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两个兄弟坐了,三阿哥亲自把盏,给十五阿哥与十六阿哥斟上。
十六阿哥心里叹了口气,晓得今晚指定怕是不好轻易过关。他的视线落在酒壶上,端起了杯子,笑吟吟地敬了两位哥哥一杯。
酒壶已经把在十六阿哥手中,他胃里本就空,半壶酒下去,就已经是大了舌头,醉眼朦胧。
迷迷糊糊中,就听十五阿哥道:“三哥放心,弟弟自是为三哥……”
后边的话,却是听不真切。十六阿哥心中着急,但是眼皮已经睁不开……
*
京城,韩江氏住宅。
朦朦胧胧中,韩江氏听得一声婴啼。她这边还在诧异,就见小福欢欢喜喜地抱着襁褓过来,俯下身子道:“姑娘,是个小少爷……”
韩江氏还在迷糊,就见将襁褓中探出一只小脑袋瓜子,看着她笑嘻嘻地说:“娘怎么不抱孩儿?”
韩江氏听着声音,也是奇怪,待看清楚他的长相,不由讶然出声。
这不是曹家的长房长孙天佑是哪个?天佑已经伸出小胳膊,搂了韩江氏地脖子,奶声奶气,道:“娘,娘……”
韩江氏在身子已经僵了,忙道:“小公子还请慎言,这不合规矩。”
“你就是我娘……”天佑嘟着小嘴,一边嘀咕着,一边往韩江氏的怀里钻。
韩江氏不得已,伸手想要推开他,却是落了一个空。
她还在奇怪,就见自己个肚子,一下子鼓起来。
韩江氏到底是姑娘家,怕得不行,想要喊人,却是怎么也喊不出。
过了一会儿,方听耳边有人道:“姑娘醒醒,姑娘醒醒,怕是梦魇了……”
韩江氏睁开眼睛,坐起身子,身子已经尽是冷汗……
*
方家胡同,简王府外宅。
不晓得是不是醉酒的缘故,雅尔江阿兴致高涨,恨不得要将杨子墨揉碎,全无平素的温柔。
杨子墨虽疼痛难忍,但是晓得雅尔江阿的脾气,最是受不得别人忤逆,便只有咬牙挺了。
折腾了半晌,雅尔江阿才泻身。
唤丫鬟送上热水,杨子墨起身,将两人都拾掇干净了,才重新上炕。
雅尔江阿地胳膊已经过来,从后边揽了杨子墨的肩膀,低声道:“子墨,你真想有自己的血脉?要不然,挑两个丫头给你……”
话虽说出口,但是里面没有半点情愿地样子。
杨子墨心里叹了口气,晓得今生要是想要生儿育女,那是奢望。
他面上已经带了笑,道:“王爷听见我同妹妹的说话了?红颜易老,见妹妹一年一年蹉跎青春,我实是不忍心,才寻了这个法子劝她。”
“她不是说不嫁人么?”雅尔江阿说道:“朝廷虽推崇礼教,但是寡妇改嫁也不是什么罪过,不过是别人背后说几句闲话罢了。要是寡妇产子,传出来,那就是天大的丑事,盖也盖不住的。”
杨子墨闻言,轻笑道:“不过是借着这个由子,推她一把,省得她一日一日地,真存了孤老之心。”
雅尔江阿还在琢磨这话是什么意思,杨子墨已经转过身来,看着雅尔江阿,笑着说道:“爷,过两日请曹颙过来喝酒可好?”
“啊?”雅尔江阿似有所顿度,问道:“原来是想要给他们两个牵线?怕是要白忙乎,谁不晓得曹颙同大格格琴瑟相合?”
“就算曹颙愿意,妹妹的性子,也不会上赶子给他做妾的。爷,先借种,生出孩儿再说……”杨子墨道:“曹颙是个稳当人,妹妹做了他的外室,也总比一个人孤零零的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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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定风波 第七百零一章 下注(三)
紫禁城,内务府本堂衙门。
“太后寿礼?”曹颙瞧了眼手中厚厚的单子,看着董殿邦,道:“这些,都是要内务府置办?”
