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伯最爱喝个小酒听个小曲,你在万家又没有月银,让人家平白教你也说不过去。”
春风眼睛一亮,不置信的瞪着她。
万三金微微一笑,“我跟娘说好了,这一年我也不需要你伺候,你闲着也是闲着,干脆让你去铺里帮忙,能多学些总是好的。”
如果她要振兴万家家业,首先便需要个得力的助力。
春风面上先是一喜,随即便有些踌躇,“可大少爷那边……”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走前定会让大哥同意的。”
说曹操曹操到,说话间,房门被人轻敲两声,“三小姐,大少爷请你去正房。”
※
万万金不过三十岁左右,相较万千金的瘦削苍白身形倒也俊伟,只是为了家业所累两鬓早就微白神色疲惫,倒象是四十岁的光景。杨春红在一旁替他泡茶,神色平静而愉悦。这件事本来就与她无关,她现在完全是在看戏。
“说!那银子去哪里了!”万万金面色沉怒的瞪着次座上的万千金,将手上那叠欠条甩到万千金的脸上,“你说!你在外面到底欠了多少银子!”
万千金神色微瑟,瘫软在椅子上说不出话。
万柳氏坐在首座,左右为难也不知道该帮谁,眉心愁锁。
春婶在万三金耳边轻道,“人家一听邱家来要债,便都赶过来要债,光一下午就接了十来张欠条。大少爷正发火呢。”一边说着,一边扶着万三金绕过一汪油渍,“三小姐小心着些,刚二少爷将油灯摔碎了,可千万别滑着了。”
万三金低下身子将那些欠条捡将起来,扫了一眼散落一地的欠条,数额或大或小,零零总总加起来估计也有不少,这二哥实在是个纨绔子弟啊。心中叹息,仍然温温浅道,“大哥,我那里还有些首饰,先还了债再说吧。”
略略算算,一份首饰应该也够了。
万万金讶然抬头,这才发现万三金居然脂粉未施看上去倒也娇俏许多。略愣了愣,才狐疑道,“你?”
说话间,早有春风将一份首饰送了过来,小帕打开,全是金光灿烂。
原本萎靡在一旁的万千金身子顿直,欣喜若狂。
半个月不见,这个妹妹倒是长进了不少,居然会主动将自己的私房拿出来公用。万万金盯着那份首饰,咳了声,原本已经酝酿好了话一时间倒不好意思说出口了。
再如何,三金到底是万家女,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让她进邱家打杂,不论从面上还是里子都是说不过去的。更何况她又如此懂事,让他倒有些不舍。
可邱家未家的势力摆在那儿,若是真的违背,恐怕万家古董行明儿就等着关门了。
前思后想,不觉有些踌躇。迟疑片刻,方道,“三金,今儿你也在场,大哥找你来……”
“大哥,我是来请你让我去邱家的。”万三金态度温婉的打断了他的话。
万万金微怔。
本来抱头的万千金跟着抬头。
万柳氏急站起来,惊惶出声,“三金!”
万三金忙伸手扶着她,“娘,不过是一年而已,我很快就回来了。”
“不行,不行,”万柳氏哪里舍得,眼眶登时红了,将万三金拉入怀中,“你哪里会做那些伺候人的活计,要去娘也替你去,娘替你去。”说话间早就泪落两腮,搂着三金怎么也不肯放开,惶然的仿佛一松手便永远失了一般。
万三金心中发软发热,柔软温暖的情感让她眼眶也跟着发热,就算是为了这份给予她毫不保留母爱的女子她也是去定了邱家。“娘……”她努力将泪意眨落,柔声劝道,“邱家家大业大又是要脸面的人家,我去那里绝不会过苦日子,你就不用担心了。”
万柳氏泪眼婆娑,抱着万三金“儿啊儿啊”更是哭的凄凄惨惨戚戚。
万三金脸色发苦,瞥了还在发怔的万万金一眼,扬声道,“娘,你快别哭了,这是我自个儿决定的事,给外人见了反倒要说大哥绝情,岂不是冤枉了大哥。”
此话一出,万柳氏哭音顿止,但仍然抽噎个不停,身子抖颤仿佛是将哭声硬压下来似的。
万三金看了眼春风,春风忙上前半哄半劝的扶着万柳氏回屋。看着万柳氏回屋,万三金小小的舒了口气回过头,却被身后紧贴着她站着的人吓了一跳,“二哥?”
