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年轻的帝王，傲然立于血泊尸堆之中，即便此时他暂时处于劣势，他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他的从容安宁，让未倒下的风云骑稍微镇定下来。
“陛下……”
齐寺皱眉看着密密麻麻射出羽箭的箭楼，闇月军用箭作屏障，几乎没有流云军能顺利通过那道屏障攀上城楼，如果现在继续攻城，伤亡人数会不断增加，按照这样的速度战下去，即便林清扬一直处于劣势，也能轻而易举的折损慕容澈三成兵力。
战争刚开始，林清扬一方只折损了十多名士兵，而慕容澈这边则是一千多人。城楼下横躺着数不清的尸体，这种情形，让慕容澈想起了苏菲的炸药包，林清扬用这个箭楼对付自己，就是想让自己体会一下，当日他用炸药包歼灭了林清扬最精锐的部队。
这样的伤亡早已在他的算计之内，慕容澈并未表现得过于惊讶，面对这种兵临城下的危险处境，闇月军有可能越战越勇，因为往后退一步，就得面对国破家亡的局面。
不能往后退，只能往前冲。如今的闇月军，恰好印证了四个字——哀兵必胜。
“传令下去——”
慕容澈拔剑出鞘，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瑰丽的弧度，他厉声下令，“立刻暂停攻城，全军往后撤离到百丈之后，重新整顿队形……”
闻言，风云骑迅速敛起脸上惊骇的神色，迅速往后撤退。其间，没有一丝犹豫，也没有一丝惧怕，他们的皇帝，表情始终是那般泰然自若，彷佛他一直在掌握着绝对的生杀予夺。
立在城楼上的林清扬，冷眼看着如退朝般往后涌的流云军，轻蔑地冷哼道：“风云骑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
转头吩咐城内的人继续赶制羽箭，他拂袖走下城楼，即便闇月三分之二的江山已被慕容澈攻下，他依旧坚信着，自己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接下来的两个星期，慕容澈只是包围了闇月皇都，却没有展开大规模的攻城。
﹡﹡﹡
一个很平常的下午，苏菲照例坐在花园中发呆，春光明媚，她却无心欣赏。
突然听到殿外传出一阵阵哀嚎声和嘶喊声，走出内殿，她看到侍卫正准备对几个宫女和太监用刑，仔细一问才知道，原来是有人想趁机逃出皇宫。
禁卫军队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沉声道：“皇上已下令，谁敢在这时候危言耸听，心怀不轨，立刻当众杖毙！”
苏菲心头微微黯然，如今的战况对闇月不利吗？
这时候她瞥见花园门口站着一个人穿着妖冶红袍的男人，苏菲不禁愕然，“林清扬？”一向嗜白的他，今日竟穿着像血一样色泽鲜艳的红色长袍。
“我已经杖毙了三十个试图逃离皇宫的宫女，这种血腥场面，你还是不要看了。”他大步跨到她面前，手蛮横地勾住她的腰，拖着她走出御花园。
他的手，捏得她的骨头喀嚓作响，她感到害怕，此时的他，就像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慕容澈昨日把父皇送回宫里……”他的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蛋，苏菲的身体慢慢变得僵硬，被送回来的林儒夜，该不会是一个废人吧？
“他的武功皆被散去，手脚筋骨均被挑断，他这样侮辱父皇，比杀了他更残忍！”林清扬嘴角虽有笑容，眼睛里却凝冻着万年不化的寒冰。
“他回宫了？”苏菲惊恐地瞪大眼睛，林儒夜虽然成了废人，但是他的脑子没有瘫痪，那代表着她随时会遭殃。
“菲儿要不要和我一同去见见父皇？”
“你父皇若是见到我，一定会找个借口宰了我。”
“一个昏迷不醒，全身瘫痪的男人，如何能宰你？”
对于林儒夜，苏菲并没有太多的感觉，对于她而言，那只是一个与她无关的人，他的生死，其实与她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为什么不说话？”林清扬勾起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看着他，“你和我已经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了吗？”
阴晴不定，猜忌多疑，这分明是更年期的人特有的症状啊。
苏菲轻叹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下次见到阿湮，我会建议他调配静心口服液给你服用的。”
“但是……静心口服液好像是给更年期的女人喝的，不知道对男人有没有效……”说到这里，苏菲纠结了。
轻轻的，淡淡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自言自语，“菲儿，你不知道皇子湮已被我擒住，关押在天牢里么？”
“他什么也没有做，我也没有与他通过任何消息，你何必擒住他，你和他……不是好友么？”苏菲的声音，与她的表情一样清冷。
“纵使你和他真的打算窃取军情，你以为……我会放任？”林清扬冷笑着反问她。
第277章