这单子上,大到佛像摆件,小的珠宝首饰,林林总总,足有几十页。
董殿邦点头道:“这单子是比照往年的例拟的,曹大人瞧着可有增减的地方?”
曹颙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将单子递还董殿邦,道:“大人觉得妥当就好。”
董殿邦犹豫了一下,道:“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见他如此,曹颙笑道:“大人有什么,请说就是!”
“曹大人,虽然正月里内库有进项,但是至今,已经用去七、八成。怕是支撑到明年,内库又空乏。”董殿邦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本账簿,送到曹面前。
“几百万两,怎么会花得这么快?”曹颙闻言,不由诧异。
“仅修缮热河、畅春园、西苑三处行宫,就用去了将近百万两。汤泉行宫那边,不仅仅修缮,之前预计修建的两处殿阁因银钱不足,今年才得以动工,这是大工程,也是近百万两。皇上北巡行围,赏赐蒙古王公与将士,也是近百万两银钱……”董殿邦将几处花钱的地方一一说了。
曹颙一边翻看账簿。一边心里感叹不已。
康熙要当“明君”。所以修园子、修行宫都不用户部地银子。省得御史们刮噪。但是。能花钱地地方。他也一样没拉下。
除了修缮行宫与行围打赏。管北巡这几个月地花费。也是近百万两。这还只是内务府地开销。像从京城到热河地修路。数万护军相随地费用。就要算是户部开销里。
“盐税呢?”曹颙想起这个也是要入内库地。开口问道。
“大人。盐司衙门是亏空大户。就算收上银子。怕也要补户部地亏空。能入内库者有限。”董殿邦回道。
曹颙合上账簿。开口道:“董大人是内务府老人。那往年内务府地开销。从何而来?今年还是多了几百万两地进项。都不够用;那要是寻常年份。不是缺得更厉害么?”
“原本有几处矿山,每年都有金银入库。这两年已开采的矿山挖得差不多了,银钱就越发吃紧。”董殿邦回道。
瞧着董殿邦满脸殷切的模样,曹颙立时生出几分警醒。
自己有几斤几两,他还是晓得的。
虽看出董殿邦是盼着自己能想出生财的法子,但是他不过寻常人,又不是真的善财童子。
再说,曹颙也发现了,内务府就是花钱的衙门。银子少,借着户部的花;银子多,多花。为了所谓皇家脸面,压根没有“开源节流”的概念。
“等十六爷回京,将少银子地事情禀明,到时候再请大家集思广益吧。”曹颙将账簿撂下,随口说道。
董殿邦没想到曹会如此应对,有些愕然,犹豫了一下,道:“曹大人……”
曹颙从案牍拿起一卷文书,淡淡地道:“本官还有公务要处理,现下就不陪着董大人了。”
董殿邦听闻,忙抱拳,道:“既是如此,曹大人先忙,下官告辞。”
因他是委署内务府总管,品级比曹颙低,所以还是行属下之礼。
曹颙起身,拱手道:“既是如此,本官就不送了,改日再同董大人说话。”
瞧着董殿邦出去,曹颙重新落座,心里已经有了几分悔意。在雅尔江阿来寻他时,就不该那么痛快应下。
就算是用皇命压他,也该拖一拖,显得艰难些。要不然的话,还真是被当成了菩萨,以为拜一拜,就能万事随心。
后悔无用,往后长记性就是。别自以为是,好像自己大能似的。
“唤赵同来。”曹颙低头看看手中文书,见是慎刑司的案宗,吩咐跟前侍候的小满道。
少一时,赵同进来。
曹颙将手中的案宗递过去,道:“拿去与非磷看看,每件事相对应地刑法律例做个笔记,妥当不妥当的,都做个标识。”
赵同与李卫一道,都跟着蒋坚学幕。其中,又数赵同更用心,尤其在刑名方面。
曹颙这边,乐得成全,关系到刑名的文书,便多交给赵同处理……
*
有悔意的岂止曹颙一个,董殿邦心里亦是后悔不迭。
因董家与曹家已经商议好,等曹寅回京就过大定,所以董殿邦这边对曹就多了几分亲近,少了几分恭敬。
原想着,要是能同曹颙一道将内务府少银的事情解决,他这个内务府总管就算稳当,所以他才迫不及待地提及此事。
想着曹颙方才疏离的模样,董殿邦晓得自己操之过急,使劲拍了拍自己地脑门,重重地叹了口气。
实不该自以为是,多说那几句。
要是从十六阿哥那边缓缓入手,许是曹颙还能听得进去……
*
曹府,偏厅。
韩江氏出入曹家多遭,在这边也小住过,对屋子里的陈设摆件不无熟悉。然而,现下坐在这里,想起几日前那个梦,她只觉得脸上滚烫滚烫的。
她抚了抚胸口,端起茶盏来,连饮了两口,才算好些。
小福侍立在旁,带着几分关切,问道:“姑娘是不是昨晚着凉了,脸红得怕人?”
