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又有人来报,道是其余匪类护着妇孺在后山与官兵对峙,请李雄示下。
李雄面上狰狞一笑,摆摆手道:“杀!叫这些悍匪见识见识什么是天威!咱们大清绿营的儿郎,难道是没卵子地山货不成?”
曹微微皱眉。庄先生之前已经说过,若是登州总兵李雄来剿匪。那少不得要大开杀戒。因前些年李雄初到山东时,便因这沂蒙山匪吃过大亏,因剿匪失利有从二品副将降到从三品游击,去年才托了关系熬上总兵来。
地上这些。既是各寨子头目。被冤杀的应不多,毕竟各县报上来的历年的各种劫掠案子不可胜数。只是外头那些家眷妇孺,曹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李雄用人命充军功。
“李军门,且慢!”曹扫了眼地上的尸体,缓缓问道:“这是何意,为何本官茫茫然啊?”
总兵虽然是正二品,比曹地正四品道台高出许多,但是和硕额驸是等同武一品的官阶,这样算下来。又是曹身份高些。
李雄是庄亲王府地门人,除了前些年剿匪折了跟头外,这两年仕途破顺,去年进京陛见了两回。曹虽说身份比他高些,他心里真没瞧得起。但是面上却不好得罪。
李雄笑着回道:“回额驸的话。这些匪类,向来彪悍。若是不乘其不意,怎能斩首近百?怕是他们早就溜回山里了!”
曹微微眯了眯眼,瞥了一眼旁边面如死灰的刘全泰,轻声道:“莫非是本官记错了,上面的旨意不是抚,竟是剿不成?李军门地意思,可是要来个鸡犬不留,真是好大一份功劳,不晓得万岁爷对这份万寿贺礼满意不满意?”
李雄闻言一禀,康熙向来以“仁孝”治国,不管他这边功劳多大,一顶“嗜杀”地帽子扣下来,前程便没指望了。更不要说今年甲子万寿,正是朝野颂歌之时。
想到这里,他的神色有些僵硬,再瞧着曹时,眼中多了打量。
曹正望着中间浑身箭只最多的那个,对愣在旁边的刘国泰问道:“那个是谁?莫非就是秦八甲?”
刘国泰被曹的声音骇了一跳,再望向他与李雄时,眼里已经竟是恐慌,生硬地点点头。林雷
秦八甲一死,扳指的线索怕是又断了。刘国泰已经交代过,他与张老三两个都是沂州本地人,只有秦八甲与其几个护卫心腹是外来的。秦八甲尸首附近那几个,像是竭力护着他而亡的,想来就是那几个心腹。
来请示的兵丁还在等李雄地示下,想着外头的游击大人还等着,面色就露了一丝急色。
曹终不能袖手旁观,任凭李雄自己个琢磨是否该大开杀戒,便道:“既然还有顽匪在后山,那军门与本官过去瞧瞧!”
李雄原本以为曹凭着守道的身份,掺和进剿匪之事来,是为了抢功劳罢了。虽然打心里腻烦,但是也晓得就算他不来分功劳,也有其他人来。
有个和硕额驸在这里顶着,证实功劳是实打实的,往京城再使些银钱,他的品级备不住要再升一升。
如今,太平盛世,斩首百余就是份了不得地功劳。
李雄想了想,便也不再贪心,对曹说:“既然额驸吩咐,那咱们便过去看看。万岁爷最是仁慈,就算对这些无知匪类,亦是天恩浩荡地。况且今年又是甲子万寿,正是天下万民之喜。”
后山洼地,官兵已经将打剩下的山匪团团围住。老幼妇孺在里,青壮男子在外,手里拿着棍棒刀枪与官兵对峙。
围三缺一,目地不过是为了将这些人引到这里罢了。中间地势低,官兵们拿着弓箭围个正着,就等着上头令下,便剿杀立功。
两个带队的游击已经等得不耐烦,正要派人在去催,便见李雄与曹带人过来,忙上前见礼:“标下见了军门,见过曹额驸!”
