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生道:“儿子记得父亲的教诲,不敢用自己伴读的身份谋私利。儿子就说,感激四阿哥的关切,只是家中的事情,有父母定夺,我这做儿子的不好随意。等儿子请示过家中父母,再看是否劳烦四阿哥援手。”
曹颙可没打算将儿子们教成不知变通的“大忠臣”只是因为恒生如今做伴读,又是在未来的储君身边,所以同他讲过其中的厉害关系。不过是谨言慎行,不要轻易涉入皇家事务,凡事都要先想想利弊,再做决断。
弘历主动提及此事,是想要卖个人情给曹家。到底是年龄小,有些沉不住气。
虽说康熙在时,对弘历另眼相待;但是在雍正诸子中,还有个较他年长的弘时阿哥。
弘时阿哥已经二十岁,到了开府封爵的年纪,皇上却没有让长子出宫开府的意思。有些趋炎附势之人,少不得就要寻思,这其中有没有旁的用意。
曹颙是经历过九龙夺嫡的风云的,自是一下子就明白弘历的用意。
以雍正的疑心病之重,若是弘历真起了其他心思,说不定就要连累曹家。
曹颙皱眉。思量半响,道:“明儿你就跟四阿哥说,四阿哥这份心意,曹家领受。
只是阿哥当以学业为重,臣下不敢拿这些琐事,扰阿哥学业。只有阿哥学业上尽心,才不负先皇与皇上的宠爱,”
恒生不知父亲这番话深意,只是在心中默念几遍,一个字不落地背了下来。
少一时,天慧也过来。
今儿天佑要从考场回来,张义已经带着人去考院外等了。
直到掌灯时分,才等到天佑回府,一家人小别重聚,驱散了府中沉重的气氛。连高太君与李氏两个,见天佑回来,精神也都好了几分。
次日,恒生见到弘历,在课间小休时,便低声转述了父亲的话。
雍正的后妃并不多,现有的熟人,都是潜邸的妻妾。
皇后是嫡母,对待庶子们也疼爱有加;年贵妃身体不好,不理俗务;镶理宫务的熹妃与裕嫔是弘历的生母与养母。
照拂个新入宫小宫女,对他这个皇子阿哥来说,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他是故意要卖人情给曹家,想着有恒生在前头,也没有皇子私结朝臣的嫌疑。没想到恒生认死理,凡事都请示父母;而曹颙,又拒绝了他。
弘历心中,就有些不自在,有些恼曹颙的不知趣,又有些疑惑曹颙素来圆滑,当不会这般直白地拒绝自只的示好。
只是他已有城府,面上丝毫不显,只笑着问恒生道:“曹大人可还有说其他的?”
恒生摸了摸后脑勺,笑着说道:“剩下的,就是教导我的话。”
弘历有些好奇,问道:“什么话?”
恒生想了想,板着手指头,道:“父亲叫我记住两条,一是吩咐我好好跟着四爷上学,恪守伴读的本份,别给四爷脸上抹黑;二是告诫我不可争强好胜,贪恋虚名,说先生们火眼晶晶,学生的言行品格都在心里搁着,有什么小动作都瞒不过,不好因小失大,惹了先生厌弃。”
说完这些,他带了几分犹豫,道:“四爷,往后到了骑射课,我的成绩还得退后几分才行么?”
