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生沉默了一会儿,闷闷地说道:“如此,也不过自欺欺人。身份不同就是不同,即便是咱们家,哥哥与我,我与东府的天护、天阳,不是都有所不同么?长幼、嫡庶外人眼中也是有所不同么?如此一来,倒是委屈了哥哥。”
天佑见他有此反常难得耍小性子道都是自家兄弟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倒是你出门在外不比家里要是真辛苦就使人给父亲传话让父亲想法子接你回来。木行围你都见识了,这家门口的也不必非要从头到看尾。”
恒生抬起头犹豫了一下道要是哥哥在上书房读书,哥哥就能直接去了,哥哥若不是我今年我同父亲去热河就算要点伴读也当点哥哥才是。”
天佑摇摇头道,“伴读也什么好。还得替贵人挨手板。要不是皇上钦点,父亲母亲是舍不得你去做伴读的。”
“四阿哥功课极好,我没挨手板”恒手低声说道,只是去了上书房,才晓得尊卑之别不随心意逆转。”
天佑见他感怀之意很是不放心,道:“发生什么事儿。”
“没什么就是整日里奴才来。奴才去的叫人气闷。偏生还有一干小人还觉得,这伴读体面整日里耀武扬威,欺软怕硬,真想狠狠教元他们一顿。”恒生撅着嘴说道。
恒生打小是爽快性子,今日说话却是有了不少愤懑。天佑不由皱眉,“有人欺负二弟。到底是哪个。父亲打小教导咱们什么不欺人,亦不可被人欺。这不是能忍就忍的要是被人家当成咱们家好欺负往后还不知怎么难堪。”
恒生坐在那里耷拉着脑袋只说没有。
天佑再一追问,他方都哝道,“也没什么,不过是些酸话罢了,说了也污哥哥耳朵。父亲早先就教导过让我行中庸之道。昨日校场射箭我一时兴起忘了父亲的话,得了个第一老师夸了两句,就引得旁人冷鼻子冷脸的。”
“所以他们就拿话刺你,还拿我来说嘴。”天佑心思灵通想了想问道。
恒生点点头道:“那几个伴读多是公侯府邸的嫡长子。嫡长孙。他们平素里在皇子皇孙跟前,谄媚得跟哈巴狗似的,倒是想在我面前当大爷。谁理他们。我即便不是父亲亲子也不会坠了咱们曹家的威风。”说到最后他挺了挺胸脯口气甚是坚决。
见他这般自强懂事,天佑笑着点点头,“怨不得父亲夸你,真是见了世面不同以往了。”
恒生讪笑着带了几分不好意思。
其实他刚才说那番话并不是同左住飞左成生分了,而是心中有亲疏,还是将哥哥看得更重。加上哥哥为诸小之长,从小到大谦让兄弟太过,他有些心疼哥哥。
十月二十这日圣驾移驾出宫去南苑。
从十九日晚亥初(晚上九点)内城就戒严,从皇宫到正阳门,都用黄色幔帐将道路遮得严实,又有数千护军,道路两侧端立,以防民人冲撞圣驾。
李卫顶这个协办的名儿,跟着几个内务府司官一道骑马随在大部队后头。
此刻天刚蒙蒙亮,銮驾、王驾,侍卫,护军,上万人马,却是半点杂音也无。
连平素嬉笑无形的李卫,此刻也被这凝重的气氛感染,没有半点轻佻只剩下肃穆。
南苑在丰台出城南行二十来里。
因随扈人马众多,銮驾前行的速度缓慢,直行了二个来时辰,巳初二刻(上午九点半)才到抵牧场。
放眼过去是连天的帐蓬。
圣驾所在地是要紧之地李卫自然不得上前。
他同几位司官一道,安置在理藩院行在附近的帐子里。
将行李放好,他就出了帐子,远远地眺望着乍舌不已。
同帐的内务府司官得了十六阿哥的吩咐,对李卫多有关照。
