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搜集了一些明王的资料,以往她对天朝的历史只关心自己那一部分,没想到在这里有了新的发现。于是她命天外楼的人混在牢中偷偷放走了明王,派人尾随其后把他抓了起来,又设置机关秘密审问他,这才得到一个惊人的秘密。
之后那位明王被重新抓起来交到了朝廷的手上,不过他自然不会说起他自己泄密的这段经历,即使如此他的命运也是可以预料的,在朝廷派人来到后的第二天就在审讯中死了。
“不过这位犬子却很慷慨,当年皇帝有意让位他还推辞了。所以我很奇怪他为什么又要谋反。好在他告诉我一些事情,帮我把疑惑都解了。”
穆非朝的脸色瞬时阴沉下来,眼神也变得凶狠。绝颜的笑容却没有丝毫的改变。
“他说,他不是明王的孙子。”
沉默,一种压力在舱中弥漫,比舱外的春寒更加迫人。
“他说,明王的孙子和他父亲、祖父一样,都被毒死了。”
压力更大了,如果说刚才只是寒冷,那么现在简直是暴风雪将至的天气。
再说一句他就要爆发了吧,绝颜在心里估计,看着穆非朝铁青的脸色、阴狠的眼神、如刀锋一样的剑眉,每一样都表示出他的狂怒和杀意。换了谁在这里也知道这个时候应该闭口不言。
不过显然不包括绝颜,她根本没有住口的意思。
“他说——”
舱中的空气突然变得更冷,寒风过处,刀锋已经抵在了绝颜的颈侧。寒如秋水的刀刃比那微弱的烛火更加耀眼,像是这昏暗的舱中最光明的所在。
“就算知道,为什么要说出来!”穆非朝立在对面,握刀的手一如既往的稳健,他的目光却在颤抖,“就算说出来,为什么要在我的面前!结果你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逼我杀了你?”
绝颜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他说,明王的老王妃自以为聪明一世,却不知道自己每天疼爱的孙子早就被人掉包了。”
话音未落寒风又起。刀锋像流星般贴着绝颜的粉颈划过,一道血痕蜿蜒而下,刀刃依然呼啸着向前,带着主人的凌厉怒气深深钉入桌面。
“祖母她素来能洞察一切,他们的这种伎俩又怎能瞒得过她老人家?”随着刀锋的挥舞,穆非朝也低声吼了出来。
第九章 潮落夜江斜月里(中)
终于逼出了他的身份,绝颜觉得贴在颈侧的那股寒意消失,一种锐利的疼痛开始在她颈上跳动,像千根针在刺,全身的痛觉仿佛也被唤醒,集中在那一道血痕上敏感起来,不容忽视。她只能勉强自己转移注意力。
只要他开口了,接下来就会是滔滔不绝的表诉。她想,这就像是炸毁了一道堤坝,封锁已久的江水就会奔涌而出。
“果然,你才是真正该继位的明王。”绝颜等着颈上的疼痛快点过去,起码变得迟钝一些。
穆非朝睁大了眼睛看着她,忽然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像是听到一件最可笑的事。
“该继位的明王?”他笑着,神情中满是不屑和嘲笑,“这天下都是我祖父的,你却说一个小小的明王?”笑声仍在持续,他的眼中浪潮汹涌,漫天巨浪仿佛可以吞噬一切,那是一种睥睨天下的神气,“太祖皇帝虽然是本朝第一任皇帝,却不是真正的开国之君。他的父亲开拓了天下却没来得及登基称帝就去世了,你知道他最中意的儿子是谁吗?”
“是你的祖父?”绝颜轻声道。
“太祖和他一起领兵,太祖的谋略却不及他,该选谁作继承人自然是一目了然。”
“也许太祖皇帝没有领兵之才,但是他却有治人之能,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谋臣为他效命?”
“要论阴谋诡计,自然没有人及得上他。”穆非朝冷笑一声,“就因为他的那些谋士献言说我祖父虽然才智出众,但是年纪尚轻缺乏历练,所以太祖皇帝才得以承接大权。”
“那岂不是说他们的父亲最后还是选择了太祖皇帝?”
