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春嗯了一声,点点头。
重凌将她们暂时安置在东乡鬼巷,十街拐角第一家,就是岩罄养伤的小院。
小院不大不小,正好两间厢房,合抱个小院子,开的一些小春从没见过的花儿。夏清书是重凌让来的,说是岩罄有伤,让他跟来看看需要添置些什么。
院子东角有一口杂草丛生的井,听夏清书说,晚上极冷的时候,井水都会结冰,清晨化开,喝起来最凉爽。
“其实殿侍很累的,岩罄又有伤在身,你多照顾照顾她,洗洗衣服什么的,一来你闲来无事,二来她发了俸禄还得供你吃饭么。”
赵小春被他这么一说,还真觉饿了,于是奇道,“我不是死了么。”
夏清书道,“这人死了呢,魂魄是不会饿的,你既已被生死薄除了名,就是鬼了。这鬼么,有些修行的也都辟谷了。但你不一样,你救人而死,死得忽然么。”
赵小春鼻子一酸,明白了,“呜,你说我是饿鬼啊。”
夏清书一叹道,“可不是么。遇着你岩罄也够倒霉了。”
赵小春磨牙道,“难怪,我一听你说话就想咬你,原来是饿的。”
夏清书摇着扇子,“咱俩有缘么,你看,你跟殿下也很有缘啊,你一说话,他连桌子都掰了。”
赵小春气得脸都绿了,夏清书眼看她就要扑上来咬了,便一合扇子道,“那就这样吧,回头我差人送些衣物被子什么的,你就先劈劈柴挑挑水收拾收拾院子,喏,你看这棵草,还有那边那棵紫色的,那是鬼藤萝,有点苦,都是可以吃的,你饿极了啊就拔一棵啃两口,等月末岩罄发了月钱买了米,再给自己做顿好吃的。”
等赵小春反应过来的时候,夏清书已经没影了。
重华殿里,重凌让岩罄留下,写几个字看看。岩罄写了一行攒花小楷,重凌看了直点头。
“你这字写得真是漂亮。我每日看清书的‘狂草’,都有些不惯了。”
岩罄生前酷爱笔墨文章,却从未被人赞赏过,听重凌这么一说,脸颊顿时一热,“殿下过奖了。”
重凌道,“如今人世皇朝失道,百姓凄苦,各地征战不断,冤魂较之以前,增了几十倍不止,遭遇极惨的也有许多,殿侍辛苦,每一个冤魂的死因都要记得详细清楚,但你要记住,生死有命,莫要被他们的遭遇影响了心绪。”
岩罄道,“殿下放心,岩罄已死,断不会再被红尘牵连。”
重凌微微一笑,“你就嘴硬吧,这重华内殿十八位殿侍,刚来时候个个都嘴硬。”
自从半年前跪在门口,岩罄就没敢抬过头,和赵小春一起,重凌又臭着脸,这会突然春风一笑,竟是俊美无双,动人心弦,岩罄呼吸一窒,忙移开眸子,不敢再与他对视。
东乡鬼巷,赵小春蹲在枯井边,捂着肚子饿得直哼哼。
夏清书那么一说,赵小春便真觉得,墙角里那棵鬼藤萝,怎么看怎么叶厚汁多,心说苦就苦吧,于是摸索过去,谁知刚碰到叶子,那叶子就缩了回去,屁股还被那鬼藤萝的藤条狠抽了一把,赵小春再伸手,整棵鬼藤萝全部缩了起来,嗖一下钻进地下,只露出一支光秃秃的藤条出来,朝赵小春示威一般,在空中抽来抽去。
赵小春狠狠一跺脚,冲出去了。
路上碰见个鬼,抓住就问,重凌殿□后跟的那个人住哪儿啊,就那个给殿下侍候笔墨端茶倒水儿的。
那鬼说,服侍殿下的可多了。
