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之所以会从芜州查起,是因为有人隐藏身份向他授意。
时隔柳家灭门已有三十多年,他实在没想到有人又向皇上密报柳任一事,说是柳家有漏网之鱼。更没想到柳任还留下了一本绝世的兵书,令天子势在必得。
他也因此又得去追踪柳氏后人,起初毫无头绪,直到一天夜里收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芜州。
他去芜州奔波许久仍无所获,又是一张神秘的纸条,把他引到了江州。
在那儿他终于根据提示找到了柳保宗夫妇,却还是没有找到兵书。
纸条就此销声匿迹,线索也因此断绝。
他听取了神秘人最后留下的意见,最终还是向上隐瞒了柳家幼女逃脱的事情。整整五年,柳氏孤女如泥牛入海,他一直派人秘密搜索也毫无所获。直到一天前,消失了五年的纸条又出现了,上面和之前一样写着提示。写明了某日某时在通往凤城的官道上,会有一辆浅碧色的马车,柳氏孤女就在其中。
经过这么多次,袁智对纸条早已深信不疑。立即派人前往劫车,谁知人没有劫到,还损了两个顶尖的杀手。
袁智并不知道车中坐的是谁,他也绝对不会想到,他所苦苦查找的柳氏孤女竟然就是新封的芜王之妹怜月郡主。
第二十二章 金鞭少年青骢马
马车终于进入凤城,经过一家酒楼时,绝颜吩咐停车。雍雪见派来的两个影卫迅速将马车赶走。她知道他们是要去处理这辆马车,做到不留痕迹。这辆马车既然已经被追杀的人盯上,尽快处理掉显然是唯一的方法。
停步仰望,三个墨底鎏金的大字悬在酒楼门上——鸿宾楼。
鸿宾楼,凤城最有规模的酒楼,也是资格最老的酒楼。换到现代,就是一座五星级大酒店吧。
绝颜颇有兴致的站在楼外,这是她到天朝以来第一次近距离的观察世风民情,心中不由暗暗的将这里的街市和前生作着比较。
一个名流云集的地方,这一点也是完全一样呢。这么说来,他们今天的确会在这里聚会吧。
“姑娘,我们又见面了。”身后传来一个声音,绝颜止住了脚步,回头看去,果然又是那个追在车后的少年,一身华服,手里牵着那匹同样装饰华丽的骏马。
如果是雍雪见的话,一定会连这个人也一起处理掉的吧。
绝颜被这个想法逗得发笑,面上也浮现出了笑容。她没有回话,转身朝店里走去。
少年抢前一步拦在了她的面前:“姑娘支开护卫只身一人,未免太危险了。”
绝颜敛去笑容:“公子还请让开。”
“如果我不让呢?”一张笑嘻嘻的面孔摆在她面前。
绝颜看着这张面孔,眸色转沉。
突然一个沉稳的声音插了进来:“这位兄台,阻拦一位姑娘恐怕不是什么风流之举。”随着声音,一个人从店里走了出来。
绝颜抬起头看向这个想为她解围的人,一眼就认出了来人。
她的心里暗暗笑了。
竟然是韩咎的孙子——韩至泓。她在宫中见过这位侍卫统领,也曾把他和雍雪见等四人放在一起比较过。但是,这么近的看着他还是第一次。
他身材修长,面容端正;轮廓清晰硬朗,透出几分刚硬。可能因为身负皇宫安全重责的缘故,总是一副冷峻的表情,给人以不易亲近的感觉。听说他是韩咎最器重的孙子,不知道他和韩咎有几分相似?
一直以来在宫里都没有接近他的机会,也许今天还应该感谢一下这个轻狂之徒。
“原来是韩统领。”少年的笑容愈发肆意。
“原来是睿王爷。”韩至泓不卑不亢的说道,“不知睿王爷拦着怜月郡主所为何事?”
