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妈妈。”方袭人垂了几滴泪,转身又对着床上的李浅拜了三拜,低低地声音道:“倾城姐姐,袭人对不起你,今日之恩来生再报吧。”
“快走。”
在张妈妈的催促声中,方袭人踉跄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里,至此之后,天下间只有一个方袭人,而她会有另一个身份,一个崭新的身份。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当晚梦娘收到一个姓张的婆子的口信,说娘子想留倾娘住两日,让她先行为城。梦娘以为她们有什么事要做,反正那个方袭人总是神神秘秘的。她也没在意,休息一晚,第二日便先回凉州了。
自此之后。天下间变少了一个叫方倾城的女人,多了一个方袭人的娘子。
※
头昏昏沉沉的,说不上疼,却憋胀的很是难受。
她,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这应该是一个女子的闺房,可是陈设却很简陋。只有一个老旧的梳妆台和一套桌椅。
“这是哪儿?”她低低地声音问。一抬脸看见眼前站着一个四十来岁的婆子,一张脸笑得颇为和蔼。
“娘子,你醒了,可要用点膳食吗?”
“你是谁?”她问。
婆子慌张起来,叫道:“哎呀,娘子,你是怎么了。我是张妈妈啊,你怎么连我都不认识了?”
张妈妈?她觉脑子里一点印象也没有,似乎从来没见过这个人,也不认识什么张妈妈。
忽然她意识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那就是:她是谁?
“我是谁?”她问。居然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吗?
张妈妈惊叫起来,“哎呦,我的娘子唉,你不小心撞到头,居然失忆了,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看她惊慌的样子。似乎自己真的失忆了。她摸了摸头。确实很难受。
“我怎么了?”
“前几天娘子在院子里,不小心摔倒磕坏了头。估计是失去记忆了。”
听她这么一说,倒真觉得头越发疼起来。
“那我是谁?”
“你是方家的九娘,大名袭人。”
方九娘?方袭人?一点印象都没有。她使劲想,却什么都想不起来,照照镜子,里面是一张芙蓉脸,娇艳可人。只是脸色稍显苍白。摊开十指,那上面隐有一圈白印,大约是曾经戴过什么东西,可又不像戒指,谁家没事戴十个戒指?
她扶着床头坐起来,吩咐张妈妈,“妈妈给我弄点凉水,我要洗脸。”
或者用冷水冰一冰,混乱的脑子就会清醒,就会记起点什么吧。可事实是她洗了十一遍脸依然没想起自己是谁,依然觉得脑子里一团浆糊,隐隐有一些片段,却还没等你抓到些什么,已经飘散不见。
这个张妈妈看起来一脸诚实,待人也和善,看着也不像在骗人,于是她只能接受自己的身份,她叫方九娘,大名袭人。
张妈妈端来一碗蔬菜粥给她吃,她正觉腹中饥饿,便坐下来大口吃了。耳中听她道:“娘子吃完了就换件衣服吧,方家的人已经来了,这就接娘子回家。”
她疑惑地看她,张妈妈忙道:“娘子离开方家已经九年了,这回是老夫人亲口同意接您回去,回去后必然要享受荣华富贵的,娘子日后可别忘了老婆子。”
她皱皱眉,“当年我是如何出来的?”
“这些事老婆子就不知道了,只听说好像娘子命里带煞,会冲撞了老夫人,所以才送出来的。”
方袭人撇撇嘴,心道,看来自己也是个命苦的,什么命里带煞,多半是某些方家人看她不顺眼,才送出来了。
只现在,她一个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的人,这会儿也无从谈什么听不听话,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又问了几句,从她嘴里得知得知她今年十六岁,腊月的小生日,没读过什么书,针线活很精通,也会做饭,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赚钱养活自己了。听完后,她有一些感慨,又有一些庆幸,看来自己也算一个自强不息的坚强人了。
吃过饭,换上一身水绿色衣裳。这衣服看起来应该是主人平日里很舍不得穿的,虽只有八成新,却保管的很好,衣服料子也算上等。张妈妈给她梳了一个简单的头,又插了两朵珠花,还拿了一个面纱给她围上,说她刚病好,不能见风。
方袭人也不管这些,任她把自己打扮好了,便出去见客了。
小厅里坐着三个人,两个像是嬷嬷,另一个却是管家打扮,都是三四十岁的年纪。三人一见她,皆站起来,轻叫道:“见过娘子。”
方袭人点头,问:“你们是方家派来的,老夫人可好?”这话是照张妈妈的意思问的,虽问了,却连老夫人是谁都不知道。
那管家模样的男子道:“老夫人尚好,只是惦记娘子,特叫小的来接。”
方袭人“哦”了一声,心里却不大相信,要真惦记早干嘛去了,何至于叫她在这里九年都不闻不问?
