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班。
从此得证,偷学技能没点满,还真的没办法识字懂算精通女工…一个合格丫头多么不容易。
一方面,佳岚庆幸,自己识字懂算会打中国结,穿越者的身分就是吃香。另一方面,她又懊悔,当初被老妈逼着选修商业管理时,只有被当的份,没有好好学,以至于要拼命回忆残存无几的管理学。
怎么都没有想到,被她学得五五六六、心不在焉的商管,被当得一塌糊涂的簿记,居然是她在大燕朝求生存的利器…真是想到就珠泪暗弹。
即使前途无亮,她还是用最笨的方法,先总盘点了一次三公子房内的总财产--钥匙这串烫手山芋终于到她手上了,薛嬷嬷圈圈远胜过字的数量的账本,是绝对看不懂的。
结果只有更黯淡,没有最黯淡。
四季衣裳,只剩几套不上台面的,完全理解为什么贾环会鞋邋遢袜邋遢…瞧瞧三公子房里能做鞋袜衣服的,和二公子房里能做鞋袜衣服的…完全不能比。
什么?你说针线房?针线房会给隐形人般的三公子认真做衣服吗?又没钱打赏!不说小孩子长得快,就说衣服在这朝代还算得上有价值的财货,恐怕被之前管钥
匙的奶娘暗杠掉大半了。
衣服都暗杠了,你还指望月银能完璧归赵?天真。只剩下几串散钱,连个银锞子都没有,真没想到侯府三公子贫穷到这个地步。
至于摆设,更不用提了,完全是赤字。三公子脾气不好喜欢砸物什,但能砸出这么深重的赤字…起码要砸一整个库房的陶瓷…也太难!
这个帐怎么也抓不平,佳岚毫无办法,特特请假去找三十六岁就荣养的薛嬷嬷,却被翻脸不认人的奶娘,穷凶恶极的凶了一整波,灰头土脸的回来。
果然,她还是太嫩。佳岚惨然的想。来自二十一世纪纯良的穿越者完全不敌狡猾奸诈的大燕朝在地人。
强龙怎压地头蛇啊?!谁来教教她…
人手不足疲于奔命,开始杂草丛生的嘉风楼。人口众多需要礼尚往来、荷包空空的预算。脾气核弹等级、喜欢砸茶杯扩大赤字的三公子。
果然死于安逸。一开始安逸只是瘫痪警惕的假象啊,马上就要死了!
百废待兴,宛如废墟的嘉风楼,快要喝风度日了。
如此严苛的考验,某种程度超过挨饿受体罚的初穿越岁月。
逆风到这个程度…她很想按下「投降」这个选项,可惜没有这个键。
之三
明明在大燕朝,傅佳岚才十二岁,就得扛起一单位的总管…也太虐待童工。为什么这朝代没有儿福法?
不能投降只能硬着头皮带着团队设法打入大后期的佳岚,忿忿不平的想。
但郁卒归郁卒,不满归不满。她还是跟三公子相互看不顺眼中,设法让嘉风楼运转顺畅。
事实上,虽然三公子表现出「一定把你赶走」的绝对敌意,但却不是最大的麻烦。因为纪三公子事实上很忙,晨起问安不可少,几乎是天不亮就出门了。问完安就得上学,因为纪二公子成日里合法逃学,纪三公子被铁面无私的族学先生钉得满头包没得移转仇恨值。
下午放学后又往往被嫡母孔夫人留下抄经,往往抄到回来晚饭都累得吃不下,昏睡在浴桶是常有的事。真正能制造麻烦的时候,只有早上起床气和晚上迁怒,时间都不长。
真正让她烦恼的是快要成为丛林的广大庭园,和尘埃渐重的屋内。