“但是这个选择却有一个条件。”穆非朝的目光又变得阴狠起来,“兄位弟承,在他之后要由我祖父来继位。”
错位版的斧声烛影,绝颜在心中沉思,或者,是翻版的曹丕和曹植?不对,曹丕还毒死了他骁勇善战的弟弟曹彰,照这里明王的情况看来,比起文弱的曹植他更像是英勇的曹彰,而且两个人还都是被亲兄长毒死的。
“所以?”
“所以他承接大权之后,第一个要除去的就是我祖父。”
“那关于你祖父在宫中暴卒?”
“是他做的。他和祖父在祖父的宫中下棋,在旁边的水果上涂了毒药,他吃的是没有毒的那一部分,祖父对此一无所知,所以连毒药也一起吃了下去。”他的声音突然有些颤抖,“最可恨的是,当年祖母见祖父中毒,忙命人用水给祖父灌水清毒,他却早就下令打破了祖父宫中的瓶瓶罐罐,事态紧急,祖母只能自己到井边汲水,到了井边才发现水桶也被人事先藏了起来,无法汲水。祖母一急之下就到别处找了盆钵去荷花池舀水,可是祖父已经——”他似乎说不下去了。
借着窗格中透过的月光,绝颜看到他眼中似乎有泪光在闪动。
“太迟了!”绝颜轻轻替他说完。连自己的亲弟弟也不放过,这个太祖皇帝果然是心狠手辣,更不要说对柳任一家了。
“那么掉包又是怎么回事?”
穆非朝转身背对着她走到舱外,很久没有说话,绝颜几乎要以为他与这夜色融为了一体。
“从我记事起,”他突然开口说话,声音平淡,语调稳定,绝颜却听出在那之下一年一年重复叠加深深沉淀的痛苦。“我就只见到祖母一个亲人。虽然她不能常常来看我,但是我知道她很关心我,关心得无微不至。因为在这世上,她也只剩下我一个亲人。
她教我识字,教我下棋,又送我去师父那里学武。费尽心血的栽培我,只为了一件事,也是我学会的第一句话。”他停了一下,深深吸了口气,“报仇。”
一阵江风吹来,分外的寒冷。天上月弯如钩,像是已被固定在了空中,无限孤独。云层飘过,夜黑得连江上的月影也看不清楚,绝颜走出船舱,站到了他身旁。
“你祖母识破了他们的计谋却没有声张,因为她知道你们处于劣势,在丈夫和儿子都已遭到毒手之后她不能冒险。所以她将计就计把你送走学艺,假装疼爱那个假冒的孙子。”
“知道吗?你很像我的祖母。”一阵沉默后,穆非朝看着她笑道。
绝颜没有说话,任何一个妙龄少女都不喜欢被人和一个老夫人比较,即使他是想称赞她的智慧。或者说,她自动把他的话当成称赞。
“我有点不明白,除去你祖父之后,为什么还要害死你们父子?”
“因为太后还活着,太后手中有先皇的遗诏,太祖要把位子传给自己的儿子,就要先除去我父亲。”
“太后就一点都没有察觉吗?”
“他们毕竟是亲生手足,而且太祖皇帝表面上事母至孝。我说过,要论阴谋诡计,谁也不及他。”
“那你?”
“同样的理由。太后死前对几位老臣公布了遗诏,太祖的皇位应该传给明王这一系,为了堵住悠悠众口,他只能用计除了我,换上他的心腹。”
“你是怎么成为睿王的养子的?”
“睿王那里祖母已经做了铺垫,这是她为我编的一个身份,有了它我才能开始第一步。”
听到这里,绝颜对他的祖母已经很是敬佩。该是怎样的一个女子,计划周密沉着冷静,在身边最亲的人相继被谋害之后还能伪装自己对敌人强颜欢笑,只为了保护唯一的至亲还有——复仇。
他说的没错,这个女人真的很像她。
“除了复仇,你还想要回原本该属于你的一切,这也是你祖母的意思,对吧?”
