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刚要搭上李浅的肩,就听厅外传来一声轻咳,接着齐曦炎迈步走了进来。他今日穿一件紫色的蟒袍朝服,双眸澄明地如玉似水,带着笑意的嘴角透着温润和善,那举手投足间的行动贵气天成,让人望之只愿低至尘埃地去仰慕着他。
“拜见五殿下。”几人躬身以礼。
齐曦炎对着付言明点点头,忽然长施一礼,对着略有些干瘦的中年人笑道:“今日能请到吴逸先生,本殿真是荣幸之至。”
吴逸,这不显山不漏水,长得也不咋样的干瘦老头居然是燕朝最有名的大儒吴逸?
这话一出,连付言明在内的几人都吃了一惊。
第十九章 初露头角展大才
付言明本来是在门口遇上吴逸的,见外府管家冯通对他恭敬有加,亲迎入府,还以为是他的亲戚长辈,谁想竟是如此大名鼎鼎的人物。
吴逸字长天,东阳人氏,乃是极有名望的世家,吴家的嫡出子弟。虽自幼才华横溢,受尽宠爱,却也被视为吴家的异类。他性格古怪,行为乖张,经常埋首书堆,学问做的极好,著书无数,却从不喜与人结交。
皇上也多次招他入朝为官,都被他冷眼拒绝,皇亲国戚,豪门大族在他眼里形同狗屁,就是吴家的族长想跟他说句话,也得看他心情好不好。齐曦炎今日能把他请来府里,那绝对是惊掉人下巴的奇事。
面对众人的恭维和敬佩的神色,吴逸表情一直淡淡,他对齐曦炎拱了拱手,朗声道:“吾之所前来,只商谈开科取士,不谈其他,但不知是何高人提出这真知卓见?”
他来京都数月,本是访友而来,被齐曦炎得知住所,亲手写了一篇“科举考试选取优异的士人”的文章送去府门,就这一片纸,也无需延请,他便自己登门了。由此可见这“开科取士”四字魅力果然无穷,惹得大儒都心动了。
众人顿时了悟,都看向齐曦炎。
“这个问题本殿也很想知道。”齐曦炎轻哼一声,眼睛在李浅和沈致两人之间逡巡,颇含意味。
李浅想,沈致是男子,现在正是一展宏图的大好时机,她黄门一枚,暗淡前途,又怎能跟他抢功劳?所以她很恭敬对齐曦炎一礼,“此乃沈致所出,奴才都是从他那儿听来的,这叫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吴逸闻言,不由撑掌大赞:“好一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李浅呆了呆,这才想起彼时还没这么句话。
她是为沈致着想,可沈致乃谦谦君子,又素心高气傲,自不肯靠她上位。他淡然一笑,道:“实不相瞒,这不是小人提出,乃是李浅幼时所论,说与小人得知,后经由小人揣摩体会,现将所论之言书写成册,呈上于殿下。”他这话说得大气无比,不贪恋虚名,不矫情事实,倒让人生出几分钦佩。
齐曦炎含笑接过那本册子,却并没看一眼,而是双手奉到吴逸面前。
“请吴大儒指教。”
吴逸也不推辞,伸手接过翻了起来,一面看一面点头,“有理有据,有张有序,言前人所未言,倒是个有才学的。”
沈致闻听大喜,能得吴逸品评一字足以终身受用了。
吴逸看罢多时,终于合上册子,长吁一声道:“只是其中利弊得失还应再斟酌一下,具体实施也要思之再三,毕竟是行前人所未行之事,其中难度可想而知。”
齐曦炎三人齐声应喏,“吴大儒所言甚是。”
吴逸一转眼,见李浅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便和声问道:“不知这位李浅小弟有何高见?”
“没有。”李浅答得干脆。高见?那是对高人说的,她就是矮人一个,满屋人就数她最矮。
“那刚才小弟在想什么?”
