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换遗诏,闯宫犯禁,阁下不知这些都是死罪么?”寒诀语气陡然凌厉起来。
他不禁打量起眼前的黑衣人,不错,看他的气势和身手,绝不是甘心做人手下的角色,而他竟敢犯下这些条条都足以抄家灭族的死罪,这个人究竟是什么人?而他和颜儿,又究竟是什么关系?
“那些在下当然知道,除了那些,在下知道的东西还有很多,我想比起那些罪责,陛下应该更想知道遗诏的内容吧。”
他的话一针见血,遗诏,来人既然不惜偷换遗诏,就说明这其中一定——寒诀心里不禁泛起一层寒意。
“恐怕这次阁下失算了,遗诏虽然是太祖传下之物,也未必就那么珍贵。”他的语气听来再平静不过,仿佛已经知道了遗诏的内容,根本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他想要做最后的努力,但是当他看见黑衣人眼中的讥讽,就明白自己已经输了这一局。
遗诏的内容,即使到了现在依然至关重要。
“陛下逼宫夺位,一天之内不仅清除了前一夜的叛乱,也解除了七皇子的兵权,的确是手段非凡。不过——”黑衣人忽然转换了话题,像是称赞起他来,说到这里却又话锋一转,隐隐透出威胁之意,“陛下若是以为从此就可大权在握高枕无忧,似乎还早了一点。”
寒诀不禁怒气上冲,但还是压了下来。
“阁下何出此言?”
“难道陛下还没接到北疆的传书么?”
北疆传书。寒诀立即忆起了昨日刚刚看到的奏折,上面说北戎正在集结军队,隐隐有大军压境伺机进攻之意。
“难道北戎大军压境是出于你的手笔?”
黑衣人默认了他的疑问。
“原来你是北戎的人。”他立刻作了判断,却在接触到黑衣人的目光后又狐疑起来,那冰冷的目光分明露出一丝讽意。不仅如此,在他所知的从北戎得回的报告上,似乎并没有这样一个棘手的人物。
寒诀的心里油然而生一股焦躁之感。他已和此人交手两次,却还不知道这人的身份地位。上一次在他救走寒澈之后,寒诀就已派人去彻查,他本以为这人和御史令雍雪见必定关系密切,查的结果却是一无所获。而这一次见面,他又和北戎有了联系,俨然在北戎有调动兵马的大权,这样一个人,却不在传回的北戎将帅的名单之上。
不仅如此,他更关心的是他和颜儿的关系。
上一次他以为这人是奉了颜儿的命令去救走寒澈,以为这人只是颜儿的暗卫,但是从此次见面得到的信息看来,显然不是这么简单,比起主仆的关系,他们两人,更像是伙伴。
“看来陛下已经明白了,我并非北戎的人。”来人微微一笑,“至少不在陛下所知道的北戎君臣的名单上。”
寒诀心中震动,他居然连这一点都知道。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来历?
“既然陛下对北戎如此了解,想必也该知道北戎上一个月新帝登基继位的消息吧。”
寒诀默然无语,这件事情他自然知道,不止如此,他还知道那个新帝就是曾经的睿王,那个诈死出京,策反七州的睿王。
但是黑衣人此刻提起他,显然不是要追究什么前尘旧事,他提起这个人,只可能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这个人和遗诏有关。
可是,他是睿王也好,是北戎新帝也好,和太祖留下的遗诏又有什么关系呢?除非——
一个几乎不可能的猜想掠过他的脑海,寒诀正想否定,却听到那个冰冷的声音重又响起:
“看来陛下已经想到了。”他一眼看出寒诀脸色的波动,没等寒诀来得及掩饰,就冷冷说道。
“既然阁下已经换走了遗诏,那么为何还要将它送回来呢?”寒诀镇定下来,也冷冷的开口。
“在下方才不是说过了?”黑衣人的语气彬彬有礼,“这是一份礼物。”
“哼。”寒诀冷嗤一声,“有道是礼尚往来,不知阁下所求的又是什么呢?”
“一个人。”黑衣人答得斩钉截铁,“请陛下答应放她离去。”
果然是她!果然如此!
寒诀的心中几乎要喷出火来,脸色愈发难看:“哦?不知是何人能令阁下如此大费周章?”
“自然是那个能令陛下大费周章将她留在宫中的人了。”来人也反唇相讥。
“既然阁下知道这些,也就该知道朕的答案。”寒诀将手中的象牙小筒掷回桌上,“仅凭一份不辨真假的遗诏,你以为朕会答应吗?”
来人眼中笑意更深,像是寒诀的回答正在他意料之中:“不是不辨真假,而是的确是假。”他看着一脸震怒的寒诀缓缓说道,“陛下难道以为我会孤身前来,将真的遗诏还给陛下么?”
“那真的遗诏现在何处?”寒诀急忙追问道。
“既然陛下对遗诏并不在意,又何必如此着急呢?”黑衣人神态悠然,眼中是了然的冷笑,“遗诏现在正在北戎。”
“阁下以为用一份远在北戎的遗诏可以保住你的性命吗?”
“如果遗诏内容和天朝的帝位传承有关,那么在下相信可以。”来人不慌不忙的抛出今夜最大的筹码。
御书房里静默片刻。
“空口无凭,你以为朕会相信你吗?”