其实,他心中跟着迷糊。他早在进上书房后,就晓得什么不能与皇子皇孙们争风头,也是尽量这样做的。
可是有个文武都出色的四阿哥在,他这做伴读的,文方面虽资质平庸了些,武事上则是成绩可嘉。
他要藏拙,每次射杀成绩都是中等偏上。
听到父亲告诫自己这些话,他就觉得有些委屈。他何时争强好胜了?也没有想过虚名什么的。只是父亲的教导,做儿子只有听的,万没有反驳的道理。
同困惑的恒生比起来,弘历心里却明白过来。
曹颙真正要同他说的话。不是前面那几句虚的,而是后对恒生说的这几句。
他嘴角微微上翘,细品曹颙的用意。只觉得醒钥灌顶,心中的焦躁与不安也都烟消云散……
兰院,书房。
经过数日的调教与察看后,初瑜带着罗姑姑与常姑姑过来,回禀差事。虽说李氏已经交代,那十名婢子的安置让媳妇定夺。
可是这些人是御赐给李氏的,初瑜不好越俎代庖,还是来请示李氏。
“出身犯官的那三个姑娘,许是经历抄家罚没的变故,唬住了胆子,说话行事都带了几分小心,不敢有丁点儿差池;剩下的七个中,两个家中父兄在内务府做小吏的,规矩虽学的差不多,偶尔也露出些轻狂之态;其他五个”出身差些,却是肯吃苦。只是论起女红与厨艺来,不如前边几个精细。”罗姑姑将这几日观察的结果禀告李氏道。
李氏仔细听了,对初瑜道:“原想着挑两个好的,搁在大姑娘屋里,只是姑娘渐大了,身边的人不好轻换。这次就按你说的,不往大姑娘屋里派人。若是大姑娘挑理,你这做母亲的去与她分说。”
初瑜笑道:“她年初才补了丫头。哪里就缺人了?昨儿她还说若是小叔叔与两个哥哥身边不够,就让曹元家的再挑家生子儿。”
李氏点点头,道:“既是如此,除了三个犯官家的姑娘,再在余下的人中挑三个老实的,长生、天佑、恒生他们叔侄一处两个。还是按二等丫鬟的例,毕竟是外头来的,将府中的都压一头,若是淘气反而惹人心烦。剩下的那四个,就补到我院子养着。左右府里也不缺人侍候,吩咐下去,不要让人为难她们。好好地养她们几年,能放的就放,不能放的就给好好安置。不枉她们进曹府一遭。”
初瑜听婆婆这样吩咐,晓得她是想到进宫的香玉,对赐下来的这些宫婢起了怜悯之心。
若是按照初瑜的意思,这十个人都养在兰院才好。
天佑与恒生渐大了,她才不愿放外头的人在两个儿子屋里侍候。
回到兰院,初瑜便使人传葵院、松院、枫香院的掌事大丫环过来。
葵院的是乐青、松院的是乐蓝,楼香院的是绣鹦。
“那几个丫头,是宫里赐给老太太的。老太太指几个到各院当差。毕竟不是家里的,你们都留心些。若是老实便罢了,若是怀了其他心思,想要带坏哥儿的,直接告诉我。老太太与我信着你们,才将几位哥儿托付给你们,不要出了差事。累到你们几个身上。”初瑜正色道。
乐青三人屈膝应了,她们早就得过初瑜吩咐,晓得自己主母是容不下丫鬟淘气的。
她们三个都是家生子,晓得以她们现下的身份,好好侍候小主子几年,得老爷太太一声赞,往后就有一份体面在。做管家娘子,外骋做小户奶奶,都是有先例的。
她们下半辈子的荣辱,都在几位小主子身上,自然是越发精心。
听完初瑜的吩咐,她们便去杏院领了新派下丫鬟。
回到各自院子,少不得将曹府的规矩给新人说了一遍。
听说是侍候小少爷们,有心中念“阿弥陀佛”的,有懵懂不觉的。还有的面上憨厚,心中却是懊恼,,
第十三卷 雍之始 第一千零四十三章 定罪
进入四月下旬。天气一下子热起了。
往年这个时候,圣驾都要离京去热河。京城权贵不是随扈出京,就是要到城外庄子避暑热,今年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有心思活络的,猜测着是不是太后病着,皇上侍疾,抽身不开的缘故。只有耳目灵通的。才知道太后与皇帝母子之间还僵持着,没有和解的意思。
虽说皇上给太后上了“仁寿”尊号。现下皇家起居录以及相关旨意。也都书“仁寿皇太后”可实际上太后屡辞不肯应,也不肯受册宝典礼。
从景陵回来后,皇上从每日一请安,变成五日一请安,仍是寅初永和宫院子中行礼,母子压根就没见着。
大臣们还好,不管心中如何嘀咕。只有恭待皇命的份儿。
王公大臣,享受惯了,都在热河有避暑庄子,这圣驾却还是没有避暑的意思,大家就有些坐不住。
按照《大清律》,宗室王公。无旨出京百里者,死罪。大家都圈在京城,能放风的日子,也就避暑那几个月。
十六阿哥就成了各大王公府邸争相截堵的对象。人人都想知道,皇帝到底何时能出京,到底还出不出京。
要是不出京,大家就要想法子去郊区避暑。
雍正没有旨意下来,十六阿哥也不好就说皇帝是去还是不去,只能说“不知”。
明明是实话,可谁信呢?
