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宴会有什么好玩的,还不如在这里睡觉来的快一些。”他睐着眼,在她肩膀上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慢慢的道,“睡吧,今儿是个极好的天气呢。”
五月阳光之下,淡淡的药香从他的身上氤氲出来,与空气之中的草木香气弥漫氤氲在一起。
少年清俊的眉宇之间掩不住疲惫之色,很快似已经熟睡,容颜平静的仿佛孩子一般。
万三金被阳光抚摸着,渐渐的,困倦之意也生了出来,她略略睐眼,眼皮也慢慢垂了下来。
五月时分,少年少女相依偎而眠。
风轻云淡,阳光洒落在他们身上交织成深深浅浅的光影,那光影来的突然,几乎让人要迷醉了。
光影流连,人生又得几何平安喜乐静谧如此?
※
侯瑄将按在雅宝身上的手慢慢收了起来,依旧精致俊美依旧美的如同玉石一般的少年嘤咛了声,下意识蜷缩在一起,手臂横挡身前做出一番防卫姿势,眼角隐约有泪痕之色,却是睡的不甚安稳。
若不是他的相貌已经深入骨髓之中,他几乎要怀疑,眼前少年果然还是当初那个小小少年,那个……让他痴心癫狂自我放逐了小小少年。
依稀记得,长山之巅白雪皑皑,小小少年当空舞剑,衣袂飘摇当风舞动似已经融入风雪之中,偶尔当空一剑,风雪却被剑气横劈幻做无穷猎杀之气!叱咤九天龙啸凤鸣,不似谪仙胜于谪仙!
仰之弥高,山之弥远。
那样风姿绝艳,哪里是他们凡人所能媲美。
那一月夜,失了心丢了魄,从此以后眼中唯有他一人,而已。
可如今,小小少年小小谪仙只能缩在旁人庇佑之下,心神全失,如同一个懵懂儿童返璞归真。这样,也是极好的。
饶是心底知道如是,幽冷眸里刹那间涌出滔天的杀气!
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初那个少年去了何处,当初那个脆弱却又坚强的能够经受住种种残忍的少年又去了何处?如今的懵懂少年哪里还有半分雅宝的影子!
少年似感受到几分煞气,整个人缩的更紧,呓语一声:“侯、侯瑄……不、不要……”
侯瑄拳头蓦然缩紧,两年多年以来强自坚持的那一根弦崩的一声忽而断裂,他再不忍看,掀帘转身就走。
侯瑄一出了车,倚坐在树梢之上安然入眠的少年忽的睁开了眼,清眸之中隐隐有风雷之色。
“站住。”
侯瑄顿住脚步,眼里露出些微讶异。
他没有想到叶闻人居然是装睡。
叶闻人瞥了眼旁边已然熟睡的万三金,风雷之色慢慢隐去露了几许柔色,小心翼翼的起身,小心翼翼的将她倚靠在树干之上,动作小心而温和,生怕将浅眠的女子给惊醒了。
侯瑄冷冷看着他的动作,周身煞气再不掩饰。
叶闻人看了他一眼,率先走入不远处树林之中。
侯瑄旋身跟上,冰冷看着负手背对他的清雅少年,纵身而起,腰间长剑忽出,剑尖尤在颤动不休,以唇语道:“叶闻人,你胆敢对不起雅宝,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叶闻人愕然,他心思灵透,很快便已经猜出侯瑄唇语在说些什么。
他脸上登时露出一抹啼笑皆非的神色:“没想到你居然也相信流言蜚语?那些市井所言,听听也就罢了,我与雅宝之间分数同门之谊,绝无丝毫情爱之谊。”他顿了顿,清眸之中一点一点染上些微厉色,“我倒是想要问,你与雅宝之间又是怎么回事?雅宝曾今消失过两年,这两年是不是与你在一起?”