苏菲静静地凝视着他，她不明白，往日那个性情洒脱的林清扬，为何会变得如此阴狠。
“从我被你劫回闇月皇宫那天起，我已经确定了自己的立场。你和慕容澈，不管是谁得了天下都与我无关，我没想过要帮他窃走你的军情，也没想过要把皇都的消息透过密探传达给慕容澈。那天阿湮闯入水天一色，只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来关心我，而你却怀疑他是慕容澈派来刺探军情的奸细。阿湮为人耿直善良，他是一个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愿连累朋友的人，你却怀疑他……”
她摇了摇头，“你总是问我，慕容澈有什么好？你知道么，他也曾遇到这样的情况，他却选择了相信阿湮。而你……竟然把他囚禁起来，这就是你输给慕容澈的地方。你从不愿信任别人，没有最基本的信任，你的下属，你的大臣会死心塌地的为你卖命么？”
“成大事者，心肠必须够狠，够冷……”
“是啊……”苏菲淡然微笑，“自古成大事者，为了江山，不管是什么都可以牺牲掉，就像高祖刘邦把亲生儿女推下车，唐明皇在马嵬坡缢死杨贵妃，哪一个不是情非得已……”
“但是，慕容澈却不是那样，明明想当一个好皇帝，却总是会因为一些私人感情而重新调整他的计划。”
回想起慕容澈，她的眼神变得迷离。
“他精通阴谋诡计，却不会沉迷其中，他深谙帝王之道，却不想成为一个冷心绝情的帝王。他总是称赞阿湮重感情，说自己是个寡情的人，却为了一个女子废除后宫，悬空后位，明知道皇族子嗣不能太单薄，他却抱着小强说，此生有了修儿这样乖巧的孩子已心满意足……”
“他不是天生的王者，他也不是最出色的王者，但是在我心目中，他是最好的……”
他不想再听了，再听下去，他一定会忍不住狠狠地伤害她，让她承受他的痛与恨。
林清扬低头狠狠地吻住她的唇，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两人处在如此微妙的立场上，依旧能够如此坚信对方，彷佛这世上所有的阴谋，诡计，即便是生离死别也无法把他们分开。
认知到这一点时，他感到异常的绝望，越是想要抽身而出，反而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他甚至痛苦得想要杀掉她，或是让她陪着自己一同死去，可是他终究舍不得伤她，喜欢一个人，那真是一件让人无可奈何的事情。
“清扬……”
你知道么，其实千年前你是我的哥哥。即便堕入轮回，即便作为平凡人类的我们不再有着血缘关系，但是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的哥哥。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就这样走完你的一生。所以我选择留在你身边，因为我答应了宇轩，若是闇月覆灭，我一定会倾尽全力护你周全。
看着她迷离的眼神，他误以为她又在想着慕容澈，手臂倏然收紧，低头再次狠狠地啃咬着她的唇，“不许想他……在我的怀里，不允许你想他！”
两唇相抵时，她的眼泪顺着眼角蜿蜒而下，流到他的嘴里，咸与涩，慢慢化开。
﹡﹡﹡
两军隔着皇都对峙了将近一个月，闇月军的气焰渐弱，纵然有箭塔作
为抵御流云军的屏障，可是制造羽箭的速度，却比不上消耗的速度。
慕容澈终于等来了攻城的契机，风云骑如汹涌的浪潮一样涌向城楼，强攻了两日，城楼被攻下，皇都沦陷。
慕容澈的大军进入京城后，林清扬竟然下令把闇月国的百姓赶到皇宫前，在他的军队前筑起一道人肉围墙。
即便慕容澈狠心射杀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还得通过第二道人肉围墙——韩湮。他被林清扬绑在闇月宫门后的楼阁上，慕容澈若是攻入皇宫，必然要先踩过韩湮的尸体。
得知这个消息后，苏菲拨开正准备帮她梳妆的宫女，狼狈地在死寂的闇月宫里奔跑，宫里的***。乱虽然已被他用暴力手段镇压了，活着的人，终日战战兢兢，这闇月宫，已透露出亡国的气息。
苏菲气喘吁吁的在宫里奔跑，终于在御花园的老槐树下找到了他。她在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站定。他没有穿皇帝的朝服，仅穿着一件简单的象牙白长袍。
“清扬，不要用阿湮和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当作是肉盾好吗？”
她皱眉看着他，即便是输，也不能用如此卑劣的手段作最后的抵抗。
“这是父皇的意思。”他缓缓转身，淡漠的向她解释，“苏菲，这是政治。闇月的臣民，一向服软不服硬，我把他们推到皇宫前，让他们亲眼看看那些骑在马上践踏他们家园的流云军，即便日后慕容澈真的统一了东岳大陆，闇月的臣民也不会服他。”
“阿湮呢？为什么要把阿湮绑在城楼上？”
“皇子湮……既然他敢孤身闯入我的地盘，就该知道会有今日的下场。”顿一下，他自嘲冷笑：“菲儿不是说我很多疑么？”
“你可以带我去宫门前见他一面吗？”苏菲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神情，“你知道的，我不会武功，在你身边我也无法做什么，我只是想到宫门前见阿湮。”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目光宛如寒冰，沉默片刻后，他点头答应：“可以，不过你必须答应我，你必须寸步不离的跟在我身边，除非我死了，才会放你自由。”