万千金定定的看着她,长年累月在酒色之中浸泡的浑浊不明的眸子忽的异常清亮,削瘦脸上全是复杂之色。
第二十六章
万三金小心翼翼的往后退了一步,她跟这二哥不甚很熟,难保他不会因为她上次将他在柴房里绑了一夜而趁机报复。
他的嘴张了张,却没有出声。
“二哥?”她小心翼翼的再唤了声。
“我会努力赚钱。”
“啊?”
正要仔细询问,万千金却似做了个重大的决定,神色毅然的让他整张脸变得有些狰狞。再深深看了她一眼,步伐坚毅目不斜视的大步往前走。
“嗳,二哥!”
“砰!”
万千金一脚踏上那团油渍脚下一滑,惊叫一声,整个人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横飞了出去!无巧不巧,飞的方位不对,脑袋重重撞上高高的门槛,双眼一翻居然就这么昏了。
万三金叹息,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她就是知道了。
※
走,还是不走。
万三金站在十字街口彳亍再三,一时拿不了决断。
右手边是槿花街,前面是钧州城里最出名的烟花巷子春风街,春风街,取意春风一度神仙难比,据说是赵匡胤路过时取下的名堂。万家做的是古董生意,住的自然是靠近专卖陶瓷长垣街的城东老城区,而邱家做的是衣肆生意,又是大家族,住着的自然是城西的富人区。一城东一城西,几乎横贯了整个钧州城。
过了春风街便是城西,如果不走这条路便要从槿花街绕过去,最少还得耗上三个时辰。
好人家的女儿自然是不能走春风街的。
可是……低头自省一二,她迈步进去。
春风街做的是晚上生意,大白日里高楼小院关的严严实实,或雅致精巧或富丽堂皇,寂静无声的有谁能够想见晚间的暗香浮动迎来送往。
到底是青楼妓院,说不得从哪里会冒出个嫖客,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三金不敢大意快步往前。春分时节暖意渐浓,走了一起,额头上便有细密的汗珠冒出。
正在犹豫是否要将掐丝石榴花夹袄脱掉,拐角处忽的传来喧嚣的吵闹,听声音也听得出是一群眠花宿柳酒醉还未醒的嫖客。暗叫一声糟糕,她忙匆匆提着包袱拐进小巷子里。
她现在不过十三岁,身量尚小力气不足,若是真的被那些急色鬼撞着了难保不会出什么事。
一进巷子,才发现巷子里早就有人,一男一女依偎在墙角,喘息低吟声不绝于耳,一听便知道两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打野战。
原来古人也热衷这种事情啊。
脸上一红才要退出去,视线忽的凝到那个男人的背影上。
背对着她的男人有着一头极黑的发,细长绵密的黑发束的整齐,没有束冠,只用一尺渐宽的红色帛带束着,白衣振辉,红帛黑发披散在肩,明明是玉雪丰姿却恍似黄泉路上的曼珠沙华,诡异的悲凉。
是……未轻寒?
未轻寒似有所觉,侧过脸看过来,见是她,狭长的眸里没有被打扰的不悦,没有气焰嚣张的愤怒,更没有丝毫在欲海徜徉的情欲炙腾,只是掠过些微类似于诧异的情绪,随即已如初。
第一次见他,他看着她在水里翻腾不休却只道了声‘我乏了,回去了’,漠然凉薄。
第二次,他大肆嚣张的退婚,仿佛不知事情的纨绔少年。
第三次,迫的她前往邱家为奴,一步步一句句咄咄逼人。
这次,其实是第四次见吧。
明明在小巷之中做着类似于野战的苟且之事,周身却流露出诡异的悲凉意味,恍惚间,月华之下白纱漫布天地之间却唯有他一人彳亍独行,落寞如初,两袖天香。
一个人,居然可以将这种种极致的情绪汇集一起,一张一张的面具将他的本我掩饰完善,到底该说是他掩饰得当,还是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本我?
