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万两。曲伯俞在心里暗暗摇头,无异于杯水车薪。
“还请曲大人上奏圣听时稍稍提及,也许宫里的用度可以略略削减一二?”万无扬试探着问道,所谓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面对着七州之乱后空空荡荡的银库,他这个户部尚书也是无可奈何。
曲伯俞对万无扬的处境也一清二楚,让宫里缩减用度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但是真正缩减的能有几何,也只有听天由命了。
听完了曲伯俞的奏本,天成帝疲倦的揉着眉心。从他坐上这个位置开始,他就渐渐领会到坐拥天下并非他幼时看到的那般风光无限。而后的一年又一年不过是加深这个体会罢了。
好不容易战乱方止,又是一场猝不及防的旱灾。不用传唤户部尚书他也知道眼下的国库拿不出多少赈灾的银两。不要说现在,就是当初平乱的军费也令得户部手忙脚乱焦头烂额,即令如此,也没有完全凑齐军费,还多亏了芜州筹集到的粮草和军饷才得以支撑。但是灾情迫在眉睫,身为一国之君,他必须得想出对策。
想到这里,天成帝微微颔首,宫中缩减开支用度的确是一个可行的方法。为了讨得他的欢心,她们也会同意这个决定,稍稍收起些排场派头。但他深知后宫那些妃嫔的本性,除了勾心斗角攀比挥霍之外,又有几人能看清局势呢?即使能看清,又有几人能顾全大局为他分忧呢?即使推行下去,只怕到头来宫中能省下的款项还是不够补足所需的款项。
心里不由得叹息一声,思绪转到了世家贵族的身上。仅仅是宫里缩减也许不够,若能使京城里这些王公贵族都肯解囊相助,那赈灾的款项也就有了着落。但是,那些高门大户又有几个肯慷慨解囊的呢?
蓦地,他脑中灵光一闪,芜州筹集的军饷——那不是芜王的那个妹妹筹到的么。如果这一次她仍旧愿意领头的话——只要有一人肯身先士卒,那其余人也就好说服了。
天成帝正想到这里,小顺子便进来通报,说是静王妃求见。他不觉哑然失笑,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行礼过后,天成帝吩咐赐座,绝颜一脸敬畏的坐下,对天成帝如此和蔼可亲的态度的来由,她心里也暗暗猜到了几分。
“怜月今日来见朕,是有什么事么?”他用的仍是她出阁前的封号,就像在叫自己的儿女一般,以示亲厚之意,如果不是猜到了天成帝示好的用意,她也许会受宠若惊的。绝颜不无讽刺的想道,看来今早的早朝上,这位皇帝陛下已经接到了江陆两州旱情的奏报。
江陆两州历来就是天朝的鱼米之乡,如今这两州旱情严重,恐怕天成帝要心事重重了。尽管如此,对着绝颜他脸上并没有流露出忧心之色,一派和缓亲切,就像闲话家常一样。
“怜月有一事禀报,想请父皇恩准。”绝颜顺水推舟,语调恭顺。
“何事?”
“怜月久离故乡,思亲心切,所以想回江州省亲,恳请父皇恩准。”
省亲?对了,她的母亲是出身江州左家的。天成帝沉吟片刻,若是借回乡省亲为由,令她回乡赈济江州百姓——他看着座下低首敛眉的女子,心里盘算着如何说出自己的要求——
“原来是这件事。无妨,思念亲人乃是人之常情,朕岂有不准之理?”
