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还在响。”李氏盯着窗户,喃喃道。
初瑜坐在凳子上小心地打量着婆婆,不知说什么好。
就算是京城百姓,也晓得这连绵不断的钟声,宣告着国丧伊始;婆婆养在官宦人家,又嫁入官宦人家,这点见识还是有的
前院,前厅。
就在曹颙过来这功夫,大总管曹元也听到钟声,赶了过来。
自打张义携妻从广州回京,曹方就去了广州,接手张义先前的差事。自然,曹颙这里,还有旁的安排。
广州是曹颙给自己留的后路,随便换做其他人经营,他也不能全然放心。
张义回京后,就接替了曹方。当上了府中二总管。
“胡同口有兵丁把手,内城戒严了”。张义的陈述,带着几分惊恐。
谁都晓得,他们曹府几十年的荣辱。全在老皇帝身上。如今,皇位交替之际,怎能不叫人忐忑……
曹颙挑眉道:“何处的兵马,可问仔细了?”
“小的亲自去问的,是步军都统衙门的兵马。那个领头的小校,早先做过傅家大爷的手下,还晓得咱们府。听小的相问,他就多说了几句。他也不晓得缘由,只晓得出动了不少人,将内城的官邸都宿卫起来。”张义回道。
曹颙听了,心中冷笑。
名为“宿卫。”实是“防范。”怕宗室与权贵在这个时候闹事。
不过也好,如此有了双保险,四阿哥这龙椅坐得也稳当了。
虽不知康熙什么时辰驾崩,但是寺庙钟声响了这许久,内城已经执行戒严,那皇舆回宫怕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想到这里,曹颙对曹元道:“即日起,阖府挂白,上下服丧。”
说完,又对张义道:“使人准备马,我稍后去皇城。”
方才出来匆忙,没有在兰院驻足。现下回来,曹颙直接进了兰院。
李氏此刻已是面上都是残泪,见儿子进来,忙低头擦拭干净。
“母亲,节哀顺变。”曹颙心里叹了口气,轻声安慰道。
李氏红着眼圈,摇了摇头,道:“我有什么好哀的。算起来,我活了五十多年,见过他的次数,两个巴掌都数的过来……年将七旬,也算小高寿……”
她嘴里说得明白,但是眼中悲苦,却是遮不住的。
这几年,她心中虽有怨恨,可也晓得自己一介孤女,到底是沾了血缘的关系,才过得比世家千金还要滋润。
现下晓得皇上驾崩的消息,李氏还如坠梦中,不敢相信。
她本就病着,乍听到这个消息,又就有些支持不住。与儿子、媳妇抱怨两句后,她就不再要强,歪到在坑上,险些推到了那副竹兰的插瓶。
曹颙与初瑜小心地将她扶住安置。
李氏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媳妇,道:“我乏了,要睡一觉。曹颙明儿开始,还有得忙,你们回去早点安置。”
接下来这日,曹颙就跟看大戏似的。
他是寅初(凌晨三点)从府里出来,到金水桥前时,早已经有不少王公大人在。
大家就跟茶市场似,闹闹哄哄的。曹颙望了望远处的马车,看来自己选择骑马过来是明智的。
接下来,曹颙就跟看大戏的感觉一般无二。
天亮时,大行皇帝的皇舆在大军的簇拥下,缓缓而来。
也不知是谁带头,大家相继跪下。立时哭声震天。
瞧着他们鼻子眼泪都出来的。如丧考批的模样,曹颙真是瞪目结舌。还好,他早做准备,袖口擦了生姜,想要眼泪也便宜。
在满目赤红时,他想起初上京时陛见的情景。那个时候的康熙。真像个慈爱的长辈。他不是石头心肠。要说不感激康熙的庇护是假的;只是后来发生太多事,使得那样感激都了无踪影,
