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韩至泓不知该说些什么。
“大人可查到这些刺客的来历?”绝颜状似无意的问道。
“这——属下,不,我还没有查到。”韩至泓刚开口又连忙改口。
看来他真的很在意自己的话,绝颜心里暗暗记下,微笑道:“那就麻烦大人继续追查下去,不过眼下还是赶路要紧。看来刺客对我们回京的路线了如指掌,大人有没有想过换一条路线回去?”
韩至泓认真的思考起来,这条路线的确太危险了,换条路走不失为一个办法,但是那样一来沿途的官府就无法先行知会,潜在的危险还是会很大。不如……
“我有个主意,不知郡——不知你意下如何?”又一次改口,韩至泓脸色微红,匆匆说出了自己思考的结果,正和绝颜的想法相同。
所以她笑意更浓:“我也正有此意,那我们就分成两批回京。”
车队迅速分成了两队重新出发,绝颜坐回车里,看到紫绡已经在车内等候,随后上车的菱儿被她点上睡穴昏睡过去。
“出什么事了?”绝颜知道紫绡很少在人前出现。
“我们送去睿州的工匠在路上失踪了。”紫绡面色凝重。
那批曾赶制过厉王军服的工匠,绝颜的眼神也沉了下来。看来,另一场没有刀光剑影的战争已经开始了。
第三十五章 情似秋云书难托
就和所有客栈的上房一样,这间房间的圆窗下也放着一张书桌。桌面上空空荡荡,只摆了一盏青铜油灯,不过,此刻这盏灯下却放了一只琉璃沙漏。火焰的微光投射在纯净无暇的琉璃上,折射出一片缤纷迷蒙的光彩,整只沙漏变得光华流转如梦似幻,看在眼里竟令人不敢伸手去触碰,仿佛那是个脆弱的泡沫,一碰就会消失。
绝颜坐在灯下,右手边放着已经写好的一张信笺,面前则放着又一张未着一字的信笺。昏黄的灯光晃动不止,她也一样提笔又放下,到最后面前还是白纸一张。
夜沉如水,凉意从蒙在窗上的碧纱中悄悄透了进来,绝颜再一次放下笔,听到远处的更声渐敲渐远,只剩下一室寂静。
这大概是她写的最慢的一封雪笺了。绝颜自嘲的想,要说的事情心里很清楚,一是求证方弧是否在他手中,二是请他调查睿州那边的失踪工匠,这两件事也已经写在了纸上,可是要搁笔时,却仿佛另有一种情绪萦绕笔端,认真想来,又不知自己想写些什么。
厌倦了这种莫名的情绪,绝颜将笔随手掷在桌上,向后仰倒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不期然的,那日和雍的对话又浮现在她脑中,手下意识的覆上胸口,那里曾经是那块玉佩悬挂的位置。
当日的谈话在她脑中一一掠过,一股萦绕不去的情绪在她心底悄悄滋长着,宛如秋日的高空中若有似无的薄云,待要细看却又无迹可寻。
像是要摆脱这种情绪,她猛然睁开眼睛,提笔草草的结束了这封信,封了起来。
“紫绡,你今夜就把这封信——”她习惯性的唤着紫绡转过身来,却看到那个本该在京中等着收信的人一脸浅笑倚在门旁,一时不由呆了片刻。
“你在给我写信?”他一面笑着走过来,一面用肯定的语气问着疑问句,轻轻从她手中抽走了信。
绝颜没有说话,她还没有想起来雍为何会出现在此地,而且,这次他竟然是用他的本来面目出现的,所以,这个浅笑对观者的视觉来说未免太有冲击力,让她的思考也停了一拍。
“本来是的,现在看来似乎没有必要了。”她掩饰住眼中的一丝慌乱,口吻淡淡的。
“看起来,你好像写得很犹豫。”清冷的声音中带着调侃。
他说起话来还是和以往一样一语中的,不知道他在暗处偷看了多久,绝颜有些懊恼的想道。
“有求于人,当然要字斟句酌。”
“是为了那批工匠的事吗?”