第278章
随着林清扬来到宫门前，苏菲探头朝宫外看过去，慕容澈的大军，与闇月的百姓无声对峙着。她站在最靠近宫门的阁楼上，扶着栏杆看着静立在阵中的慕容澈。
林清扬那么爽快的答应带她来这里，她觉得有点……诡异。
“转出楼阁，你就能看到被绑在塔楼上的皇子湮。”林清扬的笑容很散淡，可骨子里透出的狂傲意味，却让人有种被强大的气势侵压的感觉。
转出朱红色的楼阁，她一眼就看到手脚被缚，紧闭着双眼的韩湮，他的神态很安然，平淡得彷佛他只是在这里眺望风景。
“笨蛋阿湮，你还是不要当神医了，你改行当毒圣吧，我保证你走到哪里都没人敢欺压你！俗话说，常备一包毒药，安全又可靠嘛～”
她颇为不正经地伸出爪子猛拍着韩湮的肩膀。
男子缓缓睁开眼睛，乍见到苏菲时，清亮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惊艳。
苏菲狐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蛋，韩湮自己本就是绝世美男，他看到容貌出色的男女时，一般不会有太惊讶的表现，更何况自己这张脸他看过无数次，绝不可能会肤浅的露出惊艳的神色。
就凭着这一点，她就能推断出他恐怕是一个替死鬼。苏菲一把拽住那人的衣襟，厉声问：“你不是楚国四皇子韩湮，你是谁？”
“本……本皇子是谁还轮不到你来过问。”那人脸色虽凛然，看向林清扬时，眼中却闪过一丝畏惧。
苏菲颇为鄙夷的看着他，不知道林清扬从哪里找来这位临时演员，比起宇轩的影武者，这家伙只能算是入门者的水平。确定他不是韩湮后，苏菲终于放下了悬着的心，拨开挡在他身后的林清扬，转身就走。
确定被绑住的人不是韩湮后，她只是淡淡的扫了慕容澈一眼，转身走下楼阁，没有停留，没有迟疑，这般潇洒的举动让林清扬彻底愣住。
“菲儿，你……”
“我不会离开的。”轻淡的声音，没有一丝迟疑，她转头看着他，只是看着他，视线并没有穿过他，看向宫墙外的流云军。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即便是亡国，你也不会让慕容澈好过，你要破坏他在闇月百姓心中的形象，日后即便他君临天下，闇月皇都的百姓也不会服从他，也许以后你还能东山再起，起兵谋反……”
她慢慢分析着他心中的估量，偏头轻笑，“不知道我有没有猜错？”
林清扬弯唇浅笑，“菲儿为什么不猜我是想趁乱斩杀慕容澈？我可从未放弃过要杀掉他的念头哦～”
苏菲淡笑不语，伸手握住他宽厚的手掌，拉着他走下楼阁。
林清扬皱起眉，怔怔地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拉自己的手，两人的距离那么近，近得他可以看到她轻轻眨动的睫毛，这也许今生他最靠近她的时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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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闇月的百姓主动攻击流云军时，慕容澈的风云骑眨眼便射伤了挡在他们面前，眼中含着恨意的闇月百姓。
苏菲能够清晰的听到厮杀声与尖利的哭嚎声，宫内已乱作一团，林儒夜与林清扬的表情却淡然得不可思议。
林清扬走过来，牵着苏菲的手，大步往皇宫正门走去。经过林儒夜的寝宫时，苏菲发现他的寝宫烧起来了，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看着被大火吞噬的宫殿，林清扬反倒加快脚步拽着苏菲离开。
“父皇是故意烧死他们的。”
听到他的解释后，苏菲微微一怔。对了，破宫之日，一般的皇帝都会赐死后宫的宫人，让他们以身殉节，免得被敌军玷污，有辱国体。
来到宫门前，林清扬看着下方拼尽全力抵御流云军的禁卫军，眼底流露出一丝淡得不易察觉的哀恸。
林清扬微眯起桃花眼，定定的看着宫墙下那个穿着盔甲的年轻帝王，俯身凑到苏菲耳边轻声问了一句话，“你觉得……你与江山，他会选哪一方？”
苏菲猛然转头看着他，发髻上的金步摇，在空中摇曳了数下，泄露了她的惊慌。
“我能够看出你很爱他，可是……他呢，他是否如你爱他那般爱你？”
“你想做什么？”她想退后，他已先一步扣住她的手腕，狠狠地把她拽回自己怀里。
“你不敢知道答案是吗？”林清扬挑起浓眉，语气温和，笑容闲散，“可是，我很想知道，江山与你，若是只能选其一，他会选择哪一方。”
就在这时候，他勾住苏菲的腰，纵身跳下高高的宫门。
往下堕的那一瞬，苏菲彻底懵了。她设想过破宫之日林清扬会做的事情，但是她从未想过，他竟然抱着她，像殉情一样的情侣似的，从将近五层楼高的城楼上跳下来。
没有人料到，林清扬竟会拉着一个盛装女子，大大方方地站在紧闭着的宫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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