接下来,曹颙看了一场大戏。
雍正扶着皇舆。双眼含泪,徒步随行。亲手扶至宫门。
诸位王公大臣与皇子阿哥。都拼了命的嚎叫。
听说七阿哥留守唇畅春园后,曹颙最后那点担心也都烟消云散。
四阿哥在御辇旁,已经没有早先的内敛与低调,只剩下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势”
曹颙关注着四阿哥,四阿哥似乎留意到,也望向曹颙看了两眼。
将大行皇帝安奉在乾清宫后,四阿哥就使人召礼部官员,安排大行皇帝大殓之事。
因看到曹颙。四阿哥想到李氏身上。
等到礼部官员跪安,四阿哥才想起方才礼部所拟,大行皇帝大殓时。王公贝勒
文武百官近前寄相思;公主福晋们的也能就近照看。
李氏的身份是外命妇,不能近前瞻仰致哀。
第十三卷 雍之始 第九百九十五章 大殓
太和门外,一片缟素。曹颙站在队列之中,脸上被寒风吹得有些僵。从卯初(凌晨五点)进宫,他已经站了几个时辰。站了这许久,加上他昨晚没有睡好,精神头不足,就有些昏昏沉沉。幸好虽食欲不振,出来前他还是就着小米粥吃了半盘子花卷,倒不至于饥肠辘辘。他看着队列前,身子如风中枯叶的老臣,很是不厚道的想,怕是一场国丧下去,就有几个老臣得“面君”去了。方才七十多岁的工部尚书。就是昏厥在地,让人抬出去的。
直等到酉初(下午五点),才有礼官过来,引着百官顺着甬道,缓缓地往乾清门去。
按照世祖驾崩时的规矩,二品以上文武大臣在乾清门内列队,从二品以下汉文官列队乾清宫广场东侧的景运门外,汉武官列队广场东侧的隆宗门外,满蒙官序立乾清门外。
根据吏部记档,至康熙六十年。文职京官有两千五百五十余人。武职京官四千三百余人。
总计将近七千京官,这还不算宗室与在京候缺的官员。
总不能让这些人全都涌入乾清宫外,所以只有正五品以上官员入内。五品以下、七品以上官员在太和殿广场致哀,七品以下至不入流小吏,则只能在宫门外列队。
饶是如此,这乾清门内外,聚集的王公百官也数以百计。
曹颙于乾清门内,随着其他文武大员列队。在文武大员之前,是宗室王公。公以下宗室将军,则是随同其他满蒙官员,与乾清门外列队。
在宗室王公前,乾清宫前的丹陛上,则是大行皇帝的子孙。
曹颙眯着眼睛,望了望丹陛上的皇子皇孙,有些奇怪。
按照世祖时的国丧礼仪,这皇子皇孙是在丹陛下,宗室王公前;丹陛上列队的应是公夫人以上的宗室命妇、县君以上宗女。
以曹佳氏、曹颙、初瑜的身份,都要进宫来举哀。
现下,却是不见她们的身影。
又站了小半个时辰,天色幽暗下来,乾清宫内外掌灯,立时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等到戌初(晚上七点),哀乐声起,大行皇帝大殓。
乾清宫门前正中位,四阿哥失声痛哭,跪倒在地。
乾清宫广场内外官员侍卫,也随着尽数跪倒,一时之间,哭声震天。
大脸后,四阿哥亲入内,于梓宫前设几筵,致奠。王公百官随着。行了大礼举哀,如是而三。
这一番折腾,直到戌正(晚上八点),才算礼毕。
皇子皇孙、宗室王公与大学士、内大臣、侍卫要在宫里守夜,曹颙则随着其他官员,列队出宫。
明日起,他只需要在早、午、晚祭时,到乾清门内哭临即可。
还没等上马,他就听到有人说起新皇今具下的几条旨意。
因要为大行皇帝举哀,新皇哀痛方深,心中繁乱,无法顾及政务,因此命三阿哥、十三阿哥、隆科多、马齐为总理事务大臣。除了新皇藩邸事务外,其他政务都交由这四大臣。
