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雍,绝颜脸上的笑意愈发宁谧,思绪不由得回到离开江州那一夜,回想起那一夜雍冷峻的神色,她不由得轻轻摇了摇头,雍对她回京一事实在是太过紧张了。这件事情也许根本没那么严重,只不过是一道诏书,如果寒诀以为这样就能逼迫她乖乖回京,那他就大错特错了。虽然她答应过雍不会轻举妄动,但是她这次的计划进行的总算顺利。既然现在刺客来了,那她应该也就可以顺利离开,回到雍的身边了。
“小姐,你千万不要出去。我会在这儿——”见绝颜走到门前,菱儿有些着急,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人从后点中了睡穴,“主子,你没事吧?”
“我没事。”听到青柳的声音,绝颜更是放下心来。
虽然和寒启一同回京不得不和雍暂时分开,身边的护卫也全部都换成了寒启带来的宫廷侍卫,但是青柳还是奉命混进了侍女群里暗中保护她,和菱儿一起成了她的贴身侍女。即使偶尔出去和其他的龙卫联系,也绝不会离开车队太远。
正因为有青柳在她身边,她才得以完成了这个计划。
青柳也不多话,着手开始布置她在此遇刺的现场。一切布置完毕,她们正要离开时,却见青柳屏息凝神,听起了走廊上的动静。
“主子,听声音门外走廊上只剩下两个侍卫和杀手缠斗了,看来他们派了不少人手,这么短的时间就解决了这个园子里所有的守卫,这儿已经布置好了,我们快走吧。”
绝颜只得依从,跟着青柳来到窗边,青柳打开朝向后廊的窗户,后廊正对着一座高高的假山。假山后便是这座庭院的后门。青柳环顾一周,竟有些诧异。
“怎么了?”绝颜觉察出她神态的异样。
“奇怪,我昨晚已经通知白羽带人前来守住后廊,就在假山这儿接应,。怎么到了现在他还没到?”
绝颜心里立刻警觉起来,忽然眼睛一花,再看时窗下已多了一道人影。看见此人后青柳神色微微露出几分不满,显然他就是青柳口中的白羽了。
不等青柳开口,白羽就先问道:
“青柳,现在另有一队人马已将这里围住,你知道吗?”
“什么?”连青柳也不禁拧起了秀眉,“另有一队人马包围了这里?”
“不错。我本来要带人进来,半途上却看见了一队人马,人数绝不算少。于是我就藏身在一旁,想看看这些人的目的何在。没想到他们也是冲着这栋庄园而来,不过他们看上去和刺客并不是一伙,而是远远尾随其后,将这里围了起来。”
“尾随其后?”青柳的脸上露出几分疑惑的神气,绝颜心里也百般不解,这事除了她和寒盟双方,可说是无人知情,,还会有谁来搅局?
没等她想出什么来,眼前又多了一个人来向白羽报信,白羽听完后,神色登时沉了下来,他看了绝颜一眼,缓缓开口:
“尾随而来的人——是二皇子。”
是他。
绝颜心里霎时一片明澈,像是坠入了一个清溜溜的琉璃世界,这一夜的喧哗反复都在此刻看得个清清楚楚。
看来,她今晚所有的计划都已经被寒诀识破,包括之前上奏的证据,和故意让寒盟发现证据的安排,这些举动,恐怕都已经落入他的眼底。所以他会对她的心思企图看得一清二楚,更乐得隔岸观火,设下了这个局来诱她。
就是为了看看来接应她诈死脱身的人是谁,好一网打尽。
不及细想,她立即吩咐青柳和白羽离开。对那个人,她不能心存侥幸,更不能冒一点点风险。
白羽得令离去,青柳却笑了一笑,一面飞快的将屋内恢复成原先的陈设,一面说道:
“座主吩咐过,让我保护主子的安全,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绝不能离开主子身边。”
绝颜也不再坚持,转身靠在床边,低头无言。
最初的惊讶过去,她不禁在心里苦笑,到底自己还是太小瞧了寒诀,不,是小瞧了寒诀令她回京的决心。所以这一次,她输了。还是雍对这件事看得更准。幸好雍还有另一个计划,他们才不至于全盘皆输,还有继续对弈的机会。
看起来,寒诀是不肯让她轻易脱身的了。所以才这么用尽心机。不过,他这么执着让她回京到底是为了什么?
