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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三金看着他，忽的脱口而出：”那你呢，你心中的愿望是什么？“
第七十四章（万更）
叶闻人一愣，默然半晌，就在万三金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慢慢的道：“我只希望，在我死之后，所有我在乎的我爱的人，都是好好的。”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万三金心中没来由的一痛。
他才多大，居然说出这种话来？
这种话，不是应该是行将就朽的人说的吗？
视线落到他愈发清瘦的形貌之上，心中忽的一阵恐慌，仿佛他真的马上就要死去一般。她勉强一笑：“你的愿望还真是不切实际，难不成就没有旁的稍微实际些的东西？”
叶闻人清眸之中俱是山岚之色，清朗而简单，只是隐约间有雾气蒸腾而出。他轻轻喝了口茶，望着她重展的笑颜也跟着一笑。
就这样吧，充当她困惑时的指路明灯，退居在友人的界限范围之中，然后看着她，是好好的。
窗外，风光明媚，正是极好时光。
窗下忽的传来争执声，不由侧脸看去，有三个小孩在争执，手拿着桃树枝似乎跪的正乐，居然面前还摆着几个香炉。他们也不磕头，只是忙着在争谁是老大。
“我是老大，我个子最高！”
“我才是，我岁数最大！”
“你们都不是，你们没看见我最壮，就该我最大！”
小孩子吵吵闹闹个不停，为了老大的称谓吵的街道闹成一团，直到各自大人叉着腰出来拎人回家也没有吵出什么名堂来。
万三金也看见了，看的一乐：“嘿，桃园三结义，居然小孩子也玩这个。”
结义？
他转而看她，心中忽的一动，正色道：“三小姐，我们结拜为异性兄妹可好？”只有兄长的名义，似乎比友人更容易接近她，却也有更大的界限控制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心思。
万三金呛了口气，傻眼了。
嘛，兄妹？虽然生理年龄没有叶闻人大，可她的心理年龄比他大很多，也该是姐弟啊！最重要的是，在她那个年代，这种异性兄妹的事情通常最后会变成情侣档……
抬眼看向一脸恳切眸色却是清朗的某人，万三金叹息，好吧，算她想多了。
“我比你大上几岁，就充作你的兄长，以后你便是我的妹妹，可好？”
万三金挠挠头，干笑，“我想，还是不要了，两家门户实在不甚对称……”怎么说的感觉那么怪？她干笑一声，迅速将茶水喝干，“我那边还有事情，先走了先走了。”说罢，逃也似的转身就走。
再不走，她很容易想歪掉，而如今，她还不想想歪掉！
出了凤仙居，忍不住抬眼，却见着二楼之上叶闻人居然一个人还坐在那里，举杯独饮，全身泛着寂寥，那寂寥看的她心头忽的一阵闷闷的窒息。
她咬了咬牙。
叶闻人静静喝着茶，茶水已冷，泛着一股苦涩味道。
做不成兄妹，也好……省的他走时，多一个人替他伤心。
一杯苦茶刚入口中，旁边忽的一阵风动。
他愕然抬首。
气喘吁吁的娇小女子撑着桌子，很是英雄豪迈拍桌而叫：“不就是结拜吗，好，我跟你结拜！从今以后，你是兄我是妹，大哥在上，小妹先干了！”
※
柳绿的身份是在第二天宣布的，原本受人歧视的丫鬟一跃而成了邱家二小姐，其鲤鱼跃龙门的不愧是三级跳，让整个钧州城里都震动了。
听说，钧州城里悄悄掀起一股丫鬟回家问祖宗的风潮，一个个由衷期盼自己也是遗留在外的孤女，有朝一日跃龙门。
又听说，钧州城里各大富户正在家里紧急回忆，看自己是不是也有私生女留在外面，翻旧帐的翻旧帐，上门认父的上门认父，搅得家家户户不得安歇。
