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至泓也和她同时停下来,站在她的对面,和平日一样,看不出有什么表情:“郡主不必客气。卑职奉命保护郡主,当然不能离开郡主的左右。”
绝颜不再分辩,径直朝前走去。他是皇上派来的专使,除了保护之外,说不定还负责监视他们兄妹两人。
走到仰溪的营帐门口,绝颜停住了脚步,仰头看了韩至泓一眼。她不知道仰溪的伤势恢复到什么程度,刚才见面时萧庆也没有细说,他巴不得仰溪病重,根本不会过问仰溪的伤势,所以她安排在仰溪身边的郎中可以轻易骗过他,但是,在这样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她们不可能骗过心细如发的韩至泓。
念及他的细心,绝颜的思绪不由又飘回了路上,下马车时自己裙裾上被车帘扯到的一道小小的刮痕,连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却注意到了。
所以她要先进去看看仰溪,不能就这样让他也一同进去。她仰望着韩至泓,目光并没有特别的恳求,心里却有些担心他会执意要跟着自己进去。
幸好他没有勉强,依旧不发一言,只是会意的点点头,留在了门口,绝颜这才安下心来,掀帘走了进去。
韩至泓立在帐外,听着帐内她的脚步声和惊喜的低呼声,眼睛里也不由露出笑意,脸上的表情也柔和起来。
如果是做梦的话,那和她同行的这一路,该是他所能想到的最美的梦了。
当初听到她回京的消息,他是喜忧参半。喜的是又可以见到她,忧的是她在宫里可能会被皇后所敌视。虽然不关心朝中的局势,对于芜王的胜利和萧庆的失利,其中的利害关系他还是洞若观火的。
她并没有在京中待上很久。听到芜王重伤的消息,除了担心朝中的危机,他也担心她,甚至,他更担心的——是她。
他一直不明白,只不过是那么一瞥而已,何以会如此的魂牵梦萦?但是当他再看到她的一瞬,他还是陷入到那双眼眸中,那双如同倒映在水中的天光一般的眼眸。
“仰溪哥哥,我听说你受了重伤,吓死我了。”绝颜看着快要痊愈的仰溪,露出一路来唯一真心的笑容。
“什么重伤?只是一点小伤罢了,不碍事的。”仰溪轻轻拍了拍绝颜的手。
“可是哥哥,既然镇国大将军已经接替了你的军务,就算是小伤,你还是要安心养伤的。”绝颜道出现状。
“这我知道。”仰溪并不太在意,本来这就只不过是为了支持三皇子。“不过三皇子负责监军,如果战事再失利的话——”他没有说完。
如果无法战胜厉王顺利平叛,所有围绕皇位展开的争斗都将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绝颜又陪着仰溪聊了些军中的事务,等仰溪睡下后,她才向帐门走去。
仰溪卸下了主将之位,三皇子寒照却依然是监军,接下来该是她这个绝谷天女正式现身的时候,一年的时间,她已经有了势力,对这个时代的战场也有了基本的了解,剩下要做的,就是在平叛中继续天女的神话,直到在天朝朝野上下都确立她的地位。
步出营帐,绝颜发现韩至泓还站在门边等她。
“有劳韩统领久等了。”
“郡主不必多礼。”他的话还是简洁得很。
第二天,萧庆一早就召集了将领们研究对策。绝颜作为仰溪的代言人也被恩准参与了会议。虽然她只是坐在一角旁听,这也足够了。
在一堆长吁短叹中,真正集中她注意力的时刻,是方弧这个名字从萧庆麾下一个副将口中说出的时候。
“依末将看来,还是厉王手下那个老狐狸方弧最难对付。绯衣人虽然武功了得,但是攻城的计谋都是方弧所献。”
这个人倒是个明白人。绝颜向他投去赞赏的一瞥。穆非朝虽然是个将才,奈何厉王还不能完全信任他,只让他冲锋陷阵,却不让他参与战术的制定。所以,现在厉王最厉害的属下,就是这个方弧。
“现在当务之急是如何击溃厉王屯在城郊的六万人马,就算知道方弧的厉害,那又有什么用。”萧庆不耐烦的说。
绝颜不动声色的看着,萧庆是行伍出身,虽然勇气可嘉,弓马娴熟,却缺少计谋。这也是他不敌方弧的原因。再加上穆非朝的武艺,才会让厉王攻到卫州。
就让穆非朝痛快的赢他几次,也好在厉王面前挽回一点失利于仰溪的消极印象,绝颜想道,至于她自己,这几天要好好收集乌城的情报,那么绝谷天女才能因地制宜的向寒照提出作战计划。
第十八章 月照城头乌半飞(下?
