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之事心有感触,才如此这般。
别说是曹颙,十三阿哥的情形,就连他都有些看不过眼。
明面上多器重般,朝廷诸多大龘事都压在十三阿哥身上,可最提防的也是十三阿哥。连庶长子都恩封贝勒,薨了的庶子都以贝勒品级营葬,可却迟迟不封王府嫡长子为世子。
十六阿哥想了想,道:“退下来也好,你坐镇户部,挡了多少人的财路。连张廷玉都耍了滑头,借口主政吏部,将户部的差事都推了个净。可见小人难缠。
曹颙见十六阿哥没有劝自己,松了一口气,道:“正是。衙署里看似风平浪静、秩序井然,可谁晓得何时闹起来?早年银库空着的时候,大家都忍不住伸手;现下几千万两银子,多少人红了眼,只是碍着我,一时不敢下嘴。”
虽说十六阿哥也晓得,对于朝廷来说,曹颙是个能巨六可站在十六阿哥立场,朝廷上的事自然有皇上cāo心,他是曹颙的朋友与亲人,自然要为曹颙着想。
他站起身来,围着曹颙转了两圈,又伸手在曹颙的脸上蹭了蹭。
这般动作,曹颙忙伸手推开:“十六爷闹什么?”
十六阿哥看着曹颙蜡黄面色、眼底血丝都不似作伪,可方才话中的意思,明明是要“病遁”。
真病,假病,很是让人糊涂。
他又看了曹颙两眼,还是没看出有什么破绽,倾身低声道:“你这孱弱不良模样,是怎么做出来的?”
“每晚折腾着不睡觉,几日下来就会这样。”曹颙亦小声回道。
十六阿哥倒吸一口冷乞,随即道:“不对啊,你可是慢慢清减下来的,这有一阵子。要是一直不睡觉,身体哪里熬得住?到底有什么窍门,快说与我知?”说到后来,已经带了几分雀跃。
曹默见状,晓得十六阿哥是看上自己这装病“法门。”也不藏私,道:“三晚里,一晚踏实睡,两晚熬着。不会伤了根本,可看起来实在没精神。”
十六阿哥向来聪明,立时就想到其中关键,欢喜道:“那定是小朝那晚睡得踏实,而后熬了两日,到小朝会时看起来最是憔悴。”
说到这里,他又去了脸上欢喜,皱眉看着曹颙道:“这个法子,想要临时偷偷懒还罢,若是想要借此‘重病,却是不易。真要熬下去,就不单单是外头看着病重,说不得要伤了内里,不可不可!”
这正说到曹颙的担心上,他叹了一口气道:“我也狠不下心,可若是冇病的轻,也没有了辞官的理由。皇上向来疑心重,哪里好含糊过去。”
别人是舍不得孩子打不到狼,他是舍不得身子,换不来自冇由。
十六阿哥轻哼了一声,扬起了下巴,带了得意道:“多大点事儿,倒让你为难至此,早点来与爷商量不就什么都得了?难道你忘了,庄靖王爷最是喜欢收集民间杏林高手,炼制各种小药丸?”
曹颙抬起头,望向十六阿哥……,
庄王府的底蕴,果然不是一般人能比得起的。
在十六阿哥的“援手”下,曹颙接下去的事情就顺当多了。
等到十日假满,曹颙依旧去衙门当值。同僚下属见了,都不由地恭贺曹颙“病愈”。毕竟他看起来脸色好转许多,人也添了精神。
曹颙颌首接受大家的恭贺,处理公文去了。
雍正虽日理万机,可没有忘了关注曹颙这个重臣。
曹府的粘杆儿们,恢复了日报的习惯,雍正隔三差五也看上一眼,晓得曹颙居家养病这些日子,大把的补药吃着,好生做息,很是用心养病的做派,心下甚为满意。
等到小朝会时,见了曹颙好转的脸色,雍正又放心些。
曹颙毕竟同那些七老八十的臣子不同,加上血脉渊源,他还真舍不得折了这个臣子。
只看曹颙的模样,少眠的症状当是缓和了,至于那“精血不济”什么的,就再看看。若是真是有个不妥,就赐两个宫女子下去。初瑜身为郡主,端着身冇份,不肯主动侍候丈夫也是有的。
雍正心里有了定论,就将曹颙的事情先放在一边,毕竟他事必躬亲,需要关注的事情委实太多了。
没想到,小朝会次日,曹颙就在衙门里昏厥过去。
这一回,户部尚书曹颙“病重”的消息,就不再是传言,而是众人亲眼所见……,
户部差事,又一次交代几位侍郎手中,曹颙这个户部尚书再次开始病休。
经过这番反复,就是连雍正都有些心惊。从太医的脉案上看,曹颙的身体越发不好。看着面色好些,也不过是这些日子虚补出来的,内里还是不结实。
六月末,曹颙上了折子,请辞户部尚书位。
雍正留中不发,只打发内侍到曹府传口谕,命其安心休养。
七月初,伯太夫人李氏上了折子,折子里替子请辞户部尚书,雍正依旧留中。
到了七月中旬,曹颙已经整理日对着佛像诵经,才能勉强安枕。
伯太夫人李氏上折子,请旨陛见。
雍正叹了一口气,撂下折子,叫人传李氏觐见……,
七月十八,户部尚书曹颙因病辞户部尚书,同日雍正列曹颙在户部十二功,晋曹颙二等伯为三等侯,下旨命其荣养。
贺客尚未登门,便得了消息,新出炉的三等侯曹颙,由侯太夫人李氏与长子曹霑陪护,搭内务府的船出京了。
不是重病之人么?怎么还这般折腾?
