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拉着灵香的手,紧紧握着。低声说道:“三姐姐虽然没了,可是她一定会知道姐姐的心意。”
灵香也握住书香的手,说道:“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和三姐姐很像。一样的聪慧。一样的温柔。只是你比三姐姐多了几分心计。要是三姐姐也能对人多些提防,也就不会被二姐姐……”
灵香打住了话头,脸色沉凝。
书香劝慰灵香道:“明儿是姐姐的好日子。姐姐何必这样感伤,若是三姐姐知道了,一定也不喜欢姐姐这样怨天尤人。”
灵香勉强笑道:“你说得也是。三姐姐总是喜欢我高兴的样子,我怎么能这个时候让三姐姐和我一起伤心。”
书香露出笑容来,说道:“这才是我的好姐姐呢!”
灵香又说起宁府的事。不放心似的叮嘱着书香:“……嫁过去以后可要凡事小心。听说宁府现在是大房掌家,你嫁过去是在二房里过活。你是明白道理的人,也不需要我多说,只是那个靖远侯……你可要多多小心。”
书香说道:“姐姐放心,我自有分寸。”顿了顿又笑道。“姐姐还是多想想自己罢。”
灵香一愣,这才想起自己也是待嫁的身份。不禁笑道:“我还不是担心你,促狭的丫头。”
书香笑容淡了些,说道:“姐姐的心性脾气自然是好的,只是有时行事说话未免太锋利了些。俗话说‘世道每逢谦处好,人情常在忍中全’。尚家又是公侯世家,姐姐千万记得要多包容些,多担待些。”
灵香笑着说道:“怎么反倒是你来教训我?你也不过是十几岁的丫头呢!”
话虽如此说,书香的话,灵香却暗暗记在了心里,和书香也更亲近了几分。
两人低声说了半夜的衷肠话,直到天快亮了,碧峰出来催灵香梳洗打扮,书香才回了行云阁。
*
转眼到了六月二十五日,头几天锦瑟和碧萱等人就忙碌起来,将书香日常用的东西都收拾起来,大奶奶一早就来催,外头又有嫁妆,以及老太太和沈万宏送的添箱,太后赐下的添妆,各府送的礼物,七七八八地装了十几车,忙乱了大半日才整理好,大奶奶亲自带着管事的婆子送到了宁府。
书香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望着窗外盛开的牡丹花。这个房间她住了一年多,此刻离别在即,她顿生不舍。
她的视线从窗外移进了房内,大红的嫁衣搭在衣架子上,上头金线的绣云飞凤折动着点点光芒,让人舍不得挪开眼睛。
明日,她就要穿上这身嫁衣,堂堂正正地出嫁了。想起自己在婚事上的波折,她不禁百感交集。无论怎么样,她毕竟没有让自己受委屈。而且还是和一个她已经亲眼见过的男子成亲,总比那些盲婚哑嫁的小姐们好多了。
何况,还是一个她心里有淡淡好感的男子。想起宁致远温和的样子,书香的嘴角露出一丝羞涩却欢愉的笑。
可是往后,她就不再是有沈老太太和沈万宏护着的沈七小姐了,而是靖远侯府的宁二奶奶。以后再有什么事,她只能靠自己了。
书香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眼中露出坚毅和果敢来。经历过生死,书香知道一个道理:只有内心的强大才是真正的强大,她绝对不会让自己再沦为他人的工具,再受他人的欺凌。庶女的身份又怎样?只要拥有强大的内心,一样可以活出精彩的人生。
锦瑟进了房:“小姐,老太太叫您过去呢!”
书香收起了思绪,缓缓站起身。
*
老太太看着淡然自若的书香,露出笑容来:“过来我身边坐。”
老太太拉着书香的小手,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这么乖巧聪慧的孙女,明天就要嫁到别人家了。
想到这里老太太忍不住伤感起来,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前几天又刚刚嫁出了灵香,老太太眼睛一热便想掉眼泪。
书香握着老太太的手柔声说道:“祖母。”
老太太点点头,答应了一声:“好孩子,明儿到了宁府,可要好好过日子。”
老太太低声嘱咐了书香好一会儿,采霜从外头带婆子搬了两只小箱子进来。老太太这才想起来:“这是老家的香樟树做的箱子,今儿才送过来。幸好还来得及。”
书香有些惊讶。沈家籍贯在江南,许多事情还保留着江南的习俗。江南大户人家,如果生了女儿,就在院子里种两棵香樟树,等到女儿长成,院子外头的人看见了,便知道这家有女儿待嫁。等女儿出嫁的时候,就会砍掉香樟树,做成箱子,里面装满丝绸,取“两厢厮守”(两箱丝绸)的意思。
可是沈府入京已经多年,许多习惯都已经入乡随俗了,书香没料到老太太竟然还记着这些。
采霜笑着说道:“四小姐、五小姐和六小姐都没赶上,幸好紧赶慢赶着总算赶上了七小姐的日子。老太太也别只顾着和七小姐说话,倒是该打赏打赏底下日夜赶工的工匠呢!”
老太太笑道:“倒是我忘记了。你说得很是,该重重地打赏!”