乌城城郊,在山脚临河不远的开阔地方,就是厉王军队的驻扎之地。这是军师方弧选定的营地,背靠山坡可以减少背后偷袭的可能,不在山上是为了不被切断水源,可谓是进可攻,退可守。
虽然已近深夜,厉王的主帐里却是灯火通明,正在商议军情。萧庆自那一战后闭城不出,厉王麾下的军队远道而来,若是长期围城不下,粮草供给就会成为首要的问题。所以,厉王才会连夜召集众人商议对策。
“王爷,萧庆既然不肯应战,那我们明日干脆强攻,看他还能不能躲起来作缩头乌龟!”一个副将愤愤的说。
其他的几个副将也深有同感,纷纷附和,大帐里一时人声鼎沸,仿佛明日就要和萧庆决一死战。厉王看得颇有几分赞许,他本来生性就急躁,正想下令明日强攻,但在下令之前还是因为惯性使然朝坐在一旁的方弧投去一瞥,眼中有询问之意。
方弧从始至终对这场热火朝天的谈论不置一词,这时见厉王征询自己的意见,便慢条斯理的开口道:“王爷何不听听我们这位银面将军的意见?”
戴着银色面具的穆非朝先前看到他的目光有意无意总飘到自己所坐的角落,心里已经猜到他的意图,所以在名字被提到时也作好了发言的准备。
“既然大家都主张强攻,难道就我一人会是贪生怕死之辈么?”他的声音低沉冷酷,和他身上散发出的气势一样。
厉王满意的眯起了眼睛,虽然此人来历不明,但是征战以来他的表现实在无可挑剔,堪称自己麾下第一猛将。就连生性谨慎的军师也承认这一点,所以他虽然一直不肯完全信任此人,却也舍不得让他离去。
“那依军师之见呢?”
方弧捋了捋胡须:“我军一路得胜,全赖诸位将士如此英勇,不过,”他先是笑着朝几位将军微微颔首,转而却带出一个“不过”,厉王精神一振,知道这位军师必定又有了什么主意。
“不过,强攻虽好,对我军的损耗却太大,即使攻下乌城,也是元气大伤。”方弧不慌不忙的说完他的“不过”。
“军师若是另有良策,还请赐教。”还没等厉王开口,一个性急如火的将领就催促道。
“王爷也知道,萧庆这次是代替芜王领兵,临阵换将,历来也是兵家大忌。何况芜王只不过是负伤,并未回朝,现在还在乌城城中。比起芜王,萧庆的武艺谋略可是要逊色太多,”方弧依旧慢慢的说着,到了这一句又停下来朝穆非朝投去高深莫测的一瞥,“银面将军,你也这么认为吧?”
穆非朝从面具下冷冷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军师,这个本王都知道,你快说说有什么妙计吧?”厉王有些着急。
“一天不容二日,一军自然也不能容下两将。”方弧笑得有些自得,“与其强攻乌城,不如令他们自乱阵脚。”
厉王恍然大悟,惊喜的看着方弧。他等着方弧进一步解释,方弧却没有丝毫再要开口的意思。
“今夜的商议到此为止。诸位将军明日还是耐心等待,操练等事不可放松。”厉王威严的下令,作出了最终决定。
穆非朝不情愿的起身,他知道方弧一定会留下和厉王细说此事,但是他却不得不离开。起身时他又一次接触到方弧的目光,还是那种探究的眼神。
看来此人是要对他怀疑到底了,穆非朝边走边想,他已经接到密报,绝颜现在正在回来的路上,不知今夜她是否已到了乌城城内?想到那个表里不一的女子,他的嘴角不禁牵出一缕浅笑,但是,就算她回来,依现在的形势,他们也不能再轻易见面。思绪至此,他的笑容又黯淡下来。
方弧想出了一个离间之计,他得想法尽快告诉绝颜这件事。可是萧庆闭城不出,那个联系的人恐怕也出不来,他有什么办法可以联系到她呢?
