴身小衣里一阵翻检,找出一个古朴的锦盒,打开一看点了点头,塞入自己的怀里。
小手在安禄山痴肥的身体之上一阵按压,各处伤口皆是有鲜血溅出,把白布染的红色。彩衣宫女轻点螓首,显然对于自己的手法极为满意。
“安将军死了!”一声惊慌的叫喊忽然从她的樱唇中传出。
……
就在这天夜里,三镇节度使安禄山突然伤口崩裂而死,死在了华清宫里。大唐天子李隆基知道后更加震怒,连夜下旨命令陈希烈和太子李亨加紧查办此案,杨国忠的相府当夜便被北衙禁军抄了。
三木之下,什么口供都会有。许国公陈希烈跟着杨国忠一起查办的已故宰相李林甫谋反一案,从杨国忠那里学会了不少手段,这一次刚好用上,两个时辰过后,杨国忠便已经招认此事。
平明之时,太子李亨便将杨国忠的口供送到了李隆基的面前。李隆基怒不可遏,命令陈希烈和李亨继续深挖此案,同时追究杨国忠结党营私之罪,要把杨国忠一党连根拔起。
十二月初的长安城里,一场巨大的风暴毫无征兆的来袭。不到十日的时间,便有足足数十位大臣待罪下狱,党附杨国忠之重臣几乎为之一空。
十二月初八,陈希烈和李亨查结此案,结果报给天子御览。李隆基盛怒之下,御笔一挥便有十三位杨氏一党的重臣人头落地,家人一律流放河中,另有二十八位杨氏一党大臣有的被降职,有的被贬官赶出长安。
李隆基毕竟是少有的仁厚天子,即便是谋逆之案亦是很少诛杀罪臣家人。这一次杨国忠之案被他定性为谋逆,却也只是砍了十三颗人头。
而作为首恶的杨国忠,这次却是逃过了刀斧之灾,定的罪亦是流放,却非是流放河中,而是流放岭南道。
这无疑是杨妃起了作用,不然杨国忠定然会人头落地。流放杨家人的名单之中,并没有杨幼娘的名字,不过在这一场巨大的风暴之中,这个小小的细节几乎没有人注意到。
……
对于这样的一个结果,马璘心中自然是有些遗憾。就这样还弄不死杨国忠,天子对于杨妃果然情深意重。
十二月初十,正是杨国忠一家离开长安的日子。马璘换了一身衣服,早早地来到了相府门口。
天子仁厚,允许杨国忠回家收拾行李。此刻在杨府大门之外,足足站了几百北衙禁军。虽然是清晨,杨府门外却是挤满了长安百姓。
杨国忠走出府门之时,身上已经没了宰相紫袍,脸色极为苍白,隐隐然能看到些许伤痕。目光从人群头顶掠过,看向了骊山的方向,他的眼中亦是出现一丝沧桑。
辛苦经营这么多年,一朝崩塌竟然是如此凄惨。长安城这些百姓平日里谁敢围到府门之前,现在都来看我杨家的笑话了!
马璘遥遥看着杨国忠,眼中现出一丝冷意。杨国忠是倒霉了,可这还不足够。既然是血仇,终归是需要血来洗刷。
“杨相,上车吧!”羽林军将军对于杨国忠依然极为恭敬。
杨国忠点了点头,正要登上马车,忽然围观的百姓不约而同的跪了下来,向着杨国忠同时叩拜。
杨国忠微微一怔,站在那里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马璘亦是吓了一大跳。周围的人刷的一下全部跪下去了,他一个人站在那里便显得极为显眼。
“各位街坊,你们这是为何?如此大礼,杨某受不起啊。”杨国忠看着人群,皱着眉头轻声问道。
人群最前面一位老年文士白须飘荡,红着眼睛大声道:“杨相,你是好人,你是忠臣啊!太宗当年说过,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这些年来长安人都说杨相你是奸诈小人,谁料到你才是真正的忠臣!这些年来,长安人都看错你了!杨相,老夫替长安百姓多谢你了!”
又一个中年文士大声道:“杨相!那安禄山狼子野心,杨相为国除奸毫不惜身,替天下除掉了这个祸害,免除了长安人的一大灾祸。你这样的作为,可是比那些逼迫百姓迁往河中的奸贼好上百倍!杨相,你这一走,朝中可就是豺狼当道,虎豹横行啊!杨相,长安百姓舍不得你!”
