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心仙果实在鲜美可口,两人一时心气松懈俱是开怀大嚼,至后又被龙牙仗自己嗅觉灵异竟从食案后冷僻一角寻的一瓶仙酿,几近犹豫终是与猴哥一家一半分食了,如此更无禁忌,直食到肚儿朝天,羽翅收拢不开这才倒在案上银盘里歇息。
待一见得主人忽然从厅外回来,这才想起不妥,拼命想跳立起身,未想身子太重转挪不开,偏脚下银盘又甚滑溜多番抓挠也是挣不开身子,至后还是老猿看不过去,走上去将食盘一掀这才救了它的驾,无奈吃的实在太多了些,身子滚圆,勉强抖擞翎羽这才摇摇晃晃起在空中,最后落在白猿身上,再飞不动。算来它也着实精滑,心道便是主人责罚,拼着与超尘一道也终好过自己一人独受责备。可当鸟儿见回来的只得张入云一个,又是脸上有些异样,心中又不免狐疑开来,生怕自己一个失了检点,却放漏男主人背不住做下些事来,想着艳娘威严,若是知道自己办事不利,怕是龙牙变成没牙也不是不可能的。一时间将它打了个哆嗦,赤羽悚起,身上酒劲也醒了大半。好在张入云心上有事,并没有与它二人计较,只是见得眼前狼藉,命超尘领着龙牙将房间内好生打扫,不要被主人看见,惹人笑话。
至此主仆三人自在房中静坐,张入云也不敢再到廊房寻典藉,借着这里安怡,将多日未做的功课使了出来。他本是心上纷乱,此时盘禅打坐正是合宜,待将心绪收整竟入了长定,不觉竟过了六七日功夫才得将双眼睁开。
待少年起步下了床榻,就见超尘正恭身在室外静候,想着老猿彰致,张入云不由一笑。因沈绮霞与龙牙都不在身前,便问起超尘来。
超尘回道:“沈仙子正在杜前辈处听讲,龙牙得前辈指教知主人这一坐功需好几日功夫,已是出岛三日,为的是先往前方探路,照约定今天也该回来了!”张入云得知自己竟入座七日功夫,当下连道该死,赶忙率了超尘径往主人处拜望!
超尘领主人至后山,果然杜仙子已得了消息,正与丈夫、沈绮霞三人在一坐楼宇前迎候。因见张入云练功七日,神形凝炼,气质绝然,不由上前赞道:“少侠好精纯的内功,一养七日,依妾身看来倒是又进了一步!”
张入云闻言羞惭,负愧道:“仙子谬赞了,实在是晚辈拙漏悟不得至理,一身功行若进若退,数年不见功夫!”
杜仙子知道他所指,笑道:“这是少侠心志高强,对自己过于严苛的缘故吧!”说着便与张入云介绍自己的丈夫。
当日二人只是匆匆一瞥,今日立定了身形仔细打量,果然那杜仙子的夫君神形俊朗,是个绝顶锦绣的人物,此刻元神凝聚更显人物鲜活奇秀。张入云修炼精深,数般锻造,此刻也足称得上是人间佳男子,可与其相较却着实差了一里,唯少年身形挺拔,英气逼人却是对方比不上的。张入云从未见过这等俊秀的男子,想着杜仙子曾说他出身邪教,只怕生前一定惹了不少相思孽债呢!
再听杜仙子与张入云道:“今番得少侠义助方不致我夫君元神折损,沈姑娘在这几日内已得了我一本针经与一方华阳巾。就不知道少侠可有什么想要的物事,我与夫君在这丹枫岛上数百年修行,自负也算得了些功行,许是能效少侠一点微劳呢!”
张入云见杜仙子想给自己报偿,当时笑着拒绝道:“晚辈也只是偶一起兴出手,实在也算不上什么功劳,前辈若要赏赐,反显得晚辈安心索要宝物心思不正了!”