见他傻站着笑着,说道:“气派吧。其实这还不算什么,要是你有机会随扈热河,就晓得了木行围时,比现下气派多了。人多了没十倍也有五倍。”
“啧啧,既是如此木行围不会也用帐子吧。圣驾年年去木行宫,指定气派得紧。”李卫问道。
那因官瞥了李卫一眼道:“这话李大人可不能当旁人说,小心惹人笑话。这南苑牧场,就是仿木围场建的,这边一马平,那边自然也不会有劳什子行宫。”
李卫向来厚脸皮“嘿嘿”两声摸着鼻子道皇上又不缺银子为何要住在行帐里。夏日里还好,这个时节天寒地冻的岂不辛苦。”
“哎呦,李大人哎,听您这话就不是在旗的。皇上行围,为得是练兵,是同蒙古人结盟。要是自在围场修了行宫,大臣就要跟着修别院,那还是围场么。皇上是八旗共主,出来练兵自然要住在御帐中。”那司官侃侃而谈道:“再说这次行围,是为了招待嚎尔略诸王公贝子,他们那边向来是帐子里的,住不惯屋子,在牧场才更自在。”
李卫听了心里还是犯嘀咕,皇上明年就要过七旬大寿,还来外头住,倒是不怕有个闪失。
用这帐子缘毫不比盖屋子省钱。
李卫想着前些日子从户部支出的数万两银子,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就是他们这此随从官员的帐子里都放了两个炭盆,御帐里还能冷了不成。
内务府与理藩院从半月前就预备行围之事儿,还能将皇帝冻着不成。
只是时值初冬,草木凋零,这牧场多是平原,偶有丘陵,要是这上万大军行围猎物何来。
李卫只觉得自己是个乡下汉子满脑子的不解。他同屋这司官差事繁忙,与他说几句便去寻十六阿哥听差去了。
李卫心里一团浆糊,又守着规矩不敢随意走动,便下定主意少说多看见识一番。
即日康熙在御帐设宴宴请泽卜尊丹巴胡图克图大喇嘛与喀尔喀诸王。
而后数日就是理藩院为各部王公举行的赐宴。
这期间又有各种露天盛会,使得随喀尔喀诸王同来的蒙古武士得意大展拳脚。自然侍卫处先锋营飞护军营等几处也都使出人高马大的兵将应战。
这几日天气睛朗,外头不觉得寒冷,去会场看热闹的王公贵戚文武大臣也多。一时之间牧场上气氛热闹非常。
李卫本就是挂名而来,没有什么正经差事,整日里守在会场看得不亦乐乎。
这日,赶上摔跤比赛,八旗这边出的人选不过是去了棉衣,穿着里面的单衣,蒙古王公带来的摔跤手却是连单衣都去了光着膀子就上了场。
古铜色的肤色一身鼓鼓的腱子肉看着就带了几分彪壮之气。
“姥姥,真抗冻啊”李卫看直了眼睛不得不佩服。
这时就听有人道“李大人。”
李卫回头一看笑吟吟的正是数日未见的曹颙。
李卫满心欢喜,可是众目睽睽之下,顾不得寒暄,先行了属下之礼。
“热闹不。”曹颙虚扶一把笑着问道。
李卫搓着手笑着回道:“真是见世面了,看得俺心里直痒痒,恨不得脱了这身官皮,当兵去。”说到这里他扬了扬拳头道:“大人,俺李卫也是有两下子的,真要当兵怎么也能当个伍长,什长出来。”
曹颙听了笑而不答视线落在会场上。
李卫不是旗丁入伍只能进绿营。
战事起时,朝廷用绿营。太平年景朝廷对绿营只有防的。绿营腐败比旗营更盛,哪里是真养兵的地方。
那光着膀子的蒙古汉子逛荡胳膊换着左右脚跳着。
他对面是个身材魁梧汉子穿着单衣看着打扮应是先锋营的。
两人都将辫子盘起转瞬之间已经搭上对方的肩膀角斗起来
场合一阵阵起哄声。
李卫忍不住对曹颙低声道“大人蒙古人真禁冻。西北战事久持不下是不是就因这个缘故。”