“杨相!一路平安!”第三个文士大声喊道。
“杨相!一路平安!”周围跪着的百姓也跟着乱纷纷的喊了起来。
杨国忠看着众人,心神激荡之下,眼角也是微微湿润。
马璘嘴角一阵抽搐,长安百姓居然自发给杨国忠来送行,这是他事先根本没有料到的,原本以为这些家伙是来看杨家笑话的。
“连着在郡王府里陪着杨幼娘这些天,坊间的风评居然是如此了?杨国忠这奸诈小人居然成了忠臣,某家为国为民忠心耿耿,反倒是成了大奸臣!”
跪在最前面的几个文士虽然有些许夸张表演的成分,眼神却是骗不了人的,马璘看得出来,这些家伙是对杨国忠真心感激。
也就是说,他们也相信了安禄山想造反,对于杨国忠为国除奸极为感激。而大奸贼马璘,先是逼着关中百姓迁往河中,后又救了安禄山的性命,相比之下谁忠谁奸自然是一目了然。幸好安禄山自己死了,不然杨相可就白白牺牲了。
这样的状况,马璘脑子一转便明白了。他本来就是来看杨国忠笑话的,却没想到居然会是这幅场面。
杨国忠哽咽着走上前去,伸手扶起几个文士。看他的样子,当真是以为自己是大忠臣了。
“谢谢各位,谢谢各位!国忠来日若能返回长安,定然不忘各位今日的恩情。”
杨国忠情绪激荡,声音哽咽,动情地道,目光一扫之下,却是落到了马璘身上。
马璘身材极为高大,单独站在一群跪拜的百姓中间,杨国忠想不看到也难。他虽然做了一番装扮,杨国忠却是一眼认出了他。
“马相,你也来送我了?”杨国忠看着马璘,大声笑道。
杨国忠此言一出,下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是落到了马璘的身上。听说这就是大奸贼马璘,人们的目光立马变得极为愤怒。
人的目光是有重量的,何况这是上千人,马璘握紧了袖笼里的横刀,向着杨国忠遥遥点头。
“马相,你毕竟是我的女婿。既然来了就过来吧,我有两句话要跟你说。”杨国忠直视着马璘,大笑说道。
马璘点了点头,跪在地上的人们挪了挪,给马璘让开了一条道路。马璘穿过人群走上前去,那羽林军的四品将军向着马璘拱了拱手,走到了一边。
几位文士看着马璘,显得极为愤怒。马璘认出这几个都是去过自己府门外骂娘的,自然也不肯给他们好脸色,哼了一声就走到了杨国忠的面前。
“有什么话,你可以说了。”
杨国忠微微一笑道:“附耳过来。”
马璘嘴角一抽,忽然响起了前世那个咬人耳朵的家伙,虽然依言附耳过去,心中却是暗加戒备。
他虽然是练家子,耳朵却是练不到的,若是被杨国忠咬上一口破了相,以后再想招惹小美女可就难了。
“马璘,你听着!本来本相是准备把你贿赂我十万缗钱的消息捅出去,和你来一个鱼死网破的!算你命好,今日这么多长安百姓为本相送行,本相决定保住这个好名声,这十万缗钱本相决定自己到岭南花用了。”杨国忠冷冷的声音在马璘耳边响起。
马璘心中微震,轻轻点头。
“本相的女儿,你要好好照顾!若是幼娘出了什么差错,你贿赂本相十万缗钱帛这件事情我就会禀告陛下!”
马璘心中冷笑,他最受不得别人威胁,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
“还有一件事情,你给本相听好了!那天在延康坊伏击你的绝不是本相!本相和那件事情没有丝毫干系!”
马璘站直了身子,笑着凑近了杨国忠的耳朵:“我不信!”
“马璘,你就是头蠢牛!”
“呵呵!”
马璘漠然一笑:“你就要走了,我也有话想问你。你为何认定安禄山会谋反,又为何冒险出手杀他?”
“本相是忠臣!本相是为国除奸!”
“呵呵!好一个忠臣!我再问你,你又准备如何让边令诚把责任推到我的身上?”