庭园起码有一个操场那么大,建筑物是两进院子,她和四个小水果光打扫就是个巨大问题。
(为什么说是四个小水果呢?因为这些平均年纪只有八岁的小女孩,分别叫做桃儿、李儿、杏儿、橘儿…四小水果。)
最后她把庭院分成五块,除了出入最重要的前庭天天打扫,其他时候都是轮流。虽说野草除不尽,春风吹又生,但也不会五天就陷入蛮荒状态。天幸这群粗使丫头大半都是出身农家,不是娇生惯养的家生子,勤劳耐苦,不然佳岚只能哭哭了
。
至于那庞大的两进院子,也是划分区域轮流,维持不被挑剔的干净就行了。在佳岚自制的打扫道具辅佐下,总算也是拼过去了。
其实所有制度总是一开始最艰难,一但架构起来就简单许多。只要习惯了流程,渐渐就会驾轻就熟了。最穷困人手最不足的三公子房里,总算慢慢步上轨道,不再是无头苍蝇模式了。
幸好管理学只是选修,而且学得非常差。不然苦苦念了四年,最后沦落到在大燕朝这个鬼朝代用在一院洒扫上,只有万念俱灰可以形容。
佳岚苦中作乐的想,一面擦着书房的桌子,偷空儿看《春秋》。
这就是爱孩子的她没去念幼儿保育系好当幼儿园老师,跑去念中文系的缘故。她还没上幼儿园就识得千来个字,很快的领悟到文字的魅力。年纪还很小的她就觉得注音符号很幼稚,奶娃娃才需要那个。
幼儿园的时候,同学还在看巧虎岛,她已经在读表姊六年级的国语课本。小学时同学还在看格林童话,她已经在读论语和孟子了,而且觉得红楼梦和西游记太浅白。
国中时她终于被看成怪物,因为她的课外读物是诗经和离骚。
就像国高中同学都把她看成怪物,同学对古文苦手也让她深感不解。她有些强者高中同学自修日文设法看懂日文漫画,她深感敬佩,却不明白明明很浅白的古文,为什么能让他们呼天抢地。
她看春秋就像看哈利波特,两者于她是相同的简单。
对于自己越擅长的事情当然越喜爱,所以她后来选择了中文系…明明知道对谋生无用。
至于会成为教授们喜爱的高材生,甚至劝她念研究所,自愿替她加分…其实也不觉得很了不起。不过是,她对古文亲切无障碍,记性又好罢了。沈浸其间她很快乐,就跟打电动一样,或者参加喲喲社去探视小朋友同样的快乐。
她都答应爸妈,大学毕业后就去附近的幼儿园当老师,她觉得不上研究所没关系,幼儿园老师也很好。
可惜被坑到举目无亲的大燕朝,而且她念的科系,果然对穿越毫无用处。
现在看四书五经,怀的是一种乡愁的心情。二十一世纪和大燕朝,唯一相同没有变化的,只有这些历久弥新的故纸堆。
她能倒背如流的故纸堆。
佳岚叹气,将书归架,收拾三公子写废的一堆纸。字写得真烂,还不如她这个穿越的冒牌货。看到一张写了半篇的策论,她不断发笑。
真是仔细一看不如猛一看。为什么古文的论说文可以写得这样狗屁不通?三公子的先生需要避免心脏血管疾病。
瞥了眼水漏,大约还有一个时辰的闲暇。她将废纸翻过来,在背面用相同的题目行云流水的写了一篇策论,只用了半个时辰,修修改改后,自得其乐的欣赏。
穿错性别。若穿成男生应该可以博个秀才…只是穿成男生能够习惯迥异的身体构造吗?能够喜欢女孩子吗?
