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那个人还是一无所知吗?”
雍雪见点点头。
“你是在担心我吗?”绝颜眼波流转,突然笑得有些狡猾。
“不是担心。”绝颜听到他的回答,心中好像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有些莫名的失落,雍雪见转过脸去,“是很担心。”
他的这个回答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她一向知道他言辞犀利,这句话却坦白得有些可恶。
“不用担心,对这个人也许我已经有些头绪了。”她心中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想,虽然没什么确凿的证据,但是她却有强烈的直觉知道他是谁。
雍雪见凝视着她从容的笑颜,也勾起了嘴角。看来她对此行已经有了把握。她一向如此,他的确不需要太担心。
第七章 绯衣如血人无情
初春的暖阳渐渐升至中空,站在乌城城上的人们却没有人能感觉到阳光的温暖。他们的眼中都被那反射着阳光闪闪发亮的银色面具占满了。黑马,绯衣,银面,这就是传说中厉王的王牌。他也的确名不虚传。城上的人只来得及看到绯衣在空中飘舞,根本看不清那颀长挺拔的身影有些什么动作,他的对手就已经躺在了地上。
一个,两个,三个。
三名出城迎战的将尉都败在了敌方一人手中,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耻大辱。
而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败在谁的手下,一招,仅仅只是一招,他们就被那人的银枪挑下马去,在马蹄溅起的尘沙中,只能看到那个人一身嚣张的红衣在风中飘扬,那抹绯红在逐渐模糊的视线中蔓延,遮天蔽日,最后他们的眼中只剩下一片血红的红影。
“下一个由我来。”仰溪一字一句的说道。
一直站在一旁仿佛隐形人一般的绝颜吃了一惊,她在城上已经凝视了许久,心中的猜想也越发肯定。如果真是那个人的话,仰溪也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仰溪哥哥,你真的要自己去迎战那个人吗?”她小声问道。
“现在只有我去了。”仰溪有些无奈,看向绝颜的目光满是安慰和关怀,“月华,你还是先下去休息吧。”
绝颜摇摇头,异常坚决。她知道仰溪不希望她看到他与那人拼斗的场面,尤其是在胜利渺茫的时候,就更不希望她看到。但是她却不能不看。
城门再次打开,披挂整齐的仰溪骑马冲出了城。绯衣人拍马迎上前去,架住了仰溪刺过去的长枪。站在城头的绝颜只觉得眼前银光飞舞,像是两条蛟龙在一起缠斗,看得她眼花缭乱。
渐渐的,仰溪的身影越来越迟缓,绝颜的眼中只看见那一抹鲜红。绯色的披风在风中高高的飘舞,烈烈作响,像是他的旗帜。
突然,绝颜睁大了眼睛。那人在转身时露出了一个破绽,仰溪没有放弃这个机会,长枪刺了过去。他却晃身避开,红衣与仰溪银色的枪尖险险错开。原来那只是他故意露的破绽,闪躲成功之后他立刻回身以闪电般的气势将手中的银枪刺向仰溪。
急、狠、准,这世上没有人能避开他的枪尖。
城上的气氛仿佛凝固了,众人的心里都只剩下绝望。绝颜盯着那银色的一点,在她眼中这闪电般的一瞬好像被拉长至无限,天地间她只能看到银色的枪尖在慢慢靠近仰溪的胸前。
鲜血从仰溪银白的战袍上渗出,绯色战袍飞舞成一片红雾。绝颜猛然从这片红雾中惊醒,再也顾不得许多,下令开城门救回仰溪。
她高声的喝令不仅让守城的将士立刻执行了她的命令,也传入了那个人的耳中。他倒提着银枪,策马离开趴在马上不知死活的仰溪,退了几步向城上望去。几乎没有一秒寻觅或迟疑,他直直对上了绝颜的眼睛。绝颜也毫不退让的望了过去。
隔着银色的面具,绝颜看不见他的表情,却可以看见他的眼睛——冷酷、强悍、狠决的眼睛。曾经醉人的波浪仿佛只是错觉,现在那片黑色的海洋层层冰封,严酷无情。
对着她的目光微微有了变化,像是冰面有了一丝裂缝,却没有扩大,依然是冰封的海面,一点波澜也没有漾起。
轰然一声,打开的城门再度关闭,他们已经把仰溪救上来了。城下那人猛然转身,调转马头头也不回的驰回了厉王的军中。
