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与其担心纪三公子看太多神怪话本疑神疑鬼,佳岚更担心孔夫人会不会又把矛头指过来…纪晏最近太用功,她和四小水果会不会太安逸结果松弛了。
纪侯爷一房没由来的回护,说不定会激起孔夫人的警觉。这些夫人奶奶别的不会,对于后宅的风吹草动倒是斗志昂扬,闻一知十…大燕朝没让这些后宅高手去管情搜和阴人真是至大损失。
结果纪二公子和吕表小姐吵了一大架,弄到纪二公子发痴病,吕表小姐发了哮喘,齐齐生了场大病。听说孔夫人发脾气摔了不少摆设和家俬,突然热切的关心起纪二公子,病愈后几乎都带在身边,甚至跟容太君好像有摩擦。
若不是她预先读熟了红楼梦,还没办法从这么稀少的信息量领悟过来。过年纪晏都号称十三了,何况比他大几个月的纪昭。大燕朝世家的规矩特别严格,其实早该因礼防避嫌,容太君没有把纪昭和表小姐吕惜晴凑成一对的打算,怎么会将伪宝玉和伪黛玉养在一起,亲昵得没边,甚至同榻午睡的程度。
但显然的,孔夫人非常不愿意。不愿意到亲自盯梢,不惜违抗一直谄媚有加的婆母容太君。平地一声雷,孔夫人的孀居姊姊突然带着漂亮的独生女曾雪丹,从江南来作客了。
一整个三国演义,二公子纪昭夹在漂亮表姊曾雪丹和清艳表妹吕惜晴之间,有了非常幸福的烦恼。整个二房拉帮结派,暗地党争,钩心斗角得硝烟滚滚,又惊雷处无声响更形惨烈。
伪宝玉伪黛玉伪宝钗凑齐,粉黛登场,应该是爱情文戏,却让两个各有主张的容太君和孔夫人搞得跟武戏一样,连丫头婆子都跟下去掺和,热闹得不堪闻问。
结果呢,三公子被彻底遗忘…搞不好这些大人根本忘了还有个三公子。连生母刘姨娘都兴奋异常的趁机造谣使绊子,不知道在里头搅和个什么劲儿。
「佳岚姐姐,我干娘和厨房的汪娘子打架。」橘儿满脸困惑的提着食盒进门,「就为了吕表小姐和曾表小姐谁该当二少夫人。这个…关她们什么事呀?」
这解释起来很复杂。无非就是想抢占先机献殷懃…也太早。她只好含糊其词,「知道不干咱们的事就好。」
「可是干娘要我站她那边。」橘儿可爱的圆脸皱得跟包子一样。
「对啊,讨厌,我干娘也这么说。」李儿跟着苦恼。
「就说你们连灵魂都归我管,这种事情得先问过我。」佳岚斩钉截铁的回答。
杏儿击掌大喜,「就是!我就这么回答针线房的姐姐们就好了嘛,不用烦恼了!
」
桃儿打了个呵欠,「谁当二少夫人,都不会帮我们加一文钱的月银,有什么好站边的。」
能够这么务实,可见她的调教不是白费的。佳岚默默的想。
这场有点复杂的明争暗斗可谓来得是时候。她祈祷那些无事生非的大人们把三公子遗忘得越彻底越好。穿越这么些年,她的内宅厚黑学依旧面临必须重修的窘境,根本无力跟那些成精的太君夫人对抗。
只能消极的装装装和忍忍忍。
于是三公子的人很一致的装聋作哑,在鸡飞狗跳的纪侯府里,当个避秦的桃花源人。
至于很忙碌的三公子,表现得更冷淡,好像没这回事。
其实吧,美丽的表姐表妹谁不喜欢?他也到了蒙蒙懂懂、情窦初开的时候。但是吕表妹正眼看过他吗?没有。曾表姐搞不好还不知道他是谁呢,撞见过一次,结果曾表姐尖叫了。他连解释都懒,只是提起书包走人。
这就是现实。
他知道他想的是可怕的、不能说出口的事情。居然会去想祖母容太君会死…大不孝。但是他总是不由得会去想,若是那一天来临,必然的分家后,父亲有没有本事撑起一个家。
不过嫡母嫁妆够多,昭哥儿总是能温饱…但绝对跟纪晏没关系。
昭哥儿可以烦恼表妹多情,表姊可意,谁都放不下,该选谁才好…因为他不用担心未来,父母会帮着撑起一片天。
那绝对不是我啊拜托。纪晏有些嘲讽的想。他还得替佳岚撑起一片天呢。喔,还有小水果们和阿福。
当公子就得扛起责任来,他早就发过誓了。
整个纪府到了五月五终于比较平静了,事实上是转到台面下准备长期抗争,暗潮越发汹涌。
乐得被人遗忘的三公子,提了一壶雄黄酒回来,逼佳岚在他面前干杯。
…好极了,没想到会在大燕朝荣获白娘娘的待遇。佳岚没好气的喝了一杯,纪晏的表情先是如释重负,之后却有点失望。
大燕朝干嘛禁了傅氏的传记?最该禁的是神怪话本吧?