“你知道了?”绝颜有些讶异,随即释然,他自然有知道的途径,何况做这件事的人原本就是他的手下。
“青柳告诉我的。”雍雪见平静的说着,“这件事你不必担心,我会解决。”
“方弧是你救走的吗?”绝颜不经意的问道。
“是。”他的回答简短坚决,隐隐有不想让她追问之意,绝颜当然不会再问下去,反正,只要知道了方弧的下落她也就可以安心了。
“你是为了方弧而来?”她找到了他离开京城的原因。
雍雪见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听说你这一路上凶险异常,所以才会改变了回京的路线。”
“那也只能瞒过一些人的耳目,对于和你差不多的人来说,即使怎么更改不也是瞒不住吗?”绝颜淡淡瞥他一眼,“京中情形如何?”
“你说呢?”没有像往常一样详尽的回答,他把这个问题丢了回去,像是不感兴趣,他斜眼瞧着绝颜,懒洋洋的眼神却有着让人沉沦的魔力,“你打算几时公布你的天女身份?”
“等到封赏结束。”绝颜神态从容,“如果受封的是个不露面的人,那么对皇位上的人来说也就少了很多威胁,所以不露面的人反而会是最大的赢家。”
“不露面的人反而会是最大的赢家。”雍雪见玩味的重复了一遍,轻轻笑了,“有时候我都要相信你真的是绝谷老人的弟子了。”
“你知道我不是。”
“不错。可是也许——还有很多是我不知道的。”雍雪见的声音变得有些飘忽。
“你是在怀疑我吗?”绝颜的眼神冷下来。“你总不至于弄错我的身世救错人吧?”
雍雪见依然笑着,眼神里却多了分无奈和坚定:“当日我救的是柳月华,但是对我来说,想要了解的只是柳绝颜。”
“难道你还不够了解吗?”绝颜感觉心里仿佛响起了一阵雷鸣,耳边的声音都随着雷声淡去。
“我不知道。”他素来不是个喜欢自欺欺人的人,所以这次也一样坦诚。
“那我也爱莫能助。”绝颜扭过头,看着桌上的沙漏,琉璃的光华虽然夺目,却还是比不上他的双眸。
雍雪见料到她的反应,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看见了桌上的沙漏,认出那是自己送给她的东西,不由微微一笑。
“了解也罢,不了解也罢,你终究是你,只要你一直在这里,我总会了解的。”
他觉察到了什么?
绝颜心里微微震动了一下,面上却仍是若无其事的开口:“是么?”
“你不是问到京里的情形吗?”雍雪见不答反问,转开了话题,“最近五皇子去东宫拜访太子的次数多了起来,内府的贡品萧后也赏赐了李美人不少,也许这两派会联手也说不定。”
“都是因为三皇子的战功太显眼的缘故。”绝颜蹙眉说道,虽然暗处有不露面的绝谷天女分去他的功劳,明处有萧庆和他一起凯旋,可还是让她们不安了,尤其是对五皇子一派来说,如今如日中天的三皇子成了最大的靶子,所以连太子一派都成了可以联合的势力。
“这次回京可能会很凶险。”雍雪见认真的说道,“别忘了还有一个不明身份的神秘人在暗中窥测。”
“那我不回京就可以了吗?”绝颜开玩笑说道。
“我原以为你明白,不过现在看来也许还是要对你说一句。”
“什么话?”
“生死存亡是没有慈悲的。”他的声音像夜晚的轻寒透入她心底。
“你觉得我是个慈悲的人吗?”
“我只是觉得你讨厌鲜血。”轻寒变成了薄冰,“可是以后,会有再讨厌也非做不可的时候。”
绝颜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总是犀利入骨,她的确不是个慈悲善良的人,但是却讨厌血腥,也许这就是她的弱点之一吧。
她知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物竞天择优胜劣汰,没什么好抱怨的。规则看似残酷,其实天地的慈悲恰恰就在这看似的“不仁”之中,每一个生物都有竞争的权利,也都必须接受这个规则去竞争,至于结果,那就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同样无可抱怨。
“我明白。”她轻轻的说。“袁智最近有对你不利吗?”