若是为了争夺帝位的势力,那她已经嫁给了他,所附带的声势他早已得到;若说是为了她的才智,她从未对他献过一计,何况以他的天资悟性,还有他身边的谋士,他又岂会缺少献计之人?难道他一定要让她回去认输?
这也不对,她早已对帝位之争罢手,只在一旁旁观而已,这一点,相信他也应该看出来了才对。
不然,三皇子又岂是那么容易被五皇子利用凌家人扳倒的?
她早已罢手,他却执意如此,那以后,他也休怪她不择手段了。绝颜的唇边掠过一丝冷笑。她本不想伤他,只想在达成所愿之后顺利脱身而已,但他却迫她如此。绝颜又想起了离别那一夜她对雍说的话语。她的眼里渐渐坚定起来,那最后一步棋,她本不想用,但是事到如今,只要能顺利脱身,即使是需要利用一个她本不想利用的人,伤害一个她本不想伤害的人。她也会的。
门外的打斗声不知何时平静了下来,透过纸窗,绝颜看见一线橘黄色的灯光由远及近,在门前停了下来。门上响起和记忆中别无二样的敲门声,声音和敲门的那个人一样心平气和,从容不迫。
绝颜没有应声,敲门声响了两次,就听门扇轻轻响动,那人已推门走了进来。
和记忆里的他一样,走进来的这个人宛如光风霁月,令这间原本平淡无奇的房间霎那生辉。数月不见,他的笑容愈发温煦了,眼神也依旧清明透彻,倒是更多了几分殷切的关怀。
关怀——绝颜的心头被这个词刺了一下,不着痕迹的侧过头。他殷切的目光又令她想起宴请韩至泓那一晚的家宴,还有那之后的日子。他竟也会有关怀的目光么?心里悄悄的自嘲,也许动心的她最近已经软弱了许多,所以才会有今夜的失败。今夜,她败就败在急于求成,急于摆脱这个伪装的身份,急于回到雍的身边。
寒诀走进房内,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床边的绝颜。她看上去没有受伤,就是脸色有些苍白。除她以外,屋里就只有两个侍女而已。他说不出心里什么感受,不自觉的松了口气。
当初发觉了她脱身的计划,他又惊又怒,毫不犹豫就设下了这个局,决心要将胆敢接应她诈死逃走的人在这一次全都除去,但是现在,屋里却没有找到一个人。一时间他也顾不上疑心这个局是否失败,只觉得松了口气。
也许,他心里想要的正是这个结果。
当下寒诀径直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伸手牵起她的手合在自己掌心:“让你受惊了,你还好吧?”
绝颜在心里冷笑一声,不动声色的抽出手,站了起来。寒诀伸手想去拉她,绝颜微微侧身避开,转身往窗户走去,立定在窗前,背对着他,不言不语。
看着她冷凝的背影,寒诀心里久别重逢的喜悦渐渐被她的冷淡浇灭,只觉得心里一股怒气上冲,忍不住站起身来,上前走了几步,又强自按捺怒气,在离她一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我知道你是因为受了委屈惊吓,所以现在心里气恼。”他顿了一顿,绝颜仍然没有回头,他上前一步,看见了她姣好的侧脸,还有脸上那一分静默的倔强。寒诀凝眸注视着她,心里那一股怒气不知不觉化作了一声叹息。眼前这张容颜,就是他思恋不已的容颜;而这份倔强,也是他熟悉不已的倔强。
他站在绝颜身后,伸手环抱住她的肩头,说道:
“这里说话有所不便,我们还是先回府吧。”话音温柔如常,话里深处却不经意的流动着浅浅一丝无奈。
绝颜推开他的怀抱,退后几步,原本神情淡漠的脸上浮起了微笑,她轻轻笑道:“殿下不知道绝颜现在是待罪之身么?怎能回府呢?”
