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皇帝十七岁登基,已经在位二十余年。朝中有两位三朝元老:韩咎和景肃。重臣勋戚遍布朝内,朝外,各地又有当初开国所封的诸侯环伺。除了皇帝的情况,其余的红师父都和她说过。绝颜猜想这个皇帝的皇位坐的只怕也不轻松。
这个皇帝的子嗣不算太多,可也不能算是太少。除去夭折的两个皇子,还有九个。如今十五岁以上可以上朝听政的皇子已经有了六个,皇长子寒禹被立为太子。第一任的凌皇后是凌太后的侄女,因无子废去,所以凌太后与继立的萧后之间素来不合。
这样看来,也许还不用他们动手这个朝局就已经很热闹了。
”现在你知道的也不少了。”
她笑了:“你要我做什么?”
“和你想的一样。”
“你又知道了?”看着他的眼睛,她只得承认,“好。我承认,我的确有意让你助我一臂之力。我想入宫。”
“不仅是帮你,也是在帮我自己。”他微笑着修正她的说法,“我本也打算让你入宫。”
“你打算要一个钦犯进宫当密探吗?”
“我既然让你去,自然是早有准备。柳月华这个人不是早已不在这世上了么?”
绝颜突然觉得有点好笑,她在两个世界中的躯体都已被认定是已死之人,偏偏她还活着,想想真是荒唐。但他也没说错,只不过他并不知道,真正的柳月华的确是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我想,你一定有很多像我这样的密探做手下吧。”绝颜漫不经心的刺探。
“是有很多。不过你不同,他们怎能和你相提并论呢?”他三言两语将她的刺探化于无形。“我自然知道让你做这些有些委屈。不过暂时也只好如此。”他说得心安理得。
“是吗?那我还真是荣幸。”她并不在意他的回避。“你真的相信我吗?”
“那你呢?你相信我吗?”他反问。
“当然相信。不然怎么会跟你来到这里?”她的语气很肯定。
“也许只是因为走投无路。”他的语气出奇的淡漠。“不过,有一点我相信。”黑眸注视着她,“你一定不会辜负我的期望。”
“这一点,我也相信。”她的脸上笑意盈盈,向面具男伸出手去。他看着她的动作,眼中露出难得的惊讶。
“这是做什么?”
“握手啊,你不明白吗?”她随即反应过来,这里并不流行这个动作。都是以前在商场会面签约留下的后遗症啊!“就是表示咱们目标一致,愿意携手合作的意思。”
“咱们?”他回味着这个词,眼中的神情复杂难辨。他缓缓伸出了手,绝颜轻轻握住。在握手的瞬间,绝颜感觉到他的手僵了一下,轻微的几乎觉察不出。
“这个动作,呃,有点奇怪,是你想出来的么?”
“喔,算是吧。这是我认可别人的动作。你就把它当成是我想出来的好了。”她眨眨眼睛,“独一无二的动作。”
在这个世界上的独一无二,她也一样。
绝颜仰头凝视天空。在他们的头顶上,云海翻滚,变幻莫测。
山风吹过,她不由抱紧了膝盖。起风了,这山中的风,可是很冷的。
一件披风披在了她身上,扭头看去,他的眼睛却在望着天空,并不看她。
这个人,真的会关心自己吗?还是把自己当成了一件工具?
两个都想立于云端的人,会是盟友吗?