“他对我的日常起居都了如指掌,也就该放心了吧。”雍雪见露出讥讽的笑意。
“他派人监视你?”绝颜不禁追问,“那你还私自出京?”
“他跟不到这儿。”将她情不自禁的着急看在眼里,雍雪见淡淡的下了结语,“不过回京后我们可能不能常常见面了。”
“这是当然。”绝颜微微颔首,“凌静霄回朝后情况如何?”
“他?”雍雪见顿了一下,“还在朝中等着兵部增发援兵。”
“现在只剩下楚州一个战场,朝廷难道不打算集中兵力一举攻克吗?”绝颜有些不解。
“就是因为只剩下一个战场,对朝廷来说危机已经过去了,上位者虽然会有那个打算,下面的臣子却未必肯尽心尽力。”雍雪见一语道破天机,房间里突然又陷入了沉默,许久,雍雪见开口道:“容王世子也从越州回京了。”
“是么?”绝颜应道,这么说,岂不是所有的人都到齐了?“那京城岂不很热闹?”
“是啊。”雍雪见笑了笑,“等你回去就更热闹了。”
绝颜不语,只是静静微笑,对于这场胜利者的宴会,她拭目以待。
第三十六章 结束也就是开始
天朝景成三年九月,诸王之乱一年有余,继越王、穆王之后,厉王之乱平,帝心大悦。因三皇子寒照与芜王仰溪居功至伟,故立三皇子寒照为平王,金印紫绶,俸万石;芜王仍留原封号,封地加封越州,金印紫绶,俸万石,赐京中宅第一座;镇国大将军萧庆和容王世子协理军务有功,萧庆加封镇国侯,银印青绶,俸三千石;容王世子封建陵侯,领兵部衔,秩比九卿,银印青绶,俸三千石,赐京中宅第一座。同年,赦天下。
尚阳宫中,李美人闲对秋窗,正在刺绣,银针带着丝线在空中穿梭,从容自如。
“母亲,三皇兄明日就要回宫了。”寒盟垂手立在母亲面前,眼神暗藏着依赖之意。从小到大,母亲的手段如何他最清楚不过。她绝不会坐视三皇兄势力大涨而不理的。
李美人对面前的儿子视而不见,似乎也没有听到他的话语,自顾在绣屏上绣着那片花瓣。
寒盟也不着急,静静的站着,母亲对他的仪态向来要求最严,即使当年年岁还小时,举动稍有不慎也会受到重罚,及到长时就更加严格。很小时他就从母亲那里知道,只有在父皇面前礼仪周全才能讨得父皇的喜爱,也只有得到父皇的青睐,她们母子在这宫中才会有一席之地。所以不管何时,他的礼仪始终都是让人无可指摘的,也是皇子中最得父皇称道的。
“盟儿,站了这么久,是不是累了?”李美人终于绣完了那朵牡丹,放下了手中的绣屏。
“孩儿不累。”寒盟毕恭毕敬的回答。
“既然不累,为什么没有耐心了?”李美人轻轻吐出“耐心”这两字,这才抬眼看了寒盟一眼。
寒盟仿佛有所领悟,深深低下头去:“母亲教训的是,是孩儿急躁了。”
“盟儿,你看这朵牡丹娘亲绣得如何?”李美人端详着自己的绣品,像是挑剔,又像是满意。“母亲绣得这朵牡丹可谓是栩栩如生,牡丹的天生富贵、雍容气度都跃然而出。”寒盟老老实实的回答,李美人的绣工在宫里的确是数一数二。
“牡丹虽然富贵天成,花瓣却最是繁复,要想绣好一朵牡丹,非得有足够的耐心不可。”李美人的视线从牡丹转到寒盟身上,“盟儿,我这么说,你可明白了?”