她在想一会儿给他们上什么茶,弄什么点心,可这能说吗?说出来只会遭人鄙视。若别人鄙视她也就算了,可当着沈致这个青梅竹马,付言明这个绝世美男的面,怎么也得顾全两分面子吧。
于是,她清了清喉咙,开始发表意见。
高见是没有啦,但记忆里的东西却很多,记得以前她曾经看过一篇《浅论明代入监读书和开科取士的得失》的文章,这会儿倒可以拿出来显摆显摆了。
“人才的培养和选拔大略有四种方法,即:国学、科举、荐举、诠选。其中以科举和国学为主要途径。“科举”是进入仕途的基本道路,“国学”则是人才储备和培养的场所,……设科考试选拔官吏可以分科开考,也可单设秀才、明法、明书、明算等科……。
能记住的简单说上几句,不能记住的,凭理解随便编上一编,她也没想多说,可越说越来劲,一时思潮迭涌,噼里啪啦竟说了个把时辰,把所有利弊得失都剖析了一遍,具体制度如何制定也仿照唐宋讲了个大概。其实王朝科举最完善的是明朝,可李浅实在不喜欢“八股文”,就只好往前推了几百年。
说到后来,吐沫都耗尽了,喉中一阵干渴,便转回头开始找茶杯,找了一圈没找着,再回身竟见吴逸亲手捧着一杯茶立在她眼前。
她吓一跳,左顾右盼,齐曦炎和沈致都听得眼神晶亮,而付言明干脆搬了书案铺上宣纸,在那儿一笔笔记起来。
“李公,请饮茶。”吴逸高举茶杯,姿态谦卑。
刚才还李小弟,这会儿都变“李公”,李浅倒觉得自己应该加一个字,“李公公”,才合乎事实。
吴大儒敬的茶,她哪敢喝。又思及自己胡言乱语图惹事端,便扑通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小的不知天高地厚,胡言乱语,污了圣人耳目,还请诸位大人勿怪。”
刚才她那番话多数有理,少数却有大逆不道之嫌,只不过自己说得顺嘴了,竹筒倒豆子全倒出来,这会儿激情没了,剩下的只有胆战心惊。
吴逸却哈哈一笑,赞道:“敢说敢言,不失男儿本色,把老夫多年来憋在心里的话都说了,真是痛快,痛快之极。”
李浅忙道:“小的不敢。”
开玩笑,有些话他能说,她却不能说,一个黄门却言鸿鹄之志,真嫌自己死的太慢。
吴逸对她似乎欣赏之极,言语中多有赞叹,“你年纪虽小却奈何不骄不躁,假以时日当成大器。”
李浅嘴上虚应,偷眼去看齐曦炎,见他面容淡然,也看不出是喜是怒,不由心里更是忐忑。
她活了两世,对于上位者的心态很是了解,像吴逸这种人臭脾气臭文人一个,一辈子只能做闲人散人,若入朝为官早晚被灭满门。他可以妄仪朝政,说帝王是非,无非就是因为无官一身轻,而当朝对言论限制不多,才没酿成大祸。可是她这样伺候皇家的奴才,却不能表现的太过惊才绝艳,否则容易遭世人所忌。
只可惜她虽明白这些道理,却管不住自己的嘴,便也只能在心里大叹、特叹,再再叹了。
齐曦炎察觉到她频频飘来的眼神,却根本不看她,只对吴逸笑道:“吴大儒觉得小黄门是大才,那可有心收个徒弟在身侧?”
吴逸有些迟疑,他从未收过徒弟,一是没遇上合适之人,二是没有适宜的时机,可今日见了李浅真是越看越爱,不由有些心动。
想了想,便对李浅一笑,“你可愿拜我为师?”