明明在这个时候,大脑却在不停荒谬的胡思乱想。
“他们要过来了哦。”声音绵软而酥哑,近在耳边带着热气。
万三金神志陡然清醒,未轻寒不知何时居然已经晃到她跟前,两人的气息几乎交杂在一起,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后退一步才看清野战的另一主角,年岁虽然不大,却是个货真价实的小美人,春寒时节却穿着端午时节的纱裙,一双纤手紧紧掩着衣襟,半露出绫罗制成的白纱衬里,娇颜染酡,我见犹怜。
跟这样的美人至少应该找张床吧,在这野巷里还真的太委屈人家了。
明明他跟她说话,她居然在看旁的女人?
未轻寒顺着万三金的视线看去,眼梢微冷。他当阿邱口中的烟如波是何等人物,也不过尔尔而已。就凭着如此老套而乏味的把戏还妄想与烟如柳争夺花魁之位,不自量力啊。若非要等那人,他才懒得理会这个女人。
不过……能够在这种地方遇见万三金,倒也算是意外之喜。不知怎的,变正常以后的万三金很能入他的眼呢。
他伸手挑起万三金的下颚,呵气如兰,尾音上扬拖的极长:“吃醋了?是谁口口声声说不在意我的呢?我收你为通房丫头,如何?”
万三金暗暗翻了一记白眼,她再不济事也不需要做人家的通房丫头。用力拍开他的手,“这位子小女子可担不起。”
意有所指的瞥了眼嫉妒的红眼的小美女,她很自觉的再往后退了一步。
“她呀,还不够格。”未轻寒不客气的嗤笑了声。
还真的……坦率到绝情……看来她刚才看到的悲凉完全是个错觉,这未轻寒还是一如往常的惹人厌。万三金咂咂舌,同情看向委委屈屈的小美女。
烟如波下意识揪住自己的衣襟,唇角微抿,眼里有委屈月色荡漾开来。
喧嚣声慢慢靠近,随之而来的还有浓烈的酒气,其中一个声音似乎耳熟的很。万三金偷偷觑眼过去,暗叫一声糟糕。
三四个酒气冲天的华服男子,站在左起第二的猥琐男人不是刘远是谁?
“还真的是冤家路窄啊。”未轻寒轻笑了声,抚着下颚凑到万三金耳边低道,“刘远可是一直在计较着上次被你泼尿的事情,你说你如果这个时候出去,会不会被当作妓女呢?仔细一看,你长的还不赖。”满意看着身边女人身子一僵,狭长的眼眸里生出一抹恶意。
他伸出手,在她后背某个穴位轻点一记,衣袖略拂便将她推了出去!
第二十七章
未轻寒!
万三金猝不及防之下,踉跄了下重重摔倒在大街之上,好巧不巧居然正摔在那几个人面前。
此时此景,饶是万三金生性算是冷静,杀人的心也是有了!
未轻寒倚着墙角神态愉悦的看戏,见她恶狠狠的看过来,唇角上扬出恶意微笑。
刘远眯着醉眼看了会,诧异咦了声,“这不是……”上下打量万三金,上次匆匆忙忙没有看的仔细,如今一看,这小妮子到还有几分姿色。色从心中生,他上前一把挽住万三金的胳膊,“躺在地上做什么呢,哥哥带你吃饭去。”
一只手悄悄抚上了万三金的左胸。
出乎意料的,万三金居然没有反抗,由着他从地上捞起来,恶狠狠的瞪着巷口。
未轻寒,你千万不要落到我手里!