“如此多谢父皇。”绝颜连忙起身谢恩,等待着天成帝说出他的条件。
“不过,眼下江州旱情严重,怜月若是此时回乡,恐怕多有不便。”天成帝说得漫不经心。
绝颜心知肚明,王妃回乡省亲,少不得要兴师动众,劳动沿途官员接待应酬,才算是衣锦还乡。太平时倒也无妨,可现在旱情严重,若要这般行事,未免就太不识时务了。除非——
“怜月也正想向父皇禀告此事。”她神色有几分惶恐,说得也小心翼翼,仿佛还没揣透圣意,所以有些拿不定主意,“怜月虽是女流之辈,也约略明白些百姓疾苦。如今江州大旱,百姓受苦,怜月虽然力量微薄,也愿意略尽绵力,只盼能为父皇分忧。”
天成帝露出一丝赞许的微笑:“怜月真是深识大体,若是满朝文武都能如你一般体恤百姓,朕也就足以欣慰了。”说着他皱起了眉头,似乎烦恼着什么,“可恨那群食君俸禄的庸才,到了该为君分忧时却都诸多推诿。”
“父皇过誉,怜月实在愧不敢当。”绝颜似有些窘迫,“怜月斗胆猜测,令父皇烦恼的,可是赈灾之事尚未准备妥当?”
天成帝重重叹了口气:“此次赈灾,户部着实有些力不从心啊。”
绝颜没有迟疑,说出了天成帝希望听到的话语:“此去江州,除了省亲之外,怜月愿以一己微薄之力,佐助朝廷,赈济灾民。”
天成帝如愿听到了绝颜的保证,仿佛沉思片刻,方才点了点头,一脸的欣慰:“难得怜月你这么懂事。不枉朕封你为护国天女。朕就准你即日启程,回江州省亲,再赐你一面令牌,命你一路主持赈济救灾。江州大小官员皆须全力协助,如有违命不听者,可先斩后奏。”
绝颜也听到了自己想要的话语,当下盈盈拜倒:“怜月领旨,谢父皇隆恩。”
作者有话要说:让大家等候这么久真是很抱歉!谢谢亲们的耐心和支持。前天听到大地震的消息,猝不及防之后很难过,但越是这种时刻越体现出生命的可贵。自然力的破环也许无从防范,但只要大家团结起来坚强面对就一定能渡过难关。一起为地震灾区的人祈福……
第五十章 早知天公不作美(下)
绝颜退下后,殿前垂在右侧的帘幔一动,因听闻人来而暂时回避的曲伯俞从帘幔后走了出来。天成帝微微一笑:“曲爱卿都听到了么?依卿之见,静王妃的提议如何?”
“启禀陛下,静王妃深明大义,此番慨然出资赈灾,真乃百姓之福,微臣心中钦佩不已。”曲伯俞悄悄窥探着座上帝王的神色,心思灵敏的他当即领会了天成帝这番问话里抛砖引玉的用意,“静王妃身在闺阁尚且如此,臣等立于朝上,若不尽心为民,岂不愧杀?微臣斗胆,也愿倾一府之力出资赈灾,以解眼下燃眉之急。虽是杯水车薪,但也略表微臣的心意。”
天成帝的眼里终于泛起了满意的神色:“爱卿为国为民确是一片忠心,朕心深感欣慰。不过这赈灾本是国事,如今若要卿等也出资赈灾,似乎有点不合情理,又无先例可循,只怕会有人说朕不近人情啊。”
“陛下何出此言?臣等深受皇恩,纵使粉身碎骨也不能报之于万一。官禄名位本就是陛下所赐,如今正该是臣等效力之时,性命尚在所不惜,何况只是些许身外之物?”
天成帝听着这意料之中的回答,笑着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朕也不忍辜负众位爱卿的一片忠心。你可下去拟旨,着令各位官员量力而为,出资赈灾。”说着朝殿心立着的曲伯俞看了一眼,“若是如此,想来赈灾的钱粮当可无虞了。只是这运送钱粮前往去江、陆两州主持赈灾的人选还未着落,爱卿,你可有什么人选?”
曲伯俞更加恭敬的答道:“启禀陛下,臣等商议后,觉得刑部祁侍郎可担此任。”
天成帝微微眯起了眼睛,祁落扬精明能干不假,不过他是寒照的门生,这点曲伯俞不会不知。如此还来上报,看来在这番商议中是寒照占了上风了。
“这赈灾之事,不是户部的分内职责么?”
