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情绪,本来就不该有,他在去拈花寺前一天就已经放下了。
柏少阳瞪他:为了邱家……嗤,骗鬼去吧!
※
又过了一炷香时间,那个空位还是空着,叶家还是没有人来。
邱荣祥挤到万三金身边:“嗳,可以开始了吧,时辰不早了。”
万三金将视线从那张空位上收了回来,心里忽的说不出的情绪。她朝后面拍了拍手。
刚才还是灯火通明的竹苑刹那间陷入黑暗之中!
“咦,怎么回事!”
“灯怎么灭了!”
众宾客忍不住惊呼了声,甚至有几个性子急躁的急叫了起来,桌椅拉动,在寂静里分外嘈杂。
“众位爷千万莫要惊惶,还请坐在原地,莫要随意走动。”清朗的女音蓦然响起,声音算不得大,但却是非常冷静,冷静的让明显有些慌乱的众人禁不住也冷静了下来。嘈杂的声音慢慢歇了下去。
“难不成邱家连这点烛火钱都费不起,居然想让我们摸黑吃饭,若是缺这些灯火钱,我来付就是了。”明显讥诮的话语在黑暗之中响了起来。此话一出,厅里忽的发出一阵哄笑。反正现在没了灯火,就算是笑也看不见是谁在笑,所有人乐的附和。
说话的声音有些陌生,万三金一时听不出来,倒是黄叶凑到她耳边低道:“是未家的管事,跟我倒是本家,是个吝啬的主”
万三金点点头,扬声道:“既然黄管事如此客气,小女子若是不收,倒显得不给黄管事面子了。这样吧,我去掉零头,黄管事直接给我一百贯就是了。”
黄管事立刻惊出了一声冷汗,怪叫一声:“一百贯,怎么可能那么多!”
万三金笑了笑,拍了两下手,清脆的掌声在寂静之中分外明显。几乎就是在同一时间,一阵拉动大面积布帛的声音同时响起。众人眼前忽的一花,原本还是黑暗如墨的大厅里立刻亮了起来。这种亮度不似刚才灯火的璀璨,虽然明亮,却多了几分温润柔和起来。
厅内四周原本都是用厚实的绸布盖着的高架子之上,居然放着一颗颗发着碧幽光芒的圆润珠子,一个光小,数十颗同时发光,自然将厅内照的灯火通明。
有人发出一声惊呼:“是随珠!”
“是啊,好多随珠啊!”
闻听众人惊叫,一直闭目假寐的未轻诀也不由睁开眼睛。随珠价值连城,可在夜间发光,素来只是皇家御用,饶是未家富贵如斯也不过只有御赐的两颗而已,这邱家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随珠!
万三金轻轻一笑,“黄管事,如今看来你道我要的多不多?”
黄管事登时汗流浃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颗随珠都价值连城,这么多颗只要一百贯完全是在嘲笑他啊,
“既然如此,黄管事你便给了就是,要不要本少爷再给你添些?”清透薄凉的声音蓦然响起,众人循声望去,这才发现正前方的高架台子上不知何时居然站着个人,宽肩窄腰,一袭淡黄色的宽袖长袍用黑玉腰带束起,长发照常垂落,别有一番名士风流的意味。
万三金忍不住皱眉,她刚才只顾着指挥众人拉帷幕,真没在意未轻寒什么时候上去的。
未轻诀一看是他,忍不住低喝:“十四,怎么来这里了,还不回去!”这小子在拈花寺求亲不成,害的未家丢脸,太君居然只罚他闭门思过一月,不到半月他居然又跑了出来!
未轻寒纵身跃下高台,动作轻巧而优雅。他从未轻诀的面前走过,却是停都不停。未轻诀的脸色登时沉了下来,怒喝出声:“十四,你别以为有太君宠你,你就目中无人了!我以兄长的名义命令你,你赶紧给我回府!”
