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之中,带着江湖气的魏黑与郑虎向来同他交情最好,两人就使人去前门红粉之地划拉了不少春宫图与助兴之药,准备送给蒋坚。
省的他洞房之夜露怯,冷落了新娘子。
曹颙听说,也跟着凑趣、除了先前已经预备好的贺礼,又送过去一坛子虎鞭酒。
蒋坚还以为是虎骨酒,只说自己身子壮用不着这强身的东西。
魏黑他们则是打趣他,新娘子正是如花的年纪,他这个四十多的老童子,真要留心身子骨才好。
他平素言辞机变,今日做新郎,却带了几分腼腆。
只有曹颂,听曹颙说了、晓得这酒里泡的不是虎骨,而是半截虎鞭。
便“嘿嘿”笑着,逼着蒋坚应下,今晚洞房里用这酒做交杯酒。
蒋坚晓得,曹家酒窖里的酒,都是昌平庄子那边烧制出来的,比外头买的酒好。
因此,听曹颂这么说,他也没想旁的,点头应下。
少一时,就有客人陆续上门。
见到曹颙知晓他身份。不是腆着脸上前巴结。就是拘谨得不行。
曹颙见状,便同蒋坚打个了招呼,先回曹府。
蒋坚也晓得他不自在,亲自送出来,道:“代我谢谢老太太与太太的礼,明儿我带她过去给两位请安。”
曹颙想起那坛子虎鞭酒,忍了笑,“咳”了一声,道:“长夜苦短,非磷不用着急起得太早,明日赶上过来用晚饭就好。”
蒋坚见他有打趣之意,也不接话,只道:“一个月的假,是不是太长了?实用不着,忙过这三、五日,我就能上衙门了。”
曹颙摆摆手,道:“急什么?衙门里这些日子也没什么要紧事。一辈子结这一次婚,休息一个月的应当的。嫂子千里迢迢、离乡背井地进京待嫁,又赶上国丧,耽搁这许久,很是不容易。趁着这暮春时节,不冷不热的,非磷带嫂子好好逛逛京城也好。”
蒋坚想起即将进门的小妻子,眼中也多了分温柔,道:“既是如此,这些日子,我就偷懒,使大人受累了。”
曹颙笑笑,打发他回去待客,自己则溜达着回府。
经过兰院,就见几个婆子提着大食盒进去。看着那食盒,不像是府里常见的,倒像是外头的样式,每只足有三层,两尺多高。
曹颙好奇,移步跟了进去。走到廊下,就听到屋子里传出李氏的声音:“实是太破费了,又不是旁人。倒是借着他的光,今儿咱们也热闹热闹。”
这会儿功夫。已经有丫鬟看到曹颙。少不得曲膝见过,扬声通禀。
曹颙桃帘子进去,就见堂上摆了一溜的食盒,进了里屋,李氏正拿着个单子,与初瑜同看。
见曹颙见来,李氏笑着说道:“今儿咱们跟着吃喜酒呢。”听了这话,曹颙才知道是蒋坚从饭庄里订了席面送过来。
他接过菜单子瞧了,是鲁丰堂里出来的上等燕翅席,几个大菜,是芙蓉燕菜、扒燕脯、三丝鱼翅、黄月鱼翅、葱烧海参、凤凰鱼肚、蛤蟆炮鱼、红烧熊掌、金钱驼峰等。
就是曹家这样的人家,这些山珍海味,也不是经常吃的。
“倒是叫非磷破费了,这样的席面,一席怎么也得二十两银子。”曹颙常在外头应酬,知道行情,随口道。
李氏听了,笑道:“这个蒋坚,实是外道了。看来,明儿新娘子过来,咱们得准备大封,要不然可好不意思拿出手。”
曹颙道:“只是老太太喜欢就好,不过是尝个新鲜。这个鲁丰堂,就在海子边上,是吃鲁菜的好地界。他们家不比寻常堂子,掌勺的师傅,是曲卓孔府里出来的,鲁菜做得最是地道。而且还洁净,我与同僚也去过两遭。”
李氏使人去接了东府兆佳氏婆媳与孩子们,又接了高氏,热热闹闹地用了席面。
