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一岁了。”
才十一岁?心里暗自叫苦,自己的野心看来是路漫漫其修远兮了。
“月华,你能动吗?”
“当然能。”突然一阵惊呼,“为什么?为什么我的手动不了?”
因为那现在归我控制。她明白了身体真的是归自己所有了,可是这个小女孩是怎么回事?
“月华,我跟你说一件事你不能哭哦。你现在的手动不了是因为我在你的身体里。……”她尽量清楚明白的把自己的遭遇和推测说给女孩听,说完后只有一片死寂。
“月华,月华!月华你还在吗?月华!”她着急起来。
“我知道了。我,我也不想一个人在这儿。我想去找娘和爹。你是说我们都死了对吧,那他们一定在那儿等着我呢。”女孩的声音没了哭声,听起来格外平静。
好坚强的孩子。要是换成十一岁的自己,恐怕是不会相信,会不依不饶的。古代的孩子都这么冷静吗?也对,古人成人很早,所以小孩子也都这么早熟吧。十一岁再过几年就该出嫁了,在现代这可没法想象。
“可是月华,你知道他们在哪儿吗?”她突然有些不舍这个小女孩,虽然只听见声音,却令她心头泛起一丝心疼。
“不知道,不过一定可以找到。爹说过,我们一家人无论如何都要在一起的。所以他才不愿去做官,爷爷也不让他去做官。爹本来要带我们一起去江州,谁知道……”
“月华,我相信他们一定还在。你一定会找到他们的。”她只能说些什么来安慰这个失去亲人的小女孩。
“嗯。我一定能找到他们。大姐姐,我知道你现在一个人一定也很害怕。你不是说你的亲人都不在这个世界吗?”童音格外真挚,她听得几乎要流出泪来。
亲人?正是最亲的人杀了她啊!前世面对枪口也毫不动容的她心底泛起一丝苦涩,只是一个相识片刻的孩子竟然如此关心自己。重生后的自己似乎变得容易感动了呢,是因为换了身体的缘故吗?心情竟变得如此柔软,容易起伏。在之前的自己看来简直不可想象。
“月华,你能告诉我你还有什么活着的亲人吗?”
“没有了。爷爷去世了,现在爹娘也不在了。我自己也死了。”小女孩的声音勾起她一阵伤感,声音越来越轻,像是快要消散的青烟。
“我要走了,大姐姐,帮不了你了。好好活下去,我要走了,还有……”声音急切起来,应该是想到什么至关重要的事,但很快消散了。
旷野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不对,刚刚存在的也只是一个魂而已。月华会去哪里呢?
脑中纷杂一片,只有一个念头格外清晰:无论如何她要在这里活下去!
变小了也无所谓,成为孤女也无所谓,她要在这里活下去。月华临走前不是也让她好好活下去吗。?此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对于前世的遭遇是多么印象深刻,活下去的意志又有多么强烈!她已活过一次,也死过一次。生死之间的距离让她更加清醒,她依然记得前生死前的那一念。
这一次,她会牢记教训,不再轻信,更不会留情。这一生,她要无懈可击。
纵然现在样貌不明处境危险,不知父母是谁,也不知凶手是谁,一切都在迷雾之中,但这些她都不在乎。不管这具身体有怎样的前尘往事、恩怨纠葛,她都一并接下。从复生那一刻起,她就是这具身体的主人。
她要活下去!
连同上一世从指尖不经意溜走的岁月的份一起——活下去。
她的决心是如此坚定,奈何上天却好像不想给她这个机会。
意识渐渐模糊,和上次不同,她在心里抗拒着最后时刻的来临。在她即将再次陷入黑暗的时候,一个人影映入她的眼帘。
她隐约觉得这个人影靠近了自己,弯下了腰。她可以感觉到耳畔他温暖的呼吸:“你想说什么?”
这个家伙!正常人看到这种情况都应该先急着救人吧。对着一个生命悬于一线的小女孩,他就没有恻隐之心吗?他是从哪里看出自己有话要说的?难不成是想要她交代遗言吗?
反射性的联想起一串问题,每一个都只冒出开头几个字便沉入脑海。口中自动选择了答案:“我要活下去。”
黑暗,终于还是不可抗拒的降临了。
第三章 是拯救还是利用
跑,拼命的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跑,只是感觉后面有极度的危险,不跑就会死掉!心也跳得极其剧烈,在胸腔里左冲右撞,似乎下一秒就会撞得粉碎!
突然,像是温暖的心房被塞进一团冰雪,霎那间心里极度的寒冷……
低下头,她看见一柄寒锋刺穿了自己的胸膛。剑锋刺进,拔出,带出一道血光。她倒在了地上,心口剧痛,全身抽搐。
痛,真的好痛!像在胸口插上一堆荆棘,比那还要更痛!
一个黑衣人在她面前俯下身来,视线已经模糊的她努力想看清他的脸。
渐渐看清了,那张脸,不正是她的弟弟吗?
