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颙与十三阿哥亲善,并不是秘密。
可是曹颙的话,使得李炜将央求的话又咽了下去,少不得请曹颙多留心一二,才带着几分沮丧离去。
天色不早,曹颙已经饿了,送走客人,就回了内院。
刚进内院,就见李氏屋里的小丫鬟在那里候着,传李氏的话,请曹颙去兰院……
第十三卷 雍之始 第一千零十五章 为母则强
“颙儿,你六舅舅今日过来,可是因苏州那边有了什么风吹草动”叫儿子过来,李氏没有啰嗦,直接问道。
她声音有些暗哑,曹颙抬头仔细看了母亲一眼,发现她眼中都是红血丝,满心担忧溢于言表。
李家的事情闹得这样大,不是曹颙想隐瞒就能瞒下的。
李氏身为伯爵府太夫人,也要出门往来应酬。
与其让她从外头听到消息,曹颙宁愿自己告诉她。
到底怕吓到母亲,曹颙换了翻柔和的说辞,道:“母亲,江南三大织造,本是内务府下设。 除了完成内务府的差事外。还有其他任务。因此,能担当此职的,都是皇上所信赖的心腹。如今新皇登基,有自己的人手……”
李氏蹙眉,认真地听着,却没有放下心的模样,反而追问道:“除了罢官,你舅舅还受了什么处置?你前些年不是同我提过,你大舅舅在苏啡风光太劲了些,与京城阿哥也往来不清,怕是要埋下祸患。如今,不单单是给新织造腾地方吧?”
“母亲?”见李氏这般冷静,曹颙有些意外。他原以为母亲会感念李家的养恩,为李家担惊受怕。央求自己尽力帮忙什么的。
李氏嘴唇抿成一条线,眼神晦暗不明,直直地盯着曹颙,静等他的回答。
眼前这人,是自己那个性子柔弱绵和的母亲么?
“还有些织造府账目上的问题,如今皇上下旨,命江苏巡抚勘察。”曹颙思量着,说道:“皇上并不是无的放矢之人,既是提及此事。想来大舅舅在这上有些首尾。只是母亲不必担心,也不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就算问罪。也有回旋的余地。”
李氏听了儿子的话,叹了口气。盯着坑沿半晌,方道:“跟你媳妇说一声,不要在内宅传私话,你外祖母到底上了年岁。”
“是,母亲。”曹颙老实应了,等着李氏其他吩咐。
李氏却住了声,只是带着心疼,看了看儿子,道:“一个、两个都来寻你,你也不要太着急上火,这大一大家子还要指望你。朝廷那边。要是有人欺负你,你也别尽忍着。记得寻十三爷、十六爷撑腰。”
“是,母亲也且安心,不要太过忧心。大舅舅已是古稀之年,也到了养老的岁数。”曹颙怕她忧虑伤身,多说了一句。
李氏体会儿子的孝心,点了点头。
她想起一事,道:“方老现下在昌平。还是回到十三爷府上?。
她说的方老,就是方种公。自他治好十阿哥的病,就成了京城权贵人家争先惦记的人物。
他本闲云野鹤,实是不胜其扰。差点就要离京回乡。刚好十三阿哥的嫡长子弘暾身子不好,十三阿哥与十三福晋央求到方种公身上。
弘暾是康熙四十九年出生的,正好是十三阿哥被圈在阿哥所那两年。十三福晋既为丈夫担忧,还要被宫人克扣常例,做胎就有些不稳。后来,虽是保住胎,生下来还是有些先天不足。
十三福晋对这个嫡长子存了愧疚之心,平素更是当眼珠子似的疼爱。就是几个小的,也打小在母亲的要求下,对这个哥哥多几分爱护。如此一来,先天不足,加后天溺爱。更将弘暾养的孱弱得跟大姑娘似的。
方老一看,就晓得这身体是太娇养了。十几岁的小子,正是该淘气的时候,像弘暾这样多走几步就呼哧带喘的,可怎么好。
于是,方种公就对症下药,说服十三阿哥与十三福晋,带着弘暾去十三阿哥在昌平的温泉庄子调养去了。
“国丧那些日子在京,过后又回昌平庄子了。”曹颙道。
李氏长吁了口气,道:“听说李诚这几年身子很是不好,等他回到京中,请方老帮着看看。”
曹颙一怔,就见李氏眼角水光闪现。
她能想到李家家眷回京。怕是也想到李家的罪责,不是一个罢官就能了结的。
李氏说完这一句,就摆了摆手,道:“天色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歇着!”