第六章 云起风生前路长
这是从二月起第四个雨天了。
由江州去往京城的官道上,一队车马正在雨中行进。
车外细雨连绵,天地间都是湿漉漉的,连车内的空气也是。虽是初春,却是春寒料峭。间或几点冷雨在马车摇晃之际洒入车内,溅在脸上,让人一个激灵,破旧的薄衣也挡不住四处游走的寒意。绝颜坐在角落里,正靠着车壁假寐。她已经下山,依照两人的协议扮成宫女进宫,所以,现在她只是一个被采买进宫的小宫女而已。
闭起眼睛,不想去看这一车的苍白童颜。一个月的路程足够她了解同车七人的身世,甚至包括她们此次一同进京的同乡。像是身边的小莲,因为有一个教私塾的父亲所以识了些字,家里本能自足,谁料半年前父亲突然病逝,她便被叔父叔母卖进了宫中作宫女。她有一张白白净净的小脸,杏眼小嘴,下巴尖尖,说起话来细声细气,惹人怜爱。若是她够聪明,进宫也许反而会是她的一次机会。
至于自己,今年十五岁,乃江州博安郡人氏,家父陈章曾被举过贤良,因一心慕黄老之道,所以辞仕返乡,潜心修学。不幸于去年年末病故,家中并无他人,无依无靠,所以卖身进宫,以求安身之所。这就是面具男给她安排的身世,也算是她在这个世界中的第一个属于她的真实身份,令她多了几分真实感。
这个时代的女子还不用自称“贱妾”,可以自称“我”。这点她很庆幸。
在自称里加个“贱”字还能说得流畅自如的功力还真不是一朝一夕能练成的,这也是她知道自己落在一个男尊女卑的封建皇朝后唯二能庆幸的了。另外一点就是不用下跪。这里的人行礼时并不需要下跪。据她想来,原来的时空里那个发明下跪之礼的人莫非前生有腿疾,只有在这不断下跪起立的动作中他才能感受到自己两条腿的存在,所以他才会编出这么折辱人的礼节,还沉醉其中乐不知疲?
“绝颜,艳儿好像病了呢。”耳边响起小莲怯怯的声音。
她睁开眼睛,艳儿那瘦小的脸庞就在眼前。这马车本来就小,又坐了八个女孩,虽说都还小,也很是局促。艳儿紧闭着眼睛,脸色蜡黄,嘴唇发白,干得起皮。绝颜伸手覆上她的额头,果然很烫。
“她像是发烧了。”她转向另一个女孩,也是这辆车里为大家所公认的大姐秀红。
秀红也伸手试了试,皱起眉头:“是啊,烧得不轻。”
车里地方很小,腾出一点地方让艳儿尽可能舒服的躺着,已经是她们唯一能做到的。小莲试着开口:“要不要告诉初碧姑姑?”
初碧是宫中的德仪,女官中的从二品,此次采买的宫女就由她负责。秀红犹豫起来,大家也纷纷赞同,的确,艳儿这样是需要找人看病的,这一点除了初碧姑姑没人能做到。
“好。待会在客栈歇脚,我去告诉姑姑。”
绝颜随声附和着,把秀红的犹豫看在眼里,心中有了打算。在初碧的眼中,她们这群小宫女与买来的货物无异,又怎么会给艳儿请郎中呢?只怕告诉了她她反而会怕艳儿身上的病气有害,将艳儿就此扔下。
她心中冷笑:虽说有了权力自由也有限,但是没有权力就一定没有自由,甚至——没有生命。前生如此,在这个时空更是如此。
中午时分,一行人来到一个小镇上,进了镇内最大的客栈——云来客栈。
绝颜故意拖后,下了车悄悄拉住秀红:“秀红姐,宫里人都很忌讳病人,若是说艳儿生病,只怕不止她一人,和她有关的人都会被扔下。姑姑是不会让病气进入宫中的。”
秀红被说动了,她年岁最长,这些话在家中也听说过,所以刚刚在车上她才会犹豫。可要是不说,艳儿的病又该怎么办,她可是自己的亲妹妹。
“可是,已经几天了,艳儿她,病的这么重……”