“陛下信不信无妨,只要天下百姓相信就好。”黑衣人顿了一下,“当然,还有帝位真正的继承人——”他仿若漫不经心的说出寒诀悬在心头最恐惧的几个字,“明王殿下的后人。”
寒诀心中一片颓然,这是父皇和韩咎都曾猜测过的,也是他们最害怕的结果。
而现在,对于刚刚继承皇位的他来说,这是他最害怕的结果。
方才黑衣人突兀间提起北戎新帝,他心头就掠过一个不祥的猜想,如今看来这个几乎不可能的猜测竟是真的了。
那个阴险诡诈的睿王,竟会是当年明王的后人。
黑衣人接着说了下去:“北戎大军压境虽然危险,但有骑卫府安将军驻守,安将军老当益壮,陛下自然也不用过于忧心。但若是北戎新帝就是明王的后人,又有当年太祖留下的传位遗诏在手——”他微微一笑,“依陛下之见,那安将军究竟会听命于谁呢?天下又究竟会听命于谁呢?”
来人语气平静,无波无澜,绝无丝毫的感情起伏,却能令听的人不寒而栗,紫檀书案上纱罩内的灯焰也似乎因这些话而颤抖起来。
寒诀缓缓坐倒在龙椅上,两手不禁握紧了雕着龙首的扶手。安将军是先帝旧臣,他自然是认得遗诏的。
自己已经知道太祖遗诏的确存在,被换走也是事实。纵然黑衣人的话可能有假,但眼下北戎大军压境却是真。自己初登帝位,朝局未稳,百废待兴,即使没有那道遗诏,也不可任由战事兴起,更何况还有这样的风险?身为一国之君,他怎能冒这样的风险?他根本不能冒任何一丝的风险。
而这个黑衣人显然洞悉了这一点。
“你说你并非北戎之人,那又怎么会知道北戎新帝的身世?又怎么能调动北戎的军马?”
“那是因为我和明王殿下的后人有个交易。”黑衣人故意将寒诀话中的北戎新帝换成了他最忌讳的明王后人。
“交易?”寒诀嘲讽的一笑,“看来阁下果然是神通广大。”突然间他想起了以前曾看过的从北戎传回的情报。“莫非阁下就是那位帮助昔日的睿王成为北戎新帝顺利登基的神秘人?”
黑衣人默不作声,似乎默认了此事。
寒诀警觉起来,面上却不动声色:“阁下既有此等手段,又何必为他人作嫁?何不自己登基,掌控北戎,岂不更好?”
黑衣人又是微微一笑,仍旧没有回答。寒诀却看出这笑容中蕴藏的自得,似乎他说到了什么令此人最为得意的布局,而他却丝毫也没有觉察出这个布局。
黑衣人看出寒诀脸上神情的变化,就像当日他在北戎和穆非朝借兵时,两人自然说到了天朝的帝位之争,穆非朝也怀疑过他为何不入局争夺,而在他照旧沉默一笑时,穆非朝脸上露出的神情就和现在的寒诀一样,一脸若有所悟的神情。
只不过穆非朝当时大概已经明白了自己全力支持他夺下北戎帝权的另一层目的:当穆非朝离帝位越近,离那个女子也就越远。他还记得穆非朝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之后,随即而来的惊人怒气。而寒诀,恐怕还没有明白这一点。
“人各有志。”他及时引转了话题。“我想陛下现在应该已经相信在下所说的话了吧?”
即使极力压抑,寒诀的脸上还是骤然变了颜色,眼神阴沉晦暗。他本想用权势探测此人的野心,却还是失败了。
“相信又如何?”
“如果陛下不想让那份遗诏被打开,特别是不想被明王后人打开的话,就请不要派人追寻那个人,让她自由离去。”
“派人追寻?”寒诀不由得站起身来,眼神几近怒不可遏,“你是说她已经出宫了?”
黑衣人微微一笑:“所以我才来请求陛下放她自由离去。”
他已经安排青柳护送绝颜从密道中离宫,今日前来,不过是消除最后的障碍罢了。若是没有密诏和北戎的军马作要挟,寒诀势必不肯罢手,会派人一路追捕。但是当他的帝位有了威胁,想必他会懂得作出取舍。
寒诀颓然坐倒在龙椅上,手里死死攥着那份遗诏,深到筒上的花纹都刻进了手上,他却仿佛毫无知觉。
她终究还是离他而去了。
最讽刺的是,她也用了他当初迫她成婚的手段——威胁。
一个月后,天朝的新帝发下了一份诏书,上言道皇后因病不治,已然辞世,新立的皇后乃是长公主之女——平乐郡主。
看来他终于放手了。只不过,恐怕长公主以后要小心了。
读完报告的绝颜神秘一笑,摇了摇头,将纸条扔进旁边的火盆,已近初冬,卢城也开始冷了呢。
“在笑什么?”雍有些不解。
绝颜笑得格外轻松:“没什么。”说完便投身到雍的怀中,雍没有作声,默默拥紧了她。他收到京中的密报,寒诀已经派人去北戎打探密诏的下落,不过那只能是徒劳无功,真正的密诏早已不在世上,他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的。
“无论如何,那都与我们无关了。”
不管是前尘,还是皇宫,从此都与她无关。
因为她已得到她想要的一切,甚至比她当初所能想的还要多得多。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