曹颙心里沉甸甸的,离开了兰院。
就在院子门口,初瑜站在那里。
见丈夫出来,低唤出声:“额驸!”
“怎么在这里站着?”曹颙上前两步,低声问道。
初瑜没有立时说话,而是引着他往梧桐苑方向走了十多步,离兰院有些距离了,方低声回道:“李宅钱管家来了,要求见老太太。 我来等额驸拿个主意,要不要先问问他缘故。再报到老太太跟前。都这么晚了,总让人觉得不对劲。”
曹颙闻言,止住脚,道:“我去见见他。”
话虽这样说,却没有立时就去前院。而是回了梧桐苑,换下官服,又吃了晚饭,才往前院去见人。
不是他拿架子,而是同这钱伯睿打过交道,晓得他不是善茬。
李家六老爷才走,他这个大总管家就上门求见李氏,若是其中没有算计,曹颙才不信。
李煦远在苏州,李炜这个庶出老爷。还未必有钱伯睿这个大总管体面。
钱伯睿不管这个时候想要做什么,都是自专,这也是李煦对他的信任。
不管李煦对这大管家信任如何,钱伯睿对李煦是否忠心,都不干曹颙的事儿;可是算计他的家人。他就不能在好脾气的应付。
前院,偏厅。
钱伯睿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已经是戌正(晚上八点)。他是戌初(晚上七点)进曹府的,如今已经等了半个时辰。
晚上上门求见内宅女眷,却是不合时宜。可是李氏是他们李家的老姑奶奶,也不算是外人。
如今,李家正是顷门之祸,这个时候,能救李家的只有曹家。
即便曹颙想要置身事外。他这个受老爷重托的李家奴才也不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
曹家一门的荣光,源于孙氏太君,却是因李氏发扬光大,从奴到主,跃居为人上人。
他在京城,关于李氏夫人身世传闻也尽知。
直到现下,他心中还犹自不平。即便李氏是金枝玉叶,皇家当搞赏也不当是曹家,也应是将李氏养育大的李家才是。
曹家大爷,在御前也是有几分体面的,同十三阿哥的私交又好;大夫人是皇上的亲侄女,娘家又网晋封亲王爵位。
他却是不想想,曹家的体面前是曹家的,同李家又有什么相干。
他有些坐不住,站起身来,向门口张望。
曹颙就在这个时候,慢悠悠地踱步过来。
钱伯睿俯身见过,两人各自落座。
“钱总管要见我们老太太?真是不巧,她这两日有些不舒坦,歇得早。”曹颙道。
钱伯睿堆笑,道:“见不着老姑奶奶,见一见我们二老太太也好。”
曹颙看着他,眉头微皱,道:“外祖母年寿已高,早就不耐烦见客。
见曹颙向答的坚决,没有半点转还的余地,钱伯睿心中暗恨,却仍是陪着笑脸,道:“若是二老太太也见不着,小人就想求见一见我们姑娘。我们老爷对姑娘甚是惦念。专程使人预备了不少东西过来,吩咐小人来探望姑娘。”
这样的说辞,谁会信。
曹颙挑了挑嘴角,看着钱伯睿,慢悠悠地道:“钱总管在京城多年,是个有见识的,为何还做此举?有半点着了痕迹,就给大舅添了罪名。实是要不得。”
他虽不喜钱伯睿,也不愿见李家事态继续夸大,故意点化。
这京城内外,处处都有皇帝的耳目。
钱伯睿却被曹颙接二连三的拒绝激出来一点火气,没听出他弦外之音。脸色有些僵硬道:“曹爷想多了,不过是我们老爷给二老太太与姑娘准备的嫁妆养老之资,怎就添了罪名?。