只不过，始作俑者之一可没有这种闲情逸致看戏，她最近可是忙的很。
万三金虽然脸上挂着一块黑纱，瞧瞧邱大少爷那张明显媲美张飞的黑脸，心情就很是愉快。
自从前段时间邱大少爷依照她的建议向大夫人慷慨成词大丈夫必当先立业后成家，并直言若强迫他娶妻生子他情愿了却红尘，软硬兼施，很简单的招，却很有用。不过大夫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居然将邱大少爷发配到荣恒衣铺里做事，并顶替了黄叶的任务，成日在她身边晃来晃去。
想来，应该是打的日久生情的主意。
不过从头至尾似乎都没有人问过她的意见，难不成一个小丫鬟就没有选择权？真真的莫名其妙。
领着众人忙了足足一个白日，总算是将春风阁的竹轩布置的贵气奢华，精巧细致。
让男人砸钱，就要靠女人，而美女最多的地方除了春风阁又有别的地方？
虽然她极厌恶再进入春风阁，但好歹这是公事，不能任性。
正厅中只放着二十来张张只容四人围坐的红木桌子，红木桌子上都放着上好的笔墨纸砚。桌子四围都用四山扇开的仕女屏风隔着，由于摆放角度的缘故，所有人都可以看到正前方的高架台子，却能够让外人觑视屏风里面的一举一动。毕竟这里是妓院，私隐这一点，无比重要。
厅内四周都放着许多圆柱形的高脚架子，架子上都用苏绣坊的上好丝绸牢牢罩着，仿若一个个巨大的花瓶一般，绸缎架子将红木桌子团团围住，别有一番风味。
万三金倚着高架台子看着周围人忙忙碌碌，忍不住隔着黑纱打了个哈欠。
邱荣祥挤到她身边，学着她的样子倚在高架台子上，颇有些幸灾乐祸的：“你花了那么多钱，确保一定会有人来？别到时候一个人都没有，我看你如何收场。”
“胭脂粉，销金窟，一掷千金只为佳人笑，这个道理，你别告诉我不懂。”她懒懒散散斜了一眼过去，脸上蒙着黑面纱，只露着一双秋波顾盼生姿。
邱荣祥忍不住心一跳，咳了一声作势撇开脸，“就算你说得对，可你卖的不过是些钱袋而已，钱袋的价格再高，总不能卖到七八十贯吧。”
万三金很是同情的看了一眼过去，那眼里满是些微悲悯的意味。听说大夫人曾也是个生意场的铁娘子，生出来的儿子怎么这般不争气？
邱荣祥被她看的登时怒了，刚刚心里的蠢蠢欲动登时消失于无形。才要破口大骂时，面前的小女子悠悠的叹了口气，“大少爷，我卖的可不只是钱袋啊！”
“那你卖的是什么？”
“我卖的，可是名声。”
※
日头已经落下。
今夜无月，但春风阁里可灯火通明的胜似白日，十张圆桌已经有八张坐满了人，个个都是钧州城里富贵人家，时辰未到，早有猴急的富户搂着春风阁里娇媚可人的姑娘们喝起花酒来，娇声软语，刹那间，竹轩里面已然春意荡漾无限。
这十张帖子她都不是乱发的，除了叶未两家以外，所请的全是钧州城里数得上名头的富户，如经营米肆的刘家，专管盐运的颜家，茶叶世家楚家，药材大户奉家等等，这些人，既有钱又有脸面，绝对不是那种舍不得花钱的主。
万三金看了一圈，只有两席首位是空着的，一席是未家，一席是叶家。
这种场合，未清韵肯定是不会来了，未轻寒素来是不管事的，自拈花寺之后她又不曾见过他，想来也是不会来了。未家有六子，但只有三子留在钧州老宅，今儿来的，应该是掌管未家商事的十一少爷。
正思忖间，大厅中陡然静了下来。
竹苑门口已然出现了四个人，为首那人不过二十来岁，相貌俊美出色，一席光滑如水的黑色长衫愈发显得此人精明干练，但眉眼之中俱是阴狠之色，让人看着他都不由生畏。旁边人也俱是华服，不过依款式来看应该是管事小厮之流才是。
那四个人一进来，所有富户人家都一窝蜂似的涌了上去，将那俊美青年团团围住上前见礼。