他一个。汉妃所出无爵皇子,一下子承了铁帽子王,大家只是将他当成皇帝的心腹。
只将十六阿哥烦得不行,只能逮住曹颙。抱怨一通;“皇上也是。不去就不去,下个旨意让大家安心就是,就这么生拖着。”
曹颙心中,也觉得奇怪,问道:“十六爷,皇上才登基不久,不是正当去热河受蒙古王公的朝拜么。怎么不去了?”
十六阿哥闻言一笑,低声道:“我寻思着,皇上是舍不得这银子。”
这个答对,太令人意外了。
曹颙有些不解,道:“内库不是丰盈了么”
登基半年,除了接手庄亲王府两代亲王积攒下的百万金银,雍正还抄了不少官员的家,家产无一不是罚没入官。
雍正最近屡屡赏赐臣子,看着挺大方的。前两天刚赐给礼部侍郎张廷玉房一所,银一千两。
天子赐宅,没有小于三进的,又位于皇城根脚下,寸土寸金的地方。这份赏赐。不可谓不丰厚。
十六阿哥摇摇头,道:“这边再慷慨,不过万把两银子的事儿。去趟热河,蒙古王公要赏,随扈的王公大臣要赏,行围的满洲与蒙古兵丁要赏,少说也要几百万两银子。内蒙古与外蒙古又不一样。来朝多年。建城而居,早已不复早年悍勇。皇上要加恩,直接召见出过花的蒙古王公进京朝现就是,就算到时要赏些银子,也比北巡要节省的多。皇上近日频频召见工部两位尚书,看着那意思,是要行什么关系民生的大工事。国库还不富裕。皇上想要动用内库的银两也不稀奇。”
曹颙听了,不觉有些动容。
同康熙的重虚若比起来,雍正这位名声有争议的皇帝能以民生百姓为先,倒是令人敬佩。
十六阿哥自己说完这些。想是也想到此处,也再没有早先的抱怨。对曹颙道:“皇上是勤政之君。每日里寅前就起,子时方歇。古往今来的圣君,也就如此了。”
曹颙听了,心中无奈,这不是活该累死。
事必躬亲,只有干着急的。
若说用人,雍正还真不如康熙。
就算他现在重要几个心腹,却是不肯放权,事事要自己拿主意。
若是掌一部事,如此还好,可以杜绝弊端,了然政务。
身为一国之君。如此熬神的话,真不是长寿之道。
后世传言,雍正是吃了太多丹药,汞中毒而死。
这宫廷里的弹药二不是用于床第之欢的,就是用于提神的。从雍正的后妃数量看,他并不是贪色之君。
处理政务,经营这个国家,对他来说,当比在床弟之间征服女人要重要的多。
见曹颙沉吟不语,十六阿哥道:“想什么呢?这是?”
曹颙道:“十六爷,今年内务府的洋货,没有没新咖啡豆?若是方便。帮我弄些?”
十六阿哥好奇地看着他道:“你不是嫌那东西又烤又磨又煮的麻烦么?怎么又想起这个?”
现下虽说有商人将咖啡贩卖到中国,但是并不多见。魏信还在广州时,曹颙曾让他留意过这个。淘换到一袋咖啡豆。
只是曹颙叉不是专业人士。虽使人将咖啡豆按照焙烤、磨碎、水煮、过虑的程序加工过两次,但是总觉得味道不对,便也撂下不喝,剩下咖啡豆不少。
“眼见天长了。白日里在衙门犯困。这咖啡豆喝着虽苦。用来提神却是最好不过。”曹颙道。
十六阿哥听了,却是皱眉道:“若真有此功效,会不会上瘾?”