李雄只是看着曹,并不开口说话,心中却是拿定主意。就算是要“抚”,这个功劳也要自己占大头才好,可不能让曹抢了先去,那样的话实在没意思。不过,还要将他推到台前,这样有过错也有大头担着。
曹不是傻子。怎么会允许他摘干净自己,对李雄道:“李军门。这是要……”说到这里,却是沉吟未语。
李雄“哈哈”笑了两声,说道:“自然是要抚的,要不如何能彰显万岁爷他老人家地仁心。”说到这里。指了指随着过来的刘国泰。吩咐道:“你,你小子,赶紧给爷喊话,要命的赶紧放下棍棒过来,否则……哼哼……”
刘国泰听了,如蒙大赦,既然有用到他的地方,看来这条性命算是保住。因此,立时擦了把额头冷汗。上前一步朗声道:“各位乡亲,咱们聚众于此,本已于国法不合,现下,朝廷恩典。允咱们出山。做回良民,如此功德。怎不使我等感激涕零!快放了棍棒,带着儿孙出来……”
话未说完,就听一个青壮怒道:“原来是刘老二是你这个王八蛋卖了兄弟求富贵!怨不得这些个绿营官狗熟门熟路的,你这丧尽天良的,小心老天有眼……”
旁边还有两个青壮,也要开口大骂,就见两支快箭射来,一支奔喉咙,一支奔胸口,将方才骂话地那人穿了个正着。
那人闷哼一声,倒在地上,立时身亡。
原来有些喧嚣的人群寂静无比,半晌没有人吭声。
李雄黑着脸,喝问道:“哪个混犊子手欠?还不快给本镇滚出来!”
却是两个把总,手里提溜着弓,低着头过来。一个身材高大些,一个身材略低,都是二十多岁地年纪。
李雄喝道:“拖下去,给这两个不懂规矩的臭小子二十鞭子开开眼。”
两个把总面上甚是惊慌,望着李雄身后的那个游击。他们是早得了这游击的命令,对方要是有人出头,便立时射杀。目地不过是为了引起冲突,好不被“抚”字束住,谋取更多地功劳罢了,如今怎么是“不懂规矩”了?
有个把总想要开口问询,被那游击狠狠地瞪了一眼,又老老实实地闭上嘴。他心里想着,不过是二十鞭子罢了,军门又是向来待下亲厚的,在众人面前打罚,自然有这样做的道理。
但是军中打罚都是去铠甲的,这一鞭子一鞭子下来,却是实打实的肉疼,纵然是两个青壮汉子,亦不禁大叫出声。霎时间,满场就听到他们两个的叫唤。
曹不晓得李雄这般做作的用意,只是往人群里看着,估摸着有一两百人,除了边上几十个是青壮外,其他多是妇孺。望向官兵的眼中,是深深的恐惧与说不出地怨恨。
曹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喘不上气来。这些所谓的匪类,与山脚下那些百姓有何不同?起先也不过是安分百姓罢了,因各种各样的缘故逃到山里来,真正罪大恶极的有几个?
转瞬间,一顿鞭子已经挨完,那两个把总又被人架到李雄面前来。
李雄不屑地哼了一声,说道:“孬种,你们还有面皮叫唤!这些算轻的,下次再犯,按军法行事。”
两人不得已,又忍了痛谢过军门开恩,心里却是把传话给他们地那个游击骂了又骂。
李雄等两人谢完恩,方抬了抬胳膊,指了指他们两个道:“本镇记得你们两个,标里地神射手……”说到这里,指了指个子高的那个,说道:“你叫鲁……鲁武!”又指了指矮个子那个:“你叫史辽!本镇没认错吧?”
那两个把总没想到军门竟然记得自己地名字,都满脸感激,说不出话来。
李雄笑道:“你们两个是一个村的,猎户出身,是也不是?”