她也不说破,只笑道:“九娘也很想念老夫人,她老人家可有什么话说?”
三人见她行为举止进退有度,也不像个乡野长大的野丫头,暗里的轻视之心也收了两分。一个嬷嬷道:“老夫人嘱咐咱们好好照顾娘子,安全护送娘子回京。”
方袭人点头,“那就有劳三位了。”
问了三人姓名,管家摸样的叫庞三,是方府里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管事,两个嬷嬷是外院伺候的,一个苏氏,一个陈氏,瞧衣着打扮应该也不是府里得宠的。
方家那边催的紧,也容不得多耽搁,张妈妈一早把东西都收拾好了,也没什么好带的,就一个小包袱,里面包着两件换洗衣服。看那衣服,只能用“寒酸”两字来形容。真难为她在庄里这些年,居然连一点家当都没攒下。
张妈妈原本不想和他们一起走的,可方袭人顾念她是自己醒来见到的第一人,心里多少有些亲近之意,又听说自己从小就跟着她,可以说是她的半个奶娘,便硬要她跟着一起走。
张妈妈推辞不过,只能应了,看表情却是老大不愿的。方袭人也不知她因的什么,猜测大约是一个地方住惯了,不想离开。可让她一个人跟他们上路,心里委实不愿。
一切准备停当,便上了来接她的马车。
上了车,张妈妈才让她摘了面纱,苏嬷嬷和陈嬷嬷见她面容秀美绝伦,不由又多了几分敬意。暗道,凭这小模样到了家里就算不得宠,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一辆马车里坐四人有些挤,方袭人便叫了一个名叫秀姑的十三四的小丫鬟与她同车,让其余几人坐了另一辆车。
几人也没异议,都应了,换了车才吩咐车夫赶路。
这一次来接她的一共十来个人,除了两个嬷嬷和一个管事外,还有几个小厮和两个丫鬟。这个秀姑是其中最小的一个,方袭人看她年纪小,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便想着岁数越小的越好套话,就留下她与她独处。
第一百七十九章 马车楚美人
一路上问些方家的事,小姑娘也爱说,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倒把方家的情况说了个七七八八。她这才知道自己其实是方家三爷的女儿,这位三爷也是个庶出,活着时就很不得宠,死了就更不用说了。
她这一房里没有兄弟,只有一个姐姐,算是嫡出,比她大一岁,还没嫁人,在府里也不怎么得宠,正室三夫人也不是个能说的上话的,一家子都靠别人活。
听完,方袭人不由一叹,她这身世还真是够悲催的,庶出的庶出,比个不受宠的姐姐还不如。
她已经能预料到这趟回家一定得吃些苦头了,其实方家既然放她出来,何必再接回去,放任她在庄子里,岂不更自由自在。
关于这事问过秀姑,可这小丫头头摇得跟拨浪鼓似地,只说这样的事,奴婢怎么知道?方袭人料定她是真不知,也不再问了。
马车一路到了凉州城,远远的看见一队人马正要进城,抬着大红的礼盒,足有几十抬,把个城门堵了个严严实实。
她掀起车帘看了一眼,暗自羡慕,这是谁家下聘礼,真是阔气。
他们人多东西多,堵了城门,一时半会儿也进不去。她无聊之下,便细看那坐在马上的下聘之人,只觉他面容白净,斯斯文文的看得很是可亲。
这人似乎人缘极好,一个路过的老者对他微笑着道:“恭喜”。他微一颔首,脸上便染上一抹红晕,模样可爱之极。
方袭人看在眼里。不由暗道,“也不知谁这么有福气,能嫁这样的人?”