“陛下明鉴。不过祁侍郎在入刑部之前就曾任过户部的主簿,对账目钱粮也很是熟悉。而且赈灾款项巨大,为防万一,须得找一个行事谨慎铁面无私之人方可胜任。臣等也是几番商议,方才定了人选。”曲伯俞显然早料到了天成帝的问话,所以做足了准备,侃侃而谈。
天成帝知道他所言不差,祁落扬的确是个人才,不过却不是此番他想任命的人才。他心中已然拟定了一个人选,只等着听完了大臣们商议后的结果再公布出来而已。
“爱卿所言不错,朕也听闻祁爱卿素有‘铁面’之称,行事刚正,不为权贵折腰。”天成帝话锋一转,“不过刑部也是事务众多,朕恐怕祁爱卿□乏术啊。”
曲伯俞立刻心领神会:“是臣等考虑不周。”他心中思绪急转,陛下定然是心中已有了人选,所以才驳回了他们议定的结果,问题就是——此人究竟会是谁呢?六部九卿的官员名单在他的脑中一瞬间过了一遍,思索可有哪个人选是清闲度日的,忽然他灵光一闪,想起一个位置微妙的人来,但是又不敢肯定,只能试探着问道:“臣还有一个人选,不知——”
“说吧。”天成帝敦促道,他知道这个自己亲手提拔的尚书令向来出言谨慎,生怕惹祸上身。这也算得一个优点,但是有时候,他还真怕了曲伯俞那吞吞吐吐的性子。
曲伯俞不敢再有耽搁,只得回道:“启禀陛下,是建陵候。”
天成帝如愿听到自己想听的答案,眼中重又露出了满意的笑意。曲伯俞也在心底松了口气,总算在紧急关头猜中了圣上的心事。
“不错,建陵候的确担得起此任,那你就快下去拟旨吧。赈灾事关重大,不可有误,让他尽快起行。”
未及一天,钦命建陵候为钦差,全权南巡赈灾的旨意便宣了下来。
居然是他。
昔日的容王世子,今日的建陵候。
绝颜听着青柳回来禀告圣旨颁下的前往江陆两州赈灾的钦差人选,心里稍稍有些惊讶。不错,无论怎么看,现在京中最能独善其身的就是那个人了,更何况,现在京里最清闲的也是此人,命他赈灾,倒也是个不错的人选。
不过,她可是听说,这个钦差——本该是由祁落扬去当的。
或者说这是寒照得意的计划,同时也应了寒诀暗中的安排,还有她顺水推舟的打算。寒照想派祁落扬去查清五皇子和江州左家有无勾结,寒诀则亲口告诉她祁落扬会是她省亲路上的保镖,当然,她想正确的说法应该是,他想利用这枚最好的棋子充当她江州之行的眼线,顺便充当保镖。
而她,对于已暴露的棋子向来来者不拒,如果这能让寒诀安心的话。
这本可以是个皆大欢喜的安排。
所以寒照才信心十足的在她面前侃侃而谈,所以寒诀对她的省亲之旅并无异议,所以她自己也可以顺利实行她省亲的计划,好解决她行进路上的障碍以及柳月华所留下的——那些她和江州左家的纠葛仇怨。
寒照自不用说,恐怕寒诀现在也一定大吃一惊吧。她饶有兴致的想道,省亲的圣旨已下,接下来不知他打算再另派何人跟随她呢?