杜仙子笑道:“少侠高性我先前已听得沈姑娘提起过了,即然你这般说法,我也不好再多劳无谓之举,免得少侠以为我鄙薄你。不如你与我夫君山外走一走,你二人都是男子,反好说话些,何如?”张入云听得这话,当时领命依言起身,那少年见妻子如此交待,临行前却是打量了妻子一眼,二人相视一笑,却令一旁沈绮霞有些不好意思。
张入云与少年并行走了数百步,因是对方殷勤,连忙口称:前辈毋要多礼。不想少年却笑着与他道:“还是张兄弟不要多礼才好,论年纪我实比你大得不少,若论尊辈你我二人倒刚好是平辈论教,只兄弟称呼即可!”一番话说的张入云有些不醒悟,连忙又问:这是为何故?少年方答道:“你是峨嵋二代弟子记名的门下,正与我同辈,算来我和张兄弟倒也有些香火缘呢?”
张入云越听越是糊涂,只得再开口相问,少年这才面露羞愧,红着脸说道:“你习了我华山派的弹指神通,这还不算是番缘法吗?”
到此张入云才得醒悟,昔日华山是中原与五台并立的两大邪教,门人众多,一时也堪称风光,只是后被峨嵋门人屠诛殆尽,鲜再有见其门下了。杜仙子一直称自己丈夫出身邪教,原来指的就是华山。当时恭身施礼道:“原来前辈是华山门下,晚辈多有失礼了,弟子修行浅薄难知百年前事,但于贵门这一枝绝技可谓受益良多,单以此为论,入云是极佩服华山派功夫的!”
少年笑道:“能得少侠这般称赞,在下倒还真是脸上生光呢!可惜娘子不在,若是能让她也听到,那就更好了!”说着与张入云随意言笑,倒没有一些前辈真人的架子,且心情温和,话语周道,一时两少年倒甚能谈得来。
张入云本以为对方是邪教门下,定是机诡聪辨的人物,未知对方虽则聪颖过人,但待人却是真诚,处处温厚,偶有些乖僻的言语也都是依性而来,并不是做作藏首露尾之辈,与其相谈甚觉畅意,不想离得中原十数万里倒能得一良友,张入云心间不由极是合宜自在。
倒是那少年与张入云随谈随行,步出两三里路程,见与妻子离得远了,这才略显诡祟的与同伴笑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知道张兄弟已经是有了妻室的,正有一些话与兄弟说,适才我娘子嘱咐我与兄弟下山闲走为的也正是这桩事!”
张入云正与对方说的投机,不想少年忽然又来一段听不懂的话,想请他解释,却见少年已自怀中取出一副绢册来。粉红色的薄绢,不过数页篇幅,可迎风一送却是传来阵阵幽香。张入云五感灵奇,只沾得一点,便知是女儿家的体香,当时心中警醒,剑眉便是一竖。
少年见他这般举止,连忙摆手道:“张兄弟且别误会,这秋石录虽是动门法卷,但于兄弟夫妇二人倒是极为相益的。不怕张兄弟笑话作恼,兄长我这一副身驱你是知道的,有问弟妹也是阴身修行,若为你二人日后夫妻之道,倒是能得这宝卷好些益处。若修行得法,弟妹神形当可得圆固。不出数年功夫便可与肉身无两,这难道不值得兄弟收下吗?”
第六十六回 … 碧苍苔露寒 冷月梢弄影 (伍)
张入云旧日循的是不垢不染的正经修行路数,自被艳娘破了童阳知今生于此路道已然无望,这才将此心思丢下。他是少年性子,往日潜心修炬摒除欲念并不是天性使然的功夫,何况与他有肌肤之亲的还是媚骨天生,风华绝代的艳娘,更是不免心生荡漾。可仅此也只为了情欲与爱怜的缘故。真要做到这般金丹采战,以男女合藉双修进身熬炼的法门,少年人却是讳深莫测。但听得少年一言,便是立意拒绝,到度对方也是好心,所以笑了摇头道:“多谢兄长关切,只是入云从未想过以此修身,这秋石录还是请兄长收回去吧!而且艳娘已有遐观玉,再有数载功夫便可将一身戾气涤净,到时成训也未必落于这秋石录造化呢?”
少年笑他道:“你这就痴了!你说的戾气扫净只是清洁了你妻子的气质,虽说如此清气提拔浊气扫净便于修持上乘心法,可依我姐姐估算,弟妹日后怕是难修上乘道法呢!何况只是扫却戾气如此能与元神凝固比较,两厢本就不是一回路道。老弟不用拿此话搪塞我了!再说这卷册尤其与弟妹甚是有用,你二人既然已有了夫妻名分,若再不着三四的敷衍着,我看时久要冷了你娘子的心,老弟为人实在,当该不是那种负心的小人吧!”说着少年又道:“甚或是张老弟瞧不起我夫妻?要知得此经卷才成全了我与妻子两百年姻缘呢!”