七阿哥、十三阿哥俱封亲王。皇孙弘哲为郡王。
十四阿哥驰驿回京,西北军务。由公延信与四川总督年莫尧接管,大将军印敕暂交平郡王讷尔苏署理。
户部尚书孙渣齐署理工部事务,两江总督查弼纳暂理礼部事务,乾清门一等侍卫拉锡暂管理藩院事务。
十三阿哥与隆科多的当权,曹颙并不意外;另他意外的是,岳父七阿哥在这个时候晋升亲王。
不过仔细想想,也能说得过去。大行皇帝诸子中。排行靠前的几位皇子,都已经得封亲王,四阿哥无法再加恩。
这个时候,他还没有正式登基。要是只加封十三阿哥一个的话,显的有些任人唯亲;使得七阿哥升一级。加恩兄弟,也利于宗室安定。
并没有发生新皇登基,就立时抄家之事。
曹颙松了口气,这样平稳过渡很好。生生站了一整天,现下这腿脚、腰好像都不是自己的,骑在马上,他觉得自己都坐不直了。
再看其他官员,也都比他好不到哪去。
入夜的京城,处处都是白灯笼,看得人心里发怵。
终于回到家中,曹颙下马时,已经有些站不稳。
进了大门,看到蒋坚在,他才想起蒋坚的婚期定的是十六,因在国丧期,怕是等推迟了。这音乐嫁娶。官禁百日、民禁一月。
蒋坚跟着曹颙在户部当差,虽只是书吏,但是也不算民了。看来。这婚期要推到明年三月。
“非磷,使人往钟氏处送几腔羊。”曹颙随口代道:“婚期改期之事,也早日说一声比较好。”
这国丧开始,京城四十九日之内是禁止宰牲的,城里过两日就没有猪羊肉卖了。
幸好曹颙这边,不仅有他从围场拿回来的那十几头鹿,还有十六阿哥后来使人送来的七、八车羊髅子。
蒋坚躬身道谢,曹颙又对曹元交代两句,让他准备七阿哥府、十三阿哥府贺礼。
听说初瑜还没从宫里回来,曹颙就没有回梧桐苑,而是直接去了兰院。
兰院上房,天佑、恒生、长生都在。围着坑桌,陪李氏说话。
曹颙见了,曹颙觉欣慰。他与初瑜都不在。李氏病尚且没好利索,有孩子们在身旁,也省的老太太过于伤怀。
见曹颙进来,除了李氏。众人都起身见过。
不管是旗学,还是上书房,今儿都停了。
李氏见儿子回来,满腹疑问,不知该从何处相问。
曹颙见状,就借口夜已深,打几个孩子下去安置。
长生年岁小,熬到这时候,已经打着瞌睡,满眼泪花;天佑却不肯就走,犹豫一下,道:“父亲,既是母亲未归,儿子与弟弟去前院候着,等母亲回来再安置可好?”
即便女眷比外臣延迟出宫,也当晚不了不少功夫。
曹颙估摸初瑜也差不多快到家了,便点点头,成全了儿子的一片孝心。
李氏少不得嘱咐几句,外头风大。让孩子们加件衣裳,仔细吹着什么的。
等几个小的出去,曹颙坐在炕桌边。道:“母亲这边,有什么现成的吃食没有?儿子站了一日,可是饿得狠了。”
李氏伸出胳膊,摸下儿子的手背,触之一片冰凉,不由皱眉:“难道是在宫殿外头站着?”说着,她又唤绣鹤去给曹颙准备吃食。
“殿里都是宫妃与宗室命妇。岂是外臣能进的?”曹颙见她关切,道:“儿子还好,前头站着的一个尚书体格肥硕,给儿子挡了风。可怜那些老大人,冷风了吹了一日。明儿能不能爬起来,都是两说。”
李氏有些怔神,过了半晌,方低下头,轻声问道:“皇上……走得可安……。”
“昨日丑时觉得不行的。将皇子阿哥都召到御前,说了遗命,令四阿哥继位,戌时没的……大脸时,新皇命王公百官近前瞻仰。大行皇帝神态祥和,想必去的安宁”前边一句,是曹颙听说的,后边则是他猜测的。
四阿哥虽让王公百官近前,但是人数众多,前面真能到棺寝前探看的。除了皇子就是宗室王爷了。