第二天,静王府上便迎来了一位意料之中的稀客,新近领命的建陵候于离京出发的前一日来到静王府拜访。自从平叛回京后,绝颜就极少见到这位世子。他似乎习惯于深居简出的日子,不仅对于赋闲在家丝毫不以为意,听说他反倒过得其乐融融。
“多日不见,郡主似乎清减了。”容世子的笑容和她印象里并无改变,笑得依旧含蓄无害。只是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依旧语带双关。“啊呀,一时忘了,该称静王妃才是。”
“无妨。世子与我算是患难故交,就用旧称好了。”绝颜的口吻淡淡的,“世子的风采丝毫未减,看来世子在京城住得很习惯呢。”
“郡主该知道我这个人,别的都不擅长,不过是随遇而安罢了。”
“说来要恭喜世子了,此番被皇上委以重任,可见皇上心里对世子的器重。”绝颜拾起他此行的目的,替他开了个头。
“哪里。为国分忧正是为臣的本分,只怕我才疏学浅,有负圣恩啊。”容世子含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前来,实是有一事相商。”
“世子请说。”绝颜已猜到了他要说的话语。
“听闻郡主也奉命要去江州赈灾,不知郡主可愿和在下一同启程?这样的话,在下行事若有何不周之处,也好得郡主在旁提点照应。”
绝颜沉吟片刻:“只怕我会给世子添麻烦也说不定……”
容世子笑着摇头:“郡主太客气了。”
绝颜也微微一笑,她不再推脱,无论被委任的钦差是何人,她都做好了与之同行的准备,因为他们都是奉了圣谕前去赈灾的人,所以,她昨晚就已经命人将行李收拾妥当。只等今天贵客临门相邀了。
和静王府宾主相谈甚欢的场景恰恰相反,大司徒府里,前来探望大病初愈的大司徒的寒诀,此刻正冷着脸坐在韩府的花厅里,韩咎尚在午睡,所以只有陪居末座的韩至泓在这里招待他。
“韩公的病势已无碍了吧?”沉默良久,寒诀开口问道。
“谢二殿下挂虑。祖父的病情已大有好转,依太医的诊断,当是无碍了。”韩至泓一直低头不语,听到问话,才抬起头来看了寒诀一眼。座上的寒诀气息冷漠,神情也有些阴沉。
他和寒诀自幼一起在宫里读书习武,兄弟情谊甚是笃厚。寒诀虽是皇子,却也常常来韩府玩耍。明里说是找他这个表弟切磋武艺,其实是来聆听祖父的教诲。此事外人固然不知,他却再清楚不过。直到寒诀年纪渐长,入朝听政,他们知道当今皇上最是忌讳世家亲贵的势力,为避嫌疑,寒诀来韩府的次数才少了许多。
这一次也是韩咎病愈后,他第一次来韩府探望。
短短两句话后,花厅里又陷入了沉默。韩至泓想要说些什么,话到了嘴边,终究又咽了下去。他想问绝颜的近况如何,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上次席上,他已看到过那个女子,只是他没想到的是,仅仅两个月,寒诀就有了新欢,而且还传出静王妃并不得宠的流言。事已至此,他根本就无需再多问什么。
韩咎止住想要通报的仆人,心情复杂的立在花厅的入口。不要说是他,就算是一个无知小儿也能看出厅里气氛的敌对。他心里暗暗纳闷,寒诀是他一手教养长大的,这里是韩府,对寒诀来说这里是最能展现真实性情最安全的地方,所以他在韩府向来都很自在;而泓儿为人宽厚诚恳,两人的交情也很好。怎么会有眼前这样的气氛出现,他实在百思不得其解,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绝不能任由敌对的情形继续下去。
他缓缓走了进去。寒诀最先看见他,连忙起身相迎,扶他坐下。韩咎理了理思绪,决定暂时先放下眼前的怪异情形不提,先说那件在他心里记挂已久的事情。
“殿下,今日让你来此,是因为有件事老臣还未曾来得及对您提起。”将韩至泓支走后,韩咎郑重其事的开口,“殿下可知,太祖皇帝曾经留下一道密旨?”
寒诀心里陡然一惊,他知道外祖父找他必然有事相商,却也想不到是这么重大的事情。
“可是,您为何从未对我提起过?”
“因为老臣也只是保管它的一半,另一半在景家的手里。所以——”
“所以您也不知道内容?”寒诀吃惊更甚。
“我只知道大司空继任之时,也就是密诏的开启之日。”韩咎叹了口气,“这些年来,我日日猜测,但却始终不敢确定。”
“既是太祖皇帝留下的,和现在的关系想必也不大。”寒诀语气冷静。
“殿下所言不错。不过世事难料,老臣只担心——”
寒诀一眼洞穿了韩咎心中的担忧:“您是担心,会和明王有关?”
“殿下也知道明王的来历,以老臣的推断,这道密诏会不会和明王的后裔有关?”
“明王后裔?”寒诀沉思起来,因着从小韩咎对他的教导,这个词对他来说并不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