随未轻诀而来的三个管事又不敢劝说,登时面面相觑,他们也是未家经年的老管事了,素来就知道十一爷与十四少爷面不和心更不合,所有人心里又都清楚,日后未家家业定然是十四少爷掌管,十一爷能力再卓绝也是要屈居在这个幺弟手上,偏十一爷又不肯服输,每次都要斗上一斗。
今日来的富户们又都是些成了精的狐狸,怎么不知道未家的这么点的猫腻,一个个也跟未家管事一样没有说话,全都堆着笑容看未家二子争斗。
未轻寒只是斜看了未轻诀一眼,嘴角微扯扯出一抹冷笑来:“你也配管我?”
众目睽睽之下被未轻寒这么顶回去,未轻诀不由有些狼狈,环视四周富户眼底掩不住的窃笑,他心头更是一恼,直接冲了过去去住未轻寒的手:“你给我回去!”
众管事不由惊呼出声:“十一爷!”
未轻寒细长的眼眸蓦地缩起,眼底掠过些微冷意,衣袖猛地一挥!
未轻诀尚未碰到未轻寒的衣袖,只觉得忽的一道凶猛气流袭面而来,尚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那股力道掀的重重往后摔去,他惊叫一声,背部巧巧撞到红木桌上,剧烈的痛感从脊椎部传过来,他眼前一黑顿时不醒人事!
厅内忽的一阵静默,所有人看向未轻寒的眼神都变得戒惧,他居然不客气的将自己同父异母的兄长摔晕了,好厉害的十四少爷。
未轻寒瞥了眼昏厥在地的未轻诀,细长的眼眸里掠过些微复杂的光芒,扫向那三个已经吓呆住了管事:“带他回去。”
“是!”
未家十一爷嚣张跋扈的走进来,却被不醒人事的给抬回去,这种局面还真的是……
万三金忍不住有些头痛,果然,这未轻寒果然是她命里的灾星。
一抬头,那个灾星居然不知何时站到了她的面前,单臂撑住她身后放置随珠的高架子,身子往前倾,几乎是将她拥在怀里一般。她这个当事人都觉得不对,若是外人看起来恐怕更加的暧昧。
“随珠?将荧光粉填入荧石裂缝之中,并且用厚绸缎牢牢盖住荧石,防止荧光粉被光照之后消失光亮,不过你能够想出这个法子,不愧是我未轻寒要娶的女人。”
“十四少爷聪明睿智,自然瞒不了你。”万三金笑的有些僵,她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想要从他的钳制中逃出来。可刚走了一步而已,他另外一只手已经搭上了她左边的架子,这下是真的将她困在怀里了。
从缝隙之中看过去,只见所有富户都是一脸暧昧的模样看着他们,一副已然全部明了的样子,见她看过来,甚至有几个还特意转过脸不看他们。再看看左右,邱荣祥黄叶几人早就远远躲在一边去,就连唯一忠心护主的小猴儿都被他们给抓了过去。
她很想骂人……
“要骂我,直接骂就是了,憋久了会伤身体的。”
她撇了撇嘴,压低了声音道:“你的伤好了,随便在这里乱逛些什么?”
未轻寒闻言,细长的眼眸已然弯弯如弦月,眼底里俱是灿亮的光芒。“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我。”粉红的舌尖微微露出,围着红唇轻舔,原本就殷红的唇瓣愈发显得红润。莹润的荧光印染之下,流光溢彩间,黑白分明的细眸里顾盼间生生透出一股魅惑的气息。
这果真只是一个十六岁少年能够展露出来的风情?
万三金不可讳言,刹那间,她真的被蛊惑了,仿佛陷入一副刻意交织起来的魔网之中,一点点的缠绕,几乎要将她捆缚窒息。
“叶公子到!”
※
魔网刹那间消失于无形,空气也变得自由轻松起来,万三金一个激灵,登时回过神来。从未轻寒的肩膀看过去,她正对上一双清雅温和的眸子。
那双眸里无波无痕,看不出喜怒哀乐,定定的看了她一会便撇开了脸,在最后一张红木桌上坐了下来。不知为何,心中忽的生出些歉疚的感觉来,这种感觉,还真该死的像极了被男朋友抓到自己与旁的男人正行不轨之事的心虚感……
暗骂自己胡思乱想,万三金心中忍不住生恼,她一个二十来岁的大女人居然被两个十来岁的少年给整的发起春来,如果传扬出去,她到底还要不要脸面了!