鲁武与史辽抱拳回道:“标下本是登州猎户,军门所言正是!”李雄点了点头,对旁边跟着的几个武官道:“罚完了,当赏,方才那个算在他们斩首薄上,另外,再赏二十两银子!”说话间,使了个颜色。
那人是他的亲信,自然晓得他的用意。拿了两锭巴掌大地银元宝,送到鲁武与史辽面前。
鲁武与史辽两个做梦似的,神情浑浑噩噩的,捧着银子也不省得谢恩。
曹却似有些了悟,看了看李雄,这算是个人物呢。
只见李雄上前两步。朗声道:“圣主临朝,天下太平。怎容尔等聚啸深山,贻害地方?今,天恩浩荡,圣主宽仁。愿施恩尔等。实是幸甚!除了本镇李雄,今日尚有东兖守道曹大人在此,尔等愿为民者,发回文书,原籍安置;愿意博前程、谋富贵者,可入本镇军中!”
虽说被世道逼得没活路进山为匪的这些百姓,对官府中人都没甚好印象,但是曹因去年平抑粮价的缘故,民望颇高。他们偶尔下山。也有所耳闻,晓得是位好官。
对那位满脸正气的“李军门”,通过方才地一罚一赏,也使得大家少了些许敌意。
就见洼地中有个青壮出列,犹犹豫豫地问道:“俺也是猎户呢。能吃兵饭不能?”
李雄很是干脆的点点头:“那时自然!想混兵饭容易。能不能升官发财却是要瞧真本事!”
除了有几个死了手足兄弟地,说什么也不肯投降。被射杀外,其他的青壮都放下了武器。又有人为了功劳,指了指人群中的两个女子与其身边的两个孩子,说道:“禀告官老爷们,她们是大奶奶、三奶奶……”说到这里,才忘记了要改口:“不对,是秦老大地婆子与张老三地婆子,那两个小的,是张老三的小崽子!”
被指为“秦老大婆子”的年轻女子立时跪在地上,哭着说道:“奴家冤枉啊,奴家冤枉!两位官老爷,奴家本为良家妇,前年冬天与丈夫回娘家,途中被山匪瞧见,丈夫被杀了不说,奴家亦被被强抢上山,与仇人为妻。虽然不能守贞,心中羞愧无比,若不是为了报夫仇,也不会苟活至今。”接着,又说了今日她使了力,在吃食酒菜中做了手脚,协助官府剿匪。
这番梨花带雨,却哭得李雄心都痒痒了,心下思量着,怨不得这秦老大要杀人夺妻,这般姿色的妇人,岂是寻常人有福气享的?
曹却听着这妇人提到的被劫掠的经过有些耳熟,前年冬天,不正是邱老汉儿子被害、媳妇失踪的时候吗?他仔细看了那妇人一眼,虽是哭得梨花带雨,但是面上却不带半分凄色,想来对秦老大这个土匪丈夫确是无情。于是,开口问道:“你姓甚名谁,哪里人士?”
听曹开口,李雄却是有些不乐意,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也是瞧着这小娘子了?
这跪在地上哭诉地女子就是田秀秀,虽然今儿这般官兵来势汹汹,一上来便射杀了不少人,叫人瞧了怕得慌。但是瞧着刘国泰安然无恙,眼前这两位官老爷又都是一身正气的模样,便也心下稍安,轻启樱唇,开口回道:“奴家邱田氏,本为邻县赵家庄人,四年前嫁与南山乡八里庄邱家为媳,亡夫名叫邱大宝。”
这话却是对上了,曹想起还在苦等结案的邱老汉,心下叹息一声。
李雄见曹不在应声,问道:“额驸,这邱田氏当如何处置?”
曹回道:“若是这女子身份不假,那涉及道台府一桩案子。去年本官初上任时,曾接过一邱姓老者的状纸,言道其子被害、其媳被掠,倒是与她说的相合。若是军门这边没有其他安排,本官想带这女子到蒙阴县城与邱老汉对质,亦好了结此案。”
李雄笑着说:“既是这般,那本镇自是无话,额驸尽请安排就是。”
李雄刚说了这话,就见他身后地游击低声回道:“军门,根据先前地消息,这秦老大还有个儿子呢!”