赵小春说,“他穿白衣裳,摇着把破扇子,笑得一脸贼样。”
那鬼想了半天,才道,“雪衣玉扇笑春风,你说的是夏清书殿下么。”
赵小春听到‘殿下’两个字,默了。
那鬼道,“他是重凌殿下的堂兄,北海龙皇的幺弟,他就住在夏府,你拐两个弯儿就到了。”
于是赵小春找到了夏府,看门的鬼奴告诉她,夏清书巧得了一块西海寒冰,想雕琢成玉,出门寻工匠去了。
赵小春说,“我就是工匠,他让我来的。”
说罢掏出那把扇子给那鬼奴看。
鬼奴看到扇面儿上那三字,嘴角一抽,但左右瞧瞧,确实又是夏清书的笔墨。于是就让她进去了。
小春直奔柴房,寻了一把斧子。
但凡遇到鬼奴,赵小春一律展开夏清书的笔墨扇子,一路过关斩将,片刻后,气定神闲地站在夏清书的书房里。赵小春四下看看,然后扬起斧子刷刷两下。
夏清书将那寒冰玉交给工匠后,心情十分舒爽,边走边哼着小曲儿,刚到夏府门口,鬼奴便对他说,“小王爷,工匠等你呢。”
夏清书心说什么工匠呀,就见赵小春背着一捆木柴走了出来,朝他笑道,“巧啊。”
夏清书瞪大眼睛,“……你怎地来了。”
赵小春嘿嘿一笑,“我来劈柴啊。”
说罢颠了颠肩上的柴,拉起夏清书的手,将斧子塞进他的手心,末了还在他手背拍了一把。
“这斧子挺沉的你握住了,可别砸了脚。”
夏清书看着她走出老远,一拐弯抬腿就跑了,忽地回过神来,大呼不好,冲进书房,发现书本笔墨落了一地,自己最爱的那张紫栾神木书桌桌面已经没有了,四条腿还孤零零立在地上。
夏清书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手一滑,嗙一下斧背就砸脚了。
重凌刚把殿侍的事务全部交代给岩罄,就见夏府的鬼奴跑来,满头是汗地道,“凌殿下,小王爷让奴才传个话儿,他方才将寒冰桌角一并带出殿了,现在受了点伤不能动,要请三天假,三日之后必将桌角奉还。”
重凌这才想起自己方才把宝贝要命的寒冰桌子给掰了,顿时心一抽,加之岩罄又在一旁看着,重凌拉不下脸来点头,只得忍痛牙咬,一摆手道,“……罢了!一张桌子而已,不必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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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哎~果然没人看~
☆、欢喜第三章(完)
月上枝头,地府一片血色,气温骤降,井水结了冰。
重凌说的一点没错,殿侍辛苦,每一个冤魂的死因经过都要记得详细清楚,这文书才写到第三本,岩罄就再笑不出来了,昨日她一头撞向奈何桥的时候,还认为自己是这世上最冤惨的人,结果同这些冤魂的遭遇一比,她上一世其实过得还算不错。
伤口未愈,头痛发作,岩罄冻得哆哆嗦嗦,跌跌撞撞摸索回东乡鬼巷,便见赵小春靠着枯井仰头傻坐着,一动不动,血月映在眼睛里,一片茫然。
岩罄一手捂着头,一手扶着枯井在她身边坐下,便听赵小春吸了下鼻子,喃喃道。
“岩罄。”
“嗯?”