绝颜也收回了视线,正看到被人抬上来的仰溪面白如纸,上身已被鲜血染红,她的心中不由一紧,连忙奔了过去。
经过一番救治,绝颜获知仰溪并没有性命之忧,那看似致命的一枪只是刺过了他的肋下,并没有伤及要害。
绝颜松了口气,看来他还是手下留情了。
根据天成帝派雍雪见到芜州传下的一道圣旨,嘉许了仰溪和容世子,又命容世子前往越州清理越王的旧部,而平叛有功的寒照和仰溪则被调来接替萧庆的任务,平定厉王的叛乱。于是负责筹集军需的绝颜也借押送粮草之名来到了仰溪接手的前线——陵州和卫州的交界处,同时也是萧庆被撤下时退守的城——乌城。
所以,在来之前她已经料到要和他对阵沙场,但是这么冷酷的穆非朝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一直在想他离开京城究竟去了哪里,原来是隐姓埋名投靠了厉王。厉王只道那个风流豪爽、为朝廷效命的睿王已经在睿王府的大火里丧命,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神秘冷酷、武功高绝的人和那人会是同一个人吧。
想到这里绝颜的脸上不禁露出自嘲的笑容,自己当初不也被他骗过去了吗?
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人会记得一个人的任何事情,除了那个人的地位和自己与他的利益关系。更何况穆非朝扮演的这两个形象的反差是如此巨大。
他处心积虑挑起诸侯和朝廷的战争,为的只是当一个冲锋陷阵的将领吗?
中军帐中,四角的火盆里火焰熊熊燃得正旺,但是这帐中的气氛却凝重得好似外面天空中沉沉欲坠的铅云,没有半点暖意。
仰溪坐在案后,他的伤势已经颇有好转,但是他的心情却沉重得很。他自己也败给了那个绯衣人,令城中的士气更加低落,这场仗,怎么看也没有一点胜算。
“仰溪哥哥,你的伤势刚好……怎么又坐起来了?”绝颜一踏入帐内,就看到皱眉苦恼的仰溪,出言劝解。
“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月华你不用为我担心。”仰溪笑得发苦,揉了揉绝颜的发顶。
“哥哥是在烦恼那个红衣人的事吗?”
“他的武功的确是深不可测,不过——”仰溪的声音里有些困惑,“他那一枪明明是对准了的,我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怎么会……”
“哥哥,你想出办法对付厉王了吗?”绝颜岔开了话题,问到仰溪最忧心的事情。
“还没有。”仰溪疼爱的看着绝颜,忽然想起这个妹妹代理芜王府时处理事情的才智,便有心想要征询她的意见,“月华,你有什么主意吗?”
绝颜笑了笑:“既然正面不能对阵,那么为什么不偷袭呢?”
“偷袭?”仰溪重复了一遍,“你是说今夜趁夜偷袭?”
绝颜神秘的一笑:“夜色虽然是很好的掩护,但是敌人也会提高警惕。反而不如白天。”
“白天?”仰溪想了一想,目中露出喜色,“若是明天给厉王下战书在城外河坡约战,厉王好大喜功一定会率兵前往,到时再派精锐悄悄去厉王的营地劫营,那他就是两面受敌了。”仰溪越说越是激动,忙命人去召集各位将领。
仰溪的计策虽好,但是应该骗不到他。看今天的情形他明天应该不会上阵而是会留在营中。那样就好。绝颜看到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虚应两句就告退回房。
“紫绡,明天厉王的营中会很空虚,你明天替我去厉王的营中送一样东西给那个绯衣人。”绝颜从包裹中取出一个木匣交给紫绡。
“是。”紫绡有些疑惑,看着那个扁平狭长的木匣。但影卫的本能让她还是没有问出口。
绝颜看出了她心里的疑问,微笑着打开木匣。
匣中只有一支羽箭,静静的卧在白色的锦缎中。
“明天他应该会留在帐中。你去了之后,千万记得被他发现时不可和他过招,你就说是我派你去的,他看了这个自然知道。”绝颜一面说,一面将木匣关上交给紫绡。“还有,你告诉他,明天夜里戌时,我会在城外废弃的渡口等他。”
紫绡领命退下。绝颜确定自己的身边没有一人时,便蒙上面纱走出了营帐。一个小卒经过绝颜的身边,绝颜吩咐他为自己的帐中送一盆热水。
不一会儿,小卒端着一盆热水进了营帐。一进帐门就见到绝颜手中的玉符,连忙行了一礼:不知姑娘有何吩咐?”
