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这落魄样子,哪里还有半月前的倔强与傲慢。
五阿哥站在几步外,看着他的模样。不禁红了眼圈。
九阿哥听到动静,抬起头来,直觉得阳光刺眼。
他抬起胳膊,遮住日光,眯着眼看了看五阿哥,起身道:“原来是五哥,还以为是十弟……是了,十弟已经去蒙古了,不在京里……”
五阿哥见他满身酒气,身子都站不稳,上前几步,扶住他的胳膊,皱眉道:“怎么在外头吃冷酒,如此糟蹋自己个儿,算什么?”
九阿哥自嘲两声,低声道:“这样活着,实非我愿,若是就这么去了,才是我的……”
“九弟……”见他越说越没谱,五阿哥厉声打断他的话!,“母妃下月就要就府,你不想着怎么承欢膝下,反而说这样不详之语,成何体统!”
九阿哥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五阿哥。面上已经是一片肃穆:“五哥何必自欺欺人。新皇将我流放西宁,我还有不去的余地么?‘伊等俱系极恶,尽皆富饶,如不肯远去,即令自尽,护送人员报明所在地方官验看烧毁,仍将骸骨送至发遣之处”这些话是说给谁听的,五哥还不知道么?”
五阿哥听了,面色苍白,幽幽地叹了口气,像是老了十几岁,道:“既是让你,你就去吧。等过两年他消气了,我便请旨接你回来……”看着忠厚略显怯懦的兄长,九阿哥直觉得嗓子眼腥咸。
自从新皇登基,他就晓得自己不会有好下场。他并不畏惧,已是准备要不失皇子尊严,就算要死,也要出口恶气,给雍正扣两个屎盆子。
可是,就在雍正迫不及待地要收拾他时,他这个傻哥哥跑到御前,跪了一整天。
九阿哥晓得,自己死不成了。
就算活着比死更艰难,为了自己的兄弟与额娘,他也没有任性赴死的资格……
同九阿哥府的愁云惨淡相比,曹府的日子则是波澜不惊。
初瑜得了曹颙的嘱咐,对于李氏的饮食起居越发关注。
私下问了绣鹤几个,晓得李氏最近忧心浅眠,没有胃口,初瑜就每顿安排药膳,亲自侍候李氏用饭。
李氏见媳妇如此,晓得是自己让儿子、媳妇担忧了,除了膳食都用了不说,还主动请太医过了,开了个安眠的方子。
不知是真宽心,还是药力所致。李氏睡了几个安稳觉,精神渐渐缓和起来。连高氏见了,都安心几分。
她以为李氏之前的憔悴,是辛劳所致,还劝她不要太娇养长生,也别总想着将小孙子天宝绑在眼前。
李氏也是心力憔悴,听了高太君的话,就对初瑜说,叫她将天宝抱回梧桐苑养育,又让她挑处空院子出来,准备让长生移居。
初瑜心中惊喜交加,可是转念一想。有孩子在跟前牵制,婆婆也没功夫胡思乱想;若是孩子们都搬出来。冷清之下,婆婆忧思成疾,就不……
这样想着,初瑜按捺住接儿子到身边的想法,道:“七叔打去年开始就念叨着想要自己的院子了,这会儿老太太发话,指不定要多欢喜。天宝这边,还请老太太怜惜媳妇。多看顾些日子。我们大姑娘这些日子,正开始学管家。小尾巴似的,跟在媳妇跟前。少不得照看她一下,怕顾不得天宝”
李氏心中。本也舍不得天宝。人上了岁数,就怕冷清。这空荡荡的大屋子,有了婴孩的动静,也添了生气。所以,吩咐完媳妇,她就有些后悔。
听了初瑜的话,忙不迭地说道:“既是如此,就让天宝还在我屋子里养着……大姑娘十岁了,也当学着知晓世事”说到这里,倒是来了兴致:“她这几日学什么?”