“颜儿。”寒诀的声音里更多了几分无奈,这一次连绝颜都听了出来。“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绝颜不敢。”绝颜收敛了笑容,“不过我倒的确有个问题很好奇,绝颜如今是待罪之身,本因由九皇子押送回京,今夜刺客来袭,只见殿下来访,却不见九皇子的踪影,殿下可知他在哪里,是否安好?”
她明知故问,寒盟既然决心派人行刺,寒启岂有不知之理?之所以到现在都不露面,自然是有心躲开成全。不过现在行刺失败,寒诀又亲自来到,想必寒启过不久也要赶来关心一番了。
寒诀抿紧了唇,再开口时已恢复常态:“九弟他一切安好。”
“既然如此,那殿下就请回吧。还是遵照旨意,让九皇子押送绝颜即可。殿下就大可不必再为绝颜费心了。”
“颜儿!”寒诀不由得加重了语气,伸手握住绝颜的手腕,绝颜想要脱开,寒诀却握得更紧,不让她脱开,“你一定要这样跟我说话么?”他放缓了语气,“我们毕竟是夫妻。”
“这话,殿下应该先问问自己吧。“绝颜冷冷道,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腕,转开了视线。“殿下真的当我什么都猜不出来么?”
寒诀定定看着她:“你会猜出来,我怎么会不知道?那你是因为这样才生我的气了?因为我没有提前告诉你诏书的事情?因为我——”
他到底还是承认了。绝颜转过脸,对上寒诀的眼睛:“因为你什么?”
出乎她的意料,寒诀的脸上竟扬起了一抹微笑,转瞬即逝:“因为我看穿了你的心思。”
他这样坦承一切,绝颜反倒惊讶起来。沉吟片刻,她语气幽幽的开口:“今时今日,如果殿下真的明白了绝颜的心思,为何还要设下这个局呢?”
寒诀眼中的光芒不知不觉热切起来,感觉到他目光的变化,绝颜转过脸来,看见他的目光,不禁想要躲避,他的一只手却仍旧紧紧握住绝颜的手腕,他这样怔怔的看着绝颜,良久开口说道:
“因为我想要你留在我身边。”
绝颜愣了一愣,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廊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跟着有人回报:
“王爷,九殿下求见。”
“快请九弟进来。”听到回话,寒诀随即从容起身,刚才的热切神情全然不见,已然恢复了平日一贯文雅悠闲的风度。眼角却敏锐的瞥见了绝颜眼中的神情,那一闪而过的慌张无措和随后淡淡的了然,她对他几近本能的掩饰能力的了然。
寒诀猛然领悟这一次她又忽略了他的真心,或者,比忽略更糟,她从未相信,从未在乎,从未想要得到他的真心。
第六十五章 红楼隔雨相望冷(上)
话音刚落,就见有人为寒启推开了房门,寒启大步走了进来,一进门就对着寒诀他们两人赔礼认错。绝颜淡淡一笑,这次的杀手大家心知肚明,左右不过是场面上的文章,彼此应付完了便罢,谁也不会深究。
“九弟来得正好,我这次来正是要来告诉九弟一件事。”
“二哥深夜前来,一定是件要事了。”
寒诀微微一笑,目光瞥了绝颜一眼:“我这次来,就是要带颜儿回府的。”
寒启顿时吃了一惊:“二皇兄要和皇嫂一起回府,我自然不便阻拦。可是眼下我乃是奉旨行事,若是让皇嫂自由离去——”
“九弟不必为难。”寒诀不慌不忙,显然是胸有成竹,“我这次来接颜儿,也是奉了父皇的口谕而来的。”
这次不单单是寒启,就连绝颜也吃了一惊。天成帝虽然重病在床,可也不至于神志不清,怎么会在颁下圣旨命寒启押送她之后又令寒诀来接她回府呢?