从她建立天外楼开始就在芜州的军队中安插了不少眼线,这个玉符是天外楼楼主的标识,分发给她手下的六个使者,其中一个使者就是她自己。凡是天外楼中人,见到玉符必须按照持有人的吩咐行事,绝对不能有误。
“明日夜里戌时之前在城外的野渡准备一艘小船。”
“属下遵命。”小卒毕恭毕敬的退下。
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剩下的就只是明天的见面。
第八章 潮落夜江斜月里(上)
夜色朦胧,万籁俱寂,一弯斜月仿佛被凝结在天上,春冰初融的江上,一艘小船随波飘荡,在流水的潮声里隐隐夹杂着碎冰撞击到船身的声音。在这漆黑的夜里,几乎看不见这艘小船。只有接近它,才可以看见船舱里一支孤零零的蜡烛上跳动的烛光。
在烛光的笼罩下坐着一个白衣少女,她好像在等人,却等的悠闲自得。
感觉时辰快到了,绝颜从袖中掏出一个计时的琉璃沙漏,这是雍分别时送给她的。镂空的琉璃球里装着细沙,球面上还有时辰的刻度,当沙子在哪一个刻度漏尽也就表示那一个时辰过完了。对于习惯掌握时间的她来说,有这个沙漏之后计时方便不少。看着酉时的沙子快要漏尽,球体内的细沙将要与戌时的刻度平行,她吩咐船夫将船划到渡口停泊,然后打发走船夫一人在舱中等待。
属于酉时的最后一粒沙也漏了下去,岸上传来了脚步声。绝颜微微一笑,他很准时。
这当然是玩笑,这里并没有流行严格守时的时间观念。之所以到最后一刻才现身,是因为不知道是否要和现在是敌人一方的她见面吧。
“睿王殿下,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来呢?”她提高了声音。
没有回应,船身丝毫没有晃动,没有有人上船的迹象,下一刻他却已经出现在船舱的门前。
“春江夜月,郡主是邀在下来赏景么?不知道郡主今夜有没有准备什么上好的美酒?”一身黑衣的穆非朝在绝颜的对面坐下,没有了在战场上的严酷,似乎又恢复了在京城时的潇洒。他将木匣轻轻放在绝颜面前,“没想到这支箭在郡主那里,难怪我那天怎么也找不到第十支箭。”他抬头看着绝颜,眼里露出笑意,“郡主还留着这支箭,难道是要睹箭思人么?”
“睿王殿下还是风趣得很。”绝颜含笑道,“救命之恩,怎么会轻易忘怀?”
“那郡主就以身相许如何?”他的眼神依然在笑,目光却变得深沉。
“那也未尝不可。”绝颜慢吞吞的说道,目光忽然一挑,盯住穆非朝的眼睛,“只是绝颜还不知自己要许的究竟是哪一个人,是已故睿王的养子?还是厉王的第一战将?或者,殿下还有别的身份?”
桌上的烛光抖动得更加厉害,火焰几乎已经扭曲,突然烛火向上窜了一窜,紧接着暗了下来。
绝颜注视着穆非朝的眼睛,目光锐利:“殿下有没有觉得自己的眼睛和某人很像?”
没有回答,也没有期待得到回答,绝颜自顾着继续说下去。
“二皇子被誉为是天朝的第一美男子,依我看,殿下的眼睛也不逊于他多少。或者说,殿下的眼形和他很像,和七殿下也很像,都是眼角微微上扬,这似乎是天朝最尊贵的家族的一个特征,你说呢?”