不知道,四阿哥叫众人上前。是不是为了表示青白,以显示大行皇帝确实是寿终正寝。
曹颙只知道,若没有四阿哥的安排,列队一整日的文武官员,不会对康熙驾崩前动静知晓的这么详细。
他多嘴说这些,不过是担心李氏……
李氏听完,长吁了口气,见儿子满脸担心地看着自己,红着眼圈说道:“颙儿放心,我虽为皇上崩难过。却无丧亲之痛。我知道,因太后的另眼相待,这些年来外头说什么的都有……可是,皇上终没认我。我也不会厚颜自认为帝女,在我心中,皇上就是皇上,是咱们曹家三代效忠之人,”
曹颙看着母亲,安慰道:“有失必有得,母亲虽没有在尊贵身份,却比旁人多了几分自在。”
李氏却是不赞同的摇了摇头,道:“妻以夫贵,母以子贵。同宗室贵人比不得,与外头的人相比。我已经是极满足,怎就不尊贵了?往后。就等沾儿孙的光了。”
曹家的伯爵,已经是封得够高。
如今不像开国初,没有军功,想要封公,只有是外戚推恩。这京城人家,民爵中封公的不过十家。曹颙这个伯爵,也算能拿得出手了。
“儿子怕是没机会转武职,等恒生大了,赚了军功,给母亲捞个公太夫人的诰命回来。”曹颙说道。
说起儿孙,原本有些伤怀的李氏也露出几分笑模样:“都是好孩子。天慧虽没回来,也使人回府来请安了。”
母子二人正说着话,初瑜回来了。
这会儿功夫,绣鹤已经使人备好了饭桌,过来请示李氏摆在何处。
李氏见儿子、媳妇都带着了乏色,道:“耗了一整天,你们也都累了。回自己屋子吧,饭桌也摆那边。”
曹颙与初瑜应了,一道回了梧桐苑。
梳洗完毕,夫妻两个饿得没力气说话,先把空了一日的肚子打点好。虽说晚上不该多用,但是现下也顾不得。不只曹颙吃的多,连初瑜也多喝了两碗粥。
等他们刚吃完,李氏又使人送来姜汤。
曹颙吹了一日,这会儿身上有些热,趁热喝了两大碗姜汤下汗。
等丫鬟们将饭桌撤下,夫妻两个上炕安置,初瑜才讲起这一日遭遇。
原来,她本随着宗室命妇在乾清宫前丹陛上排班,后来新皇恩典,允她们进乾清宫。与内命妇后排班。
“宜妃娘娘怕是要倒霉了!”初瑜心有戚戚然道:“头晌皇玛法遗体刚到乾清宫时,宫妃跪拜,宜妃娘娘站在太后身前。皇伯父正好进来。虽没有当场怒,那眼神可怕人。”
“咦?”曹颙所了,有些好奇。
后世电视剧中。好像有这样的桥段,曹颙还以为是杜撰。宜妃能在后宫风生水起数十年,熬成四妃之首,不至于这样没脑子,众目睽睽之下压新出炉的太后一头,没想到竟是真的。
“说句实在话,也不能全怪宜妃娘娘。德妃娘娘既成皇太后,内侍都巴结着,请她列首位,她却是仍将首位空出来。贵妃娘娘本在东边位,见德妃娘娘如此,都没敢与之比肩,硬是空了两位出来。宜妃娘娘来的晚。许是没留意,就还在首位站了”初瑜说道。
听着这内殿波折,曹颙想起一事。那就是德妃与四阿哥母子不和,不接受太后封号之事。
宜妃这个时候出差池,怕是要成为四阿哥母子反目的炮灰”
第十三卷 雍之始 第九百九十六章 失踪案
次日,曹颙与初瑜还要进宫,夫妻俩起了个大早。
昨日还不觉得什么,这一觉起来,只觉得浑身骨头酸涩,曹颙揉了揉自己的腰,让初瑜寻出一匣子虎骨膏,烤了两片膏药,贴在腰眼上,才觉得好些。
曹颙看着这匣子虎骨膏,想起岳父七阿哥。
七阿哥原本留守畅春园,但是昨日下午也回到宫中守孝。他腿脚不便利,怕是比常人更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