曹颙闻言,不耐烦应付他,道:“不要跟爷废话,忠心是好的,也要小心办坏事。 即便你想要给你主子添个‘转移财物’的罪名,也别到爷眼前来。”
一句话,道破钱伯睿的用心。
他脸上红一阵、青一阵,却也不敢同曹颙翻脸。事情还没有报到李氏身边,还有转还余地。
“曹爷误会了”钱伯睿讪笑两声,道。
曹颙看也不看他,直唤人送客。
等钱伯睿离开曹府,曹颙便寻了曹乙,请他暗中跟着钱伯睿,看钱伯睿接下去做什么。
结果当晚前伯睿却是什么也没做,直接回的李宅。
曹颙没有掉以轻心,仍是请曹乙帮忙盯着。
次日,就有消息传回。
钱伯睿去了廉郡王府,求见了廉郡王福晋。而后,就有两车财物。送进的郡王府。
曹颙听到这个消息,真是瞪大了眼睛。
这个廉郡王福晋,忒不晓得收敛。她寡妇家家的也不容易,丈夫生前又是龙椅上的那位死敌,本当夹着尾巴过日子,她的排场却是越来越大。
这个钱伯睿也糊涂,送财物入郡王府,他就不怕都折到里面。
就在曹颙的惊诧中,廉郡王福晋出府,直奔雍亲王府,去寻四福晋。
四福晋,还没有正式册封中宫。所以还没搬进内廷。如今,她正准备进宫事宜。
两家隔街而居,不管兄弟两人如何勾心斗角,妯娌之间相处得还算和睦。
廉郡王福晋,是为李家的事情,到四福晋前求情的。
四福晋听了,晓,得她是心疼嫁入李家的养女,虽怜惜她没有亲生子女傍身,但也没有为其破坏规矩的意思。
朝廷大事,本就不是她们内宅女子能指手画脚的,
第十三卷 雍之始 第一千零十六章三把火
李家被问罪之事,在权贵圈里传了两日,便被两件新事所代替毕竟,在京城权贵眼中,李家实不算什么。
李煦坐镇苏州三十年,固然昭显了先帝王的宠信,却也使得李家远离权利中枢。
加上李煦兄弟虽多,并无成大器可相互扶持之人,子孙凋零,成才者寡,这就使得李家越发显得单薄。
这两件事,就是诚亲王门下大儒陈梦雷获罪,流放黑龙江;新皇下旨,九贝子派往军前,驻劄西宁。
这其中涉及到先皇时期的实权皇子。
新皇两个手足,自是引得朝野侧目,远非李家的影响力所能比拟的。
三阿哥与九阿哥的反应,各不相同。
陈梦雷名义上是诚亲王门人。实际上早年侍奉诚亲王读书,实为王师。
他少年成名,十二岁中秀才,十九岁中举人,二十岁中进士,与康熙朝名相李光地为同年,而后两人又同入翰林院。
入翰林院后,他回福建老家省亲,赶上靖南王耿精忠在福州举兵反清,网罗士人。强迫入福州军帐前。
因老父被抓,陈梦雷无奈入幕,却是不愿从贼。
他自言与同被迫入福州的李光的相约。
两人一人在内,一人在外,图谋请朝廷发兵平叛。
他还起草了请朝廷发兵的折子。
而后,李光地独自奏表,因此闻达于御前,开始名相之路;陈梦雷则是在三藩平定后,被耿氏叛逆攀咬,入狱论斩。
陈梦雷请李光地为其作证,被李光地拒绝。两人官司打到御并,孰是孰非,成为不解之谜。
康熙看重李光地之才能。自是维护自己的臣子;士林之中,却是同情陈梦雷的人更多。
陈梦雷在监狱了待了两年,时任刑部尚书的徐乾学是他的同年,为他周旋,脱了死罪,发配奉天。
他在奉天待了将近二十年,手不释卷,著作甚丰。
康熙三十七年,康熙北巡时。爱其才,召他进京。
进京这二十五年,除了侍奉诚亲王书外,他就是在修书处修书。远离朝政。
新皇拿这个倒霉的家伙开刀。