「你一定是道行比较深。」
「…………」好想打他。
挣扎了一会儿,佳岚考虑了自己豆芽菜似的身板,和身分上的不对等,终于忍住暴力的冲动,决定转移话题。
「这个月起,公子的月例提为二十两。」她淡淡的说。
纪晏很迷惑,「应该是二两吧。」
「我也不懂。」佳岚叹气,「王少夫人(世子夫人)说是纪侯爷给您添了十八两的笔墨费,走侯爷的私帐,不走公中。」
公子和丫头一起抱着胳臂深思,想破脑袋也双双没有结论。在龙潭虎穴生活久了,对任何不寻常的善心都会心惊肉跳。
「我避着人去跟伯父道谢,然后还给他吧。」纪晏询问似的看着佳岚。
虽然有点舍不得这些银子,但是在纪府生活还是步步为营的好。佳岚点了点头,「公子记得避着人。」
「我省得。」纪晏有些幸灾乐祸的笑,「反正现在没人想盯着我…都去盯别人了。」
议定是议定了,端午那天,纪晏还是跟在佳岚后面转了一天,想着雄黄酒的发作可能比较慢…他不想错过佳岚变身的那一刻。
十八
端午过后,纪晏借口请安,悄悄的见了侯爷伯父,但是纪侯爷不肯收,很和蔼的说,纪晏在外上学,年纪一天天的大了,和同窗往来,总不能身上空空。二十两对大人来说,不算什么,要他安心收下。
只有嘱咐他别传出去,省得其他大人多心。
纪晏回来跟佳岚说了,然后一整天沉默。他觉得脑子里乱糟糟,似乎很难过,又觉得很惶恐…好吧,还有一丝丝的开心,但又觉得不应该。
一直渴求大人的关爱,一直到心如死灰,面对现实,强迫自己熄灭这种希望。结果隔房的伯父,突然给予了,他一时不知所措。
其实想起来,真的伯父给昭哥儿什么,他就有什么。虽然次数很少,伯父是个活在书里面的人,总是有点迷迷糊糊。
怎么办?该怎么办?不知道。他甚至功课不太好,有点对不起伯父…为他设想那么多。
好想哭。但是他已经发誓绝对不要哭了。
每次觉得疲倦,想偷懒的时候,又会想到伯父的关心…觉得自己不应该,好像对不起谁似的。
因为…伯父会关心他在族学的事情。就算不能添光,也不希望伯父失望。
虽然觉得纪晏用功得有点走火入魔,佳岚还是保持缄默。小孩子有动力的时候,还是让他去吧,大人这时候强迫他休息什么的,往往会阻断这种能量。
所以她除了纠正他坐姿和拿书的距离,真觉得他坐太久,只会跟他讲,「阿福被炼在外院一天了。」这个很好唬弄的孩子就会生气,「谁又把牠绑起来了?不是说不要绑吗?你们也真懒,怎么不带牠散个步?」
然后就会一面碎碎念一面去找阿福,忍不住就带着牠逛园子,又跑又叫又笑的,完全忘记当公子的矜持。
佳岚觉得,自己没去当幼儿园老师,真是二十一世纪幼教界的损失。三公子和四小水果外带一条狗,在她怀柔统治下个个服服贴贴。
想想也很感慨,当初从大逆风想投降带着团队打到现在,终于顺风些了。她和四小水果的奴役童工状态终于缓解,庭院已经交到专业手上,最棒的就是并不阻止她们拿果子换果干蜜饯,人情往来还可以维持一个非常节省的程度。
送来的月例,也不再是令人无言的残次品,布料针线都是结实堪用的,不用去针线房打秋风,拿些零头碎布还得赔笑脸求爷爷告奶奶。该有什么就有什么,不用痛苦的存钱往外采买。
她们也不用在忙碌中挤空闲给公子补鞋袜,可以更大气的坐下来做新鞋新袜,裁剪衣服--毕竟男孩子成长期间,衣服鞋袜总是很快就不堪穿了。