韩江氏摇摇头,稳了稳心神,道:“不碍事,回去喝碗姜汤就好了。”
说话间,就听到窗外脚步声响。
韩江氏起身,门口进来的却不是初瑜,而是紫晶。
“东府二奶奶胎动,二爷不在家,大奶奶过去照看。方使人过去看过,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紫晶说道:“要是韩奶奶有要紧事儿,就再等等;要是不着急,就请明儿再来。”
韩江氏摇摇头,道:“不是急事儿,同姑娘说,姑娘转告大奶奶也是一样的。如今京里钱贵银贱。一两银子只能兑换大钱七百五十文。以往每月结余,都在钱庄兑换成银子,其中也有损耗。经年累月下来,也是不菲开支。”
紫晶管着曹府内院账目,自是清楚银钱比对,点头道:“是啊,银子越发贱了。记得前几年刚到京时,一两银子还能兑换八百文,如今只能七百五十文了。”
“不仅铜钱贵,这几年世面上地铜器也贵。化铜钱铸铜器,转手就是几成的利。已经有人找到铺子里,想高于市场兑率,长期兑换铺里地铜钱
七百三十文一两银子。十间铺子,每月进项,只有三成银子,七成是铜钱。在钱庄兑换有损耗,这样兑换高于市面,里里外外,就是多了半成的利。一年下来,也是笔大钱。”韩江氏说道。
紫晶听了,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对,但是一时也说不出是哪里。
这时,就听门外有人道:“这个便宜占不得。”
是颙曹回来了。
蒋陈锡明日离京往热河,今儿宴请京城地亲朋故旧作别,曹颙也收到帖子,所以才衙门里回来换衣裳。
因看到韩江氏的马车,所以曹颙问了一句,才晓惠要临盆,紫晶在这边招待。
不想路过时,正听韩江氏提及铜钱兑换之事,引得曹颙驻足。
稻香村收入颇丰,一年多半成地利,也有几万两。但是朝廷有《钱法》,私铸、流通、收藏都有限制。
铜器虽利润丰厚,可是朝廷有律令,民间铜器不得超过五斤重,超了就算违法,要使用到匠人都要问罪的。藏钱过多地,也要以违制论罪。
“左右也不差那几个钱,还是不要节外生枝。再说,收钱之人,到底是锻造铜器,还是锻造其他的,也不得知。除了民生用品,武器上也用铜。要是牵扯到上面去了,保不齐引出什么祸患。”曹进了屋子,对韩江氏说道。
韩江氏不是傻子,不过是一时被利益蒙蔽,听了曹颙这番话,也明白其中轻重,点头道:“曹爷说的是,是小妇人短视了。”
“想要多半成的利,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曹颙说到这里,沉吟片刻,道:“除了钱贵,这几年因为粮食价格涨价,肉菜也贵。从城外买个农庄,使人专门饲养生猪与鸡鸭鹅等家禽,供铺子里使用。同理,郊区麦田、果园,用得上的米面果品,也如此例,原料价格就会降下来。”
韩江氏已经听得眼睛发亮,连连点头。
曹颙还要赶着出去,说完就没有再耽搁,让紫晶陪客,自己回内宅换衣服去了。
韩江氏这边,心里甚是羞愧。