采霜亮晶晶地眼睛看着书香:“奴婢恭喜七小姐了。”
书香脸上微红,低着头笑了。
老太太想起一件事来,温言说道:“……明天就要出阁了,你去看看你姨娘罢。”
书香惊讶地抬起头来,对上老太太鼓励的眼神。
沈府里妻妾地位分明,大姨娘虽然是书香的亲生姨娘,名分上却是奴婢,而书香尽管是庶出却是主子。因此一向只有大姨娘去行云阁见书香,书香却不能去姨娘住的院子看大姨娘,否则就是低了身份。
而现在大姨娘卧病在床,又不能出来见书香,书香心里暗暗惦记却又不敢表现出来。谁知老太太竟然这样爽快地说了出来。
书香心里感激不已,深深地给老太太行了礼:“孙女多谢祖母。”
老太太点点头,母女连心,书香虽然从来没有露出过想去看大姨娘的意思,心里却一直是惦记着,否则又怎么天天打发人去看大姨娘。老太太一向看重孝道,若是人连生下自己的人都不惦记着,和禽兽又有什么分别。
何况虽然几个姨娘生下的子女都是由大太太教导着,可是老太太一想到大太太做下的那些事,就觉得大太太这个母亲做得实在是不够格。也难怪这些庶子庶女不能从心里头敬着大太太。
老太太疲惫地闭上眼睛,吩咐采霜道:“把西厢房收拾出来,今儿就让七丫头住在这儿罢。明儿起来我也好照看。”
第一百一十一章 出嫁(三)
书香几乎一夜都没合眼。
倒不是换了住处她住着不习惯,老太太怕她睡得不舒服,特意吩咐将玉片穿成的凉席给她送了来,垫在身下有种清爽又凉润的感觉。可是书香却怎么也无法入睡。
心头像是有一只小兔子,不停地扑通扑通跳着,一刻也不得安宁。
碧萱见她翻来覆去的,几次过来问候,书香不好说自己的慌乱,只说没事,后两次干脆装作合眼睡着了。
可碧萱那样聪明,只怕早就看出自己的紧张了罢?书香想到这一点儿更加脸红心跳,心神不宁。
好容易挨到了四更,锦瑟进来服侍书香沐浴,穿上净白色的中衣。
书香见晴烟笑盈盈地站在一边,脸上没来由地热了起来,嗔道:“看什么呢,还不过来给我梳头。”
晴烟笑道:“今儿不该我给小姐梳头呢。”
书香这才想起来,新嫁娘都是要由全福夫人来梳头的,倒是她一时忘了。
书香脸红得更厉害了,锦瑟看着镜子中的书香,抿嘴笑道:“要不要打盆凉水来,小姐再洗洗脸。这样下去连胭脂都不用涂了。”
书香嗔道:“就你多嘴。”说着话想起一件事来,嘱咐道:“一会儿你们也去打扮打扮。”
锦瑟等四个丫环今天要跟着书香一起去宁府。
说着话全福夫人已经进来了,见了书香满脸笑容:“七小姐大喜了。”
锦瑟将红包塞给全福夫人,全福夫人先拿起喜梳来给书香梳头,每梳一次就说一句吉祥喜庆的话:“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
梳好了发髻又给书香细细地傅粉描眉。
全福夫人一边给书香打扮一边赞叹着:“七小姐真漂亮,像天上的仙女儿似的。”
老太太和大奶奶带着丫环进了西厢房,小小的房间顿时拥挤起来。
大红宫纱喜字灯笼点了起来,在逐渐亮起来的天色中显得十分喜庆。
给新嫁娘添箱本该是大太太做的事,只是大太太如今病着。老太太就亲自来给书香添箱了。
老太太踩着地上的红纸走到了书香的身边,书香正打扮着。想要起身忙被老太太按住:“你坐着罢,今儿是你的大日子,不用守那么多规矩。”
书香望着老太太,忽然有种流泪的冲动。
老太太看着书香也是有些不舍的心酸,握住书香的手。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大奶奶接过丫环手中的端盘,轻声唤道:“祖母。”
老太太鼻音很重地嗯了一声,将端盘上的头饰,衣衫。宫绦,绣鞋等物一件一件放进箱子里,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打在锦簇团团的石榴花纹上,洇湿了好几个小小的深色印迹。
书香望着老太太的一举一动,眼泪也忍不住掉了下来,全福夫人很有经验地拿早已准备好的帕子,轻轻揩去了书香脸上的泪滴。说道:“七小姐别伤心,老太太这是高兴呢!”