“……能想到这一层,看来你倒也不是蠢到极点,不过我不会告诉你。”
“走好,不送。”
杨国忠点头,向着众多长安百姓拱了拱手:“国忠去也!”登上马车在羽林军的护卫之下缓缓离去。
“杨相!走好!走好啊!”在几位文士的带领之下,众人皆是大声高呼,极有气势。(。)
第一百七十三章 权倾天下()
马璘不理会杨府外百姓们愤怒的目光,跟在羽林军之后走了许久,心情变得越来越郁闷。
跟着出了坊门,见到街边上到处都是跪拜的百姓,马璘心中郁闷,索性不再看了,一脸恼火的回了扶风郡王府。
这一日杨国忠一家老小离开长安城流放岭南道,所过之处百姓无不跪拜,光出城便足足花了三个多时辰。
杨国忠被下狱消息传出,杨幼娘每日里都是提心吊胆,马璘这些天除了在华清宫之外,其余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郡王府里陪着紧张到极点的杨幼娘,没有到街巷中走动。今日本来是想看大奸臣杨国忠的笑话,这时他才发现长安城的舆论已经一边倒的倒向了杨国忠,杨国忠已经被人们给捧到了天上,他则成了十成十的大奸臣!
几乎所有的长安城百姓都接受了安禄山将要谋反的说法,对于为国除奸的杨国忠感恩戴德。还有人把他和已死的平原太守颜真卿、静塞军使高文远并列,称为三圣,设祠祭拜。
同样是当朝宰相,一个为国除奸毫不惜身,一个却把关中百姓逼往万里之外的蛮夷之地,两相对比之下,自然是云泥之别了。
郁闷归郁闷,马璘却并不在乎。相比声名,他更重实效。不管如何,局势已经向着他努力的方向转变了。
杨国忠流放岭南道,朝中没有这个死敌的掣肘,经营河中之地就会容易得多。而天子的诏令对于关中百姓来说虽然刻毒,却能够在最短时间内改变河中之地的人口结构。
一旦有数十万汉家子民在河中之地繁衍生息,乌浒水、药杀水之间直到咸海的广袤土地,便将永久归属汉家所有。
落了个大奸臣的名声,他并不在乎。万里奉王事,一身无所求,他从无私心,一心只为着整个汉族着想,自然是问心无愧。
……
杨国忠离开长安之后第二日,华清宫之中又是一纸诏书发了出来。
故三镇节度使、河北道采访使、东平郡王安禄山,被追赠为太尉、雍州大都督,单谥一个“武”字,妻子儿女各有封赏,天子为之罢朝十日,可谓是备极哀荣。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这个在原来的历史上祸乱中国、令大唐盛世遽然终结的杂胡,最终却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彻底离开了大唐的历史舞台。
安禄山一死,范阳、河东、平卢三镇节度使虚悬,确定新的人选便成了当务之急。
十二月二十一日,华清宫再次早朝。
到场的公卿之中少了许多熟悉的面孔,又多了一些人。
罢朝十天的时间,李隆基已经私下里进行了大量的人事调整,杨国忠一党留下的空缺皆已补齐,杨国忠右相的位置暂时却是依旧空着。
这样的场合,马璘不准备发表意见。反正安胖子已经死了,大唐潜在的威胁已经解除,大唐毕竟是名将如云,不管谁去坐镇东北也不会比安禄山要差。
左相陈希烈神色恭谨,眼神中的得意却是无法掩饰。杨国忠得罪流放岭南道,马璘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虽也算宰相,地位却比他这个左相要低,如今他便真正成了天子之下第一人了,这样的地位正是他这么多年所梦寐以求的。
天子还未进来,群臣都在殿内侯着。陈希烈走近马璘,微笑道:“马相,三镇节度使之人选,你心中可有计较?”
马璘摇了摇头:“马璘不过一武夫,这样的事情天子和陈相决断便可,何须来问我这个粗人。”
陈希烈呵呵一笑:“马相何必过谦,谁不知道马相文武全才。——以老夫愚见,三镇节度使不可赋予一人,而应以三人分任。最重要的一点,不能再让胡人担任。杨国忠和安禄山这番冲突,说到底还是因为安禄山是胡人,令杨国忠不放心所致。此为前车之鉴,我等不可不慎。”
马璘点头:“陈相所言极是。”
陈希烈笑着拍了拍马璘的肩膀,走回了自己的位置。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却足够所有的人都听到。众人听了陈希烈的话,心中自然各自有了计较。
等了许久,大唐天子李隆基才在高力士的陪伴之下走出来,神色看上去颇为疲倦,坐下打了一个哈欠后道:“贾卿,宣旨!”
公卿们同时跪下,中书舍人贾至拿出一份早已拟好的圣旨,朗声读了起来。
“制曰:骠骑大将军马璘……”
这一道圣旨,居然是给马璘的!
马璘听贾至念完,嘴角一阵抽搐。其他人看着马璘,眼中皆是有着羡慕之色。
河东节度使,范阳节度使,平卢节度使!
安禄山死后空下来的三镇节度使,居然都落到了马璘的头上!
算上安西、北庭两道,这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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