“不错!”他的眼里闪着一种绝颜所熟悉的光芒,一种名叫野心的光芒。
绝颜露出见面之后第一个舒心的笑容。有这种眼神的人,决不会等待别人的让步施舍,也不会被别人的意见所左右,没有什么能阻止他朝着目标前进,即使是死亡。
不管是别人的阻拦还是他自己内心的仇恨,都不能困住他的脚步,只会让他变得更强悍。
“所以那个假明王才会放着让给他的帝位不要自己谋反。”
“他怎么敢要?”穆非朝笑了笑,笑容敛去后,目光变得肃穆,“现在你的疑惑都解开了吧。”
绝颜点了点头。
“知道别人的秘密要付出什么代价,郡主应该很清楚。”他走回舱中,轻轻握住刀柄一拔,刀又回到了他的手中。平滑如镜的刀刃上映出他挣扎的眼神,渐渐坚定,刀尖垂下指着地面,“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知道?”
刀上没有丝毫的血迹,清亮一如出鞘之前,它的锋利绝颜更是已深有体会。
“为什么怕我知道?”绝颜淡然的问道。
穆非朝轻笑一声,像是她明知故问,问了一个可笑的问题。
“你真的要杀我?”绝颜突然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可以把自己的身世向他和盘托出,免去杀身之祸,这也是她今天来之前拟定的策略,但是现在她却不想开口,只想先听到他的回答。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对这个问题这么计较,也许是他眼里的的挣扎打动了她,让她不由得想要撇开一切问一次,在他心里自己的性命有多重要。
舱内的空气静默得仿佛凝固,静默的时间像是比江上的流水更长。
绝颜盯着他的眼睛,里面正在卷起一团风暴,凶暴的是握刀的本能,果决的是正确的判断,这两样都为她判了死刑。但是穿过汹涌的浪涛,是悲伤的礁石,即使浪头狠狠的袭来也屹然不动的礁石。风暴渐渐平息,礁石愈发安静温柔,上面站立的是她的身影。
“你早已猜到了吗?猜到我不会杀你才来揭穿这些?”他的笑容安静孤傲,绝颜从未见过穆非朝这样的笑容。
从初遇开始,她见到的他似乎总在笑,轻狂的笑,挑衅的笑,潇洒的笑,甚至是冷笑、嘲笑,却从没有见过他这样安静的笑,笑得悲伤,笑得无奈,笑得有些挫败,笑容里萦绕着从心底生出的那份孤傲,像是月光下清冷的波浪,无力的涌动,无奈的破碎。
或许这才是他除了冷酷之外真正的另一面,不是故作的轻狂,而是笼罩在内心的孤傲。他的雄心,他的坚持,也许都是由这份心底的孤傲而来。绝颜没有说话,忽然不想看到他这样的笑容。
如果真的看透一个人,会是一件痛苦的事。
“郡主料定我知道你的性格,知道你绝对不是白白以身犯险的人,知道你今夜来说这番话一定有理由,也料定我不会一时冲动杀人灭口,所以才来向我套话吗?”穆非朝恢复了常态,也恢复了潇洒的笑容,“可是,郡主的计谋未免太过,之前故意用言辞激我失态,难道不怕真的死在我的刀下吗?”
“那是因为我相信王爷绝对不会是一个冲动行事的莽夫。”
对她的问题他只有刹那的脆弱就恢复了判断力,自己到底为什么要问那个无聊的问题?会不会杀她,即使让她自己来回答也一定是肯定的。这根本就不能成为问题。
挥开迷思,她笑得恬静。“世上知道秘密的代价,一个是死亡,一个是用相等的秘密来换取。死亡当然非我所愿,那就只剩下一个条件。”绝颜迎上穆非朝的双眸,“如果说我也有一个秘密来交换呢?”