…她起了一股强烈的恶寒,赶紧挥去不切实际的胡思乱想。她对BL和GL都没办法接受,不要闹了,现在已经是困难模式了,她没想挑战地狱模式。
佳岚随手将那篇改得乱七八糟的策论夹入废纸中,摆在下面的书格。通常放满了才会送惜字亭烧,实在是人手太不足。
纪晏满肚子气的回房,拿起茶碗想找碴,却发现不再是茶梗和茶渣,而是泡得很完美、温度适中的茶汤。
…好像自从佳岚丫头开始主事,他就没喝过茶梗水了。
被噎了一下,他又发怒,「爷的晚膳呢?!想饿死爷不成?」
没招了吧?晚饭时间都过那么久,就不信…
结果这个可恶的佳岚丫头居然热着晚膳,端了上来。
「…菜饭都蒸烂了,叫爷怎么吃!」他发脾气,却显得有点虚。
「公子说得是。」佳岚连眼皮都不抬,「婢子下回会注意。」
又是这副死人脸,又是。原本已虚的怒气又大炽,纪晏将筷子拍在桌子上,「你在不高兴什么?你有什么值得不高兴的?我知道你们只想跟昭哥儿好,你怎么不死去他那边?!」
佳岚惯常板着的脸孔,头回出现愕然的表情…却没如三公子所预料的哭出来,而是忍俊不住。
原来如此。哎呀哎呀,平常都咆哮得不知所云,只让人觉得很烦。没想到这个十二岁的三公子,真正在意的只是,「大家只跟昭哥儿好,不跟我好。」
这才对嘛。这才像一个鲁小闹脾气的小朋友,而不是那些太早秋该记大过的早恋小鬼。
终于看到一个正常小孩。穿越多年的佳岚,悄悄的冒出一个爱心。
所以她微带笑意,温和的回答,「婢子很高兴来三公子房里。」
纪晏满腔的怒气挥发殆尽,慌张失措而且狼狈的强辩,「谁、谁、谁要你高兴了?明、明明…巧言令色鲜矣仁!」
他逃了。
原来不只是个正常小孩,还是个傲娇。在二十一世纪立志要当幼儿园老师的佳岚,悄悄的冒出更多爱心和泡泡。
之四
逃进书房的纪晏,心脏还蹦蹦跳。
高兴来他这儿什么的…才不会有这种事。对,她一定只是说好听话而已…像是一直陪伴他的春花秋月两个姐姐,奶大他的奶娘一样,说了无数的好听话,结果说嫁人就嫁人,要回家就回家。
明明年纪都还没有到,说再多好听话,还是说走就走了。
因为他没有出息,他是庶子,怎么努力都比不上昭哥儿。为什么啊?到底我差他什么?明明每天我都乖乖去上学,挨夫子的板子,但他可以在家玩乐,可是谁都喜欢昭哥儿,没有人喜欢我。
他一直到三四岁才知道自己是姨娘生的,有一段时间非常混乱。他一直习惯性的讨好嫡母,终究只得到冷淡。他曾经跟姨娘走得近,但姨娘只会唠叨他要有出息,还有伸手跟他要钱。要不到,姨娘会非常狰狞。
曾经想过搏父亲的宠爱,结果父亲的目光只从他身上透过去,像是他不存在。
非常努力,曾经很努力的用功读书,夫子也夸奖过他。但是,谁在意呢?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
他知道春花秋月两个姐姐常偷懒,奶娘也会偷拿他的东西和月钱,他会发脾气砸东西骂人,但是一次都没有告过状。
因为这个家,他什么都没有,只有身边少少的几个人而已。
但这些人终究还是抛弃他了。
这个快要成为青少年的纪三公子,濒临一个危险的转折点,正是自暴自弃的开始。这年纪的孩子本来就容易讨厌上学,何况族学里他也是被排挤的份,他对干燥乏味的学问也还没有开窍。
愤慨而愤世嫉俗,推翻否认过往的一切坚持。他已经厌恶徒劳无功了,开始逃避功课,甚至想找以前写废的大字来充数了…
于是他开始翻找那迭废纸,只想干脆的滥竽充数。
结果在普遍糟糕的字帖中,几张娟秀挺拔的字迹分外显眼。那是一篇,策论。
纪晏五岁开蒙,七岁就去族学念书。他的字很糟糕,主要是他性子浮躁,一味求快--毕竟想睡觉就得快快的抄完嫡母要求的佛经,但不代表他看不出字的好坏。
这是一篇大胆的策论,和以往他拿来参考的、枯燥乏味的策论文选完全不同。深入浅出,充满讥讽嘲谑,让人放声大笑,掩卷却会想很多的策论。
…这是谁?会是谁?怎么会写在他写废的纸后面?
