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煦摸了摸儿子地小辣椒,已经是眉开眼笑,唤人包银封给产婆看赏。
外面热闹,产房里,妙云已经是疲惫不堪,睁不开眼睛。迷迷糊糊中,就觉得有人扶她的头,忍不住发问道:“谁?”
只觉得那扶着她地人一抖,半晌才听有人回道:“姨奶奶,是老奴。奶奶产后身子乏,喝几口人参粥补补,也好下奶。”
妙云倦倦的,哪里有食欲喝粥?
不过听到“下奶”,她却强撑开眼睛。搬到这边地几个月,她从最初的抑郁,从思念女儿,到最后盼着肚子里地孩子落地。
早先,香玉落地后,就有奶子、嬷嬷照看。她这个当娘的,反而没有插上手。
这回,落到这个地步,她也顾不得脸面,只盼着孩子能早落地。为了这个孩子,她还专程同李煦央求了几次,想要亲自哺育。
李煦那边,虽觉得为难,但是为了安抚妙云,最终也答应了此事。
想到这个,妙云心里倒是真生出几分期盼来。她挣扎着,将身体坐起来些,看着眼前的老嬷嬷道:“关嬷嬷,多劳你费心,我还年轻,没想到这些。”
关嬷嬷的神情有些僵硬,挤出几分笑道:“当不起姨奶奶地谢,都是老奴当做的,奶奶还是喝粥吧。”说着,低下头,用调羹盛了半勺粥送到妙云嘴边。
妙云见她胳膊发抖,有些过意不去,伸手接过粥碗与调羹,道:“嬷嬷照看我半宿了,想来也累坏了。坐下歇歇,我自己个儿喝。”
关嬷嬷点点头,倒是没有跟妙云撕巴,只是转过身去,用热水投了毛巾,坐在炕边,给妙云擦了擦手。
“嬷嬷待我真好,往后我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还请嬷嬷多教我。”妙云露出几分感激,虚弱地说道。
关嬷嬷听了,已经忍不住,流下泪来,低声道:“奶奶这辈子命苦,下辈子好好享福吧。”
“谁知道下辈子如何呢?且熬吧。”妙云低头,看着碗里的粥,道:“好香的粥,这是加了红枣么
红彤彤的,看着倒是叫人开胃口。”
说话间,她一调羹一调羹的,将碗中的粥用尽。
关嬷嬷已经不敢看妙云,转过脸去,平了平妙云身上的被子。
“嬷嬷,劳烦再给我盛半碗。托嬷嬷的福,要是能早点出奶就了,要不然饿着了孩子可怎生好……”妙云地声音,带着几分迷离……
*
苏州织造府,内宅,佛堂。
文氏彻夜未眠,盘腿坐在观世音佛像前,嘴里念着《观世音菩萨如意摩尼陀罗尼经》。
从入夜开始,她已经不知念了几遍:“尔时观世音菩萨。白佛言世尊。我有明咒法大坛。名莲花峰金刚加持秘密无碍观世音莲华如意摩尼转轮心陀罗尼。观世音心最胜成就。世尊为能与一切众生愿成就故……”
佛龛里,那尊白玉观音,正满脸慈悲地看着这世人,似乎在叹惋,又似乎在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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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如常,曹府这边,除了多了天佑、恒生抓鸡地“典故”,就是长生“抓周”时的闹剧了。
前几日,长生“抓周”,抓了个胭脂盒。
曹寅怕妻子伤心,当着李氏的面没有说什么。
不过,私下里,他却对曹颙交代。往后不许惯着长生,否则的话,养出纨绔来,岂不是给祖宗抹黑。
虽说长兄如父,但是有父母在堂,也轮不到曹颙说什么。
再说,曹颙也不相信这些。小孩子不过是新奇,瞧着颜色好看的抓地,哪里当真。
李氏这边,已经是后悔不迭。跟初瑜抱怨了好几遭,早知如此,就当提前让长生先抓抓看,如今倒是要被当成风流子了。
初瑜少不得劝慰一番,寻常人家,多是提前抓了,诱以吃食,引得孩子抓官印,或者抓文房四宝,又有几个能当官、能中第的?