睿王!绝颜耳中只听得到这两个字,心中大吃一惊。这个轻狂少年就是睿王爷?心思急转,自己受封时他并不在朝上,受封后只在宫里呆了半日就搬到了芜王在玉京的行馆,韩至泓还能记得自己这个新封的郡主,果然是心思细腻沉稳,难怪被今上倚重。
“嘻嘻,韩统领何必如此多礼?与其说我是王爷,还不如称我为将军。”穆非朝一脸嘻笑,全不在意韩至泓的问题。
“这位就是舍弃封地一心报国的睿王爷吗?或者是,将军?”绝颜浅浅的笑。
穆非朝的笑容凝滞了一下,随即笑容更加扩大。
“那么,这位就是那个被人掳走失忆入宫的怜月郡主了?”穆非朝仿效着绝颜的说法,笑容促狭。
“不知睿王爷有何指教?”绝颜没有理会他话里的捉弄之意。
“没什么。只是觉得郡主孤身一人没有侍卫实在太危险了。郡主曾经身受奇险,更该知道这个道理才对。”他倾身向前,贴近绝颜的脸,绝颜正要斥责,他又站直了身体,笑得暧昧,“我看郡主面色不佳,眉心隐隐有黑雾盘旋,恐怕近日会有大凶,说不定还有血光之灾。”
“小姐。”菱儿牵住了她的衣袖。
什么王爷,分明是个神棍。绝颜有些不快,他一定是看到了黑衣人袭击车子的情形。
“是吗?”她答得漫不经心,暗中向后挪动脚步,“将军所言甚是玄奥,我资质驽钝实在难以参透。大凶是什么我不太明白。不过我却看出将军马上会有水劫。”
话音刚落,一盆水从二楼倒下,正浇在穆非朝身上。他神情一滞,眼中一股煞气一闪而过,却还是落在了正对面的绝颜眼中。
“哎呀,这位仁兄,真是对不住。都是在下的小妹太过任性,在下在这里替她赔个不是。”一道身影从窗口跃下,一落地就向穆非朝深施一礼。
“谁要你替我赔不是,我自己难道不会吗?”一个清脆的声音随着一道浅红的身影落下,一个娇俏的少女一脸怒气的站在绝颜面前,但在看到穆非朝的面容之后,她脸上的怒气消失了,代之以淡淡的红晕。“这位公子,实在抱歉,刚才我和家兄小有争执,一时失手就——真是对不起。”
穆非朝满不在乎的挥挥手:“无妨。姑娘看来也是一个性情中人,方才只是无心之过,那就不用在意。在下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说完有意无意的看了绝颜一眼,似乎话中还有含义,而绝颜就是那个小气的人。
绝颜仿佛没有听出他的“潜台词”,趁那对“从天而降”的兄妹殷勤赔罪的时候,领着菱儿从穆非朝身边走过。一旁的韩至泓微微抬手阻住她的去路。
“郡主身边只有这一个人服侍吗?”
“哦,之前在路上马车有些问题,我就让他们先去查看一下。”
“睿王爷方才所言不错,郡主只身一人未免太过危险,在郡主的侍卫回来之前,还是由在下陪同为好。”
和韩至泓接触的机会,真是意外的收获。
“那就有劳韩统领了。”绝颜客气的道谢。
“怜月郡主,听说这家酒楼时常客满。如果不嫌弃的话,我已经定下一间雅座,不妨同坐?”穆非朝不知何时打发了那对兄妹,又溜到了她们身后。
也曾听说过这个睿王爷的风流倜傥,难道今天想要戏弄她吗?
绝颜隐去心中的情绪,回身温柔一笑,浅浅行了个礼:“如此就多谢睿王爷了。”留下菱儿在此等人,三人进了鸿宾楼。
鸿宾楼是一座四方形的三层建筑,中间有宽阔的天井内庭。穿过临街的大堂,雅座都在另一边的楼上,正临着曲陵江,坐在房里就可俯瞰江上景色。
经过内庭的时候,绝颜看见了几辆熟悉的马车,其中一辆正是寒澈的。看来这几位皇子们已经到了。
她听寒澈说起过,今日寒照会在凤城的鸿宾楼设宴,寒盟就是他今天要请的贵宾。
听上去很像是一次鸿门宴。她又怎能错过这个宴会呢?