四周的营地漆黑一片,安静无声,已是深夜,士兵们早已入睡,除了几个站岗的哨兵。穆非朝从他们身边走过,回到自己的营帐,帐内的火把还在炭盆里熊熊燃烧。
为了保持身份的秘密,他的帐里并没有小卒服侍,穆非朝坐在褥上,抽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短刀,与佩剑不同,这柄刀藏在袖内,是秘密的武器。也就是这柄刀,刀刃上曾经沾了她的鲜血。
他注视着刀刃,回忆起那夜自己的惊讶和失控,也忆起她问自己的那个问题。
“你真的会杀我么?”
他会杀她么?穆非朝轻轻一笑,他怎会杀她?
她是那么冰雪聪明的女子,却仿佛永远不知道她在别人眼中的魅力,永远不知道别人对她的心意。
或许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不在意。
在舱中他虽然是用玩笑的口吻说出初见时的感受,那些感觉却是长长久久的铭刻在他心里。
初见时的惊艳,出手助她除去刺客时的好奇,鸿宾楼前绵里藏针的谈话,得知她中毒后的焦虑担心,直到眼见她差点中箭,直到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他一直知道她不只是表面看来那么柔弱,但是真正的她还是让他吃了一惊。而且,她还知道了自己隐藏最深的秘密。当秘密被揭穿时,他的确动了杀机。
聪明如她,不可能看不出他的杀机,为什么不急着解释,而是要问一个看上去毫不相干的问题呢?
伸出手,他轻抚着刀身,指尖传来一阵冰冷,细腻的刀身,却如此冰冷。就好像绝颜对人的态度,温柔,却冰冷。
灯下,绝颜正在沉思,萧庆下令紧闭城门,她和穆非朝之间的消息来往就会被中断。这样一来,她就无法知道厉王那边的动态,穆非朝也无法得知她的计划。
原本的联系都是通过那个渡口,虽然两边戒备森严,但是紫绡武功高超,瞒过这些人的耳目偷偷出城还不在话下。现在闭城令一下,就必须另想办法了。
下意识的用手指揉着太阳穴,她不禁感到有些棘手。这简直就像走私偷渡,几曾想过有朝一日她也要为这种问题烦心?
虽然可以用信鸽,但是这个方法一般都用于只需要避开一方耳目的情况。如果说只要她这一方人不知鬼不觉的放飞就可以安然无虞还好办,可是厉王那边还有一个方弧,不是只要飞到对面就能高枕无忧的。而要一只鸽子两边都要学会懂得提防,这难度也太大了。
想了半天还是毫无头绪,绝颜索性放弃。那就暂时不联系穆非朝了,还是先着手自己的布置,她等着看方弧能想出什么妙计对付萧庆,到时再见招拆招好了。
天还未亮,萧庆就听到和前几日一样的叫阵声,他猛然惊醒,没多久,他就冲到了乌城西边的城楼上。
往城下一看,城门前的空地上黑压压的一片盔甲,为首的是一员副将,也曾和萧庆交过手,各有胜负。他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右手举起马鞭指着城上,语气嚣张狂妄: “萧庆小儿!你这个缩头乌龟,根本就是我们王爷的手下败将!若不是芜王重伤,又怎么轮到你这个丧家之犬来重掌三军!”他神态傲慢的骑马在原地转了一圈,一面朝城上舞着鞭子,一面继续不停的开骂。
“好一个糊涂皇帝,偏偏要用你这样的窝囊废!若是芜王还在,我们王爷还有些忌讳,好在换了你这个软骨头!这场仗我们是赢定啦!”