嘉风楼离祥熹堂很远,是纪侯府的化外之地,谁也不会来。最少他的父亲纪员外郎一次也没有来过。
昭哥儿?别闹了。说他会吟诗作对子就有可能…策论?傻了吧。
再说这两个人的字迹他都认识…毕竟就在祖母容太君那儿,当宝贝似的挂着直幅。坦白说,他觉得写在废纸背后的这篇策论,书法不但比昭哥儿好,也比他老爹好。
心里模模糊糊有个猜测,但却不肯承认。直到过两天,在茶水间的小几抢时间记账的佳岚,突然被喊出去问话。一直装着不在意假读书的三公子,立刻一个饿虎扑羊,扑进茶水间翻了佳岚刚写过的账簿…然后微微发抖。
是她?!怎么会是她?听说他们同年不是吗?一个…丫头。
不不,一定是我学问不好写字也不好,才会觉得她很厉害。一定是这样。
自我折磨兼寝食难安了几天,他终于鼓起勇气,将那几张策论攒在怀里,破天荒的不是放学奔逃,而是留下来面对严厉到残酷的夫子。
「夫子,」他颤颤的硬着头皮,「有篇策论,请您看看。」
族学夫子也姓纪,跟纪侯爷同辈。曾是京畿举子,只是中举后父母相继过世,三年大孝又三年,功名心蹉跎淡了,回家课子。谁知道这个原有文才的纪举子名声越来越大,求着附读的越来越多,最后纪侯爷干脆的整顿族学,把这个异常严厉的夫子也请了来。
人一有才华,个性还挑剔,再加上年纪大,那简直是目中无人的活招牌。全族学最聪明、十二岁就京畿秀才的纪晔,在纪老夫子口中也就一句,「还行。天资不够没关系,再练练。」
对于这个侯府三公子…纪老夫子只能三叹无奈。天资,无。努力,容易迷失方向。理解力,持续低迷。唯一值得夸奖的是,看起来天资理解力比他强的侯府二公子逃学一年四季,还是祖母溺爱着支持逃学。这个不开窍的顽石学生,却天天上学风雨无阻。
夫子皱紧了眉思量,不管怎么说,还是给他一点面子。有这份勇气和心,应该还是可以略微雕琢,不太是朽木了。
只是一接过手,夫子的眉间怒纹瞬间狰狞。找人捉刀的文章,连重誊一次都懒了…夫子的怒气发不出去,而是盯着一行行的策论,着迷的笑,有时还拍案叫好。
「文泽瑰丽诙谐兼有之…从何想来!」夫子眼睛发亮,「你家昭哥儿写的?」
这几天一种别扭也不是别扭、生气又不到温度、怪到极点,勉强讲就是有点酸的感觉,突然觉得好多了。
嘿嘿,夫子,你绝对想不到是谁,更不可能是整天只会淘澄胭脂的二哥。
「不是。」三公子故作严肃貌,想要回那篇策论,夫子却用两只手按住。
「几岁?是几岁?哪家公子?」夫子亢奋得满脸潮红。他又不缺钱,天天来族学是为啥?就是希冀能淘到几个好苗子,得天下英才而教之啊!老人家也就这么一点扬名的追求,不要太苛责了。
「…快要十二岁…」纪晏话还没说完,夫子大大的哈了一声。
「正当年,当年!瞧他用典正用破格用都用得这样老道,该是吞了多少杂书!我不收他束修,只要他人肯来就好!」
纪晏急了,「而且还是奴籍…」
夫子再次截断他的话,「奴籍不是问题。先生我赎他总行吧?赎身后就是良民,大不了就是先生我作保…让他拜我义父,当我干儿子,我一定照应得好好的…哎,别急。素来我有些忧烦,你这孩子性情有些凉薄…哪知是先生错眼了。别担心,虽只得一个良民的身分,但文才占六啊。而且皇上恩准所有文才占满的前五名可以无视家世…」
是,听起来挺好的…但是夫子!拜托让我把话讲完啦!
「是我身边的二等丫环!」他终于趁夫子换气喝茶的时候快快吼完了。
结果不太好。夫子狂咳了一阵翻白眼,纪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夫子终于缓过来,流泪了。吓得手脚发颤的纪晏,跟着流泪。
结果师徒相对无言泪千行。
「…苍天不公啊!」夫子大放悲声,嚎啕起来,「歼我良人啊!」
夫子,你太夸张了喔。
在惊吓过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