一时之间,李氏情绪颇高,似乎李家待罪的阴霾已经不在。曹颙与初瑜见状,不觉轻松,更添忧虑。
席间,李氏多吃了几盅酒,等到众人散去时,她已经带着些许醉意。
曹颙与初瑜服侍她躺下,她长吁了口气,对曹颙道:“园子那边收拾得如何?进了四月,我就带着你外祖母过去住。八福晋来了两次帖子,下回怕就要直接上门了。”
李家正月里问罪。现下已经过了两个多月,用不了不久,案子就该查得差不多,李家众人,就要发落。到时候,纷纷扰扰的,怕就要瞒不住。
李氏月初就让曹颙收拾海淀园子,要带高氏过去避一避。
“母亲,还是等圣驾移驻畅春园再说吧。到时候,儿子也过去,咱们都在那边过夏,省的京城暑热。”曹颙道。
李氏摇摇头,道:“早些过去好,那边比城里清静,你外祖母也是爱在那边待的……”说到这里。她转向初瑜,有些迟疑,道:“你若是舍不得孩子,我就将天宝留下……”
初瑜见婆婆语气中带着不舍,道:“在老太太身边,有什么舍不得的?只是四月里天宝要‘抓周’是在园子里办,还是在府里办。还请老太太示下?”
“自是在府里办。园子离城市又不远。想要回来,也不过一两时辰的功,只是长生,现下正是淘气的年纪,留在这边读书,得你们这做哥哥嫂嫂多操心了。”李氏道:“我屋子里的绣鹦年岁不大,却是个老实稳重的,就让她去长生院子里侍候。”
长生如今有了自己的院子,就在李氏的院子旁边。
曹颙与初瑜应了,李氏说了几句话,醉意上头,昏昏沉沉睡去。
曹颙俯身。给她抚平被角,又同初瑜两个放下幔帐,才放轻了脚步,出了兰院。
天上圆月当空,撒下满地清辉。
曹颙与初瑜两个没有提灯笼,在月色下,并肩回了梧桐苑。
梳洗完毕,夫妻两个都没有睡意。
“李家会如何呢?”初瑜轻声问道:“老太太虽没说什么,心里定不好受……”她也走出嫁的女儿,想到自己对娘家那边的牵挂,多少能体会到婆母的无奈与辛酸。
“有些眉目了,还是从织造府亏空这边查起。名面上,不会太重的罪名。李鼐虽不在织造府名册上,但是这些年李煦老迈,他这做儿子的少不得要帮着打理织造府事,怕是难脱罪。几位头面上的管事,身上都有些不干不净,也会问罪。家眷儿女,少不得被牵连。具体如何,还要等等看,若是亏空额度太大,惹恼了皇上,就不是抄没家产那么简单……”曹颙想了想。道。
“八婶正四处请托。只是如今,九叔去了西宁,十叔去了蒙古,十四叔在景山,除了咱们家,她也寻不到旁人。”初瑜说道。
“既是来了两次帖子,你就代老太太过去瞧瞧吧。告诉她,不要让她再四处折腾,刺皇上的眼,这样闹腾,只会让皇上更厌恶李家。还是等南边审查完了再说。”曹颙道。
“嗯,我明儿就过去走一遭,八婶心疼养女,固然可悯,只是这般大张旗鼓地为李家关说,倒显得咱们冷清,使得老太太与额驸的立场尴尬。”初瑜道。
“八福晋是真性情的人,我不如也。”曹颙道。
与他相比,敢爱敢恨,不惧皇权的八福晋,更像是三百年的后的人。
“是啊,八婶虽口碑不好,行事却重情义。八叔虽不在了,八婶还不忘在惠妃娘娘处进孝。听说其他王府都上折子请太妃们就府荣养,八婶也叫弘旺阿哥上了折子。就说这一点,也当称赞的。”初瑜叹道。
曹额倒是不担心八福晋会像后世历史上记载的那样,生前休归母家;死后挫骨扬灰。
八阿哥已病故多年,与雍正结怨有限。就算雍正记恨,也不会含了脸面。太严厉地处置寡居的兄弟媳妇。
次日,曹颙早早起了。