李浅自然不愿,她还没摸清齐曦炎的意思,哪敢应承。可此刻根本容得她开口拒绝,小腿就被人狠狠踢了一脚,她本就伏低着身子,收势不住向前一趴,来了个五体投地。接着头顶传来齐曦炎温和的笑声,“您看看吴大儒,这孩子都高兴的疯了。”
好吧,她知道了,五殿下这是要拉拢吴逸,把她豁出去做那根拴人的绳子。
李浅暗叹一声,忙顺势恭敬叩首,“李浅,拜谢师父。”
了不得啊,她这样的小人物,居然也攀上燕朝最大的“儒”了。或者这样也好,有了他的庇护,以后也不会那么容易任人宰割,予取予求了。心里也有几分高兴,头磕的越发恭敬。
由齐曦炎作伐,敬了师父茶,送了拜师礼,又磕了个三个头。在众人的贺喜声中定下了两人的师徒名分。也就是吴逸的性子洒脱不羁,从不把身份高低看在眼里,否则一堂堂大儒收个黄门做徒弟,那便她再有才也是不能够的。
最后齐曦炎拉着吴逸的手笑得春光灿烂,“吴大儒啊,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开科取士的事还烦劳您多费心了。”
说得多好听啊,看齐曦炎握住吴逸的手,总觉得像是黄鼠狼握着鸡爪子。齐曦炎真是打得好算盘,用“开科取士”勾住人家,又用“师徒恩义”大帽子把人拉拢在身边,这以后吴逸不为他所用都难了。
第二十章 大补唇舌
转过天来,齐曦炎就带着由付言明整理好的“开科取士”的章程进宫面圣了。
三日之后,皇上颁布旨意,在全国开科考。
旨意一下,顿时在朝堂掀起万丈波涛。
长久以来,朝廷官员任命多为举荐,由各大世家把合适的人选呈上,最终再由皇上定夺选才。人都是有私心的,自然递上去的都是自己人,一时之间朝堂之上遍布各大世家的子弟。所有官员中只有少数一些寒门出身,是立过大功被破格提升的。
世族大家觉得一旦开科取士,损了自家利益,以后子弟再想当官就难了。所以频频入宫,、吵得隆章帝耳朵生疼,还有不少冲进**找皇后和各宫娘娘讨主意的,各府贵人的马车,把皇宫大门前的整条街都堵塞了。
朝堂之上也是喧声一片,群臣愤愤更把齐曦炎骂了个狗血淋头,直说他狼子野心,意图颠覆燕朝。世家大族跳脚叫嚣,与世宗一起打天下的寒门出身臣子,却都采取观望态度,没人说好,也没说不好。
隆章帝被世家弄得烦不胜烦,当即闭朝三日,命人紧闭宫门,然后顺便下了一道圣旨:有事请往五皇子府。
敢点火,就要有能力灭火,想躲在一边看热闹那是大大不行的。
隆章帝落得了个耳根清净,只可怜了齐曦炎每日要面对各大世家的轮番轰炸,很有些焦头烂额。更有人当面质问他,“为何断了世家子弟的前程,莫不是瞧不起世家,想要与天下世家为敌?”
这话问在谁头上,谁都得心惊肉跳,外加冷汗直冒,尤其想登大宝的皇子,若失去世家的支持,康庄大道是没有,以后就麻烦自己爬独木桥吧。
不过齐曦炎一点也不惧,他既然点火,就不怕引火焚身。
回想昨晚与李浅的密谈,齐曦炎心里越发肯定自己的决定是对的。
昨晚在送走付言明之后,他把李浅叫到书房。
“你觉得这件事的可行度有多少?”
李浅笑问:“殿下指的是对天下人,还是对您一人?”
齐曦炎白她一眼,手指开始轻敲书案,发出“哒哒”的脆响。
李浅知道他生气了,再不敢玩笑,忙道:“如果是对天下人,那绝对是利国利民,这点殿下也很清楚,如果是对殿下您那也是好处多于坏处。”
“好处是何?”