他每喊一句,身后的士兵就雷鸣般的附和,嘲笑声铺天盖地,这和前几日的骂声又有不同,句句将他和芜王作比,正刺到他心里最难释怀的角落。萧庆听得脸色铁青,几乎想立刻冲出去。
他回头扫了一眼身后,发现旁边的几个副将脸色也是阴晴不定,不敢去看他。他心念一动,自己之前失利是事实,说不定他们几人心中也正是这么想的。
用最大的控制力压下怒火,萧庆准备离开,刚要举步,突然一支箭从城下某处射了上来,来势虽急,但到了城上已经是强弩之末。萧庆从容避开,那支箭落到了地上,箭尖上挑着一块布帛,上面露着墨迹。
萧庆知道这是敌方射来的战书,有人将它捡起奉上,萧庆打开一看,里面字字句句都极尽煽动之能事,每一句都想要挑起他的怒火,明知如此,他也准备不予理会,但还是有一句让他很在意,那句话说他胆小怯懦,不是芜王那样的勇将。
又是芜王,明知厉王是在挑拨,但他还是遏制不住自己的怒火。紧紧攥住那块布帛,等萧庆松开手指时,布帛上的墨迹已深深印在他的手上。
深吸一口气,他转身吩咐守城的士兵:“任其喧哗,不得应战!”
第十九章 一夜无眠有几人
寒照这些天的心情很糟,糟到几乎要跌到谷底。
本以为唾手可得的战功突然成了泡影,仰溪又受了重伤,使得萧庆竟然重新能重掌帅印。这些还不算最糟,最糟的是——萧庆又败了。
就算他对兵法只是粗通皮毛,也知道坐困愁城的下场。
夜已深,他却还是无法入睡。辗转良久,也只能翻身起床,从桌上的酒壶里斟了一杯酒,端着酒杯出神。
“三殿下,夜深不寐,可是在为军务殚精竭虑么?”一个飘渺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这个声音是?他闻声不由得一振,立刻站起身来,几步冲到帐门前,映入眼帘的正是那个暌违已久的身影,她身后的灰衣侍者也还是一副表面有礼暗里却傲慢的模样。
“天女!”寒照的声音微微发颤,天女已经很久没有现身,他几乎要以为她不会出现了。没想到这次在他危急之时,天女又来为他出谋划策了。希望骤然像潮水般涌起,面前人是绝谷老人的弟子,不但如此,她的足智多谋也他是亲身体会过的。这一次如果她肯相助,就一定能扭转形势。
被神化的形象对困境中的人来说更具威力,绝颜看着寒照憔悴的脸上骤然焕发光彩,心中悄悄感叹,这个天之骄子这次从军倒也的确是吃了些苦,看来他对自己的身份很是依赖了。
“天女只是别人谬传的称号,殿下这般称呼,小女子实在承受不起。”她微微一笑。
寒照眼神一闪,也觉出自己的情急失态,当下恢复了翩翩公子的风度,彬彬有礼的将她们迎进帐内。
“姑娘此来,莫非是有何破敌的妙计吗?”入座之后,寒照稍显急切的问道。
在他看不到的面纱下,绝颜勾起了嘴角,若无计策,她今夜又怎会现身呢?
萧庆这一夜也同样夜不能寐。兵临城下的厉王大军,武功奇诡的绯衣人,在在都让他难以安寝,当然,还有那封刺到他心中痛处的战书。
夜半时分,既然不能安枕,他索性起床,披甲巡营。巡到主帐附近,忽然看见一个黑影飞快闪过,他不由心中一凛,当即追了过去。
黑影在三皇子的营帐外不见了踪影,萧庆也追到了这里。左右环顾一番,并没看到任何异状,黑影像是瞬间消失,唯一可能的去处就是三皇子的帐内。
难道是个刺客?他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刺客进去怎会毫无动静?一念及此,萧庆警惕更高,三皇子和芜王素来相互扶持,听说芜王伤势已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