他是被鸦片弄的怕了,对于这些外来的东西就带了戒备。
曹颙道:“这个同茶叶似的,上瘾也不过是一日多喝几杯,倒是没什么坏处。”
十六阿哥这才放心,笑着说道:“孚若。既然是好东西,是不是当多淘换些,让大家也都跟着尝尝鲜?”
曹颙见他眼睛发亮,便笑着他又惦记着生财之道。
曹颙却是没有十六阿哥那么乐观。物依稀为贵,咖啡现下不知在西方如何,在中国却是花金子也买不到东西。
这口感又不如茶叶那般醇香温和。有几个能跟着改口味的。
他将这个对十六阿哥说了,十六阿哥的兴奋劲头就弱了几分,不过仍是答应给曹颙弄些……
四月二十三,李煦案从刑部转交内务府慎刑司,钦命内务府总管大臣议罪。李煦父子也从刑部大牢转到内务府慎刑司拘押。
任是谁都瞧出,皇上的口风变了。从怒斥李煦辜负先皇恩典当“严加治罪”到现在的“惟伊为皇父有稍尽力之处,且已年迈,将此交内务府总管大臣议罪可也
现下挂名内务府总管的,有十六阿哥、领侍卫内大臣马武、噶达浑、董殿邦四人。其中,以十六阿哥为主。
内务府总管,本就是侍奉天子的近臣。连皇帝都要抬手放过李家。谁还会不识趣的为难李煦,自是以十六阿哥为马首,不肯多言语。
在经过半日的堂议后,李煦的罪名就定下,替恶棍具奏采人参之事。是“疾病缠身、老弱糊涂、妄听人言。才犯下“逾越”之罪。
织造衙门亏空钱粮,多是近年来其子、家人趁李煦老迈,插手公务。谎支所致,李煦“失职。失察”。
盐政衙门亏空,李煦任内,自康熙四十五年所得各种商贾余银,因俱以急用预支,故以七十两为百两。或以八十、九十两为百两不等弹兑。李煦替商人赔垫,皆用足银。如数弹兑。此项装秤少秤共少给银三十七万八千八百两,商人理应补偿,还清国常。
涉案四人,李煦,当革织造职解任,卸户部侍郎衔儿,削世职,发遣西宁军前,房屋、铺子、土地、家人俱都列册充公,填补以上所欠钱粮;李煦长子,候补知府李鼐。插手织造府公事,杖一百,革去功名。徒三年;李家家人钱仲熊、相公沈毅士,杖一百,流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
李煦的罪,议得不算轻。
发遣军前,这是重刑罚,仅次于死刑。
几位总管,都有些吃惊,却也没有多言,就在十六阿哥的折子上朕名。
十六阿哥将折子递到御前时。雍正正看苏州过来的另一个折子。
折子是苏州织造胡凤墨所奏,提及康熙三十二年二月一笔两千两银子的买米钱,已经报销讫,所买米石并无存贮在仓。
雍正既已决定放李煦一马,再看这折子,就只觉得好笑。三十年前的账本,都能查得出来,这胡凤墨不可谓不用心。
虽说是奉旨勘察,但是做到这个地步。有咄咄逼人之态,雍正并不觉欣喜。
他想起年羹尧的性格,也是如此。不给人留转圈余地。这胡凤翼如此卖力地查李家的罪证,到底是忠君。还是因年羹尧与曹颙的私怨,要替年羹尧出气?
年羹尧执掌西北,是雍正的用意。雍正愿意为他撑脸面,让他在西北树威,却不愿他插手到其他事务上来。
想到这些,雍正心中有些烦躁。
看完苏州的折子,再看十六阿哥的折子,他就觉得心中舒坦多了。
他将此事转交内务府,除了给李氏与曹颙母子留脸面外。还想看看十六阿哥会如此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