今日,虽不是朝会之日,却是轮到户部当值,所以他早早就赶到东华门外,随着户部几位堂官进宫。
除了户部堂官,御前当值的。还有几位大学士,与三阿哥、十三阿哥两个王大臣。
雍正的心情大好,手中拿了个折子,是河南巡抚所上。
河南部分府县去年大旱,然去年冬今年春,百姓安定,没有冻死之骨,也没有流民。原因无他,就是因这几年推广玉米与番薯,使得百姓手中有积粮。偶尔有地方,百姓缺粮的,也从临近府县调了粮食过去。市面上,粮食价格稳定,没有出现往年粮价上扬的现象。
雍正举着手中的折子,朗声道:“河南地界,山地丘陵多,又挨着黄河。不是旱,就是涝,十年里,倒是有七年需要朝廷赈济的。如今,却是因推行了这两种农物。使得百姓在天灾之年得以果腹。先皇仁政。惠及万民,社稷幸甚!”说到最后,他已经带了几分激动。
他是夸着先皇,但是谁都晓得那时候是他执掌户部,掌管民生经济。大家自是乖觉,一边附和雍正的话,一边拍着用雍正的马屁,说什么皇上圣明。
这个时候,才不会有不开眼的,说一声。这玉米与番薯在河南的推广,也有九阿哥的功劳。当年,这两种农物网推广时,就是九阿哥去河南府负责的。当然,那是他主要负责的是卷烟,这两种农物的推广是顺便。
只有曹颙,熟悉这段,想着被前几日被强行押送出京的九阿哥。心中多少有些古怪。
早先他还觉得在康熙诸子中。九阿哥习商贾事。与社稷民生无益。现下看来,总有过些许贡献。
这个时候,雍正的目光已经落到曹颙身上。
旁人不晓得,他却是记得清清楚楚,这玉米与苞谷之所以在河南得以推广,还是曹颙丁忧时农耕引起的因果。
现下,面对这济世之功,曹颙却面色平静,没有半分得色。
肯做实事,又不伞功。确实是老实本份人。
雍正本就对曹颙印象好。现下见他如此。 反而不想匿下他的功劳,笑着对众人道:“河南百姓,当谢曹颙。若不是曹颙留心,这苞谷与番著也不会上至天听。”
众人中。只有曹颙与十三阿哥年纪略轻,三阿哥也是中年,其他人都过了半百,几位大学士更是白发苍苍。
见雍正如此盛赞曹颙,没有哪个嫉妒。只是看着曹颙,羡慕曹寅留下这么个当用的好儿子。
这夸得有些过了,曹颙可不敢应承,要不然回头对景就是错。他躬身道:“微臣不敢贪天之功,是先皇与皇上隆恩,才使得河南百姓承受福泽。”
雍正见他不骄不躁,更是满意,寻思是不是要晋升曹颙。
可曹颙而立之年,就跃居二品,已经是显位,再升则尚书了,还是资历有所不足:“曹颙之功,不可抹灭,著给与世袭三等轻车都尉。”
曹颙听了,忙跪下谢恩。
三等轻车都尉不算什么,他孩童时就得了这个爵位,难得的是“世袭”二字。
如此一来,除了嫡长子天估,他的子孙,还有一支能得了世袭爵位。
雍正最近封赏四方,隆科多加了太保,年羹尧封三等公加太保,年遐龄加尚书衔,十三阿哥的庶长子封了固山贝子,成为皇侄中除弘哲之外。第一个封爵的阿哥。
所以,曹颙对今日的赏赐,面上诚惶诚恐,心里很是坦然……
第十三卷 雍之始 第一千零二十三章 虎骨(下)
除了恩赏曹颙,雍正还议了户部的几件公务。其中就是有减免四川与陕西康熙六十年以前未完的钱粮。
名义上是兴兵以来,累两省地方甚多;实际上,谁都能看得出来,这份恩典,只为一人故。
如今各省,都在清查亏空,只有陕西、四川官员,得以幸免。
除了十三阿哥早就晓得此平,其他人还是头一回听说。
雍正对年氏一门的隆宠,众所周知。