佳岚甚至有闲心教四小水果写字算术,桃儿的学习情绪最高昂--她还没有放弃佳岚姐姐嫁人后成为老大的雄心壮志。
她隐约明白为什么有这样的改变…夫子和纪侯爷一定占重要因素。之所以会如此,很可能是爱才,或许是因为纪晏,或者是自己。
不管如何,她都心存感激。所以她很谨慎的帮三公子存钱记账外,对于夫子的教导,更为认真。
虽然她觉得大燕朝就有「函授」这回事,实在太先进。
是的。夫子现在隔三差五就会写信来,指点她的策论和引典上的疏失。虽然有时是时代的歧异所致,但往往却能激发出更多思考空间。渐渐的,她也会写信托三公子给夫子,虚心的请教…这样博学睿智的国学老师,在二十一世纪根本是种梦想。
她不知道的是,夫子收到她的信,总是要长吁短叹很久,还被纪侯爷抢去看。
「我远远的看过她两回。」纪侯爷百思不解,「就是个个儿不高的小丫头。真有天生宿慧这种事?」若不知道她的身分,真会以为是个成年才子,风度翩翩玉树临风,而且出生累代熏陶出来的。
夫子难过的拭拭眼角,「听你侄儿说,她父亲原是鸿儒,只是背运,后来染上恶习,最后卖妻卖女…斯文败类!枉费一肚子好才学!真不知道该恨他还是感激他,教出这样聪慧的女儿,却让她沦落悲惨…」
「我家并没有很悲惨好吗?!」纪侯爷不高兴了,「被你说得好像烟花柳巷似的…」
「少来。」夫子鄙夷,「不是你家夫人太厉害,你少年时也风流的趋近下流。你弟、你大侄儿…算了,我不跟你多说。」
「喂,」纪侯爷变色,「打人不打脸啊!那都是年少轻狂的事儿了…等等,难道有什么风流流言?」
夫子不答,「有空你还是注意一下家事吧。你儿子儿媳辈分小,别真捅破天了。让人说纪侯府只有两只石狮子干净,同样姓纪的同样会蒙羞。罢了,跟你说这做啥?总之不要带累到我的两个学生,几十年就出这么两个苗子,我容易吗我?」
原本有点凝重的侯爷立刻眉开眼笑,「怎么?我家晏哥儿也出息了?」
夫子叹息,「要说现在能及得上傅佳岚,那是不可能。但是日日勤学,顽石开窍,这是铁铁的。所谓不鸣则已,这孩子很可能一鸣惊人。说来惭愧,晏哥儿没在我手上成材,却是让傅佳岚刺激出潜能。」
静默了一会儿,夫子掩面,「为啥是个女孩儿啊?不走科举也是个良师啊!苍天啊~后土啊~」
又来了。侯爷端起茶碗。他这同窗是个惊世绝艳的料,完全良师益友型。唯一的缺点就是…在亲朋好友面前忒爱感时花溅泪。
幸好他的学生都不知道实情。不然为师的尊严一定会丧失殆尽。
被蒙在鼓里的佳岚和纪晏,对备受关爱的理由毫不知情。只觉得在压力沉重如马里亚纳海沟底的内宅,夫子和纪侯爷给他们宛如冬阳般的温暖。
两个大人的期待不过是他们用功读书而已。
这对佳岚来说比吃饭还容易,而纪晏也渐渐觉得不困难。只是三公子常常被小婢子击沈。
等纪晏发现和同窗辩证诗书时,能轻易击败最有才学的学长,已经是冬天的事情了。但他依旧谦虚,而且温和。曾经因为他身为庶子而不愿为伍的同窗,纷纷刮目相看,称赞他是谦谦公子。
不是那回事。纪晏有些闷闷的想。这没什么了不起…只是佳岚不能来学堂而已。
如果她在这儿…
他不敢想下去,太残忍了。
十九