“好处自然是增加您的名望,有利您培养自己的势力。反正殿下现在在朝廷的势力有限,支持您的官员除了少数几个亲戚和所剩无几的端敬皇后的近人之外,基本没什么是您的人……。”
这话说得有点刻薄,齐曦炎皱了皱眉,鼻腔重重“哼”了一声。
李浅说开了头,便没先前那么怕,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既然已经冒了这个头,也得罪他许多,便再不怕多这一回。
她只当未见,继续道:“所以这次殿下若是奋力一搏,也许能挣得天下寒士的支持,对日后的前程大有裨益。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想得到好处又怎么可能不下点本钱?就算得罪全天下的世家望族也无不可。”
闻听这几句,齐曦炎心情大好。他早已下了决定,问她这番只是想再确定而已,他不怕得罪天下世家,就像李浅所说,本来就没多少人支持他,得不得罪事实上也没太大区别。
抱持着这种心态,在皇子府被堵的几天,面对众多世家代表的质问和为难时,他显得格外平静,就如一团棉絮一样,任谁打在身上都无法着力。不过他也知道这事拖得时间越长对他越不利,世族大家不是纸糊的,有得是对付人的办法。
在经历了十三次暗杀,十一次下毒,两次陷害,命差点丢掉几条之后,他终于觉得自己到时候反击了。
※
今天的齐曦炎似乎心情颇好,对府门外吵杂的声音充耳不闻,反而饶有兴致的吩咐菊青准备一些利唇利舌的吃食。
“喏。”菊青应一声,虽不知五皇子这是何意,还是下去细心准备了。
李浅正要下去帮忙,却听齐曦炎道:“李浅,你今天不用干活,陪本殿喝杯茶,一会儿等着吃美食。”
美食她喜欢,可齐曦炎的表现未免太奇怪,他很开心,却开心的有点过分,他很温柔,尤其让她喝茶这句话,说得好似清风拂过水面温柔适意,又好像在她身上抹了一层粘稠的蜜糖,甜的腻人。可太柔,太甜,只会让人觉得可怕。
李浅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耐着性子,开始等他的下文。
半个时辰之后,在菊青的指挥下,一队侍女送上一桌别样的美食。
齐曦炎含笑着坐在上座,招呼她,“来,李浅,坐,陪本殿一起吃。”
李浅早被他的温柔熬的心惊胆寒了,“扑通”跪在地上,抱着他的双腿狂哭,“殿下您别这样,您有什么吩咐就直说,您这样对奴才,奴才害怕。”
齐曦炎睨她,笑得灿烂如花,“真害怕还是假害怕?”
“真害怕。”
好吧,以前是假害怕,这次却是真的。齐曦炎这个人若对人不好时,那再正常不过,他若对人太好,要么是憋着什么坏心眼,要么是利用那人干什么事。而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不是能忍受得了的。
齐曦炎看她快被吓死的样子,有些无奈。吴逸走时曾对他说,李浅这小子是个大才,可堪重用。他本想对她好一点,以贤士之礼待之,没想她居然怕成这样。
是因为太了解自己,才心有防备吗?
他也懒得再装下去,冷声道:“下午你跟本殿去个地方,需用一用你的唇舌。”
这才对嘛。
李浅扶他的腿站起来,心有余悸道:“殿下有什么话直说多好,这么一客气,奴才还以为您……。”
后来的话他没敢往下说,若他知道自己乱猜他可能要毒死她,不知他会不会真的下手杀她。
仔细想想,最近她也确实太敏感,自从展示了异于常人的一面,她就总觉得心里发慌,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尤其是前几天,每次吃饭都能吃出毒药来,更叫人忐忑不安。皇子府里不如被安插了多少奸细和暗手,她的小命也岌岌可危。
在他的冷眼注视下,她很放心的坐上椅子,伸筷子去夹桌上的菜。
刚夹了一口,表情瞬间有些惊异,驴唇、马唇、牛唇、骆驼唇、鱼唇、牛舌、羊舌、猪舌、鸡舌、鸭舌……,这也太夸张点了吧。
齐曦炎也看出桌上的菜,冷声问菊青,“这怎么回事?”
菊青的性子和他有几分相像,听他责备却丝毫不动容,微福一礼道:“都是按殿下吩咐的,利唇利舌,保证吃完之后唇舌灵活无比。”
齐曦炎有些哭笑不得,他是说利唇利舌,可没叫弄这么多舌头。他一向最不喜欢吃这些东西,动了几筷便停箸不食了。倒是李浅连填了三碗饭,唇啊、舌啊的也消灭了许多。
她是真的打定主意要好好补补,下午要做什么她隐隐也能猜到一些,吃的太少又怎么有力气舌战群雄?
一顿饭罢,齐曦炎又慢条斯理地饮了两杯茶。
侍卫陈冲适时的提醒,“殿下,府里离月胧园还有段路程,怕是要迟了。”
“无妨。”齐曦炎淡笑。他就是要那些人等些时候,等的时间越长,心里越烦躁,也对他越有利。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他才在陈冲的三催四请之下慢悠悠地起身,带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