他们这样地人家,就算性子风流些,多纳两房妾侍就是。有父兄教导,学不了坏去。
李氏听了,觉得媳妇说得有道理,心里才算舒坦些。
只有兆佳氏,好不容易寻了说嘴之事,少不得在李氏面前故意提了两回,噎得她说不出话来。
李氏这边,倒是开始惦记去温泉庄子了。折腾了半月,尚未成行,圣驾就从汤泉又回驻畅春园。
圣驾在京,曹寅父子就要上朝,自然不好出城太远。
曹颙的意思,是先将家眷送过去,等圣驾过些日子出京祭陵,他们父子再请几日假,去庄子那边。
李氏这边却不放心家里,不愿先过去,事情就耽搁下来。
*
紫禁城,内务府本堂衙门。
除了曹颙,另外两位内务府总管董殿邦与观保也在。几位总管凑到一块,正商议过几日圣驾出京祭陵之事,还有廉顺郡王出殡之事。
康熙爱出巡,春日里要到畿甸寻查河务,入夏就去热河避暑,冬天还要去谒陵。
一年四季,没有歇的时候。曹颙虽知道这个,但是以往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如今看着银子跟流水似的,折腾得内库又空了,他实是无语。
真是有些怕了,怕康熙花光银子,又打他的主意。
这几日,西北传回的消息,策妄阿喇布坦使人到马厂偷马,被官兵击退。饶是如此,朝廷缺马,已经是大问题。
康熙已经下令,各省都要栓养马匹与骆驼。这样战事若起,不管是运粮,还是运兵,都便宜许多。
朝廷没有银子,这养马驼地花费,少不得又要摊到地方百姓的杂捐里。
已经有不少京官念叨,地方那些官老爷们,这下子又肥了。等年底或者明年年初他们进京陛见时,少不得要狠狠地敲上一笔,总不好叫他们吃了独食。
曹颙听了,唯有在心里冷笑,难道那些刮地皮地,就不怕官逼民反?
对于康熙这个爱面子的帝王来说,在如此“太平圣世”下,哪个地方真要闹出“官逼民反”来,那怕是就要承受他地雷霆之怒。
按照计划,明年春西北讨伐逆贼,至今也不剩几个月。
除了叫各地养马,康熙将乾清宫侍卫抽调出十几人来,派往西北各处主将帐前“听用”。到底是爱护持兵重臣,还是防备他们,却是不可说之事。
早前派往军前“听用”的侍卫还有外班地,这次却全部从御前得用之人中遴选。因这个,使得曹颂失落不已。
他这边,原还想着借着这个机会,去趟西北,熬熬资历,省得总在伯父与堂兄的照拂下碌碌无为。却是事与愿违,岂能不平添懊恼?
心想事成的,有乾清宫三等侍卫仕云。
他是独子,这种远赴疆场、军前“听用”的差事本轮不到他。因他同赫山交好,百般央求,才让自己之名出现在圣旨上。
他已到了该成家的年龄,他母亲这些日子张正罗给他定亲。他实是不愿违了自己的心意,只能出此下策……
*
前门,稻香村外。
仕云远远地望着韩江氏的马车,伫立许久……
第十一卷 定风波 第七百一十九章 上寿(上)
古流传的《白蛇传》里。有个偏执的大和尚法海。瞪着眼睛。就是看不惯白素贞这条“报恩”的蛇妖。弄出是是非又弄出座雷峰塔来。将白素贞镇压于西湖塔底。将好端端的夫妻母子生生逼至离散。
康熙朝也有个法海。没有法海和尚那么有名。但在京城权贵中。也算是个传奇人物。
说起来。他出身具有“佟半朝”之称的佟家。是国舅佟国纲次子。康熙的亲表弟。本应是正宗的皇亲国戚。极尊贵的身份。