这几年在京城,虽遇到几起风波,但生意也算做得风生水起,韩江氏心里不无得意,却是张狂起来,失于算计,差点就要惹上麻烦。
紫晶见韩江氏神色讪讪的,怕她心里不自在,笑着说道:“照我看,韩奶奶说的也是好法子。别说是韩奶奶,就是我遇到这样的事儿,指定也是愿意地。丁点儿事不费,就多了半钱银子,谁不心动?只是我家大爷的脾气,打小就是如此,性子谨慎,又最不爱沾麻烦边的,韩奶奶也体谅些。”
“还是我想得不周全。”韩江氏看看外头天色,起身道:“今儿小妇人就先回去,方才曹大爷说的,也劳烦姑娘转告大奶奶。若是大奶奶那边点头,我便使人去京郊筹划。”
紫晶应了,亲自送韩江氏出来,见她上了马车,才转身回府。
韩江氏坐在马车里,想着曹颙方才侃侃而谈的模样,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她轻轻扶了自己的额头,阖上眼睛,只觉得满身疲惫。
行了一刻钟,就听到外头传来吵闹声,马车已经停下来。
韩江氏睁开眼睛,小福已经探出头去相问。
原来是街东头一户人家死了人,因没有儿子,几个侄子借着奔丧为名,上门来争家产,争执不小,引起械斗。
已经有人报了衙门,差役们正拘拿人,跟前地街坊邻居都围着看热闹,堵塞了马路。
韩江氏听了,想到自己身上,心浮气躁,叫小福吩咐车夫绕道。
这一耽搁,用了大半个时辰,韩江氏才到家里。
还没进二门,就见蒽儿探出小脑袋瓜子,往外瞅着。
瞧见韩江氏的那刻,蒽儿脸上绽放笑颜,奔上前来,拉了韩江氏的衣襟,笑着道:“娘亲回来了。”
“不是跟你说过,不要跑,小心跌倒么?”韩江氏板着脸说道,声音却柔和许多。
已经不似刚来时那样胆怯,小声回道:“蒽儿想娘亲了……”
韩江氏听了,心中一暖,牵了蒽儿的小手,柔声道:“进去吧。”
却不肯走,仰起头来,小声道:“娘亲,往后蒽儿跟小福姐姐、小喜姐姐似的,侍候娘亲,娘亲别卖。”说到最后,小嘴一咧,已经开始掉眼泪。
韩江氏听着不对,蹲下身子,皱眉道:“谁跟你说地我要卖你?这都哪里听来地混帐话?”后一句,却是看着蒽儿身后的小喜说的。
小喜也不晓得缘故,忙道:“姑娘,没人同小姐说。小姐今儿乖乖地识字来字,没有出去玩耍,也没人进来跟她说这个。”
小喜是韩江氏的贴身丫鬟,自然是信得过地。
韩江氏转过头,伸手给蒽儿擦了眼泪,道:“你是我的女儿,我卖你做什么?蒽儿听话,跟娘亲说,好好地,怎么想起这个?”
抽泣着,半晌才小声回道:“姨母不喜蒽儿,蒽儿没跟姨母抢娘亲……”
韩江氏闻言,不由失笑,拉着的小手,道:“姨母没有不喜欢你,那是你姨母逗你地,你也当真?下回见了姨母,蒽儿也同她说,不喜欢七格格,谁让七格格同你抢姨母来着。”
见韩江氏这般说,破涕为笑,搂了韩江氏的胳膊,道:“蒽儿喜欢七格格,不同七格格抢姨母。只要娘亲在就好,惠儿只要娘亲。”
瞧着蒽儿依恋地表情,想着这几日因她不是自己血脉而产生地疏离,韩江氏羞愧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