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氏也应了一声,当时要让小厮们去禀,却听说,崔诚夫妇去敬香未归,苏氏便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寻崔锦书,听说崔锦书在厅里喝茶,便领了两个孩子过去寻他。
一走进厅里,便见崔锦书垂着头,正在吹动着那茶杯里的浮叶,听到脚步的声音,他抬起头,茶杯里正袅袅上升着淡淡的热汽,一时间,好像看见他的眼眸里多了几分水润。
崔锦书瞧见苏氏等人进来了,便笑了一下,这一笑,那眼也更清亮了些,好像之前那几分水润只是一种错觉,他一边笑着,一边放下手里的茶杯,慢慢站起身说道:“苏夫人,那小铺可合意?”
“非常合用,只是不知道租金如何算。”苏氏说完,便瞧着崔锦书,果不然听他说道:“小子甚少打理这些,一直是空在那里闲置的,夫人说吧。”
“这个,我与若尘去寻牙婆子打听了一下,在那样的位置差不多大小的铺面都是四十九两多些银子一年,但我们一下拿不出这么多钱了,能算是四两二银一个月,每月的交付给少爷嘛?”
“可以。平日里也是闲置着的。那这样吧,呆会我让管家拿来契书与夫人签约吧。”崔锦书很客气的应了下来,然后又对着一侧的小厮说道:“墨儿,你回头让刘管家吩咐些人帮着夫人把铺子打理清洁一番。”
“不用了,那怎么好意思。”苏氏连声拒绝,但崔锦书却笑道:“那有人凭租过去的房子乱成这样的,应该如此。”便也不多说,轻揖了一礼,然后说道:“家严与家慈都不在家中,小子身子不适,便少陪了,夫人离去的时候,自便就好。”
言罢,居然就这样离去了,只是背影看见他一直在轻轻的咳嗽着,苏氏轻叹了一声,不再多言,果然回到他们自住的房里,母子三人又是商议了一番生意的做法,不多时,便听到有人在院外敲击,而后高声说道:“苏夫人在嘛,小的是崔府的管家,受小爷的叮嘱来与夫人商议契约的事情。”
苏氏赶紧推开门,便看见一个年约五旬左右的老者,还有一个三旬的壮汉跟在他身侧,两人一起在院门边立着,苏氏瞧见他们,立时愣在了那里,好半天也不说话,那老者似乎也吃了一惊,却是立时轻咳了一声,然后说道:“小三呀,起风了,你去我屋里,帮我把我的披肩拿来,我来和这夫人好好说叨说叨那契约的事。”
被老人称为小三的壮汉愣了一下,却还是乖乖的应了一声,然后退了出去,老者看见苏氏好半天才说道:“孙小姐,是你嘛,老汉都不敢认了。”
苏氏双眸眨巴着,苏若尘从一侧几乎能看见她的眼眸里有泪在转动,苏氏用袖掩了掩自己的眼角,似乎在拭泪,然后才说道:“若尘,诺悠,你们两在外面去守着,有人来了就叫娘。”
苏若尘却是不愿意动的,她涎皮赖脸的笑着说道:“娘,有哥一人在外面候着就好了,要是只有你和大爷在屋里,也不好。”
苏氏抿了一下嘴,苏若尘气的跺脚道:“娘,你想瞒我们到什么时候。”她终是叹了一口气说道:“便依你吧。”
苏若尘赶紧对苏诺悠打了一个眼色,他自是知道自己妹妹听到的话,也不会瞒他,便也不多说什么,去院子外把风去了。
苏氏这才叹息着说道:“你做了崔府的管家?”