但是。因为法海的母亲并不是佟国纲的侍妾,只是个婢子所出。按照京城的俗话。就是丫头养的。所以。打小开始。他的身份就极为尴尬。连寻常庶子的待遇都没有。受到父兄歧视。佟家上下也没将他当成的主子看。
他的生母。至死都没有抬身份。又因其兄鄂伦岱的阻碍。没有葬入佟家祖坟。因这个缘故。法海同兄长。成了仇敌。
还好他争气。知父兄靠不上就走科举之路。二十多岁就中了进士。这还不算什么。因品学优良。他不到而立之年就任皇子师。教十三阿哥十四阿哥
其中。又跟十三阿哥最为投。师徒二人甚是相合。
一废”太子时因十三阿哥牵扯进夺嫡之争中。这个做老师的也受到牵连。连降级。原本从四品的侍讲学士。降为从七品的翰林院检讨。
直到去年。在几位学士求情|。他才官复原职。
康熙十五年地冬天京城大雪纷飞。
阿灵阿缠绵病榻。已经不省事。十七阿哥带着七福晋出宫侍疾。已经好几日。按照太医的说法。如今已是弥留。当开始预备后事了。
国公府一片愁云惨淡。十阿哥身为阿灵阿的亲外甥。来探病两次。也是没什么精神。
有人失意。就有人的意。
法海升广东巡抚。这日就要离京赴任。
送行的人群中包括法海翰林院同僚。还有他导过的两位皇子学生。还有佟家的几门远亲。佟家本家与近支反而因忌惮鄂伦岱。没有人露面。
曹颙与法海本不相熟。今儿是陪十三阿哥来送行的。
在八阿哥烧“五七”后。十三阿哥就回了汤泉。原是打算八阿哥出殡时再回来。没想到才过两日。就得了法海升迁的消息。
在前门这边。十三哥刚好遇到曹颙。便拉了他往。
曹颙并不认识法海。同为京官多年,这才头一次见到。不过却是久仰大名。早听十三阿哥提及的。
法海康熙三十三年进士。在翰林院里任职二十多年。周身熏陶出来地儒雅气质确实不众人同。
就算佟家人不认他。但是皇帝认他这个表弟。那前程自然是不可限量。一任巡抚下来再回京城。就是京堂。十四阿哥的态度格外恭敬。使人奉上厚厚的程仪。言谈之间也尽是对恩师当年教导地感激之情。听的旁人都跟着感慨不已。
自是少不的有人跟着奉承要么赞十四阿哥尊师重道。要不赞法海才不凡。
相比之下十三阿同样是弟子。却是缄默许多。除了拉上曹颙。他穿着常服。只带两个长随。
若不是十四阿哥唤了声“十三哥”。法海道了声“十三阿哥”。怕是没有几个会认出他是皇子阿哥来。
“山高水远,老师珍重。”十三阿哥待众人都道了离别之词后。看着法海。抱拳道。
法海看着十三阿哥。缓缓说道:“十三爷还记的为师书斋里的条幅么”
十三阿哥没想到法海会说这个。微微一怔。点了点头。
“送与十三阿哥共勉。”法海露出许些笑容。看着十三阿哥。目光中不无鼓励之意。
十三阿哥只觉的心中一暖。眼睛已经酸涩难当。上前几步从车夫手中接过缰绳,俯身道:“学生扶老师上车。”
法海点了点头。冲着送行众人。环抱一礼。扶着十三阿哥的胳膊。登上马车。
十四阿哥站在一边。看着马车渐渐远去。心却冷下来。
他与十三阿哥同为法海的学生。自然也到过老师的书斋。那条幅上是法海亲笔所书的一句唐诗。丹青不知老将至。富贵于我如浮云”。
这话是送十三阿哥共勉。还是要讲给他这个十四阿哥?
因师生情分。十四阿哥对法海的复出原有几分欣喜。如今也闹的意兴珊。他瞥了十三阿一眼。心里有些忌惮。
当年。十三阿哥就是因为不安分。受皇父冷落;如今。要是他再生出其他心思。那可如何是好?