她几乎是发狠的用力推开未轻寒的手臂,未轻寒居然也乖乖的让了开,侧身一倚,倚在那绸缎架子上笑吟吟的看着她。
那眼神,仿佛在说她已然成了囊中之物之般。
万三金懒得搭理他,只是快步走到叶闻人身前,许多日不见,他居然比上次在未府见的更瘦弱了许多,脸色也苍白的惊人,只有那嘴唇漾着一抹病态的晕红。
万三金敛了敛心神,忙上前关切问道:“二公子,身体可好?”
“身体怎么样,你还看不出来吗?”答话的人不是叶闻人,而是他身边那个酸腐书生。只不过酸腐书生的态度似乎不甚好,连语气也恶劣的很。
“少阳!”叶闻人薄责看过去,柏少阳被他看的悻悻,警告似的哼了一声过去。叶闻人朝他笑了笑,转而看向万三金,“不用担心,一切都好。”他掩唇咳了声,环视四周,忽的扬高了声音:“今日各位能够参加在下义妹的竹林会,闻人在此致谢了。”
此言一出,原本还算吵闹的局面立刻鸦雀无声。
所有人面面相觑,那表情似极了看见一只老母鸡便成了鸭还是一只姜母鸭。
这段时间叶闻人、未轻寒、还有万三金三人之间的传闻早就街头巷尾传了开来,若不是碍于叶未两家的名望,恐怕早就搬到明面上来了。所以今儿虽然是邱家下的帖子,他们可都是冲着要来看看万三金的样子才奔过来赴宴的。
可是怎么转眼之间,怎么突然变成了义兄?
要知道宋朝最重的便是伦理,成了义兄妹,还玩什么玩?
全场沉默了好一会。
未轻寒在暗处冷冷看着叶闻人,唇角撇了撇,却是难得的没有说话。
虽然从来没将这个伪君子放在心上,但他这么做确实对三金日后有极大好处,至少有了叶家庇护,有些不长眼的人就不会闲着没事做些无聊事。
叶闻人将所有人的表情一一收入眼底,眼中露出些微笑意,见万三金犹在发愣唇角忍不住勾起,温声道:“三金,时候不早了,还不去准备?”
万三金一怔,半了半拍才恍然醒悟过来,她讶然低呼了声,她居然忘了今日的大事了!
叶闻人看着她的背影,清眸略扬。忽的,旁边传来声不阴不阳的警告,“刚才的事儿你可都是看的清楚了,他们两人绝对非奸即盗!”
大庭广众之下两人几乎要黏在一体,这样的亲密,怎么能够陌生人的称谓来替代?
叶闻人嘴角轻动,几乎叹息:“少阳,你用错词了。”似是想到背后那人勃然大怒的神色,他微微一笑,紧接着道,“他们与我并无关系,你该知道的。”
柏少阳盯着叶闻人过于苍白的脸,再哼了声:“知道就好!”
两人正说话间,忽的正前方高台上光芒陡然一歇,众人经过刚才一事已然习以为常,到没有人再惊呼出声。
暗夜之中,忽的一阵丝竹之音传来,与时下的曲调不甚相同,曲调清雅而古拙,琵琶弦乐之音飘渺似有还无,一会似如虫鸣鸟叫,皎月当空之下人月两团圆,满是欣喜之感,再回首,山间清流随着山势蜿蜒而下,水声轻灵有声,间或间撞至拦路磐石之上,哗然而响,却是寂然如初……
众人几乎被那丝竹心神要散了心神,似已回到多年前无忧无虑之时,心中争斗之意忽的减了许多。
暗夜之中,台子上忽的闪现一抹莹然亮光,伴随亮光,一霓裳云髻女子衣裙摇曳慢慢走上高架台,明明是美人如玉,但所有人的视线全部集中在女子端着的圆形玉盘之中。
温润荧光从一物里慢慢透了出来,那物,是个钱袋。
清朗悠远的女音缓缓响起,在丝竹之声倒也似如吟诵一般,将人们弥散心神登时敛起:“此钱袋名曰龙凤呈祥,龙凤盘旋而上直入九天之中,祥瑞不可方物,都曾由拈花大师开光积福,且每个钱袋世间唯有一个,绝对不会有相同之样!”