“是呀,大小姐去的时候,便硬要立了我和阿碎做了崔府的管事,只是托着我们一定要为少爷留下些薄业。”刘管家应着话,只是声音里都有些哽咽了。
“也是,这全府上下,她只怕也只能信任你们两个人了,她走的时候,受了不少苦吧,唉。”苏氏又拭了一下自己的眼角,方是轻如叹息般的说道。
刘管家应了一声,那眼里就流下了几滴混浊的老泪,然后看着苏氏,良久才说道:“大小姐,是让他们给硬生生的气死的呀,唉。”
“这些年,他没有薄待你与锦书吧。”听苏氏一句一句的问着,苏若尘心里的疑惑也越来越重,却是不敢插嘴问,只能是在那闷头听着。
刘管家用袖子擦了一下自己的泪水,然后有些冷嘲的笑了一下,继续说道:“薄待?孙小姐,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崔诚,虽然也是出生博陵崔家,却只是一个旁支的庶子,本就没分什么家业,虽然自己进了学,但又是在前朝的时候,这时候换了天子,那里还有他的前途。小姐虽然是个庶女,但却也是卢家长女,老太爷又子息良薄,对小姐尤是看重,陪嫁的时候置办了好些产业,小姐又是一个会经营的,置办出诺大的田产出来,这些年崔府的一切都是靠着小姐的嫁妆收来的租金维持着,锦书少爷六七岁的时候就让老太爷接去在身边教养,他能怎么样,卢家还在看着呢。”
苏氏听到这些,一边听着,手里已是紧紧的捏着自己的衣袖口里,而且越拽越紧,那柳叶似的弯眉,也是越皱越紧,好容易听刘管家说完了话,这才说道:“那崔诚也是让鬼迷了心,居然那般待白霜。”然后又敛了敛眸子,声音突然放低了几分,甚至带着几分迟疑的问道:“爷爷,他老人家,这些年还好嘛。”
“自是好的,自从……您出事以后,大家都以为您……只有老神仙说你一定还活着,只是他说您既然这样选择了,他却也懒了心思,便寻山远游去了。这些年,也不曾再去过卢家了。”刘管家回应着,然后打量起苏若尘,轻声的问道:“这便是您的千金,和您小时候一般模样呢。”
“嗯,只是我的事,你不要与他人说起。”苏氏接着话,便又赶紧叮嘱着,刘管家爽朗的笑了一下,然后说道:“那是自然,只是孙小姐,你真的,便甘心这般了,当年的事……听说您出事了,小姐打听了很多,却是不得要领,您……”
“当年只怪我自己,与人无怨,过去便算了,也不要再提了,只是现在有些人只怕还是不愿意放过我的,你就不要再提起了。”苏氏不放心的又嘱咐了一遍,苏若尘听到这里,已经心下明白,苏氏只怕娘家姓孙,而且与这家原来的夫人卢氏是闺中密友。
刘管家似乎还想问些什么,只是嘴才张了张,便听到门吱呀一声让人推开了,苏诺悠走进来便道:“回来了。”到了刘管家嘴边的话,滚出来的时候,却变成了:“这契约啊,一般人家若是交租必是一年一交,但我家少爷怜悯你们,同意这一个月一交,那这交租的押金,却是不能再少了……”
小三走进来,手里正拿着一个白羊皮毛的老坎肩,然后只是垂下头,恭敬的递给刘管家说道:“叔,你的披肩。”
刘管家应了一声,便缓缓的披上了这羊皮坎肩,只是除了苏若尘没有人留意到,小三那垂下脸上明明崩紧了一下,好似重重的咬了一下牙,但在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已是恢复成一脸的老实憨厚的样子。
苏若尘看在眼里,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只是听着刘管家继续做戏的与苏氏讨论着契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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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连逢抄家与退亲,
命运坎坷又如何?