侯瑄默然半晌,长剑跌落在地。
“两年前,师父在渭水边缘采药时发现了昏迷的雅宝,他的伤伤在经脉之中,痼疾难消,足足治了一年时间方才清醒过来。一清醒便成了这副样子。”叶闻人仔细打量侯瑄,“我们足足用了半年时间,才让雅宝信任我们。至于其他缘故,我们不得而知。”眸光愈发厉了,“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知道能够告诉我。”
侯瑄神色忽的瑟缩起来,往后退了一步。
“果真与你有关?”
叶闻人忽的腾生出许多怒气,尤记得两年前初见雅宝之时,他形如饿殍遍体鳞伤,哪里还有当年半分天真活泼少年影子来!他素来视雅宝为亲弟,眼见自己亲弟如此这般,怎能不让他恼怒!
他步步上前,侯瑄步步后退,俊俏冷肃脸上满是惭色。
寒光忽的一闪。
“当。”
已经刎上脖颈的长剑被一击落地,虽然叶闻人眼疾手快即使用小石击中那柄长剑,但侯瑄死意甚浓,脖颈上已经露了血红之色。鲜血慢慢滑落,很快便已浸湿了他衣襟长衫。侯瑄踉跄了下跌跪在地,频频摇头面上俱是痛苦挣扎,嘶吼出声。
叶闻人冷冷看着,“就算你不肯说出那两年之间发生了什么,我就算倾尽叶家全力,也不会放过当年折磨过雅宝的人,就算是你,我也不会放过。”
侯瑄瑟缩了下,幽冷眸中全是刺骨悲凉,他张了张口,却仍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第一次,他深恨起自己为何不能开口说话!
“雅宝会继续住在叶家,他如今虽然糊涂懵懂,却是至纯至善,我不希望你再见他。”叶闻人毫不怜悯的看了侯瑄一眼,转身就走。慢步走出小树林,一抬眼,忽见着树林林口处少女站在阳光之下,浑身镀金,恍若天之娇女一般,朝他微笑。
“你……你都听到了?”
万三金不由有些尴尬:“我不是故意的。”实在是她过于浅眠,偏他的声音又不小。最为尴尬的是,原来这位爷不是个龙阳君。
万三金心中忍不住有些毛躁了。
既然不是龙阳君,那他山洞之中对她又吻又抓又抱的,是不是存心想调戏?
XX的,她被骗了!
才要喷火,忽的被叶闻人一把拥住怀中,他的头紧紧靠在她的脖颈之上。
万三金下意识想要挣扎。
拥住她的清俊少年轻轻的道:“借我靠一下,好不好?”声音似乎漂浮在空气之中,带着隐隐的疲累,那疲累似从骨子里透出来。”雅宝曾经他会大声的笑,也会大声的哭,永远剔透如水晶一般的人儿。我以为,他会一直开心下去的……”
万三金心中陡然发软,任着他依靠。
暮色之下,天边有乌黑云层慢慢蕴了起来,带着些微灰色的颜色,已然要变天了。
※
小雨淅沥淅沥,杨柳青烟雨雾升腾,万三金快步走进店里,衣衫已经半湿,才要去换衣服,忽的面前人影一晃,侯瑄已经冷着一张脸定定看着他,眼底俱是各种复杂光芒。他艰难的比了几个手势:“他还好吗?”
“你道雅宝?”万三金歪了歪头,对侯瑄着实有些同情不起来。虽然不甚清楚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但好好一个剔透少年成为如今懵懂之状,这侯瑄绝对是脱不了许多干系的。
侯瑄点了点头,眼底的急迫之意毫不掩饰。
“我不知道。”万三金摊手。”我是在邱家帮佣,又不是在叶家帮佣,我哪里知道。”
煞气汹涌而来。
万三金却是冷笑了声,“雅宝就在那里,你如果诚心悔悟,就该去想法子补救,而不是在这里追问我。”
侯瑄一呆,煞气陡消,慢慢转身,周身气息也变得寂寥肃穆。
万三金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转身直接进了里院。
“万三金,你给我站住。”背后忽的一阵河东狮子吼。
万三金暗叫一声不好,她忙着回府,倒忘了还有邱大小姐这么一出。
邱荣妍卷带着一阵香风直接冲了过来,珠翠宝玉,美艳脸上全是怒色,横手一指:“万三金,你好大的胆子,本小姐让你做我的贴身丫鬟,你居然没来,害的我在众人面前丢脸,我今日非要好好教训你不可!来人,给我抓住她!小环,你给我打。”
万三金还没有反应过来,双臂已经被几个中年奴妇牢牢扣住,一时压根动弹不得。小环一脸阴冷笑意,丝毫不懂得坏人在办坏事之前通常要说些废话的惯例,劈头盖脸就是一巴掌甩过来!