“众位爷细细看来,此钱袋由上好湖绸精制而成,这湖稠乃是由天蚕吐丝结茧而成,此天蚕养育在山林之中吸收日月精华,每日以含珠之桑叶喂养而成,时至半年方才吐丝结茧而成。该绸缎轻薄绵软,触手温润,已然已有山林之气蕴于其上……”
霓裳云髻女子纤手如抚琴,轻轻抚过钱袋周身,温和而魅惑,有定力不佳的人恨不能那美女抚上他的身一般。
“此等湖稠已然难得,众位爷再细看,上面纹路俱是用金线描摹绣制而成,纤毫毕露,龙须凤尾根根细致恍若真物体一般,此龙此凤,只应天上有,人间又何来几回闻。众位爷请再细看,四周都镶有细小珍珠,珍珠富雅,又不显丝毫奢侈之态,女子佩上清雅可人,男子佩上玉树临风……”
霓裳云髻女子将那龙凤呈祥佩于腰间,略一走动,衣袂翩跹果然显得那龙凤呈祥雅致无比。
叶闻人在台下坐着,目中笑意温和如春。
她果真是个天才,他果真没有看错人。
早有性子急的人问道:“这龙凤呈祥如何卖?”
不过也只有几人询问而已,其余几个稍沉稳些的虽然也紧盯着那钱袋,但表情却并不若旁人渴望。万三金站在台子边缘一一看的分明,视线略滑,落到一处,巧巧对上一双含赞而笑的清眸,明明知道自己躲在阴影处他肯定看不到她,但心里仍然似漏拍了一记般,面上微起燥意慌不迭的转过脸,继续道:“此物是不卖的。”
此话一出,登时满室皆哗然。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万三金微微一笑,朝那边邱荣祥使了个眼色,邱荣祥等了许久总算是等到自己出场了,喜不自胜,咳了声压低了声音道:“近日里江浙地动,百姓流离失所,我邱家也愿意敬献自己的绵薄之力,今日钱袋所收款项,必有部分以钧州商行的名义购买钱粮棉被送入灾区,也算是我等做个好事。”
此话一出,忽的偏角一处有一人哈哈大笑:“好个绵薄之力,我高家定然鼎力出资!邱家少爷,还请问这钱袋多少银钱?”
叶闻人清眸微动,转而看向柏少阳。
柏少阳也是错愕连连,压低了声音道,“我记得走的时候他还在昏迷,怎么这么快就起身了?”虽然有些不甘不愿,他还是道,“要不要我去看看?”
叶闻人略略思忖片刻:“先看着再说,不一定是坏事。”
高未凡一说话,本来还有些犹豫的富户们登时定了决心,纷纷也跟着询问起银钱。这年轻人虽然目前只是钧州城里的总捕快,可是他的爹可是高知州!素来商不与官斗,更何况又是这种行善可留名的好事,哪个傻子不做。
高未凡还真的来了!
万三金心中欢喜无可言表,她身上的穴道还要靠着他大爷才能解开,虽然不清楚他是怎么奔过来的,但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她微微一笑:“此钱袋若是定了价格,反倒不能展现众位爷悲天悯人之心怀,所以此物是价高者得也,得此钱袋者,我邱家当自费为其送上匾额,以传播各位爷的善心。”
此话一出,立刻有人发话了!
“我出五十贯!”
“我出六十贯!”
刹那间叫喊声此起彼伏,一个个似乎生怕落了后者,厅里立刻嘈杂起来。万三金忙扫了叶闻人一眼,果然见他面上又苍白了几分,这种吵闹于病人的病体实在是不可取。
万三金忙道,“各位爷面前都有文法四宝,可将银钱写了,举起便可,我报了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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