“准格尔在西北天山附近,新疆北部。喀尔喀在正北,幅员辽阔。大喇嘛驻地往北数千里之外。到了七月中旬那边就入秋,过了中秋节就要下雪。对他们来说京城现下这点温度实不算什么。”曹颙说道。
“真是苦寒之地,怨不得数百年间他们都不肯安生。”李卫小声道。
会场上两个摔跤手敌逢对手还没比出高低,远处的高台上坐着几个皇子与喀尔喀王公贝勒处处都是和乐融融的氛围。
李卫这话说得有些不应景。
“又玠还需慎言。”曹颙低声道。
李卫也觉得冒失忙闭紧了嘴巴,全心看着场上。
看台上十六阿哥坐在三阿哥与四阿哥下首,视线落在对面的扎萨克图汗世子格坍克延不勒身上。
要是外人不会觉得什么,熟悉恒生的,仔细看格捋克延不勒就能瞅出异样来。
想着恒生生下后就由曹颙抱养的,这个格捋克延不勒没有尽到半点为父之责,十六阿哥就有些愤愤。
还好这个格捋克延不勒识趣,还晓得对恒生这个流落在外的长子给予补偿。要不然的话绝对不能便宜了他,总要替恒生出了口恶气才好。
自打十六阿哥想着联姻之事,对恒生就多有关注。加上恒生在上书房,相见也便宜。十六阿哥寻由子,将恒生带回阿哥所几次。十六福晋对虎头虎脑的恒生,也颇为喜爱。
自打生母李氏病故,弘普就去了小时候的活泼任性,极会看人眼色,这份小心翼翼,让十六阿哥瞧了心疼,开解了他几次。
弘普过后虽不那么拘谨了,但是父子之间还是有什么不同。
恒生与弘普同龄却是憨实可爱
十六阿哥想要儿子同他亲近些,但是却不且成效。
倒是养在十六福晋的六子,今年四岁不粘同母兄弘普,反而最粘恒生。
格捋克延不勒察觉十六阿哥的视线抬起头来举着杯子微微示意。
十六阿哥跟着举杯笑容可掬半点不肯失礼。
上座上三阿哥与四阿哥看着两人的互动不置可否。
一阵欢呼声场上已经胜负那旗丁被摔倒在地蒙古摔跤手赢
加上这场,已经让蒙古人赢了三场,三阿哥心里有些不自在,心里直埋怨几位内大臣不早早地挑几个能拿得出手的人出来。
心中腹诽他面上还得“哈哈”出声,对旁边的蒙古王公道好样的喀尔喀真是能人辈出不知这是那部的英雄。”
他左手依次坐着一个亲王一个郡王格捋克延不勒坐在第一位。
听三阿哥发问他站起身来道是我们扎萨克图的勇士。”说着使人叫那摔跤手上来见过几位皇子阿哥。
那摔跤手踏步再来给几位皇子阿哥磕头见过。
三阿哥称赞了两句一个“赏”字就有人端了铜盘上来。
铜盘上的红绸揭开下面金灿灿的几个金元宝。
这是这几日比集的规矩只要上场的赢了就有赐金赐银自然都是以康熙的名义。
那摔跤手望向格坍克延不勒见他点头,才跪着接受了赏赐。
四阿哥在旁看着眼里已经添了寒意。在蒙古人心中只认他们的王爷,哪里将朝廷放在心上。
之所以这些年蒙古人乱了又乱,就是因为他们不认朝廷,更没有所谓“忠君爱国”的说法。
除了准格尔蒙古,内蒙古,外蒙古这此年都在修生养息。
内蒙古还好抽了不少丁口编入蒙古八旗移驻京城慢慢地训化去了野性,外蒙古朝廷鞭长莫及只能听天由命。
现下从他们归顺朝廷不过两、三代,这些王公贝勒就蠢蠢欲动,时日久了成了气候就要成为祸患。
一个准格尔十几万人口扰得几十年不太平,喀尔喀人口数倍于准格尔,若是南下只有长城天险。
不能再放任蒙古人了,要防患于未然。
四阿哥眯了眯眼睛想着该如何计较。
泽卜尊丹巴胡图克图是知趣之人,心向朝廷没有野心。要是换做其他人,在喀尔喀又这么大威望,若是有不臣之心那朝廷就极为被动。
此时的曹颙已经同李卫离开会场寻了处安静地方说话。
“大人您不是后日才过来,么怎么今儿就来了。”李卫才想起这个问道。