看清脸的那一刹,她的心剧痛无比,醒了过来。这一次她没有置身荒野,而是在一张床上醒过来。屋内没有烛火,只有从窗缝泻入的冷冷月光。再次见到这熟悉的月光,忆及方才的恶梦,她终于有了再世为人的自觉和感伤。身上的伤口已经被仔细的包扎过,痛楚减轻了许多,看来自己是被救了。
是那个人影吗?他最后还是出手救她了吗?
她的头脑有些混沌。每次醒来都是不同的环境,充斥着大量的疑问。别人是“太阳每天都是新的。”她则是“月亮每一夜都会不同”。
“你醒了?”一个清冷低沉的声音响起,听得出是经过掩饰。虽是问句,语气却很肯定。
她随即望向声音处,一个人正站在门后,看着自己。
那人全身黑衣,身材颀长,披着黑色斗篷,罩着黑色面具,就连面具镂空处露出的双眼,也是比夜还沉的黑色。
四目相交,她心中已经明白,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是不会轻易出手救人的。不要说别人的生死,就是他自己的性命,在他心中恐怕也排不上第一。
“你比我预料的醒的还要快。”
难不成你还希望我永远醒不过来?
“是你救了我?”她注意到自己的声音是清甜的童音,印象中这种声音已经远去二十余年,乍一听到,自己先吓了一跳,真是哭笑不得,不知这算不算上天的补偿。
“受那么重的剑伤还有脉搏还能说话的,你是我生平仅见。”声音冷冷淡淡。
她回想起自己的确曾开口说话。
“恩公的救命之恩——”
“如果要说些日后必当图报,来生结草衔环的话就免了。”
道谢的话被打断,她有些警惕的望着他。黑眸中没有一丝情绪,她只觉得那双黑眸仿佛一层黑色幕布,幕后正在上演着什么,谁也不知道,甚至是自己,这让她很不安。到目前为止,她不知道他是谁,为什么会在夜里经过一个血腥的杀戮之地,又为了什么救了自己。她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或者是拒绝不了自己的求救。
“你不需要道谢。我救你,只是因为先父所托。”那人冷淡的说道,“你是柳月华,对不对?”
“令尊?你是我们柳家的朋友吗?”她猜测着,看来是遇上柳家的朋友了。
“我不认识你们柳家,认识你们的是家父。”
“那令尊是我们柳家的朋友了?不止这样,他还知道有人要杀我们,所以才会让你来救我们对不对?”她趁机发问。
“他的确是柳家的朋友。却不知道有人要杀你们,是我遵从他的遗命去找你们时,才发现你们有危险。”他说得平静无波,“你不怪我到得太迟,没能救下你的家人吗?”
“我又有什么资格来怪你?”她恢复前世的淡漠,“你与我非亲非故,素不相识,如你所说,你也只是遵从父命而已。至于说到得早还是晚,那就是天命了。”
黑影沉默了一会,似乎在重新打量她。
“关于这次的危险,令尊有没有和你提过?或者说,你知道是谁想要除去你们吗?”
“不知道。”这是真话,柳月华也不知道。她觉出自己现在的反应太过冷静,悄悄将脸侧向枕头,掩饰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正是一个劫后余生惊魂未定的女孩。
“令尊什么也没和你说过吗?”
“没有,家父什么也没有提起过。”她茫然的望着他,目光中的迷茫一览无遗,“难道说我们柳家有什么宿仇吗?”
他走近了几步,站在了床前,盯住她的眼睛。
“既然你什么也不知道,那最好永远也不要知道。还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他顿了一下,“你的伤很重,完全治好只怕不能。”
“我的伤,不能治好了么?”她问的小心。
“要想完全恢复怕是不能。你的剑伤太重伤及心脉,能活下来已是天下罕有。这一生都会有心疾,不可断了汤药,否则性命堪虞。不过你也不必过分担心,只要调养得当,对平日的生活并无妨碍。今日我既然救了你,便不会让你轻易再有闪失。”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真正听到心中还是一片黯然。这一次的重生还未开始就已多灾多难。不过,总算活下来了。
“不知恩公尊姓大名,还请赐教。”她想知道他的姓名。
“你不用知道我的姓名。伤好后我会把你送到一处安全之地,你在那儿可以平安的度过一生。至于其他,你还是不要追根究底比较好。否则徒然令自己痛苦,说不定还会招来杀身之祸。”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想报父母之仇,难道有错吗?”她也不想惹祸上身,可是既然她成了柳月华,那这祸是想躲也躲不开的。只有找出新生活的隐患解决掉,她才能高枕无忧。何况她一向有仇必报,就算这是柳月华的仇,但是她已经决心代替柳月华在这儿活下去,也就一样会替她报仇。
“话是不错,可是你的情况不同。你还是听我的话去做,我可保你一生无事,平安终老。”
“为什么?”