外有年希尧、年羹尧两位封疆大吏,内有登上贵妃位的年妃,年家隆起之势,锐不可当。
皇后嫡子早天,雍正诸子中。年贵妃所生皇子虽才三岁,没有叙齿,但走出身最为显贵。
若不是前面还有个被康熙教养过的弘历在,这个小阿哥就是皇太子当之无愧的人选。
就算弘历被先皇教养过,到底能如何,还是两说。
虽没有人现在就站队,但是关系到年家的事情时,众人都要思量再思量。
同封公晋爵这些恩宠比起来,减免两省钱粮,这样的恩典,就有些过了。
旁人还不觉什么,隆科多心中则开始冒酸水。
同样是外戚,他是皇上的舅舅,出身佟家,又在皇上登基时尽了大力的,却是与年翼尧一起加太保。他不过是继承祖上爵位,袭了一等公,年羹尧是封二等世袭轻车都尉,旬几又封三等公。
如今又因年羹尧的缘故,保全陕西、四”两省官员。
年羹尧何德何能,被皇上推崇至此?
只是隆科多素来有城府,心中再不满,也不会在人前显露。
少一时,户部官员跪安,御前只剩下几位大学士与两位总理事务亲王。
“先皇大殡在即,监察御史年熙上书请除豁山西、陕西乐户贱籍,此乃恩泽百姓之举,诸位觉得如何?”雍正带着几分期待,开口问道。
山西、陕西乐户贱籍,是永乐年间,对建文旧臣的处置。
本是清贵之门,忠臣后裔,却是要罚入“贱籍”女子世代为娼,男子也只能从事“贱业”。子子孙孙,生不如死。
年熙上折子“除贱为良”也算是“拨乱反正”。
雍正本就是重视民生的皇帝,对于此施恩百姓、青史留名的善举,自是打心里赞成。
十三阿哥与他兄弟多年,晓得他的脾气秉性,待他问完,就带头出面附和。
众人见状,也跟在十三阿哥后,赞成此事。
隆科多低着头,嘴里也说着附和的话。眉头却不禁皱起。
又是同年家相关的事。
年熙已经休假旬月,不在衙门中,怎么突然想起上折子?
他一个淅江道监察御史,怎么进言山西、陕西的事来?
隆科多才不相信,年熙一个病秧子能这般勤勉。在他眼中,这善举是皇上欲加恩百姓,之所以托年熙之名,不过是白给年熙一份功劳。
雍正见众人附和,心情大好,便金口集言敲定此事。
又议了半个时辰,说了几件朝廷大事。多是圣心独断,众人唯唯。
等众人从御前退下,十三阿哥便出宫往户部。
如今,他不止执掌户部三库,还总理户部。到了户部,他就直接过来寻曹颙。
陕西司、四川司都是曹颙制下,之前皇上下令,追缴亏空,这两司司官忙了旬月的功夫,整理两省旧账,这一句“清免”就使得这些人做了白用功。
曹颙这个主官,除了传达皇上旨意,还要留心众人的情绪。
官场上,虽上下级尊卑有别,制度森严,但是若是上下关系不协调,也影响办事效率。
曹颙出仕多年。自有一套御下心得,同僚关系处理得还算融洽。
除了人际关系,他就要头疼陕西、四川两省的支出预算。这两省康熙六十年之前的钱粮免了,但是今明两年的支出缺半点不免。有些地方,如河工、屯田还要加大支出。
曹颙坐在几案后,正看着面上两省账册头疼,就听到外间司官道:“下官见过王爷,给王爷请安。”
而后是十三阿哥的声音:“衙门办公之地,无需大礼。”
随着说话声,就见十三阿哥从外间见来。
曹颙见状,忙起身相迎。
十三阿哥扫了眼他的案犊,笑着说道:“曹侍郎,是否为陕西、四川两省的课银发愁?”
这间屋子,除了窗下的长几案,在北墙矮坑上,还设有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