实在有失厚道;诚亲王应对的表现,更是令人心寒。
对于这样无师生之名、却有师生之实的当世大儒,诚亲王身为皇兄。出面求个情,也不算艰难之事。
不想,他不仅没有帮忙,还生怕将自己牵扯进去,配合着刑部的调查。给陈梦雷添了好几个罪名,将陈梦雷说成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人。
可怜诚亲王,修了几十年书,在士林中积攒的那点好名声,就此消失殆尽。
他这样落耸下石,不仅刑部官员诧异,连雍正都有些看不过去,将几条要不得的罪名划去,免了陈梦雷的死罪,只判他流放黑龙江。
可怜陈梦雷,古稀之年,又开始走上流放之路。
大家说起来,多是可怜这陈梦雷,心中不耻诚亲王所为。
有心思通透的,想想诚亲王的尴尬处境,也就明白他为何如此小心。有如惊弓之鸟。
与诚亲王的小心谨慎不同,九贝子这边,却是丝毫没有收敛性子的。
即便新皇点他去西宁,他也拖延不去,只说要等到先皇百日孝后。
有个“孝”字顶着,也算名正言顺,等到百日过后,他会去西宁否?如今大家都在等,想要看看九贝子二月会不会奉旨离京。
有无聊之人,已经暗中设局。要赌新皇与九贝子之间的博弈结果。
相信九贝子能赢的,觉得九贝子再不堪,还有个太妃母亲,还有亲王哥哥;新皇再不喜欢,也要留几分余地。
笃定新皇赢的,则是觉得眼下这个情景,正应了老话,“新官上任三把火”年前,新皇初登基,有先皇的丧事要料理,有宗室百官需要安抚,自是大方的封赏加恩。
如今,两个,多月过去新皇将局面安抚的差不多,有些动作也正常。
既是圣旨,金口玉言,岂是轻易能更改的,能容九贝子推一次,还能容他再推脱不成?
没想到,新皇这边应允了九贝子延迟出京。那边就使人抓了九贝子近侍太监何玉柱;同时被抓的。还有宜妃宫中的总管太监张起用等十人。
涉及的罪名就多了,私去东北挖人参。勾结外臣,谋取财利。
最后这十二个太监,都籍没家产,流放关外。
京城权贵,没有谁会留心几个失势太监的下场。在他们看来,这是新皇给九贝子抗旨的教训。
除了这十几个太监,九贝子府大管家秦道然,也被问罪,雍正下旨。命两江总督清查秦道然在江南的家产。追缴银十万两,充作西北军费。
雍正眼中,看到的除了九贝子的不逊。就是贝子府的豪富。何玉柱不过是个卑贱的太监,名下的家产就有数十万,九贝子府的豪富,可见一斑。
等着看九贝子热闹的人,要失望了。
就如诚亲王没有出面保陈梦雷一般,九贝子也没有出面保秦道然,只是‘告病’在家,没有像诚亲王那样落井下石。
这日,九阿哥手中把着个酒壶。醉眼朦胧着看着空旷的院子。
随着何玉柱的问罪,秦道然被拘拿。这贝子府的气氛就压抑起来。
主子们脸上没笑脸,奴才们自然也是小心翼翼的。
九阿哥坐在廊前的台阶上,看着眼前两棵光溜溜的光溜溜地石榴树。将手中的酒壶往地上洒了一些。
喃喃道:“皇阿玛,小九如今也只能做乌龟了!”说罢,他将酒壶举起。往嘴里到了半壶酒。
酒水有些流到他的前襟,顿时添了一片水渍,有些则是顺着嘴角,流进他脖颈之中,他却恍然未觉。
瞧着这落魄样子,哪里还有半月前的倔强与傲慢。
五阿哥站在几步外,看着他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