走过荆棘路,处处花好月也圆。
南山卷 037 怅惘意郁难消
送了刘管家离开,天色就黑了下来,雷声轰鸣,仿佛九天之上,雷公电母正在不停敲击,雪亮的闪电也不时划过夜空,胆小的丫环们只怕不吓得花容失色,却捂着嘴不敢发声。
苏氏一直送出了院子,这才在刘管家的坚辞下与他话别,只是看着他渐渐走远的背影,苏氏却是站在廊下,耳边满是喧哗雨声,她倚着白玉栏杆,百无聊赖地凝望着雨幕,凝望着,远处的楼台巍峨。
这雨声喧嚣,却让天地都为之安静,在这轰然巨响之下,世间的人和事,都淡漠烟渺,不复想起,她只是眯着眼好像能透过雨幕看见自己,年少的时候,那样的意气风发,她原本是卢家的庶女,只是虽同是庶女,但卢白霜的父亲是嫡长子,而且母亲也是正经的良家女,卢家聘回来的妾氏,而她的母亲却只是一个卢家的婢女,父亲也不过是一个庶出的子息,在重视嫡长的卢氏一族里自然是多受冷落,原本她应该也只是这样如普通的其他出身卑微的卢氏女儿一般,嫁去一个没落的深宅大院里为妻,或是给那位嫡女的姐妹做了陪滕的妾氏。
可是有一个人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那便是一代药王孙思邈,那一年,母亲得了疫病,家人把她与已患了病症的母亲关在了郊外的病区,苏氏那时候还年幼,完全不知道母亲已经死去,还尤在母亲的身侧依依泣哭着要父亲,这时候,孙思邈来这病区赠医施药,却是觉得与这个孩子甚是投缘,见她又失了母亲,便留在了身边,后来她记恨卢家待自己母亲的薄凉,只言孙思邈才是自己的再生父母,硬要去了祖姓跟着孙思邈的姓氏,孙思邈便也由着她,从此便是祖孙相称,那时候,卢家当时的家主,也就是苏氏的爷爷卢辞海,得知此事后,却也由着她去了。反是放出话来,有空回去看看。
苏氏虽然恨着卢家的薄情,但孙思邈还是常带她回去看望卢家的人,有时也会在卢家小住些日子,时日久了,孩子那里会记恨,久了,便也与卢家多了几分亲近,和堂姐卢白霜更是自幼便交好,虽是如此,却也再不曾唤过卢辞海一声爷爷,只叫祖父。苏氏记得自己幼时便跟着孙思邈四处施医赠药,一直到了十三四岁的年纪,才孙思邈让留在了卢家,也才会因此而遇上那个薄性的冤家,那时候天下乱局已限,卢氏一族却是首尾两端,只要周全其中保留百年望名,而他则是她的祖父卢辞海的客人,还记初见时,桂香飘满一院,他立于花海之中,端的是清华俊逸,再见时已草长鸢飞,那时候在乱军中,他负了伤,血污了她一脸,可是他却不在意,握着她的手,温和的说道:“纤素如此,却是能医不死病,有你在我身边,我又何惧此等小伤。”只见一双眸子里凝着似乎是万般的信任,随即一笑,原本并不是十分出彩的容颜,在那笑容就如是春风一般拂过,好像这样的人天生便是应该微笑的,那笑容让人淡忘了身侧的血雨腥风,宁静的心里好像听不到身侧的杀喊之声,满天满地,只有他的笑容,让人如生在了春季里的艳阳中一般……
可是后来呢,对他的冷莫与疏离,恨过嘛,恨过嘛?苏氏在心里暗问自己,正想起前事,突然听到苏若尘在身后说道:“娘,明天还要早起,早些睡吧。”
苏氏这才从过去的回忆里醒来,她一睁眼便是女儿关切的神色,这才轻叹了一口气,淡淡的说道:“是啊,该睡了,明天要早些醒来呢。”是啊,却是这么多年,不曾醒来,恨也罢,爱也好,终不过是年轻时的一场轻狂,自己这么多年的苦楚,不也只是在为自己的过失买单嘛。这些年,也曾偶尔听到关于他的只言片语,知道他妻妾成群,身边美女如云,只怕自己不过是他身侧的一霰浮云,早就飘散,只是午夜梦回时,常想着他,当年,何曾真心待过自己。
苏若尘没有忽略她这一句的病语,早些醒来,而不是常说的早些起来,心里微微触动了一下,却也没有继续追问,母女两人相扶着走回了自己的屋中,苏诺悠已经点了灯,苏氏这才觉得掌心渐渐温暖了起来,苏若尘瞧着她神色还是那般苍白,便先倒了一杯热茶,捧过来递给苏氏,这才说道:“娘亲,您与崔府的管家是相识的?”