“我饿……”
“唉……”
“我想吃肉……”
“嗯。”
岩罄不禁朝赵小春靠了靠,两人挤在一起,倒也暖和,头也不那么痛了。
“等发了月钱,我就给你买肉吃。”
赵小春泪眼婆娑地扭头看她,“岩罄,你吃过肉么。”
岩罄点头,便听赵小春抽泣道,“我没吃过,我家穷,穷啊,直到死,我都没吃过肉。”
看赵小春这样子,该是想起前世了,岩罄心一软,便握住赵小春冻得冰凉的手,赵小春感到手上一热,鼻头跟着一热,扑到岩罄怀里,哇地一声就哭了。
岩罄拍着赵小春的背,听她哭道,“我听奶奶说,京里头的公主啊小姐啊都有肉吃,还穿绫罗绸缎,学读书写字,书画琴棋。今天那书生欺负我,让我啃草,他知不知道,闹饥荒的时候,我啃了多少年的草。呜……”
岩罄叹了口气,顺着赵小春的长发道,“我便是你说的那小姐闺秀,锦衣玉食,待字闺中,每日每日啊,读过书写了字,就坐在窗边看那日头,什么时候升起,什么时候又落下。十六年来,从未出过房门一步……”
赵小春眼泪麻花地抬头,见岩罄也是满面泪容,头上厚厚的布还带着点点血迹,此刻看来,格外刺眼。
岩罄幽幽道,“后来家道中落,爹将我嫁给扬州太守做小妾,终于出了闺房,直接上了花轿,那轿子呀,走呀走呀,才走进后门,就被他的大夫人拦下,将我拖出来乱棍打死了……”
岩罄见小春一脸鼻涕眼泪,瞪大眼睛的模样,煞是可爱,又见她怀里还宝贝一样揣着那把小母猪扇子,便破涕为笑,抬起衣袖,替她擦了擦脸道,“不过上花轿前我倒是吃饱了的。”
赵小春自己也擦了把脸,岩罄道,“咱们以后呐,就都是地府的鬼啦。我瞧那书生是喜欢你,才逗着你玩儿呢。”
赵小春一撇嘴,“谁稀罕。”
两人扶持着进了屋,这么一通哭下来,倒也相互起了真情,岩罄铺好床被,见赵小春娴熟地生火,将一段紫色的木柴塞进床下,紫栾神木见火就烧,不一会儿屋子炕上都热腾腾的,赵小春又出去打了水烧,倒了两盆,两人和衣,一并坐在炕沿儿泡脚。
岩罄有伤,面带倦色,小春让她先躺下,自己则坐在炕头,展开那扇子,顺着笔迹用手指描着。
岩罄问,“你不睡呢?”
赵小春说,“我写十遍再躺下。”
岩罄忍笑闭上眼,心说哎呀不行了,这丫头太可爱了,瞧她把重凌殿下气的,怎么就被那书生给欺负着,果真是一物降一物么。
转念又想到重凌那抹惊艳的笑,不知怎地,就念起生前读过的书,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哎呀,羞呐。
呼。赵小春临完了十遍小母猪,吹了灯烛,躺下没一会儿,就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还跪在重华殿,重凌在上头看她说,你看岩罄苦不苦啊,还想当公主就跟她换吧。
赵小春顿时热泪盈眶道,“要不,要不我当女皇吧。”
就见重凌殿下手里的笔,啪地一声,赵小春呼啦一下惊醒坐起来,发现天已经大亮了。
岩罄人不在,被子也叠好了,看来是早起就去重华殿了。天气开始热起来,赵小春熄了柴火,就着井水洗了把脸,将扇子拿出来描写了十遍。才换上夏清书让人送来的新衣裳。
赵小春选了件嫩黄色绸子的,然后打了一盆水放在院子里,对着水面梳了个双丫髻。
夏清书一瘸一拐来的时候,赵小春对着那盆水中的倒影,左转右转正美着,夏清书斜倚栏边看了半天,看到赵小春朝水中的倒影翘了个兰花指,便忍不住扑哧一笑,“昨日打点用度时我就说好像少些什么,这姑娘住的宅子,哪能没有镜子呐。”
赵小春吓了一跳,回身的时候退了一步,把水盆也踩翻了,裙子也打湿了。
夏清书道,“一会儿我就差人送镜来,你先放过那盆水吧。”
赵小春提起裙角低头看了半天,抬头瞅瞅夏清书,磨了磨牙,夏清书心说不好,这丫头要扑上来了,忙朝她嘻嘻一笑,道。
“丫头,想不想吃肉啊。”
赵小春一愣,眼睛瞪得老大,就这样浑浑噩噩跟夏清书走了。
4月7日更——————————————————————————
两人一路来到弱水边,寻了处柔软的曼珠沙华花丛,夏清书一掀下摆潇洒坐下,就见赵小春跪地撅着屁股,趴在岸边正努力往水里看着。
夏清书打开扇子摇了摇,咦道,“你在看什么。”
赵小春抓了个石头子儿往水里一丢,“有鱼么。”
夏清书说,“没有。”
赵小春一脸失望地回头看他。
夏清书咳了咳,从怀里拿出一块纸包的熏肉,朝小春摇摇道,“你听话过来坐,就给你吃肉。”
赵小春惊了,忙连滚带爬扑到夏清书面前坐好,刚伸手,夏清书又将肉收了回去道,“再过十日就是七月十五,人间地府界线模糊,你得带着九泉还阳令上去。照理你是戴罪之身,我不该教你法术的。”
赵小春喜道,“你要教我法术么。是重凌殿下让教的?”