这么一想,眼泪却不争气的滑落下来。她也不知为的什么,好端端的伤的什么心?
掏出帕子拭了一把汗泪,忽听到车外有人赞叹:“方家女儿真是好福气。沈致沈大人可是最好的女婿人选了。”
原来他叫沈致……
方袭人微微一叹,她怎么就没有这样的福气,嫁个这样的好人?
下聘的礼队终于进了城,她的马车随后进来,眼看着礼队向城西而去,他们则要走城东,从东门出去。再转道西南,直奔京都。
京都,那是个从没去过的地方,对她来说很是陌生。她不知道自己会怎样,更不知未来又在哪里?
※
一路晓行夜宿。连走了十余日,终于快到江陵了,过了江陵城再向西走两天就是京都。这一路上方家人对她照顾的还算周到,下人们也都笑脸相迎,没一个难为她。只是没事可做,难免会多吃些。
眼看着快到江陵城时,方袭人突然觉得肚子不舒服,便开口叫停车,说要到草丛里方便一下。
秀姑要跟她一块去。被方袭人拒绝了。不管是谁要拉屎,旁边有个人不错眼珠的盯着,估计你也拉不出来。
要了几张玉扣纸,就钻进草丛。蹲在地上,一边往外使劲挤着秽物,一边感觉自己这模样似乎很熟悉。好像在什么地方演过一遍。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场景:一个人蹲在地上正“哗哗”呢,然后一个男子出现了,对着她叫娘子,还要誓死要娶她为妻。
这个桥段应该是很狗血的,唱戏的都未必能演出来,可居然在她脑中闪过。她不禁有些好奇,又想,果然这一路无聊,看了太多的话本小说。
杂草丛生的地方,四周围好像都差不多,她系好腰带从一处踩踏的杂草中出来,才发现好像走错方向了,这边根本不是方家人停车的地方。
正要转回去,忽见前面也停着一辆马车,几个壮汉手里拿着棍棒赶着十几个姑娘上车。嘴里还骂骂咧咧着:“要死啊你们,一个个吃饱喝足了,都没力气了,走快点,否则打死你们。”
说着真的在后面一个女子腿上敲了一下,那女子呜咽地哭了起来,摸着腿往车上爬。
方袭人深觉自己应该不是个有正义感的人,更不爱多管闲事。她整了整衣服正打算视而不见的离开,却听最后一个壮汉叫道:“那边还有一个小娘们,是个绝品,抓住她。”
他所指方向正是她这里,方袭人一惊,转身就跑,可杂草丛生的地方哪儿跑的动,一不小心踩到刚拉出的那摊东西,也是个麻烦。
她扒开杂草往前跑,身形刚动就被几个壮汉围上来,像抓小鸡一样把她拎住。
脖领子被揪住了,她一挣扎,下意识的挥手竟然把那壮汉推了个踉跄,
壮汉大叫一声:“点子扎手,大家小心。”
方袭人看看自己的手,心道,她哪点扎手了,明明是一个青葱玉手,美得不得了。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会推到壮汉,张妈妈明明说她不会武功的,自小身子也弱。难道这只是巧合?
一闪神的功夫,已被两个壮汉摁住,一个人压住她的胳膊,另一个把她一甩扛在肩上。
这应该算是绑架了吧。她很觉这会儿应该尖叫一声,大喊着:“救人啊。”
但从内心来说,也实在没觉得这些人有多可怕。一群乌合之众,只会抓她这样的弱女子而已。
不过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叫一声的,否则真不知被他们弄到哪儿去?于是她清了清嗓子,弱弱地喊了一声,“救命啊……。”末了又加一句,“救人啊……。”
这两声一喊,连扛她的壮汉都不禁失笑起来,“这小娘有意思,明明不害怕却假装害怕。”
方袭人瞪他,“谁说我不害怕来着。”她明明是个弱女子嘛。
两人一听都失笑起来。另一人笑道:“刚才那一下还以为她会武功呢。”
壮汉撇了撇嘴,“会武功能叫咱们抓住?”