田尚书身子有些不舒坦,御前禀过后先回城了,我就提前过来轮班。”曹颙道。
对于那位御史出身的老尚书,李卫到底真心敬重,听了唬了一跳。
“没事吧。老爷子今年是七十二还是七十三。都是坎儿年。”
“来牧场前,我到尚书府看过,瞧着还好,太医也去瞧过,给下了方子。”曹颙回道。
这位老尚书平素安安静静的没有在左督衙门时的咄咄逼人。但是他的影响力却是不知不觉地渗透在户部上下。
若是没有他的支持,李卫这个站着户部肥缺却不知好歹的家伙,早就牺牲在人事倾轧中,曹颙这个户部侍郎也没有成为尚书的传声筒,年纪虽轻、资历虽浅却能得以独掌一面。
曹颙的愿望就是希望田从典能在户部多待几年。有一位能保护下属,不与属官枪功的上司这是幸事。
李卫想来也想到这些,道“要是老尚书能年轻十岁多好也,不用每年冬天都叫人提心吊胆的。”
康熙朝的臣子相继老去,对于即将到来的雍正朝,曹颙很是没底。
他侧过头看了李卫两眼很是羡慕他。
李卫民人出身,挑出八旗权贵圈,更容易让四阿哥放心。
曹家这些年虽经营八方,但是这好处也是坏处。
自己除了在农事上能有建树外,还能做出点什么政绩,来稳定家族稳定。
曹颙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李卫见曹颙不说话,也转过头来看着他,道:“要是老尚书能熬上两任,大人也资历够了就能接掌户部。”
曹颙听了直摆手,道:“我在户部已经数年,只盼着能尽其责就好。至于尚书之位倒是不敢想。要是有朝一日升正堂,我倒是宁愿去礼部养老。可惜的话,我又没有进士出身,想要讨那个轻省也不能。”
李卫听了不由失笑,“大人还不到而立之年,怎么就想起荣养来。就算是熬十年大人也不过是年将不惑,正是大展宏图的好时候。”
曹颙没有说什么,只是想着十几年后,就是乾隆朝了,自己岂不是成了三朝元老。
十六阿哥六子与十四阿哥嫡长子同名都是弘明。
第十二卷 奉天运 第九百七十一章 围场(中)
南苑行营,御帐。
魏珠与赵昌一道,站在帐门口内听差。
表面看来,魏珠行事不动如山,仿佛已经接受既定的命运,陪着自己侍奉的君王慢慢地走向死亡;实际上,他是极怕死之人,为了抓住那半点希望,不惜主动出击,以身犯险。
以康熙现下的性子,要是发现身边人同皇子阿哥勾结,怕是没有好性子,听人巧言令色,直接就送到警察局去。
但是,最近一段时间,他心里说不出上心焦,就因为皇上对赵昌越来越器重。
赵昌二十多岁,原是内务府的掌案太监,被钦点到御前,做了传旨太监。
按照规矩,后宫太监不得识字,但是太监中不乏识字之人。
因为太监入宫的年纪不同,有的十几岁入宫,在外头识字也没法子。这样的人,通常不能在御前侍候,多是在敬事房、内务府这些衙门当差。
赵昌就是识字的太监,但是出身又与外头那些穷苦人家过不下去净身为侍的不同。
他是粱九功的侄外孙,襁褓中失父。梁九功当时正是御前当用第一人。在宫外也有私宅,想要过继儿子养老。
老家亲戚中,推了不少少年出来。
这赵昌之母,是梁九功的亲侄女。
梁九功听说侄女孤苦,直接使人将赵昌母子接到京城。而后见五、六岁赵昌小年纪就晓得孝顺母亲,对了梁九功的脾气,梁九功就断了收继养子的心思,直接收赵昌为养孙。
而后没两年,赵昌之母因病身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