万三金躲之不迭。
掌风已近!
尚未碰到万三金的脸颊,小环却是哎呦了一声,手腕仿佛触了电一般猛地缩了回来,“哎呦,谁打我!小姐,这个女人会施妖法,你看我的手……哎呦,哎呦。”
邱荣妍脸色大变,啐了一口,“什么妖法!小月,你给我打。”
小月瞟了眼小环已经肿成了馒头状的手腕,环视四周,怯生生却是不敢上前,脸上全是怯弱之色,“可是小、小姐……”
“小什么小,还不快去!你再不去,下面挨打的就是你。”
小月明显比小环谨慎许多,可主子有命,身为奴才的哪里敢不听,只得小步小步往前挪。尚未走到万三金面前,左腿忽的被一阵劲风冲过,双腿一软直接跪在万三金面前,却是怎么也走不动了。”小姐,有人在帮她,肯定有人在帮她啊。”
众人被小环小月这般一闹,登时面面相觑,钳住万三金胳膊中年奴妇们惊疑不定,下意识松开了手,生怕藏在暗处的人也给她们一人一下子。
万三金心中不由纳罕,也跟着那些中年奴妇左右环视,甚至笑眯眯的跟她们讨论起人是藏在哪里。
屋檐上?
有人反驳:距离太远,哪里有人有那么好的眼神。
柱子后?
有人摇头:柱子那么细,哪里藏得住人啊。
花盆底?
众人大怒:你倒是钻给我看看!
邱荣妍被她们讨论的心慌意乱,唬的花容失色,碍于颜面一时到僵在那里不敢动手。小月怯怯爬到邱荣妍身边跟主子咬耳朵:“小姐,要不罚她一个月的月银,你看怎么样?”
邱大小姐大喜过望,拍板定诺:好,就罚万三金一个月月银!
万三金揉揉酸涩的胳膊,看着大小姐怒气未歇奔入内院之中,环视四周,忍不住称奇:“出来吧。”
花丛之中慢慢站起一个人来,居然是侯瑄。
万三金看的纳罕,她本以为是未轻寒那个没事做的人,没想到居然是侯瑄。
侯瑄冷冷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咳,这个算不算以德抱怨?
看着侯瑄的背影,万三金很是难得的小小内疚了一下,扬高了声音:“侯瑄,雅宝才说想要吃念香斋的绿豆糕。就算叶二公子不肯谅解你,只要雅宝原谅你,不就成了。”
她言尽于此。
侯瑄背影顿了顿,立刻快速出门而去。
万三金摇了摇头,快步走到柳绿所住的屋子,一进屋,便见着地上早就湿漉漉的,今儿的雨不过才下了一点而已,屋子里便湿成这副模样,若是风霜雨雪天气又该如何是好?
忍不住皱了皱眉。
推开里屋门帘。
万三金双目蓦然圆瞠!
※
“说,为什么要自杀。”
万三金沉着脸。
柳绿匍匐在地上,脖颈上仍然套着七尺白绫,在地上哭泣的几乎昏厥了过去。幸好她今儿来的及时,若是迟那么一刻半刻,恐怕真的就魂归九天。
“上吊自杀,你这法子还真的蠢钝的很,我告诉你,你若想死,可以跳楼可以跳海甚至喝毒药都成,为什么要上吊自杀?”