“唉。知道你们要问的。”苏氏接过茶,慢慢的饮了一口,却是轻叹了一声,才慢慢继续说道:“他是卢家的家生子,而娘也是范阳卢氏一个旁系的庶女。”
“哦,那娘亲……为什么不回卢家呢。”苏若尘却是不曾想到苏氏居然也是身出名门,范阳卢氏与博陵崔氏,清河崔氏,陇西李氏,赵郡李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并称五姓七望,是有名门的士族豪绅。
“唉,他们都以为娘亲死了,若是那时候娘亲回去,只怕,第一个要杀了我的人,便是我的族人兄弟们。你外公一直不受家族长辈的宠爱,他们……根本就不会在意我们的生死的。”苏氏悠悠的说着,只是听不出那样的言语里淹没了多少绝望,苏若尘几乎难以想像,一个名门望族的大小姐,怎么能在这样的山村里带着两个孩子,慢慢的过活下来,她握着苏氏的手说道:“娘亲,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呢?”
苏氏愣了愣,嘴唇微微张开了几次,终是有些轻缓的慢慢说道:“你们也大了,唉,娘当年与人订了亲,本来要千里送嫁,他也特意来迎亲,只是在兵荒马乱之中,我与他失散了,后来,娘就遇上了你爹,然后,未经父母之言,便定下了终生,有了你们。这怎么能见容于长者呢,只怪娘自己,与人无怨。”
“那爹呢?他便由着娘这般嘛?”虽然苏氏说的简单,只是若是一般的大户稍有一分为女儿考虑,无非送嫁过去,便也掩住了这样的骂名在外,何止要杀要打,若是这般,那这个男人在那里去了。
“他……他不知情,或许他不知情吧。”苏氏只是这般说着,却是自己也觉得不信,他是那般的智慧睿智,若是有他的放纵,那些人怎么能逼自己至此?
苏若尘只是捏着苏氏的手,两手之间全是汗意,苏若尘不由问道:“他是谁?”苏诺悠虽然没有说话,只是双眸却是正眯缝着,牙关也咬的紧紧,一张脸崩的几是有些狰狞,苏氏看着一双儿女,多少年来,她都想过,能不能就这样掩着,一辈子,一生,一世,便这样过去了,可是终还是有一天,这双孩子们站在了自己面前,就这样昂着头,满是不平,满是愤意的问道:“他是谁?”而不是,我们的父亲是谁……
苏若尘看着苏氏的怯懦,她轻轻拂去发间刚沾上的雨水,水滴润在她的指间,一丝微凉,却比不上苏氏的手凉,只见娘亲的眉宇间一分苦涩,挥之不去,苏若尘终是轻叹了一声,慢慢的抽出手来,然后屏着呼吸说道:“娘,你还是不愿意说嘛?”
“怕我们恨他,还是怕我们去认他?”苏诺悠从齿缝里一字一顿的蹦出这么几句话,只是脸色铁青的更加厉害,苏若尘从未见过他神色难看如此,苏氏依旧没有说话。
苏若尘等着,可是只能倾听着屋外的雨声,良久,良久,她突然说道:“这般寂寞惨痛的人生,值得吗?”
苏氏似让人说中心思一般,脸色立时煞白了起来,她有些颤抖的说道:“又有多少人能快意恩仇。何况这份恩怨,却是要用你们做为代价去赌。”
苏若尘终是叹息了一声,淡淡的说道:“娘,女儿明白了,以后不会再与卢家人的多有往来,以免漏了行踪。”
苏诺悠也轻应了一声,只是苏若尘从侧面望去,那少年的眉间,一片怅惘。只是生活却还是要过的,他们明天还要去为店铺的开业张罗,苏若尘终是轻咳了一声说道:“哥,让娘休息,咱们去厢房里,想想菜单名称吧。”
苏诺悠虽是铁青着一张脸,却还是应了一声,便与苏若尘一起离了苏氏住的住屋,走到屋外,只见外面还在下着雨,风雨飘摇之中,天地间好像只有这兄妹两人一起手牵着手,相互扶持。
南山卷 038 记忆里的山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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