未家十一子！
未轻诀朝四周拱手：“未十一来迟，还要请各位见谅才是，各位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莫要让十一搅了各位的雅兴！”
众人又是一阵附和，寒暄了几句倒也是回座了。
这未十一似乎比未清韵更加受人瞩目，不过这也难怪，未十二虽然管理聚古斋到底是女子，未家偌大家业可全都掌握在这个未十一手上，这些商户都是成了精的老狐狸，哪边该多些哪些该少些，自然都是清楚的。
斜眼瞥了眼正缩在一边打瞌睡的邱家大少爷，同样是商户之子，他居然背了两本书偷偷看书，怪道大夫人要担心邱家的家业。她无奈摇头，抢过邱荣祥手里的两本书就往小猴儿手里一塞：“在竹林会结束之前，别让我见着这两本书。”
小猴儿“啊啊”了两声，瞬间已经消失在人群之中。
“嗳，那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孤本！孤本！”
万三金冷冷看了眼拔腿就要追过去的邱荣祥，伸腿把他往前一踹：“今儿你可是邱家的象征，你要是毁了我这竹林会，这两孤本你别想要了！”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万三金柳眉一竖，又给了他一脚，“快去！”
书在人手不敢得罪，邱荣祥恨恨瞪了一眼过去，慢吞吞如老牛拖慢车一般挪到未十一面前，扯了扯唇勉强扯出一抹笑来：“十一爷，今儿没想到您能来，邱家真是蓬荜生辉。”
未家十一子未轻诀只是拱手朝邱荣祥笑了笑，虽然也很客气斯文，可举止之间还是掩不住居高临下的骄傲。未家人似乎都很骄傲，不过未清韵是清冷的，未轻寒是狂肆的，倒不惹人厌恶，可这个未轻诀确实完完全全的将富家子弟那种自以为高人一等的骄傲表现的淋漓尽致啊。
万三金直觉不喜欢这个未家十一爷。
未轻诀转头看向邱荣祥身边蒙着面纱的女子，目里掠过些微疑惑，身后立刻有管事上前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他恍然大悟，眼里不由有了几分嘲讽之意：“原来这位便是万家三小姐，拈花寺一事，舍弟鲁莽胡闹，还请见谅才是。”
如此一说，便已然昭示拈花寺一事全是未轻寒一人少年轻狂，与未家没有半分关系。
万三金心里淡淡哼了声，眉眼却是弯弯：“十四少爷乃是性情中人，最难得的是没有任何富家子弟的骄奢之气，奈何三金不惯富庶人家，倒是让十四少爷见谅才是。”
果然，此话一出，未轻诀的脸色微微有些变了。
这不是明明白白的在说，如果未十四不是未家人她便应了吗，说到底，居然还是嫌弃微家。
邱荣祥干干一笑，忙打圆场：“十一爷赶快入座吧，待会定要多喝两杯才是，快请快请！”
未轻诀哼了声，直接就进了那离高架台子最近的隔间之中，那是此次竹林会最好的位置了。
如今，也只剩下一张位子，是叶家的。
叶闻人的高烧也不知道如何了？
万三金盯着那张空位看了一会，上次拈花寺的开光大会叶家只是在临结束之时来了个叶家管事，这段时间她也厚着脸皮请黄叶去看过两次，第一次说是高烧不退无法起身，第二次说稍有好转但仍然缠绵病榻，上次偶然相遇虽然看他状态还好，难保不会再病发……
邱荣祥顺着万三金的视线看过去，才要说叶家估计不会来的，正巧撞见万三金那有些担心有些失落还有些说不出的情绪的神色，他身子一僵，猛地脱口而出：“你不会是因为叶闻人拒绝十四的求亲吧！”
万三金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啐了一口：“胡说些什么，你的那两本孤本不想要了！”说罢，衣袂摇曳转身就走。