为那少年一张巧嘴,张入云被他说的很有些不好意思,待听到少年说的最后一句话,少年人终是摇头带笑从对面人手中将宝典接过道:“被兄长这一说,入云倒是不能不受了,也好,终究这也是法典宝卷,总有可参详的奥义,小弟谢过兄长厚赐!”
少年笑骂道:“看你这样子倒像是我在为难你一样,你可知道这秋石录又名保赤经,日后等你夫妇炼成了金丹你到时谢我还来不及呢!”
张入云虽不精擅此道,但早日曾得隐娘指教过一些法门,这“金丹”的意思,还是多少明白一些的,当时听了不由脸上有些发烫,再见那手中经卷随风展动果然都是男女寻欢做爱的秘图,页缝中又满是蝌蚪一样的文字,连忙将它收在怀里再不敢看一眼。又怕少年再开口讥笑他,便想着法儿的动脑筋和对方谈天说地,转过了话题。
少年知道他的心意,只笑笑便也将话锋藏起,他谈风甚健,各行各业均都知道一点,想是长年没有和妻子以外的人说话的缘故,兴致也极高,步步留连,不觉二人竟是行走了个多时辰,最后少年话风一转忽然说起了沈绮霞来,夸她娴静淑雅,没有一样不好。
张入云不是笨蛋,起先还得一愣,随后有些醒悟便只笑着不再言语,任是少年将沈绮霞夸的如何,他也总只是随手附和并不接话茬。被对方看出后,只得叹道:“唉!看来今日我是要辜负我妻子的嘱咐了!”
一旁的张入云这才淡淡笑道:“一个人的婚姻本应该是一夫一妻才得久长,我虽然不才,但也不敢看着两个女子为我流泪,这样禽兽的举止,小弟实在是没那个脸皮去做的!”他语声虽轻,但内里意思却重,一时堵住了少年的口,对方终没再过多言语,只得回转身与张入云往来路归返。
待两人回到后山见了女仙,少年皱了眉对着妻子摇了摇头,仙子会意,浅浅而笑,似乎对张入云的为人颇为满意,也并没有像丈夫那样过多的哆嗦便留下主仆二人在丹枫岛作客数日。
沈绮霞知道眼前仙子是功力身份极为尊贵的前辈高人,能在丹枫岛得对方指点,实在是自己莫大的福缘,但有一些修道上的疑问都恭敬的向着杜仙子求救。仙子也因为长年在岛上与丈夫厮守,没有和女儿家说过话而对沈绮霞颇为看重,也是尽意的教习对方,她资质原本不高,能得今日地步,纯是靠着自己坚忍不拔的毅力,修道人家的辛苦最是能够体会。又为沈绮霞离了峨嵋孤身一人势单力薄,很是关切,她一门本有无上的针法,虽没有师徒名分不能传授,但略略拨正辅导也是令沈绮霞受益无穷。
而张入云则是日常与仙子夫君作一处,虽说少年比自己妻子功力差了好些,却也是数百年的积修不可小视,而且他对各门邪法毒技极为精擅,张入云与他数日里请教也得了好些防范趋避的好处,尤其少年逃逸的本领极为高强,张入云本习过五行遁术,一经指教这一门功夫即时提炼了许多,待日益精熟后,不但可借五行隐身遁迹,几可借此术法移行换影飞天遁地。昔日张入云曾亲眼见得商暮云有钻山的大法,不料今日有缘自己也得窥其门径,他自幼便好习这般本领,心喜之下越发的倾心钻研,倒是少年天性有些疏懒没他这般长的精力,日日为其缠磨只闹的少年哭笑不得。
在丹枫岛作客十余日,张入云发现杜仙子夫妻虽是前辈仙人却极是恩爱,日常但有闲暇便作了一处相守,嬉戏玩耍喜笑怒骂直与新婚夫妇一样,与常人眼里的仙家情侣迥然不同。他那丹枫岛又是地处极偏之境,长年极少有人打扰,天地间仿佛他只有夫妻两人一般,当真说不尽的温柔体贴,情义绵绵。沈绮霞故是羡慕,便是张入云见了也有些心思活动,待想想艳娘也曾与自己嘱咐回观后要择址独居,更是一阵心痒。
两人在丹枫岛一留二十余日,待沈绮霞终将杜仙子一门飞针的法术习全这才与岛主人告别。杜仙子夫妇知他二人还有要事在身,也不强留,只是夫妻俩少有与相契的好友,如今得与张入云、沈绮霞相交,一时别离倒也颇不舍得。临去时杜仙子又送了两人一瓶红霞露,并嘱咐道:“东海尽头磁光并不是如你俩想像的那样容易渡过的,虽说你们也是两重准备,可到底功力有欠,行动时可要小心提防,但有危险赶紧退出来,不然纵不被磁光将元神肉身毁灭,仅是与磁光附合在一处的罡风也能将你二人吹纵得不知那一层天外天去!”