“知道又如何?反正你无论如何是报不了仇的。能平安的活下去已经是额外的幸运。”他的声音如寒潭之水,冷冷清清渗入骨缝,直渗到人的心底。
“你不说,又怎么断定我一定报不了仇呢?”既然他一直咄咄逼人,她也不想再把不知世事的纤纤弱质继续扮下去,否则还真成了弱智了。
“你不必多说,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你不怕他们再来杀我吗?”
“我会保护你。”
“如果他们真的可怕到让你缄口不言,我又凭什么相信你能保护我?”她试图激将。
“因为你别无选择,只能相信我。”他冷淡回应,“你不用激将。你若是不相信我,伤好以后可以自己离开,我决不阻拦。”
“也许你的确是一片好意,不过我还是不能照你说的去做。”她在做最后的努力,“一时的安全不代表一生都很安全,你也只是受人之托,我不可能一辈子都麻烦你,何况你本身也很不乐意和我这个麻烦打交道。”她笑了笑,“只有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我才能真正安全。”她抬起头,直视着那双黑眸,“所以你若是真心考虑我的安全,就更应该告诉我。”
黑眸因为她这席话而燃起了光芒,她想起自己的身份,确定一点:要想得到答案就必须让他知道自己并非一般的小女孩。于是迎上他审视的目光,毫不退让。
“你知道你们柳家是做什么的吗?”他话题一转。
这还真问倒她了,她怎么会知道?话已至此,他还是不肯说吗?
“我和娘整天在家,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爷爷不让爹去做官。”她抛出自己知道的唯一一条线索。
“哦?这也难怪,你爷爷在官场深受其害,当然不肯让你爹再去重蹈覆辙。”
“你知道我爷爷?”她小心翼翼的试探。
“‘天将’柳任,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的眼中闪动着笑意,面具下的脸应该在无声的笑。
天将柳任!好惊人的气魄!没想到这个柳月华竟然是名将之后。可是又怎么会弄到这种家破人亡的地步呢?他刚刚所说的深受其害又是指什么呢?这个人似乎是柳家的世交,对柳家的事知道不少,但他又不想承认和柳家的交情。他既然不肯回复,那么如果能向他打听柳家的事,间接也可以得出凶手的线索。
“你说你是奉令尊之命来寻找我们,你不认识我们,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这我自有办法。”
“那我也会有办法找出凶手,即使你不肯告诉我。”她字字坚定,昭示着不可动摇的决心。
“柳家的后人,果然与众不同。就算只是一个小女孩,也有这样的决心见识。”黑眸中流露出赞赏,“从你醒过来直到现在,你的表现就一直令我吃惊。看来你是无论如何也要知道凶手是谁了,是吗?”
“是!”
“即使明知道不是他们的对手?你真的一定要报仇,决不后悔?”
“决不后悔!”她毫不犹豫。
“好!那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可以告诉你。你不用自己去外边涉险。”
“什么条件?”
“你先告诉我,报仇之前,你打算靠什么活下去?又靠什么来报仇呢?”
她无语。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她甚至不知这是什么年代。她已不是高高在上的总裁——那个庞大家族的胜出者,没有了那些明争暗斗要拼得你死我活的亲人,也没有了翻云覆雨大权在握的地位。现在的她,只不过是一个在血腥的灭门惨案中侥幸逃生的十一岁小女孩。
柳月华一家究竟为什么被杀?面前这人是敌是友?……这所有的问题加在一起,成了她面前的重重迷雾,除非把这团迷雾拨开,否则这一次的人生她无法真正拥有。
这一点,她比谁都清楚。
“靠我自己活下去。”
“哦?靠你自己?”他的声音明显带了几分愉快,“只靠你一个人的力量,你能做些什么?”
她望向那双黑眸,幕布终于要开启了吗?
“我,我也不知道。”恰如其分的迷茫和软弱流露了出来。快点来给我建议吧,这种时候不正是魔鬼引诱灵魂的最佳时机吗?
“因为家父所托。我不能让你白白送死。”他停了一下,“但是凭你的资质,我也许可以赌一次,告诉你那些人是谁,只是——”他故意停了下来。
“只是什么?”狡猾!前面已经说了那么多的台词,关键处却偏偏停住。只不过是为了让她自己主动向他请求订立契约,表示她是心甘情愿的替他卖命。既然这样,那她就勉为其难陪他演完这场戏好了。
“现在的你突遭巨变,心中悲愤也是难免。你说你要自己打听凶手的身份,但你现在的情形什么也不会,绝对打听不出,更加不是他们的对手。”他悠悠说道,“如果你答应我一件事,到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
“不论是什么事我都答应你。”她急切的说着。
“我给你时间,到时候如果你能够合格的话,说明你已经有足够的能力自保,如果那时你还是坚持要知道的话,我就会把你想知道的告诉你。”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黑影转身离去,又停住脚步,“还有一点,以后你不能再叫柳月华。”
“我明白。”她也不想再继续顶着柳月华的名字,“颜,绝颜。我叫绝颜。”她熟练的报出自己前生的名字,随即反应过来,在前面加了一个“绝”字。
前生已逝,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