跟在穆非朝身后走上二楼的阶梯,绝颜立刻听到了丝竹细细,弦管纷繁。乐声是从天字房中传出,掩住的房门中有缕缕幽香飘出,绝对不是宫中会用的香味。看来寒照这次的鸿门宴上没有刀光剑影,而是软玉温香。
和萧皇后一样的法子啊,绝颜垂下眼睫,掩去了眼中的沉思。自己所见过的五皇子寒盟,眉宇间有隐隐的霸气,绝对不会是个甘心于人臣角色的人。若是寒盟迷恋上了什么女子或是有了风流的名声,的确是能破坏长公主对他的印象,他们的想法她可以理解,但是寒盟却不是那么好对付。听说别人送给他的美女他统统婉拒,青楼楚馆从不踏足,连去给李美人请安时对皇后送到尚阳宫的美貌宫女也是目不斜视,完全无懈可击。
能够做到这个程度,他的母妃李美人可是功不可没。初次见面,绝颜觉得这个李美人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虽然已经年近四十,却依然富有魅力。皮肤白皙光滑,头发乌黑柔亮,既不特别美艳,也没有妩媚风流。声音悦耳,举止大方,谈话间流露出别人绝难模仿的温柔,自然婉约,善解人意,难怪她出身不高却可以享有圣宠。
即使是对自己这样一个小小宫女,她也是和颜悦色招呼周到,临走还赏赐不少钱物。对她这个小宫女尚且不失礼数,对其他掌事宫人如何就可想而知了。她的大方慷慨自然也就赢得了众人的交口称赞。
她早已不是相信有圣诞老人赠送礼物的小孩子,知道这世上想要获得任何东西都需要付出代价,特别是在这权力最集中的皇宫,决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好意。即使有善良的人,她也坐不上妃嫔的位置,更不用说享受着宠爱活到今天了。
联想起其他宫人对她的赞誉,这个女人令她警觉。而且,李美人给她的第一印象,就让她想起自己那位阴谋家母亲。这两人实在是太像了。
有李美人在后面策划,寒照想要对付寒盟恐怕还很困难。
穆非朝订的贵宾雅座在二楼之上,临窗望去,青山绿水一览无余,不愧是这酒楼的贵宾房间。绝颜一面在心中猜测着穆非朝的用意,一面坐了下来。
“怜月郡主也会参加水神祭的献艺吗?”最先说话的自然是主人穆非朝。
绝颜捧着茶杯,目光注视着杯中沉浮的茶叶:“睿王爷说笑了,绝颜幼离故土,从未习过才艺,这献艺之事自然是不敢去献丑的。”
透过朦胧的水雾,可以看到韩至泓坚毅的面容。他似乎正在若有所思。
“郡主何必太过自谦。”穆非朝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比起王爷谦让的胸怀,绝颜还差得太远。”绝颜不软不硬的回了一句。她不能和这个人多费口舌,尤其是在韩至泓的面前。毕竟这两个人的身份都太过敏感。
“不知韩统领在此又有何事呢?”可能看出绝颜的冷淡,他又转向了韩至泓,绝颜也不由关心起来。
“朋友聚会。”真是简洁明了的答复。
“韩统领的朋友必定也都是当世俊杰,不知可否为我引见一二?”穆非朝笑得恳切。
“睿王爷也认识他们。”不同于雍雪见的清冷口吻,韩至泓的话很简洁,却并没有冰冷的感觉,看得出他是个不爱说话的人,“凌静霄,景知远。”
原来是名门三公子的聚会。绝颜坐在一旁,余光瞄了一眼韩至泓,发现他虽然在和穆非朝说话,眼光却若有若无的看着自己。
“看来几位果然是知交好友。几位都是名门之后,也都是我天朝的栋梁之材。能够齐心协力,实在是我天朝之福啊。”
绝颜听出这爽朗笑声中的深意,这几大世家的后辈若是交情太好,对朝廷可不是件好事。只是这个人居然当着韩至泓的面提到这些,难道他还当自己是手握一方兵政大权的诸侯吗?难道他忘了自己现在只是个寄居在京城徒具虚名的小小将军?这几大世家又有哪一个是他惹得起的?