十三阿哥看着马车远去。神色怅然。直到看不见了。他才转过身来。对曹颙道:“谢你陪我过来。我出城前到四哥府上待会儿。就不好再拉你了。改日你了小汤山。咱们再吃酒。”
曹颙应了。十四阿已经溜达过来。对十三阿哥道:“十三哥。这是要回府。还是……”
“去看看四哥。然后就出城。”十三阿哥平和地回道。
十四阿哥添了笑意。:“那正好。我也好些天没往四哥府上去了。咱们同往。”
十三阿哥笑着点点头。同曹颙别过。骑马同十四哥一道走了。
见完这一场师生相别的戏码。曹颙心里并不好受。再有一个月。就是庄先生的周年。去年这个时候。庄生还在为他这学生操心。如今却是天人永隔。
一路沉默。到了家门口。曹颙就见外头停了好几辆马车。曹颙翻身下马。就吴盛带着门房小厮过来牵马。
“来客了?”曹指了指那边地马车问道。
“回大爷的话。是几个王公府邸派出管家娘子来送寿礼。”吴盛躬身回道。
明儿是十月三十,李氏地四十六岁寿辰。因为不是整寿。加上初瑜身上还带着孝。所以李氏就交代了。不用办寿。也不请戏班子。只一家人吃顿饭就好。
没有想到。还有王公府邸赶来上寿。
曹颙点点头。尚未进府。就听到“踢踏”“踢踏”的马蹄声响。顺着声音望去就见两蓝呢马车从胡同口过来。
少一时。就有个管事捧着拜盒。看来也是见过世面地,从曹颙的补服上。认出他道:“请问可是曹额驸?”
曹颙点点头。道:“正是曹某。问尊驾?”
那人躬身回道:“回曹额驸话,奴才是裕亲王府外管事。奉命来为伯夫人进寿礼。”
曹家虽说伯爵门第。却是民爵。裕亲王府却是文皇帝血脉。当家人是康熙的亲侄保泰。就是要往曹家寿礼。也用不了“进”字。
还是因外头地传言连保泰也拿不准李氏是堂姐还是亲姐。这李氏世的谣言一出来。查来查去。都是早年老王爷在世时往苏州往江宁派嬷嬷之事。
世人皆知。今上手足最厚,几位兄弟生前皆封亲王。其中。又同兄王………第一代裕亲王福全关系为亲密。
就算李氏不是公主。而是裕王福全流落民间的女儿,那今上爱屋及乌。视之如女。也说的过去。
曹颙在京城多年,别地见识不好说。各个王府的事却是常见地。那真是狗仗人势的多就算是对曹颙。也不过是平平。
像眼前这个管事,这般恭地还真没有几个?
难道。保泰还真想外甥不成?巴巴地使人大张其鼓地送礼。曹颙心里想着。伸手将那管事请到客厅吃茶。马车里。是来给李氏上寿地婆子。直接赶到二门。进了内说话。
这管事除了吃茶。就是偷偷地打量曹颙。不是有那句老话么?叫外甥像舅舅。
老王爷六子七女。如今在世的除了继承王位的三子保泰。就只有五格格六格格两人。偏生这两个格格都嫁到蒙古去了。对娘家也不能提供助力。
李氏虽说不是实封的公主郡主。但是有个郡王女婿郡主媳妇。又有宫里太后的青睐。
就算不能明着认亲。但终究是自家骨肉。因此。保泰与福晋商议后。预备了寿礼。使人送过来。其中不无试探之意。
曹颙被看有些不在。裕亲王保泰他是见过的。比他大十多岁。算是王公中比较谦和的人物。饶是如此。曹颙也没兴趣去认舅舅。
什么是阴私?
要是李氏的身份能见天日。何必又是“如意”。又是“恩荫”子弟。早就封赏下来。上了皇家御牒。
就是如此。裕亲王还想着认亲。那可真是有些愚蠢了。
内宅。兰院。
李氏坐在炕边上。丫鬟给王府过来的两位上茶。
这一晌午功夫。她这边已是招待了好几伙客人。有些王府还好。之前就有些走动。能说上一句两句;有些王公府邸同曹家早前并没有人情往来。
越是生疏的。越不好招待。
不可失了礼数。让人觉的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