夏清书道,“重凌殿下不让教,我是偷着来的,只有三日时光,你学多少是多少,既然脱了俗体凡胎,你再上人间去,便能看到那些凡人看不见的鬼怪妖魔,净是些你不能招惹的,若有危机,情急好逃命么。”
赵小春点了好几下头,急道,“怎么着都成,你先让我吃口呗。”
夏清书摇头笑道,“不成,吃了你就不听话了。”
赵小春道,“听话。吃了也听话。”
夏清书弯起嘴角,又掏出那包肉,在小春鼻子前晃了一圈道,“那你汪一声。”
赵小春奇道,“什么?”
夏清书说,“你汪一声。”
赵小春挠挠头,“什么一声?”
夏清书说,“汪。”
赵小春嘴角一咧,“你和重凌殿下真有意思,一个喜欢捏笔,一个喜欢学……”
“丫头!”
夏清书回过神来,心说好你个丫头,自己居然也着了她的道了,于是将肉往怀里一塞,高声道,“我看你不饿啊。”
赵小春心说死书生!死书生!死书生!
低头瘪瘪嘴,道,“饿。”
夏清书道,“我挑拣了几样法术,学会了就给肉吃。”
于是起身拔起一枝曼珠沙华,用花枝在地上划了个简单的法阵,“这是变换之法,你将这法阵的图样记好。”
然后将花枝交给小春,伸手点点中心空白的地方说,“在这里写上你的名,能变成什么,要看你的造化。”
赵小春接过花枝,朝夏清书磨道,“那你先让我吃口呗。”
夏清书眉头一皱,扬了扬下巴,赵小春又瘪瘪嘴,低头就刷刷写起来。
扇子上那三字她已经描了二十余遍,早烂熟于心,夏清书看她写了一个‘小’字的时候,还有些纳闷,看到她写完‘母’字的时候,才恍然大悟,心说,哎呀不好,忘了教她真正的名了,便急得起来道,“等一下……”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噗嗤一声,阵法生效,赵小春不见了,嫩黄衣裳落了一地,不一会儿,从里头扑腾出一只巴掌大的粉嫩小猪。
夏清书呆了,只见那粉嫩小猪原地转了一圈,忽然裂开嘴嚎啕大哭起来,“夏清书你个王八蛋你!”
夏清书退了一步,心说完了,嘴上却道,“我说了么变成什么看你的造化。”
赵小春嚎道,“你给我变回来!给我变回来!”
夏清书抬手擦了擦额头,道,“你得自己变回去。”
赵小春扑上去就咬他的衣衫下摆,夏清书慌道,“你只需要在心里说‘变回去’…………”
话音未落,又听噗嗤一声,就见春丫头光、腚撅在地上,嘴里还叼着夏清书的衣衫下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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