“秀红姐,家父曾经学过些歧黄之术,我也略知一二,你若是信得过我,就把艳儿的病交给我好不好?”秀红有些胆小,自己打算私下求医的事还是瞒着她好了。
“那,艳儿就交给你照顾了。”
权衡轻重,她作出了绝颜意料中的答复。
云来客栈有两层,底层吃饭,楼上住宿。底层的饭堂大厅又分为内外两个部分,外堂地方大,内堂只是用布帘隔出,相对较小,是为了方便一些女眷吃饭用餐。
店里客人并不多,直到她们的到来才变得热闹起来。掌柜的一眼识出贵客,点头弯腰的将初碧迎入内堂。秀红等人紧随其后,绝颜放慢脚步,落在了最后。她回头看了看店外,细雨斜斜织成一片雨帘,道路也渐渐变得泥泞起来。
她跟在众人之后进了内堂。内堂地方有限,并非所有宫女都能入内,而她们这一车人都被吩咐入内。绝颜心里明白,初碧心中一定已有打算,留在外堂的进宫后大概都会被分去做粗使劳役。眼光掠过屋内,看到秀红扶着艳儿坐在了一个角落里,绝颜心中对秀红多了几分赞赏。
饭菜是照旧的白饭青菜,菜上的油滴仿佛露珠滴滴可数。绝颜吞咽着硬如砂石的饭粒,竟似吃得津津有味。在初碧的视线扫到自己时,小脸上绽开一个感激中略带畏怯的笑容。初碧淡淡的移开视线,专注于手中从宫中带出的白瓷茶盏上,啜饮着清茶。
午饭过后雨势更急,初碧吩咐今天在此停宿。分房时绝颜要了靠近楼梯口别人都嫌吵闹的一间客房。众人各自回房歇息,绝颜也扶着艳儿进了房间。不出她所料,她和艳儿、秀红、小莲被分到一间。
她当然并不会医术,对秀红说的话也只是为了让她答应隐瞒病情。她所做的,只是在进店之前拔开了那瓶千里明月的瓶塞。
千里明月,顾名思义,持有此物的人如同明月当空,令人一目了然。
这是面具男给她的,他说若是途中有事,用此香他的人就会知道。今日绝颜见道路如此泥泞,知道初碧一定会在这里停下,就决定找人来医治艳儿。至于来人会是谁,她也心中有数。
按照一路上的规矩,当晚秀红和小莲会睡在初碧房中以便夜晚服侍。班值按日轮派,她早已在心中暗暗算好,知道今晚房中只有她和艳儿两人,方便有人前来,才会对秀红说出那番话。
将艳儿在床上安置好,绝颜斜靠在床边,一边用冷手巾为艳儿冷敷,一边分神倾听楼下的动静。虽然她们这些宫女已经安歇,车夫们还在楼下吃喝。楼下时而传来劝酒的声音,隔着夜雨霏霏听不真切。
屋内灯光如豆,映着艳儿异常红艳的脸色,如烧红的晚霞。绝颜轻轻换下艳儿头上的冷巾,看到她干裂发白的嘴唇,起身倒了杯茶,用手帕蘸着杯中茶水,一遍又一遍的润湿她的唇瓣,无比耐心。
还好没有出现呓语,只要今晚能得到医治,应该还有救。绝颜心里暗想,却看到艳儿睁开了眼睛。原本的一双明眸被高烧烧得布满血丝,竟似燃着的火焰,有几分逼人。她颤抖着抬起手,绝颜连忙伸手握住。
“绝颜,原来是你一直在照顾我。姐姐呢?”
“她在初碧姑姑房中,今晚是她和小莲的班值。”
艳儿听到此话,眼睛渐渐合上:“这样就好。姐姐是不会不要我的。绝颜,我头上很烫,好像有火在烧。好难受啊。”
“艳儿你病了,等会我去给你抓药,吃了药就会好的。”
楼下的声响渐渐平静,远处传来了更声,被雨声相隔,听来模糊,只有声声雨点打在窗棂上,听得格外清晰。
忽然,在雨点敲窗声中夹杂了一声叩窗的声音,若不是早有预料凝神倾听是绝对听不出来的。
绝颜在润唇的茶水中掺入了清梦无痕,艳儿立即熟睡过去。她悄无声息的打开窗户,如她所料,窗外果然是面具男本人。
当面具男知道自己被叫来只是为了救一个小宫女之后,原本就冷淡的声音更是让人生寒。
“就只是为了这个人?”