采霜拿过帕子给老太太擦了擦眼角,老太太勉强笑道:“是,我这是高兴。”
老太太合上箱子,向书香说道:“我去看看你八妹妹和三弟弟来了没有。”
按规矩。墨香要给书香抱着被子的,只是墨香太小。不过是象征性的抱一下,再有丫环放到马车上给书香送到宁府。沈景新作为弟弟要替书香押妆。
老太太只是找个借口出去,怕自己看着这场面又要忍不住落泪。
出了房,老太太像是解释似的跟大奶奶说道:“怎么人老了,眼泪倒多起来了。”
大奶奶知道老太太是舍不得书香,温言说道:“宁府离咱们家也不远。”
言下之意就是劝老太太别太伤心,两家离得近,往来也方便。
老太太扶着大奶奶去了正房。
全福夫人给书香披上了大红绣金嫁衣,书香顿时觉得浑身紧绷了起来,怔怔地坐在锦杌上,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面如桃花,脸若凝脂,艳光灼灼,动人心魄。
连锦瑟进来也看得一呆:“小姐这样好看。”
一句话说得书香脸更热了。
外头忽然响起了炮仗的声音,锦瑟立刻向外跑去:“我出去看看。”
碧萱和晴烟也跟了出去,只有寻冬微笑地在书香身旁守着。
锦瑟和晴烟等人跑进跑出地跟书香说着外头的情形:“姑爷来迎亲了,姑爷真是一表人才。”
书香微微笑了,她们还不知道书香已经见过宁致远了,还细细地向书香描绘着宁致远的长相。书香想起宁致远在外头的穿着喜袍行礼的样子,又是一阵脸红心跳。
“姑爷在前头行礼呢!老太太和大老爷高兴得不得了!”
书香微微蹙眉,看来大太太还是没有出来。灵香出嫁的时候大太太就推了头痛,明眼人自然知道,大太太是因为心里头想着是灵香占了华香的亲事,才不肯出来受礼。
书香正想着,碧萱跑进来说道:“大太太出来了,姑爷已经行过礼了。”
书香心头一松。
锦瑟忽然跑进来气喘吁吁地说道:“喜婆来了。”
书香立刻紧张起来,双手在袖口中紧紧地扭着。
两个喜婆进了房就给书香笑着行礼:“请七小姐落喜。”
碧萱便将小丫头捧着的红木漆盘上的盖头取下来,轻轻落在书香的头上。
眼前顿时一片大红,只能透过盖头的缝隙看到脚下的路,两个喜婆一边一个扶着书香站起身,锦瑟碧萱等四个丫环跟在书香身后,踏着红纸出了房。
外头似乎许多的人,书香看不清眼前的情形,只觉得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她的身上,看得她浑身不自在,几乎连路都不会走了。
好容易停下了脚步,喜婆说道:“七小姐,该走了。”
这一句话说出来,书香的眼泪立刻涌了出来,她就这样离开沈府了,这个她两世为人的家。
一只手伸过来扶住了她,沈万宏的声音有些低沉:“吉时到了,上轿罢。”
又低声在书香耳边嘱咐道:“好好照看自己。”
书香的眼泪越发汹涌了起来,直哭得哽咽难言。
望着书香瑟缩抖动的肩膀,老太太扶着大奶奶的手,也是止不住的眼泪。
沈万宏亲手搀着书香进了花轿。
老太太将铜镜放进书香的怀里,轿帘放了下来。
书香紧紧抱住怀中的铜镜,似乎还能感受到老太太的体温。最疼她的老太太,亲自来送她出嫁了。
书香终于痛哭失声。
与此同时,震耳欲聋的炮仗响了起来,锣鼓喧天,书香的哭声淹没在一片喧闹中。
两个喜婆交换了一个眼色。新娘出嫁一向都是要哭嫁的,哭得越凶越好。看来这个沈七小姐是个重情的人。
八人抬的花轿落在了宁府门口,早已守候在院里和门外的人立刻热闹起来:“来了,来了!”
轿帘处传来三声箭响,书香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忍不住哑然失笑。
喜娘掀开轿帘,将书香手中的铜镜拿了出来,这才扶着书香下轿。
礼乐声、炮仗声,掺杂着人们的笑语,书香只觉得身子似乎已经不是自己的了,由着喜娘引着走过垂花门,过了火盆和马鞍,马上又有点点的五谷洒在书香身上。
好容易被领着进了正房,喜娘在身边扶着书香,低声引着书香拜了天地父母,夫妻对拜,这才进了新房。
喜娘扶着书香坐在床榻左首,书香终于暗暗松了口气。这样,她就算是嫁入宁府了。
方才和宁致远拜天地拜父母的时候,身旁传来的温度和气息让书香浑身紧绷,这是她将要托付一生的夫君,她想到这一点心里就比任何时候都要慌乱。
对拜的时候她几乎紧张的无法呼吸,手中紧紧抓着喜缎,身子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现在她坐在床榻上,心里满满地是希冀,却又不敢希冀着。
她从来都知道这个道理,想要的越多,得到的反而会越失望。她控制自己不要乱想,眼前却又浮现出宁致远温和的笑容。
过了好一阵儿,书香才渐渐平静了些。
锦瑟和碧萱等人大概是得了吩咐,在门外守着不曾进房。锦瑟趁无人的时候从窗口和她说了几句,无非是问她怎么样、饿不饿之类的话。
似乎有丫环在窗外和门口偷看她,窃窃的私语让书香听了不禁莞尔。
门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书香刚刚放松下来的身子立刻又紧绷了起来。
透过红盖头的下面,她看到了一双玄色锦靴停在了自己眼前,喜娘笑着说道:“请二爷掀盖头。”
书香屏住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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