第十章 潮落夜江斜月里(下)
“原来如此。”听完绝颜的讲述,穆非朝凝视着她,“我一直在想,芜王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妹妹,原来如此。”转而笑道,“这么说来郡主与我是友非敌了?对我来说这可是一件喜事,在下可是一点也不想与郡主为敌。”
“彼此彼此。绝颜也不想有王爷这样的敌人。”绝颜答得从容。
“郡主现在为朝廷出力,是想伺机报仇吗?”
“我的意图,自然和王爷投靠厉王的意图相同。”她答得模棱两可,眼里透出狡猾的神气。“王爷虽然武功高绝,但是孤身难以敌众,所以你是想利用厉王的兵力对付朝廷吗?”
他微笑不语。
收回注视他的视线,她望着窗外的孤月,像是忘记他的存在只是在自言自语。
“厉王麾下有十五万精兵,加上穆王的八万兵马,共计二十三万。如能收为己用,的确是个可观的数字。”
“今日引厉王出营决战,也是郡主的主意吧。”他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自言自语。
“不过是班门弄斧,又怎能骗过王爷你的慧眼?”绝颜笑得无辜。
“这也在郡主的预料之中吧,所以才会派人挑这个时候来送信。”穆非朝露出了然的目光。
“没去?王爷身为厉王帐下的第一战将,怎么会不去呢?绯衣银面,我想一定会有这样一个人出现在战场上的。”绝颜看着他,眼里分明流露出狡黠。
穆非朝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看来郡主已经对一切都了如指掌了。不错,今日我觉得事有蹊跷,所以留在了营中,替我出战的是另一个人。”
绝颜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迷惘,不仅仅是赞赏,那种赞赏中混着猜忌的目光她已看过太多,但他不是。在他的眼中没有猜忌,没有畏惧,而是另一种陌生的情绪,某种她可以模糊感觉到却无法说清的情绪。
她扭过头,发觉这个穆非朝已经有点让自己心烦意乱,这可是前生从来没有的事。她悲哀得发现自己重生后的心绪控制起来好像没那么容易。
“既然王爷并不是真心效力厉王,那么我们也许可以各取所需。”
“恭喜哥哥今天大获全胜。”绝颜笑吟吟的走进仰溪的营帐。
那日仰溪明里挑战暗里劫营,双方都各有损失。据穆非朝所说,厉王座下的首席谋士方弧一直对他扮的绯衣人心存怀疑,所以要想夺取厉王的大军,就先要除去这个方弧。
依照和穆非朝的约定,绝颜鼓动仰溪在三天后再次出战,穆非朝因为前次表现平平,加上方弧在一旁对厉王的游说,这一次他没有出战。绝颜把他提供的情报设计告诉了仰溪,仰溪因此得以打败了厉王另外派出的将领,迫使厉王退军五十里。
“哪里。还得谢谢月华你的提醒呢。”仰溪微笑道。
“但是运筹帷幄上阵杀敌的可是哥哥你啊。”绝颜笑颜如花。
“小丫头,嘴巴越来越甜了。”仰溪笑着,“是不是又想说你不想回京,要我准许你留下?”
“哥哥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许人家留下?”绝颜撒娇似的拉住仰溪的手臂,感觉她自己好像被分成了两半,其中一个自己飘浮在空中看着另一个自己对别人撒娇,毫无真实感。
“月华,这里毕竟是沙场前线,你留在这里太危险了。”仰溪语重心长的劝道。
“可是回芜州的时候一路也在征战,我也是一直和哥哥在一起啊。”绝颜辩解着。
“那是万不得已。你以为现在这种情况我还会让你留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吗?”仰溪板起了脸,表示出他的决心。
绝颜看出他的决心,只好作出一脸失望的表情离开了他的营帐,看来要想留下还是另想办法吧。
“主子,座主有雪笺送到。”一进帐门紫绡就递给她一封信函。
绝颜拆开了信封,展开雪笺。
“朝廷已对芜王生疑,钦差随后就到。”
这么快就生疑了?绝颜的心里冷笑着,是被反叛的诸侯吓成惊弓之鸟了吧。战事才稍有起色,居然就怀疑起功臣来了。想必是有人妒忌芜王功高,还有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