一时之间,猜测纷纭。
到底有消息灵通的,过了没多少日子,便打探出一二。
什么曹寅命中本当无子,曹颙兄弟两个,都是已故孙太君与李氏婆媳吃斋念佛,接连做了多少年善事才求来的。
什么曹颙命运多塞,苦非赖神佛照顾,养不能养大都两说。
还说曹颙上辈子本是和尚,为报曹家祖辈恩德,投生在曹家
有鼻子有眼的,越来越像是那回事。连曹颙不纳妾婢之事,都成了他和尚转世的证据。
有不服的,受不得旁人吹捧曹颙是“佛心善人。”想要抓他的小尾巴,结果将他出仕二十年的事情查了一遍,翻来调去,都是曹颙恩抚百姓的各种善行,竟是没有半点贪墨枉法之行。
上对得起君王,下对得起黎庶,中间不曾与同僚相争结怨,曹颙这个官当的,可称得上典范,丝毫不逊色于朝廷公开表彰过的“三大模范总督”。
人都有个毛病,那就是见不得旁人好。就算曹颙本人挑不出毛病,那曹家呢?
于是,曹颂的“贪财好色”众所周知,曹项成了“迂腐不知变通。”长生都成了纨绔子弟。
有影的少,多是鸡蛋里挑骨头。不过真真假假,盛赞曹颙的话还是少了。
中秋节前,圣驾从圆明园迁回紫禁城。
没几日,皇上下旨,因用兵西北,内阁在太和门外多有不便,为防泄露军机,在隆宗门内设置军机房,以为处理紧急军务之所,捕佐皇上处理军务。
从大学士、满汉尚书、侍郎中遴选军机大臣,从内阁中书中选调军机章京。
京城官场,立时沸腾。
曹颙病退之事,早已成了旧闻,宗室权贵都将目光放在了军机处。
隆宗门内就是乾清宫,军机处就设在皇上眼皮底下。又是在西北用兵之际,谁都晓得,只要进去了,不用出什么成绩,等到西北事定,论功行赏是跑不了的。
都说“伴君如伴虎。”可大家谁都愿往皇上跟前凑。
就算只混个小章京,天长日久下来,也比外头的官员在御前露面的机会多。
人人眼热,掐着手指头,算着都有哪个有可能入军机。这一算下,又有人想到曹颙,不由得有些庆幸。
曹颙正值盛年,cāo守又好,若是依在户部尚书位上,多半是要入军机。他这一离京,也算是让大家多了个机今……
等到曹家长子曹覆回京时,军机处的人选已经尘埃落定。
曹颙病退的事,已经成昔日黄花,旁人懒得再关注;可亲朋好友,却真心惦记曹颙病情,少不得使人探问。
天佑也没隐瞒,说了祖母与父亲在清凉山别院休养之事,还提了一句清凉寺主持已经去信给灵隐寺方丈悟性大师。等到来年父亲身体好转,将往杭州灵隐寺学佛。
尽管曹颙已经辞官,可曹家毕竟是侯府,曹太夫人身冇份不同,长生这个新出炉的生员,自然成了不少官宦人家的好女婿人选。
加上曹家长房少妾侍在名声在外,不少心疼女儿、无心攀附宗室的人家,就都透人传话,眼看就要选秀,大家都想要在选秀后结亲。
李氏不在京中,初瑜这个长嫂当然不会自作主张,少不得问问长生。虽说李氏已经将长生亲事交给长媳,可初瑜也想要问问小叔子心中想要个什么性情的妻子。
长生只说不急、等过两年再说,便带了恒生出京换天佑去了,初瑜无法,此事只好暂时搁置下来。
恒生毕竟是藩王世子,不宜久居在外,在雍正八年春,将曹颙、李氏一行送到杭州安置后,便回京了。
京中亲朋多是晓得,经过半年调养,曹颙的病情已经稍有起色。
可自打去年冬月就告病的怡亲王,却没有能熬过去。
雍正五月初四,怡亲王薨。临终前,怡亲王上了遗折,请以九岁的嫡幼子弘晓袭爵位。
皇上悲痛万分,下诏恢复怡亲王名为“胤祥。”配享太庙,并且溢号为“贤”。
在怡亲王发丧后,雍正按照亲王遗折,命其嫡幼子弘晓袭了亲王爵位,另外
嫡长子弘敦为福郡王,嫡次子弘皎为良郡王。
至此,怡贤亲王在世四子,一亲王、两郡王、一贝勒。
宗室哗然,各种羡慕嫉妒,就不一一讲述。
可再多嫉妒,也无人敢在这个时候显露。为了怡亲王丧事,皇上处置的宗室大臣还少了?