“在学认衣服料子与各种绣样。她眼睛不好。不能拿针线,可是也不好对女红一窍不通。”初瑜带着几分心疼说道。
李氏晓得她是担心女儿将来,安慰道:“有你与老爷疼着,大姑娘定会福泽深厚。”
“承老太太吉言。”初瑜道:“老爷那边,已经拟了份教导单子,叫媳妇按单子行事。
他思量得周全,拟了好些条,要是大姑娘都按照单子学过了,下半辈子当不会吃亏。”
“哦?”李氏听了,有些好奇:“教养女儿,本是母亲之责,他这做老子怎么还想起掺合来?都写了什么?。
初瑜笑道:“五花八门的,可多了。
媳妇专程拿来,请老太太过目。”说话间,从袖子里拿出个纸折,双手送到李氏跟前。
李氏打开看了,看着还笑吟吟的点头,后来神情却古怪起来,指着一处,道:“叫姑娘们读《大清律》之《户律》怎么说?”
“老爷说了,咱们这样人家出去的姑娘,都是知书识礼的,行事都有章程。国法家规,国法在前,家规在后,让姑娘们晓得国法,行事才能有度,即便拘于内院,也能多些眼界。”初瑜回道。
因为梧桐苑内书房,就有一套《大清律》,是曹颙常翻看的书。
所以初瑜看过这条后,专门查询了《户律》。
《户律》下内容庞杂,都是生活中休戚相关的法规。从人口户籍到田地赋税,到婚姻商说,都有提及。
若是嫁出门的姑娘,熟《户律》。增长了见识不说,以后掌家,也不会轻易被下仆蒙蔽。
李氏听了初瑜的话,点了点头,接着看下去。虽说这折子里要学的东西不少,但是一条条看下去,都昭显曹颙的爱女之心。例如那记账、查帐之法。养生之术,御奴的招数。
“难为他了,衙门事多,还能将大姑娘的事想得这么仔细。”李氏合上折子,说道。
初瑜笑着应承道:“是啊,同老爷一比,媳妇给大姑娘定的功课。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老爷说了,以后曹家的女儿都这么教导,定把她们教养的自尊自强,不叫她们在婆家吃亏。”说到这里,她顿了顿,道:“倒是东府那边,现下有好几个女孩儿。可是如今分了家,也不好多说什么。老太太您看,要不要将这折子,给东府送一份?”
李氏想了想,道:“四姐与五儿两个,你婶子是一心要送去大选的。如今专程请了教导婷嫉,我们要是多事,又要引得你婶子闹腾,倒是二姑娘与三姑娘那边,你给静惠抄一份,你定会承你的情”。
婆媳两个正说着话,就见曹颙挑了帘子,面上带了几分喜色:“母亲。今儿有好消息!”
李氏止住话,带着几分期盼道:“什么消息?”“皇上正式下旨,十六爷袭封和硕庄亲王!”曹颙笑着说道。
十六阿哥母子与曹家关系亲厚。
李氏闻言,到是真心为其欢喜,笑着说道:“阿弥陀佛,这真是大喜事,沸沸扬扬了半个月,总算是尘埃落定。”
历史上,张与何是康熙六十一年十二月问罪,雍正是也同月下旨九阿哥去西宁。
第十三卷 雍之始 第一千零十七章 叹君恩
护城河边的柳树抽出新芽,春寒消退。曹佳氏自从收到丈夫返京的消息,早就掐算着日子,约莫差不多要到了,天天使人出城相迎。
经过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这日平郡王讷尔苏抵京。
与王府管事相见后,讷尔苏叫他们带了亲兵、行李回王府,自己则从马车里出来,骑马往皇宫外递牌子请求陛见。
来迎侯的管事见除了王爷的马车,其他几辆大车都是装行李的,心下诧异。
等讷尔苏离开,那管事就寻了自己的亲侄子,讷尔苏身边惯用的一个长随,低声问道:“不是说爷身边添了两位姨娘?”
那长随道:“二叔,不过是侍候爷起居的丫头,哪里就称得上姨娘了?更别说还带回来,仔细让福晋听了,心里不舒坦。”
管事的听了,疑惑道:“不是说还添了一位小格格?”