看着寒启脸上露出的狐疑神色,旁人也许没发现,绝颜却能看出寒诀温和的微笑更深了一层。
“父皇授我口谕时梅太医也在场,此次传谕他也和我一起来了。只不过我行程在前,稍快一步,想必现在梅太医也该到了。”
寒启眼中阴晴不定,俄顷似是想起了什么,也笑了起来:“不知父皇为何要梅太医和二哥一同前来呢?”
“因为让颜儿进宫为父皇看诊的建议就是梅太医提出来的。所以父皇便让他和我一同前来了。”
“什么?让皇嫂入宫为父皇看诊?”寒启讶然不已,转瞬就是一脸关切的神情,“二哥,父皇现在的病势如何?”他猛然看向绝颜,眼中分明是深深的怀疑,“我还不知道,原来皇嫂竟也精通岐黄之术么?”
绝颜默不作声,心里也是化不开的疑团。别说是精通,她对医术根本就是一窍不通嘛。据寒诀所说,现在天成帝却发下口谕命她进宫为他看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三人各怀心事,围坐在花梨桌边。不多久,还是梅太医的到来打破了僵局。
梅太医的说法和寒诀的话并无不同。只不过多了不少对绝谷老人平生医术的恭维之语,话里行间可以听得出来,他对绝谷天女从老人那里继承来的医术很是好奇,也寄予了很大的希望。
绝颜心里暗暗自嘲,传说中绝谷老人固然是医术精妙,但她可从来不敢在这方面为自己制造舆论。至于绝谷天女也继承了绝谷老人医术这个说法,她的眼光有意无意和寒诀的目光相对,四目相交,寒诀目光中的温柔热烈令她移开了眼睛,心中却忽然一动,竟萌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似乎有点明白了寒诀此举的用意。他之前坐视寒盟等人罗织罪名陷害于她,就是为了逼她回京。如今她既然回到京城,寒诀也达到了目的。接下来,自然就需要再找个理由帮她脱离牢狱之灾。最快捷最便利的,倒真是只有用这个入宫看诊的说法。
只是寒诀竟然真的会出手救她么?虽说他之前在天牢里曾经帮过她一次,但那是为了扳倒太子一派的帝位之争,并非全然为了帮她。而这次,他会是救她么?
绝颜不禁心思重重起来,忽而又否决了自己的推断:寒诀若真想要帮她脱离这次的牢狱之灾,又何必设局破坏她的计划?
但是,他明知她根本不会医术,却还是编出这样的谎言,岂不犯了欺君之罪?接下来,他打算怎么圆谎?一时间,绝颜的心里已是百转千回。
一旁的寒启也是满腹狐疑,明明听说寒诀已经另有新欢,所以才会任由静王妃一人回乡省亲。而且绝颜离开京城这么久,也没见他这位二皇兄有什么思念在意。如今却为了她星夜前来,真是让人费解。难道一向深藏不露的她真的也继承了绝谷老人的医术却秘而不宣?也只有这样,不然二皇兄又怎会向父皇如此禀报?也难怪寒诀对她的态度突然又殷勤起来,想必是想利用她的医术医好父皇,好讨得父皇的欢心。
既然有了天成帝的口谕,寒启纵使再不情愿,也只得强装笑颜目送绝颜和寒诀一道回京。但因为心里的疑问,即使不再是被押送的身份,绝颜的心里也丝毫没有轻松的感觉。比起寒启,在寒诀身边更令她紧张。
“殿下明知道我的身份并不是绝谷老人的弟子,更清楚我对医术根本一无所知,为什么还要说出这样的弥天大谎?”绝颜垂着眼睛,王府的马车虽然宽敞得足够两人分坐在木几两侧,但是却不足以隔绝寒诀注视着她的目光。她不由得加重了语气,“殿下难道不知这是欺君之罪么?”
“颜儿这是在为我担心么?”寒诀仿佛没有听出她语气的严峻,柔声道。她正要反驳,却听到寒诀声音一沉,“我还以为颜儿回到江州已经乐不思蜀了呢。”
绝颜没有作声。
寒诀见她竟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