这一刻她只希望在她走前这个穆非朝别再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她可不想当一条被殃及的池鱼。争斗她并不介意,但是她只愿隔岸观火,可不想引火上身。
韩至泓的神色动也不动,像是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并不回话。绝颜感觉出在他目光中的探寻之意,像是自己这个可怜郡主有什么引起了他的兴趣。
掉头转向窗外,就让他观察好了,绝颜听着两人的交谈,全神贯注般的望着窗外的风景。对于韩家,她从没有放过的念头。只不过现在还不是可以动手的时机。
“公子,袁智失手了。”
马车内的人对这个消息早有预料似的沉默,他的指尖悠闲的拂过琴弦,带起一串高低不一的琴音。
“然后呢?”
“她现在和睿王在一起,还有禁宫侍卫统领韩至泓。”
琴声一顿。
“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属下也不清楚,像是途中偶遇。”
“偶遇?”他的指尖离开了琴弦,“继续跟着她。”
没有人听见他在车内的自言自语:“你到底是生来运气极好呢?还是注定厄运缠身?”声音愈发模糊,“柳任唯一的孙女,天将唯一的后人,你究竟;是怎样的人呢?”
第二十三章 美人婵娟隔秋水
“韩兄,小弟来晚了。”小二打开了雅座的门,又引进一位客人来。
一番介绍之后,后到的景知远竟也在这雅座里坐下,只剩下一个迟迟没有出现的凌静霄。
“郡主似乎对这江景情有独钟啊。”又是那个睿王。
“是啊。幸蒙王爷邀请,绝颜才能有幸看到这么好的景致。”
“不知这里的景色和芜州的汨江比起如何呢?”
他想试探什么?绝颜心中一凛,难道他怀疑自己的身份?不过他还真问倒她了,那个什么汨江她可从未见过。
“观景即是观心。同样的景色,若是心境不同看上去也会不同。更何况是不同的景色,更是难于比较了。”她是曾经失忆的人,说得太清惹人怀疑,说不清楚也会让人怀疑她究竟是不是在芜州长大,所以只能说得似是而非。
“郡主真是蕙质兰心,好一个‘观景即是观心’,真是说尽了观景的乐趣。”
绝颜虚应一句,从临江的窗子往外望去,浅碧色的江水缓缓流动。目光溯流而上,忽然定住了,定在江边的一辆马车旁。
流云广袖,曳地长裙,垂腰长发,一个女子临江而立,绝颜只能看见她因为宽大的衣袍而显得朦胧起来的背影。
世上多的是涂脂抹粉的面孔,大都是过目即忘,如沙上之像,一吹即散。而眼前这个女子,只是一个浅淡的背影,却像能映在人的心上,远胜那些模糊的面目无数。
她的身影投影在江波之上,随着细波荡漾,绝颜从楼上看下去,只觉得这影子像是要随着这一波一波的细浪漾到远方,甚至无穷尽处,已经不在人间。
这个人,就像是投映波心的一片浮云,在人间也是惊鸿照影,不沾半点尘烟俗气。
绝颜正要收回视线,无意中发现斜对面的雅座里有一个人也在看着那个女子。他坐在窗边,眉目清而不瘦,神态淡而自威。
凌静霄?他不是和这两人有约吗?为什么独自坐在另一个雅座里?那个女子又是谁?能让他看得这么出神?
突然,小二跑了进来,说是凌大人在另一间雅座相候,韩至泓还在犹豫,绝颜忙起身相送,说自己的侍卫一会就会回来。一旁的穆非朝也随之附和,直言郡主的安全由他来负责。
深深看了绝颜一眼,韩至泓离开了这间雅座。
等绝颜再坐下来,却发现对面窗口的凌静霄不见了。向外望去,那个女子也不见了。
看来斜对面的这间雅座并不是他等候韩、景二人的地方,难道他定了两间雅座,其中这间只是为了看人?而且还是为了不为人知的看人,连那两个朋友也不愿让他们知道。
“郡主方才在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