冰冷的声音让柳绿忍不住瑟缩了下身子,睁着一双红肿的兔子眼怯生生的看着万三金,一句话说不出,只得嘤嘤哭泣不已。
万三金在她对面椅子上坐了下来,柳绿本来就是府里极不受重视的丫鬟,所以就算她自杀闹的沸沸扬扬,也不过只有两个人中年奴妇应景似的过来凑凑热闹很快便走了,桃大夫唉声叹气去熬药,屋子里自然也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而已。
“我、我不想连累你……我知道你跟三夫人为了我打赌,我死不要紧,我不能让你为了我受苦。”柳绿慢慢爬坐起来,蜷缩着身子几乎要将自己紧缩起来。
万三金杏眼微微缩起,“不想连累我?这话是什么意思?”
柳绿频频摇头,泪水又滑了下来,“你不要问我了,三金,你就当簪子是我偷的,你就让我死了吧,这桩事情你不要再插手了,够了,都够了。”
万三金心中沉怒,忽的上前,一巴掌甩了过去!
柳绿被她打的愣住,捂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
“你说死就死?你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死了,你可对得起你生你养你的爹娘!柳绿,你若执意想死我绝对不拦你,可是你要死就死的远一些!别死在我面前。”
生平最恨最不爱惜生命之人!
死亡,本来就是一个人最懦弱的逃避方式!
她转身就走,才走了几步,双腿就被人牢牢抱住,双腿稠裤很快便被泪水沾湿了,柳绿迭声道:“三金,求求你不要管了,我真的不想连累你。”
万三金心中一软,伸手扶着柳绿的肩膀,叹了口气,软声道:“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缘故?有什么我不可以知道的?”
柳绿哪里听过这等软语温言,眼泪落的更急,心中缺口刹那间被温情掩下。或许,她真的能够信她……
尚记得那日快要濒死之时,是三金冲出来救了她,若不是她那日来的及时,恐怕她早已死了。
可有些动心真的不能说啊,若是说了,她所有的希望便全部破灭。
不能说,为了娘她绝对是不能说的!
柳绿紧紧咬出唇,却是不肯说话。
“这里是怎么回事?怎么闹成这副样子?”一道威严女音忽的出现。万三金蓦然回头,赫然见着袁红雨在陈妈的搀扶下站在门口,风尘仆仆,似乎刚从外面赶过来一般。
大夫人最为尊贵,陈妈对柳绿又从来都是非打即骂,这两个人怎么会屈尊降贵来到这里?
这未免也太过荒谬了罢。
柳绿一见她们两个人,立刻跪跌在地:“大、大夫人……”
袁红雨扫了柳绿一眼,转而看向万三金:“这边没有你的事了,你下去吧。你跟念裳的赌注就算了。”
万三金迟疑了下,下意识护在柳绿身前。
看着她的护卫态度,袁红雨眸里掠过些微异色,淡道:“你下去吧,我给你担保,柳绿绝不会有事的。”
“可是……”万三金仍然有些不甚放心,才要拒绝,忽的衣袖被柳绿怯怯拉了一拉:“三金,你出去吧,大夫人回、回来我就没事了。”
柳绿已然止住了眼泪,怯弱眼底居然生出了几分勇气。
来回环视两人,万三金心中忽的咯噔了一声。
朦胧昏暗天色之下,袁红雨与柳绿的眉眼居然有那么几分相似之处……
柳绿的事情就如同上次下毒事件一般不了了之,簪子很神奇的是在邱大小姐的床底下找着的,邱荣妍被狠狠训斥了一顿,自然而然的,万三金与云念裳之间的赌局自然而然也成了一句空局。
似乎一切都已经恢复了正常,却正常的让万三金忍不住从心底生出些微寒意。
仿佛,有什么已经露了冰山一角,在暗夜之中狰狞出黑暗的印迹。
可是万三金暂时是有些顾不上了。
因为她最近很忙,忙的躲开与某人数次的不期而遇。
茶楼之中,某人端着茶杯与她温文浅笑:“三金,今日的碧螺春甚好,你要不要尝一尝?”
酒肆之中,某人却是正好谈完生意,一回头,笑的灿烂:“三金,今日可真是极巧,走,我们出门赏花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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