李雄听了,收了笑,看着田氏道:“匪首秦八甲之子何在?还不快如实说来!”
田氏吓得浑身一激灵,流着泪小声说道:“让张老三抱走了!”说到这里,泪流的越发厉害,却是真心疼了。十月怀胎,母子天伦,却不晓得此生能不能再次得见。
刘国泰正奇怪为何田氏没抱着孩子,现下才晓得缘故,心里也是难受得不行,不禁开始暗暗向诸天神佛祷告,保佑张老三平平安安地逃出去。不过,也是庆幸不已,要是儿子还在这里,被当成秦八甲地骨肉,怕是难逃一死。
第六卷 清平乐 第二百八十四章 上京
剿匪自二月十五开始,三月初一结束,为时半月,期间剿抚匪寨四座,斩首悍匪两百余人,招抚匪丁四百余,妇孺老弱三百余人。
这是沂蒙山数十年来首次剿匪大捷,李雄将要带着兵丁北上济南府庆功。曹却没有同往,因为得了音讯,曹寅夫妇上京贺寿,已经到了沂州。
在蒙阴县衙,据邱老汉辨认,那位田氏却是老汉的儿子。当晓得儿子是为了媳妇毙命时,老人家差点没背过气去,对这田氏亦是口出恶寒。不过,到底是朴实乡民,待晓得媳妇已经助官府“剿匪”为儿子报了血仇,气也就消了大半,领了官府的一些剿匪赏银,一道回家去了。
案子了结,曹也算是少了一桩心事,一路快马加鞭,当天下午回到沂州。
父子去年八月相别,也有半年了。看着曹寅顶着花白头发站在厅上,笑吟吟地等着自己时,曹险些落下泪来,快着上前两步,施礼道:“父亲!”
曹寅亲手扶起曹,仔细地打量了,最后视线落到他的腿上,问道:“可都好利索了?既是你旧疾之处,且不可轻忽,省的留下病症!”
曹点点头:“嗯,尽好了,父亲无需挂怀,本就是小伤罢了!”
庄先生原是陪着曹寅在这边说话的,见父子相会,正想着要不要暂且回避,就见父子两个齐齐地望向自己个儿,眼中都是问询之意。
他捋了捋胡子。好生为难,这要是实话实说,累得曹寅担心;若是现编瞎话,这方才已经说得差不多了。
曹瞧着庄先生的表情,哪里还有个不明白的?立时转了话题,对庄先生道:“先生。衙门里那个蒙阴邱老汉地案子结了,其媳妇正是被山匪给劫去。”
庄先生笑着点点头。这些消息前些日子往来的书信中早就提过,如今说来不过是转移曹寅的注意力罢了。
果不其然,就听曹寅问道:“什么案子?为何越级告到这边衙门?”
越级接状纸,也算是官场忌讳。
虽然曹素日行事算是稳妥。但是曹寅心中却还是放心不下。毕竟儿子年纪甚轻,又没有做过地方官。地方虽不如京城人事倾轧的那么严重,但是其中上下往来亦有些“规矩”是要守的,否则很容易得罪人而不自知。
就像去年春日的烧锅之事,虽然明面上看着太平无事,但是其中不晓得树下几个敌人。否则,也不会有这次地惊马之变。
想到这些,曹寅望向儿子的目光带了几分关切。他已经是年近花甲,膝下只有这一子。父子之情倒比头些年要看得重些。曹请父亲与庄先生坐了,而后将邱老汉地案子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曹寅细细听了,见儿子处理得还算妥当,又指点了两句。林雷才算是放下心来。
庄先生见他们父子还有话要谈。便起身先告退,往自己院子去了。
厅上只剩下父子二人。曹问道:“母亲在内宅吗?父亲见了天佑没有?”
曹寅点点头,笑道:“你母亲同你媳妇说话呢,天佑不错,是个好孩子。”
曹想起一事来,开口问道:“父亲,天佑的大名可是有了?”
曹寅闻言一怔,随后摆摆手,说:“这个不着急起,进学前定了便是。”
曹听了,不禁心下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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