方袭人深以为是,所有人都说她没学过武功,她自然也不会的。她要记得什么招式的话,何至于叫他们抓了?
他们扛着她,扔到车上。有人过来,把她的手脚都绑上,然后往人群里一推。方袭人只觉身子滚着就进去了,然后好像撞上一人,听到她的闷哼之声。
马车走动了,从忽闪的车帘中她望一眼草丛,心想着那些方家人发现她没了时,不知会是个什么表情?
其实就算刚才她的喊叫声,把那些方家的家丁呼唤过来,也无济于事,这些壮汉都是穷凶极恶的,又都练过几下子,就那几个小胳膊小腿的小厮,给人当麻杆撅了都觉不够格。当然最重要的是,她也觉不出被他们抓和回方家,究竟哪个更坏一些?
车上有十来个女子,都是十多岁年纪,最大的也不过二十岁,手脚都被绑着,瑟缩在各个角落里,满脸惊慌之色。只有一个女子与众不同,她闭着眼坐在靠车窗的地方,头靠着车厢,似混不像被绑架的,若不是她手脚也绑着绳子,还以为她是哪家闺秀正驾车出游,累了小憩一下。
方袭人动了动屁股,又动了动胳膊,然后忽然醒悟自己是坐在她身上,而刚才的那身闷哼正是她发出的。想必她闭着眼也不是因为在小憩,而是被她的胳膊碰了眼,睁不开了。
那女子眼圈微红,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盯着她,那神色仿佛看到的不是人,而是一个怪物,还是奇货可居的那种。
她皱了皱鼻子,开始挪动压着她的屁股。
很有些纳闷这人眼神的奇特,不过以她睦邻友好的性格,还是送上一抹灿烂到极点的笑容,“咱们认识一下怎样?我叫方袭人,你叫什么?”
那女子从头到脚把她打量了一遍,突地笑起来,那笑容很像狐狸看到了野兔,又像老虎在盯着山鸡。
“我姓楚……,叫……”她似思索了一下,才道:“你可以叫我楚娘。”
她的声音低低沉沉的,不似女子的清脆,看着手脚和骨架也很大,若不是长得太过漂亮,倒有几分像男人。
方袭人总觉自己的性子应该是有几分自来熟的,尤其是在这陌生的地方,总要找一些志同道合的同伴。于是,她很热情的跟人家攀谈起来,“我是下车解个了手,然后就被抓来了,你呢?你是怎么被抓的?”
看她以一副兴致盎然的表情,解释着自己的倒霉透顶的遭遇,楚娘有些错愕,随后露出一抹浅笑,问她,“你不害怕吗?”
她反问,“害怕什么?”
“这些人绑咱们是要拉去卖的,或者卖给大户做妾,或者卖到青楼,好一点的可以到乐馆,不过也是贱籍。”
方袭人状似认真的考虑了一下,忽的笑起来,现出嘴角一个小小的梨涡。
“害怕有什么用,反正已经这样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再说了女人到哪儿都是被压的命,嫁人和在妓院有什么区别?无非压的人不同,压的人数不同而已。”
这话说来够得上惊世骇俗了,车厢里的女子都失声叫起来,有的指责方袭人不守妇道,有的说她胡说八道。
方袭人皱皱鼻子,问楚娘,“你说我说错了吗?”
楚娘看着她,眼底带了一丝笑意,低低地声音道:“你说的没错,就是这样。”
她晶亮的眸子又盯了她一会儿,笑得眉眼都弯了,“你很像一个人,不仅长得像,连说话也一模一样,恐怕天底下也只有她能说出这样的话。”
第一百八十章 楚娘的春天
方袭人大感兴趣,笑道:“你说的那个人,我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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