“孩儿明白了。”
“明白了就回去吧。”李美人不再看他,将绣屏放在面前的矮几上,“这幅牡丹你也带回去吧。”
一只狼毫在纸上纵横挥洒着,最后,笔锋重重的落下。
“老臣韩咎参见皇上。”
“爱卿平身。”皇帝放下手中的狼毫,笑着看向殿下苍老的老者。当年文韬武略的开国功臣如今也成了一个垂垂老矣的老者,他的心中不由起了一些感慨,“赐坐。”
“谢陛下。不知陛下召臣前来所为何事?”韩咎一面就坐,一面缓缓开口。
“爱卿觉得朝中近来如何?”
“说来惭愧。老臣虽位居三公,奈何年事已高,才力不济,幸蒙陛下隆恩,得以在家闲居颐养天年,故而对这朝中之势,实在是知之甚少。”韩咎垂首禀告,说得恳切无比。
“那诸王之乱爱卿总该知道吧。”
“这老臣是知道的。那些乱臣贼子有负皇恩,竟敢谋反,不过陛下洪福齐天,英武贤明,他们只能是自寻死路罢了。”
“本来诸王之乱已平,也算了了朕的一个心事。可是,偏偏又有了这个本子,参奏的正是朕刚刚封赏的芜王。”皇帝的眉间升腾起一股怒气,将奏折掷到了地上,“你也看看。”
一边的小顺子连忙捡起奏折,恭恭敬敬的呈到大司徒韩咎的面前,韩咎伸手取了奏折,翻开看了起来。
“陛下,这——”韩咎抬头看着皇帝,“这上面说芜王曾有心勾结穆王,这事可非同小可哪。芜王这次平叛居功至伟,他怎么会去勾结穆王呢?”
“这朕心里当然明白。”皇帝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关键是上奏的人。”
“尚书令曲伯俞?”韩咎念出了上奏人的名字。
“就是这个尚书令,要是别人奏的本倒也罢了,朕也不必理会。可若是他奏的本,那就必是有些端倪了。”
“陛下所言极是。”
“朕想找人来查这个案子,又因为此事关系重大,绝不可走漏了消息,想来想去,也只有召爱卿你了。”皇帝盯住韩咎,眼神晦明难辨。
“蒙陛下不弃,臣感激涕零。臣虽老迈,但亦不敢有负皇恩,陛下放心,臣必将此事查的水落石出。”韩咎察言观色,知道这已是不可推卸的旨意,只得跪下领旨。
“果然还是爱卿深体朕心。”皇帝满意的收回视线,“这次平叛芜王和容王都立下了功勋,朕也都给他们赐了宅第,把他们都留在了京中。爱卿可以慢慢查访,务必要确实查清此事。”“老臣遵旨。”
睁开惺忪的睡眼,人已在玉京的郊外。
绝颜接过菱儿递来的温热面巾按在脸上,耳边模模糊糊听到车外有谁说了几句。此时她尤带睡意,拿开面巾时才清醒许多,一双眸子被热气熏得氤氲如雾,看上去像是被雨水冲洗过的夜空,清新湿润,黑得诱人。
恰在这时,有人揭开了车帘,她眨眨眼睛,黑眸微斜瞧向那人,却在里面看见长发披垂星眼朦胧的自己。
轻袍缓带,清越从容,这样的他最适合在风清露白的良夜遇见,然后谈诗论词吟风弄月,而不是在一路颠簸的清晨让他看到自己未梳妆的模样。对他的出现措手不及,绝颜一时竟呆了。他也没有说话,眸中清晰的映出她的身影,动也不动,仿佛要把眼前的她看得仔仔细细,从此锁在眸中。
默默相看良久,他轻轻叹了一声,叹息像从心底涌出的幽泉,出其不意却又语意悠长,极其柔和的声音加上幽幽的语气,让绝颜不知该如何作答。
“真是个让人担心的人啊。”
“二殿下。”绝颜找不到可以作答的言辞,搜寻再三也只能唤了他一声。
他微微敛起了眉,眼中那片明朗的天空也仿佛顿时多了几片乌云,随即云又散去:“罢了,只要你平安回来就好。”
“寒诀,你怎会——”绝颜忆起他的要求。
寒诀的脸上掠过一丝欣喜:“快报上说你今日就可抵京,所以——”
绝颜脸色微红,勉强笑了笑:“如此多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