“能得到郡主如此的赞扬,在下真是受宠若惊,我还不知道原来在郡主眼中自己还能和那两位一较高下。”穆非朝微笑着,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
绝颜欣赏着他眼中翻涌的浪潮,知道自己刺到了他的要穴。没有理会他想要岔开话题的掩饰,绝颜毫不停顿的说了下去。
“睿王殿下虽是宗室子弟,但是听说血缘已远,应该不会有这么相似的一双眼睛。像殿下这样的相似,好像只在极近的血亲中才会出现。不知殿下是否能为绝颜解惑?”
“那只能说郡主看人的眼力似乎与众不同吧。”穆非朝压下眼中的波澜,“除了郡主,好像没有谁会有这个困惑。”
“是吗?那可能是因为别人没有绝颜这样的怪癖吧。”绝颜抿唇一笑,像是对自己的这个怪癖感到不好意思,但是任何一个了解她的人都知道即使她真有什么怪癖,她也决不会为那种事觉得不好意思,“我看人,最喜欢看他的眼睛。”
“你我如今各为其主,不知道郡主今夜相邀所为何事?”他的声音冷冽起来,就像包围着船身的江水,夹杂着碎冰的森寒。
“京城一别一年有余,我还以为王爷会想见到我呢,看来是绝颜在自作多情了。”绝颜的眼中眸光闪动,“只有一件事,”她压低了声音,微微前倾,直视着穆非朝,“我想知道,王爷在这场战争中想得到什么?”
江上只有这一条孤舟,舟上两人虽然只隔了一张桌子,此刻却像隔了一条深不见底的深渊,隔桌相望,两束交织的目光中似乎有什么在涌动,比这江下的暗潮更急。
忽然穆非朝笑了起来:“似乎每一次见到郡主都能让我惊讶。郡主也曾想过要送我出京挑起战争吧,可是郡主现在却又站在了朝廷那一边,郡主这么做,又想得到什么呢?”
“王爷现在难道就真的站在厉王那一边了吗?”
“郡主看不出来吗?”
“正因为看得太清楚才很疑惑。”绝颜挑了挑烛芯,火光重又跳跃起来,“殿下处心积虑只是为了厉王作嫁衣么?”
“郡主又在为谁作嫁呢?或者,郡主已经准备出嫁了?”穆非朝嘻笑着,露出一贯轻慢的笑意,微微有些讽刺。“刚才提到的两位皇子,不知是哪一位有幸得到郡主的芳心了?”
像是没有听出他的讽刺,绝颜开始说自己的推断,“据说开国时太祖皇帝的亲弟弟战功赫赫,只可惜英年早逝,一次凯旋后就在宫中暴卒。当时的太后,也是太祖和他的亲生母亲因为伤心过度从此卧床不起。”
没有表情,没有说话。
“太祖皇帝即位以后,为表哀悼,就追封他为明王,把明州封给了他,世代承袭。而且还说自己故后,帝位传给明王一系,这件事,殿下知道吧?”
“当然知道,只是不知道郡主为什么提起这种陈年旧事。”
“仰溪哥哥这次去明州平叛很顺利,真的很顺利。”绝颜对穆非朝脸上的不耐烦视而不见,“跟预想的很不一样,那位明王几乎没有抵抗就投诚了,让我们大吃一惊呢。怎么说他也是那位能征善战的明王的孙子,竟然如此不堪一击,真是让人想不到。”
“世上虎父犬子多不胜数,郡主其实不必太惊讶。”
绝颜的脸上又露出一贯作结尾致辞式的微笑,只是这点小事她当然不会在乎,但是朝廷对被俘的明王的态度却令她起了疑心。一个谋反的诸侯却要单独看押,不许旁人问话,要等京中派人前来处置,这可不是一般的态度。
所以她搜集了一些明王的资料,以往她对天朝的历史只关心自己那一部分,没想到在这里有了新的发现。于是她命天外楼的人混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