虽然是隆冬丰雪,但是纪侯府园子还是非常热闹。爱好风雅的公子小姐们呼朋引伴,拥炉赏梅,吟诗作对,像是一角春景。连老祖宗容太君都会共襄盛举,还帮着发帖给亲朋间的公子小姐,热闹繁华极了。
但是呢,这些诗宴赏梅会,都跟嘉风楼主仆没有关系。只有佳岚抱着脑袋烧,因为这些乱七八糟会,不管参不参与都得送点人情往来的心意…舍不得花钱就得烧创意。
在几次失败后,佳岚终于成功做出鸡蛋饼干当点心,最少看起来金黄香脆,用竹编小箱装起来,覆以深青包袱,打上端庄娴雅的络子,新奇好看,吃倒是很其次的事情了。
当然新奇。佳岚默默的想。这可是日式包袱结法,连中国结都偏日式,大燕朝见得到一定有鬼。重要的是,这些成本都很低,只是手工很烦而已。
但是这么费工的制作包装,她会做两份,一份送出去略表心意,另一份是留着给
三公子吃的。
因为…这种游乐跟他无关。就算请故旧的庶女,也不会记得问他一声。
了(??Д?)?
原本以为他不在意,结果有回三公子忘了围脖,佳岚追去给他,发现他望着正在布置的赏雪暖阁发呆,那眼神永远都忘不了。
一种深刻的无能为力涌上来。面对一个少年被排挤得如此彻底,感到自己的无力,和渐渐冷上来的悲伤。
无法为他做任何事,没办法让他加入那欢乐的氛围。唯一能做的,就是照样作一份,等他放学回来能够亲手打开,端上一杯热热的奶酪。
只是这样,他就吃得一脸幸福,让佳岚非常难受。
笨丫头,不要那种表情。纪晏默默的想。我知道我的位置在哪里…绝对不在那些诗宴暖炉会。那里没有我的位置,我知道,没有关系。
你们会留最好吃的饼干,和暖洋洋的奶酪给我,这样就好了。
但在近腊月的时候,夫子不到午时就放学了,因为雪渐渐大了。骑马回来,发现通往嘉风楼的路已经被雪埋了,还没有人去扫。他不得不从园子走,绕过祥熹堂
,在风雪中背着书包前进,靠近喧嚣的赏雪暖阁,低头快步走过。
有个脸生的丫头蒙头往前跑,没将他撞翻,自己跌倒了,尖叫得很自然。
「你是谁?好生无礼,怎么胡乱撞到这儿!」一个颐指气使的小姐指责他。
纪晏拍着身上的雪不想回答,想离开,却被纪昭看到了。
「那是我小弟,晏哥儿。」他向周遭的小姐们解释,笑着招手,「晏哥儿,过来这边坐,我们正作诗呢。」
「二哥。」纪晏恭谨行礼,「雪大了,我还是回房吧。」
明显有些醉意的纪昭笑嚷,「可不能让他走了,次次逃席,这回非让他喝上几钟
,把压相底的好诗都做出来!」
推推搡搡的,纪昭的四大丫头起哄似的将纪晏推到暖阁,一杯酒就凑到他唇边。
脂粉味真呛。他这些日子让夫子熏陶得知书达礼,已经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开始不喜欢和女人太接近。这暖阁里,除了他和纪昭,全是小姐。除了吕表妹和曾表姐,其他都不太认得,隐隐约约觉得男女杂坐得这样亲近,连大衣服都宽去,其实不太妥。
但是他的挣扎和抗拒,却被这些小姐们戏弄,大胆得可以。
了(??Д?)?
果然还是远远看比较美好。身在其间真是如坐针毡,大失所望。
到最后被闹到怒了,「我有赏雪诗一首,恰若此景。」
这些自负风流才子美丽才女的公子小姐,看耍猴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