未轻寒到底在她身上做了什么手脚,不仅全身手脚乏力,就连话都说不出来。再这么下去,说不定真的会吃亏。
得赶紧想个脱身的法子才行。
“这是你哪门子的妹妹,我倒是没有见过。”酒鬼之中正中一人在旁边看了会抚着下巴慢悠悠的开口。
刘远忙赔笑:“高兄,你也知道我家就我这么个独苗,哪里来的妹妹。这小妮子是万千金那小子的妹妹。”
“万兄居然有此等妹妹,倒是小瞧了。”高未凡上上下下的打量万三金,忽的瞥了眼她摔出来的巷口,脸上笑意愈发大了。
大手一勾,万三金便从刘远的怀里落入他的怀里,万三金心中陡慌。落在刘远手里顶多被吃吃豆腐,落进这个人手里难保会出什么差池……她挣动手脚才要挣扎,耳边传来个刻意压低的声音,“被点穴了吧?”
万三金身子一震,诧异看去。才发现这‘高兄’华服美冠,俊眼修眉,剑眉如飞,看不出年纪的五官立体而深邃相貌倒也出色,只可惜长期在酒色之中流连,就算是再英伟的相貌在酒色熏陶之下也流于轻浮。
未轻寒在她身上做的手脚,就是点穴?
一个大白日还与刘远之流厮混在妓院里的男人,居然知道她被点了穴?
那是不是代表着他可以解穴?
万三金眼里的震惊与喜色明显愉悦了高未凡,他闷着声笑了会:“不过既然十四将你送过来了,我哪里有将美人往外推的道理?”
他知道她身上的穴道是被未轻寒给点的?
如此说来,未轻寒绝对是故意将她推出来的,目地虽然不明,绝对跟这个男人有关系。
怀里小女娃瞠目吃惊的眼,他忽的感觉自个儿有残忍的愉悦。倾身在万三金的左颊上亲了一记,好整以暇的等着万三金惊惧愤怒的瞪过来。
咦……没有?
怀里的小女子眼底确实掠过恼意,但恼意一闪而逝,居然默默的叹了口气。那模样,像极了在忍耐不懂事小孩子的恶作剧。
这个小女娃,年纪虽小,这气度倒也是出人意料的很。
高未凡玩味勾唇,往巷口又瞟了一眼过去。
万三金往西边指指,那意思是……她要离开?
高未凡伸出食指在万三金面前晃了晃,笑眯眯:“走,陪哥哥我喝酒去。”
※
白日里的春风阁冷清零落,雕栏玉砌,金碧辉煌,一桌一椅一树一花无一不是奢华却又雅致,绝非光是银钱堆叠而成。怪道可以成为钧州城里第一大青楼。
刘远等人早就被高未凡打发到隔壁雅间,偌大的梅轩之内也只有他们两人坐着而已。高未凡一看便是熟客,大白日的,他一进来居然立刻端上了几个小菜。男女低吟笑闹的喧腾声音从隔壁雅间传过来,过了会,笑闹便成了喘息呻吟,此起彼伏的完全象是在听春宫戏。
妓院是故意设置成不隔音的罢,在此种环境下就算是没有欲望的人说不得也要闻鸡起舞。
万三金小心翼翼的觑向对面看似专心喝酒吃菜的男人,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极不好惹。而且她可以确定自己成了他与未十四之间的炮灰,炮灰的命运如何,恐怕除了炮灰自己没有旁人在意。
明明是简单的上邱家做工,却因为走了条不该走的街变成这个样子,嗳,悔之晚矣。
梅轩的门被推开。
一个美人端着一壶酒慢悠悠的走进来,美人镂金石榴红的百蝶穿花纱裙,裙边是鹅黄色绸缎攒成的腊梅花苞,纱裙外面罩着件柳梢黄的褙子,愈发显得体态窈窕风骚。一头乌丝松松垮垮的斜挽而就,一方彩凤朝阳挂珠簪斜斜插着,略一走动,挂珠便摇曳生姿。
万三金看的有些呆。
好个美丽风流的人儿,怪道男人爱逛妓院,连女人都为之心折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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