张入云二人闻言自是称谢,可杜仙子临最后仍是忍不住笑着交待道:“有道是好事多磨,少年人能有些心性自是好的,不过世间事也不用看的那么绝对,当事情有转变的时候,也不用那么过于执着,不然的话反倒都不美了。”一对少年都是有心事的,当时都知道仙子指的是些什么,只是不好开口,唯有诺诺称是。之后被仙子夫妻二人直送出数百里,这才终告分手重新上了路。
这二十日里,张、沈二人各自随仙子夫妇习艺,少有独自相对的时候,此刻复又相处一起,反倒有些尴尬起来,又为丹枫岛清幽,仙子夫妇恩爱俱都积了一肚皮的心事。如此愈加心神不守,每每欲言又止,如此不紧不慢,飘飘荡荡的向前飞出千多里都是未发一言。
白猿年久深智在一旁见了只装作不知晓,龙雅虽然有所省觉,可沈绮霞与自己有恩,不好意思打破二人气氛。何况它在丹枫岛小歇二十余日,日日的山珍海味,餐餐的奇花异果。值此时还在留恋岛山风光,也没有些心思多管主人与沈绮霞这般并不彰显的举止。
不想张入云本只是一时不好意思才未和沈绮霞开口,可之后竟再找不到借口与佳人说话,如此连飞了数日,两人除了日常起止外,却连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到此刻便是龙牙也看出有些不对,可也说不上什么,终究拿不着一些把柄,无处着落。
那丹枫岛本就处在极东之地,主仆四人这般闷头的一意直飞,果然在四日后到了东海天边尽头,满眼过处便是凶恶异常的罡风,将个海面翻起无数涡斗,狂涛足有百丈高下,漫说是人类接近,便是水族也不能于滞留此地。
沈绮霞率众人直冲上数百丈高空欲图避过海面巨浪,未想越往高空飞走,罡风越是急劲,至后几如刀锋拂面,纵是修行十余年已见功候的峨嵋女弟子也不能经受。张入云被那罡风袭身,浑身痛疼倒还尚能忍受,只是那寒风每每随着身体毛孔钻入四肢百骸,却将自己颅顶脚心也打得一片冰凉,一个疏神打了一个寒战,竟是寒意浸心,周身麻痹,几觉浑身功劲都有散去。当时知道厉害,大声道:“这风好厉害,若再被吹一个时辰,怕是连心也都成冰雪了!”
沈绮霞与他多日不作言语,今见张入云开口便是略显滑稽的言语,不由笑道:“师弟说的不错,这罡风确是厉害非常,道家三灾便有这一味,只是此处天风还难比修道人家成道时节经历的阴风,张师弟即已难经受,我们且将四星轮宝光展动好了!”
白猿心灵,沈绮霞话刚落口已将宝物镇祭出,他不比龙牙贪心疏懒,这二十余日在丹枫岛廊房书斋中留连已多了好些指教,又乘便将四星轮好一番祭持,现时展动威力要比往日又大了许多,一时银光拂动连轮上四星也未发动,便将四人罩笼在其内,任是身上罡风怎样猛烈也是一丝一毫犯不得身上。
四人借宝轮威力又向前飞行了百里远近,这才见得极地磁光,如云锦似天幕一般垂在海天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