若不是，她的脸为什么那么微微泛着红。
邱荣祥嘴角抽了抽，心里忽的生出一种不甚好的预感来。
※
“咳咳咳……咳咳……”一阵急促的咳声在屋子里蓦然响起，猛烈的似乎要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似的。
端着药正走到门口俊朗书生一听到那咳嗽声匆忙推开门，恰巧碰见那个本应该在床榻上乖乖躺着的病人居然扶着床柱强要站起来，他面色一整，赶紧上前压住他的肩膀：“胡闹，烧才退你就想起床，不要命了？”
触手之下，本来就瘦弱的肩膀愈发嶙峋起来，哪里还有十八岁少年的健壮。
叶闻人笑笑抬头，大病一场之后他愈发瘦弱，但一笑起来，整个人仿佛蕴着高雅温和的气质，相貌也变得儒雅温暖起来。
“今日是邱家的竹林会，时候已经不早，再不去怕是迟了。”
“迟了不去就是了，再不济，你叶家还有那么多的管事，用得着你亲自出马。”柏少阳薄怒瞪过去，伸手将刚热好的药汤端来放入叶闻人手上，狠道，“赶紧给我喝药，你要是再烧一次，我把你扔山里喂狼！”
叶闻人看了眼碗里褐色的药汁，一口气直接喝了，虽然已经喝的习惯了，但满嘴的苦涩还是让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捂着唇呛了两声。
柏少阳忙替他抚背：“这药里面加了不少我刚从山里挖来了药材，苦是苦了些，可对你的身体极好……”
“我知道的，不用解释。”
柏少阳一阵释然又一阵惘然，闻人是最好最乖的病人，无论药要有多么难以入口，无论喝到怎么想吐，也会乖乖的喝了一滴不剩，只可惜，以他的医术也只不过能够维持现在这副模样。这算不算造化弄人……
一抬眼，却见着叶闻人居然扶着床柱又站了起来，他一惊，“刚喝完药你得休息才是！又想去什么地方！”他顿了顿，无奈的瞪过去，“你还想去竹林会？”
叶闻人清俊脸上忽的浮现出些微不自然起来，脸上微微泛起红晕，看的柏少阳忍不住摇头叹息。这哪里是那个以温吞不让人设防的姿态在短短两年之间鲸吞领地，几乎要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叶家二公子，明明不过是个内敛羞涩的少年而已。
“少阳，今儿是竹林会，所有富户都该会如约出席，叶家日后毕竟还要与邱家打交道的，我若是不去，怕是不好。”
相视已有两载，他哪里不懂得他的心事。只不过……柏少阳嗤笑了声，“你少给我胡说八道！”大眼恶狠狠的瞪过去，“你还不是为了她，我警告你，去了拈花寺一回你就给我烧了个十来天，你今儿再去，是不是准备在床上躺个半年！”
叶闻人失笑：“她如今是我的义妹，旁的什么都不是？”
柏少阳嗤笑：“你倒是给我找个好一点的说辞，这说辞未免太烂了些罢。”
他本来对万三金印象也不错，可如今她的存在已经严重影响到闻人的身体，他就不能不管！
“少阳……”话还未出口，叶闻人又是一连串的重咳。
柏少阳闻言声音登时软了许多：“闻人，上次未轻寒在拈花寺里的话你又不是没有听见，他们两人都已经……你也该放手了才是。”
叶闻人俊雅温和的眸里忽的有一阵涟漪泛起，几乎要惊涛骇浪，随即便隐于无形之中。他抬起眼，表情淡然而温雅，将所有的情绪已经完美隐藏，甚至还扬起一抹极浅淡的微笑：“少阳，我早就放下了，真的只是为了邱家。”
有些情绪，本来就不该有，他在去拈花寺前一天就已经放下了。
柏少阳瞪他：为了邱家……嗤，骗鬼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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