那长随摇头道:“不过是青霞姑娘的侄女,让爷见了,留在身边稀罕了几日。”
管事听了,不禁愕然。自打福晋得了消息,还专程使人往西宁送了不少东西。这次听说王爷回来,也收拾出小格格的屋子。
那就听那长随笑道:“王爷向来疼福晋,怎么会不给福晋留些体面,带着外头的人回京?那青霞姑娘服侍爷几年,温柔恭顺,没有半点错处;虹霞姑娘姿色非凡,是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听说爷打发她们回家,青霞姑娘要绞了头发做姑子,虹霞姑娘则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好不热闹。您猜爷怎么着?爷直接使人找到个姑子上门,让青霞姑娘自便;又叫人传了虹霞姑娘的父母,直接给了五百两银子,说是给虹霞姑娘料理后事用的。结果,两位姑娘都老实了,乖乖地随着父母亲人回来”
管事听了,摸着胡子,没有多言,只觉得王爷这般厚待福晋,也不枉福晋这些年费心劳力地操持王府内外事务”
紫禁城,养心殿,东暖阁。
听到内侍禀告,晓得平郡王讷尔苏请求陛见时,雍正皇帝心情正大好。
今日,他正式请太后“懿旨”立嫡妃那拉氏为中宫皇后,已经命礼部筹备立后事宜。
等到吉日,正式立皇后,雍亲王府女眷就要移宫居住,开始分封妃嫔。
不管是他心中尊敬的发妻那拉氏,还是这几年宠爱正深的年氏,雍正很乐意让自己的女人们分享自己的尊荣。
“宣!”他看了讷尔苏的折子后,朗声道。
少一时。讷尔苏随着内侍进来,雍正收敛脸上的笑意。
“奴才讷尔苏恭请皇上圣安!”讷尔苏进来,恭恭敬敬行了大礼。
雍正挑了挑眉,并没有立时叫起:“何时到京?这一路可还太平?”
“回皇上的话,奴才未初下午一点进的城,直接进宫求见。一路还好,只是途经太原时,赶上大雪阻路,耽搁了几日。”讷尔苏回道。
雍正点点头,又问了两句西北军务,便给假一月,命讷尔苏跪安。
讷尔苏叩谢了恩典,退了出去。
雍正从手边的小几上,拿起个厚厚的折子,上面密密麻麻地记载了讷尔苏在西北七年的动静。
之所以能这样心平气和地召见讷尔苏,这是因他手中的这份密折。
这折子上,写了几个字,“王与大将军不睦”还有讷尔苏与十四阿哥在西北数年几次摩擦的前因后果。
撂下这个折子,他捡起另外一份,是记录京城这边动静的。
平郡王福晋与十四福晋的关系,随着她们丈夫在西北关系的紧张,也渐渐断了往来。连福彭与弘明的关系,也从亲近到疏远。
正是因这个缘故,雍正在召集十四阿哥回京奔丧时,才放心将西北军务交到讷尔苏手中;如今召他回京,并非是疑他,而是已经决定和谈,结束西北战事。
“希望年羹尧早点将西北军务料理清楚!”雍正心中道。
他已经下旨,命西北老弱兵退回原驻地,只能精兵镇守。
派往准格尔和谈的人,早在年前就从京城出发,算算行程,也应到了西北军前。
“朝廷无银啊”雍正肃容,沉默了半晌,指了指炕桌上的酥酷,对侍立在旁的陈福道:“传联的旨意,十六阿哥辛苦了,赐酥酷一碗。”
“瞧!”陈福躬身领命。捧着酥络下去。
退到外间,陈福低声唤了个小太监,取了食盒与黄绸,将酥酷放好,才叫人提着,出了养心殿。
紫禁城西,庄亲王府,西路花园。
看着眼前的亭台楼阁、湖石假山,曹颙感叹道:“京城王府,有这样大花园子的,十六爷这也算独一处!”