曹颙得到消息的,是在怡亲王薨数日后。
彼此他已经在灵隐寺旁的别院里安居下来,每隔三日入灵隐寺听禅,每隔五日陪李氏出行,日子过得安静祥和。
消息是李卫使人送过来的。
李氏与曹颙到杭州后,李卫曾登门拜望。
曹颙只见了一次,两人不知说了什么。李卫再也没有登门,可也没有断了往来的意思,时而使人送些邸报过来。
圣祖诸子中,除了同曹家最为亲近的庄亲王之外,怡亲王与曹家的渊源不为不深。
若是当年在灵隐寺前,没有今上与怡亲王的援手,曹颙能不能保全性命还两说。
听其丧信,李氏与曹颙母子二人都不好受。母子二人上了灵隐寺,捐了一笔香油钱,请寺里诵经七七四十九日,亦算是了了这段因果。
转眼,又过去一年。
恒生婚期将至,曹颙在苏杭也有些住烦了。当收到天佑的来信,晓得五台山的别院已经修建妥当后,曹颙便奉母离开杭州,乘船南上。
船到德州时,曹颙与长生兄弟两个分道扬镳。长生奉李氏继续北上回京,曹颙则偏西北去了山西。
曹颙被灵隐寺方丈悟性收入居士弟子的消息,在京城早已不是新闻。对于曹颙没有回京,而是去五台山学佛,大家听了,也不过是唏嘘两声。
雍正九年七月,喀尔喀汗王世子蒙克与端柔公主大婚,婚后公主随世子在京城王府居住,未设公主府。
当年九月,皇后薨,四皇子生母熹贵妃摄六宫……
京中的一切,似乎都同曹颙不相干了。
他悠悠然地坐在五台山别院的躺椅上,嘴里说着天上飞的、地上跑的,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已经是半大少年的天宝,坐在一旁,手上拿着笔墨,闪亮着眼睛听着,笔下记载不停。
“父亲说的是仙境么?万里之遥,数个时辰就到了……人能上天,还能下海……千里马不吃草改吃油?”听着父亲描述得栩栩如生,天宝听得几近入了迷。
可再真冇实的虚幻,也不是事实吧?
不远处,有个小厮在躬身扫地。若是仔细前,就会发现他的耳朵,偶尔不自觉地一动一动。
曹颙笑着看了一眼,道:“佛法无边,对于佛祖来说,这些不过是小把戏。”
天宝听得直咋舌,对于神佛不禁也心生向往,不过他最爱吃肉脯,想着学佛的清苦,终是打了退堂鼓。
不过,这丝毫不影响他对父亲眼中那个“西方极乐世界”的好奇与不解。
曹颙也就乐意在闲暇十分,在小儿的期待中,为他讲述那个“极乐世界”。
记录曹颗“胡言乱语”的折子,半月后也到了御前。
在丧弟丧妻后,雍正越发老态。
他可以理解曹颙的难处,因为他也不行了。现下每次临幸宫人,都需要借助秘药。
对于一个俯视天下的帝王来说,这个打击不所谓不大。他有些理解曹颙借佛遁世,不愿面对妻儿的心情。
甚至,他的心里,隐隐地有些迁怒初瑜。多少觉得还是因她这个当妻子的不体谅,才使得曹颙如此心灰意冷地离家。
自打听说曹颙身体渐好,他便又生出起复曹颙的心思。
可是,看了曹颙与天宝对话的折子,雍正明白,曹颙沉迷佛法已深,已经失了平素的谨慎与理智。
这样被佛法教义迷得脑子都不清醒的臣子,哪里还能用?
两个月后,五台山曹家别院,走失了一个小厮。
曹颙坐在躺椅上,这回是真的笑了,…
广州码头,远远地使来一座大船。
码头上,人头涌动,高声欢呼。
船头,一人放下千里目,自言自语道:“我魏五终于回来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