“是啊。请你救救她吧。”绝颜神色诚恳,眼中满是哀求之色。
他看了看她,似在判断她话语的真假,又像是无法理解她的举动,扔下了一个药瓶,消失在雨幕中。
绝颜关上窗户,擦干窗棂上溅到的雨水,回到床前喂艳儿服下了药丸。
他或许很难理解自己为什么要救艳儿吧?这样更好,让他以为自己终究还是一个小女孩的心性,也会有妇人之仁的时候。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宫女实在是很卑贱的存在。他固然会搜罗人才以为己用,但是像艳儿这样身无长才的人是不会被他放在眼里的。
自己和他在这一点上恰恰不同。虽然前世的她也明白世上没有真正的众生平等,但是她却决不会忽视任何一个人的作用。她想救艳儿,一是因为她的命和她没有什么牵扯,活着并不会妨碍她,二是以此向秀红和艳儿姐妹示好,以图后效。她在宫中毫无背景,想要获取消息自然要有人脉。也就是说,她要有属于自己的人。
她绝非良善之辈,前世的经验早已教会她每一步都要有意义,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行事
之所以提出进宫,是因为在整个天朝,只有那里集聚了最多和她年岁相仿的女子,就像一片绿叶藏进了一片森林。而且,与普通人家不同的是,那里门禁森严难以搜寻,简直是理想的避难之所。
虽然她是柳任的后代,追杀她的命令应该也是由皇帝下达的,但是柳任死得那么早,这任皇帝根本不知他样貌如何。更不要说柳任的孙女了。
上位者要杀一个人,根本不必认识他,只需要下一道命令而已。
真正要避开的,是下面那些执行命令的人。
大隐隐于朝,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建立自己的势力,没有比皇宫更合适的地方。就像买花要去花店,买书要去书市,想要弄权,自然要去皇宫。那里是权力的中心,阴谋的漩涡,也是她最适于生存的场所——黑暗的深渊。
第七章 生死只在一线间
守着病人,这一夜好像格外漫长。连绵不绝的雨声像是将房间与世界隔绝,绝颜坐在屋里,感到了一种难得的安全感。
没过多久,楼下却传来一阵轻微的声响,像是有人到了店里,随即又归于寂静。紧接着,绝颜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来到了楼上。将耳朵贴在门上,可以听到脚步声在门前停了片刻,又向旁边的房间走去。
一股幽香弥漫了整个房间,绝颜早有准备,屏住呼吸,用湿手帕掩住了口鼻。
不一会儿,她听到脚步声下楼去了,这才悄悄打开了门,走廊上漆黑一片。这人用的迷香是上好的三日醉,他的目的是什么?
绝颜沿着墙壁缓缓移动到楼梯口,发现外堂隐隐有灯光。她心中疑惑,伏低身子躲在扶手后向下望去。
楼下门窗紧闭,空空荡荡,只有靠近柜台的一张桌上还点着油灯。桌旁坐着一个人,背对着她,看不见容貌,正在自斟自饮。他的身后还立着两个随从模样的人,低头垂手,样子很是恭谨。
如此深夜,又下着雨,专门带着随从来到一个小镇的客栈,坐在大堂里自斟自饮。
深夜出现而不愿惊动任何人,显然是行事不愿被人所知。
再加上那些三日醉,绝颜嗅到了熟悉的气息——阴谋啊阴谋,果然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她蹑手蹑脚的找到一个安全的位置,决定看戏。
片刻之后,门开了,一个人当先走了进来,身后只跟了一个随从。
他穿着黑色雨披,一身湿淋淋的。一进屋就把雨披摘了,交给随从,一张俊美的面庞也随之露了出来。
“劳你久等了。”来人笑得毫无愧意。
“不要紧,说起来你也是我的兄长,等上片刻也是应该的。”坐着的人毫不在意,声音听来低沉悦耳。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听你这么说,我可是很不安的。”俊美的脸上作出害怕的表情,眼中却是一片深沉。
“兄长说笑了。”
“这次你找我来,还是为了睿州的事么?”
“兄长既然已经知道,小弟也就无须多言了。”
“睿王已是时日不多,朝廷如果有意在睿王薨后收回睿州,就要小心厉王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