十六阿哥带了几分得意道:“这算什各,你随爷来,这儿有好东西。”
曹颙随着他,绕过眼前的假山,又走过一片浅湖,来到花园南边。
没到跟前,就有淡淡地花香随风而来,入目就是两株盛开的玉兰。现下正是盛放期,每株玉兰树上,绽放的玉兰花有数百上千朵,花色紫中带白,十分娇嫩。
“好大的玉兰树,看着得有些年头了。”曹颙仰头道。
玉兰花是春花,算是京城的常见花木,曹府的兰院就植了一株。只是像眼前这样树龄,这样花色的,却是罕见。
十六阿哥点点头,道:“是王府初建时从西山潭拓寺移植过来的,听说是前朝栽的,树龄已过百年。”
“有了这两株玉兰,这花园的春景就够看了。”曹颙带着几分羡慕道。
曹府也有花园,却因宅子里地方有限,不过半亩地大小,种些常见草木。
十六阿哥扶着树干,抬头看着这绚烂的木兰花,带着几分愕怅道:“额娘最爱玉兰,我这做儿子的,却没有资格请她老人家来赏玩。”
“世事难两全,十六爷看开些。娘娘还年轻,总有机会下降到十六爷身边,母子团聚。”曹颙劝说道。
十六阿哥回头,眺望四周,见无人,方低声道:“这些日子我良心也坏了,竟也盼着盼着老福晋早些……实是要不得的念头,如此不孝不义,会损了福泽。往后,还是找机会多进宫几趟,其他的只能顺其自然……”十六阿哥心中明白,曹颙便不再多说。只道!“娘娘所期盼的是十六爷过的好。只要十六爷这边舒心自在,娘娘在宫里也安心。”
十六阿哥点点头,道:“对了,前些日子,额娘将他一些体己交给我,叫我换成银钱,存成三份。一份给十五哥。一份给我,另外一份。却是给李家预备的。额娘心中,念着李家的人情。”
曹颙听了,想起一事,道:“十六爷,府库可都清查过了?”
“查过了,不能说富可敌国,也是京城王府头一份了。不算古董珠宝那些,只说金银钱财,就有十二万两金子,一百二十一万两银子,三万余贯铜钱。”十六阿哥道。
对于这个数字,曹颙并不意外。
庄亲王府,原为承泽亲王府,始王是博果释之父、太宗第五子硕塞。他曾随多锋、阿济格等人,南下中原,为满清天下开疆辟土。当时积攒的财富,没来得及花销,硕塞便英年早逝。
而后博果锋继承王位,改封为“庄亲王”执掌王府六十多年,是个只往里划落,从不外开支的主儿。
七十多年的时间,两代亲王,这庄亲王府积下的财富,可想而知,该有多么丰厚。
“怎么孝敬宫中,孝敬几成,你都拿定主意了?”曹颙问道。
雍正之所以让十六阿哥承爵。除了加恩,怕也是盯着这一大笔王府财富。
提起这个”十六阿哥有些犹豫,道:“我倒是不贪什么,只是想着要留些给老福晋做私房,还有老福晋大事的银子”老王爷侄儿、侄孙那边,也不好让他们银爵两空,”
十六阿哥是个厚道人,只觉得自己承爵,虽是奉旨,多少也有些对不住老王爷的侄儿、侄孙们,想要弥补一二。
曹颙见他如此,摇了摇头,道:“不可,其他的还好说,银钱这块儿,十六爷最好还是不要自专。即便要加恩旁支,也不当十六爷来加恩。”
十六阿哥也是心思通透的,听曹颙说完,也就明白自己想左了,拍了拍额头,道:“是了,万事有皇上顶着,我充什么大瓣蒜?皇上要的,是个听话的小兄弟,不是个好人缘的庄亲王。”说到这里,带着几分感激,看着曹颙道:“多谢孚若点醒我。要不我就要得罪皇上了!”
曹颙摆摆手,道:“十六爷关心则乱罢了。当不得谢,别嫌我罗嗦就好。”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到远处传来声音:“主子!”是赵丰小跑着过来,十六阿哥见了,不由皱眉:“做什么慌慌张张的?”
“主子,宫里来人了,是皇上身边的陈福公公。”赵丰近前,匆匆地给曹颙躬身见过,而后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