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只顾着看,竟不知选那一盏才好。
书香摸了摸荷包里临出门前锦瑟塞进去的几锭银子,犹豫地选了两盏黄鹂灯和孔雀灯,给了摊主一锭碎银子,又惦记着华香和妍香回来了没有,一个劲地回头张望。
摊主将铜板递给书香,书香急着去桥头等华香二人,一回身却不小心撞上了一个人。
手中的灯盏顿时跌落在地上。
书香和那人都吓了一跳,两人同时弯腰伸手去捡地上的花灯,见对方伸手却又同时缩了回来。
书香不敢抬头,只是小声说道:“还是我自己捡罢。”
只听见一个清朗的男声说道:“是我不小心撞了小姐,小姐可没事么?”
书香一听是个年轻男子,更不敢抬头了,也不敢说话,只是拼命地摇头。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窘迫,那男子轻声说道:“真是对不住。”
说着已将地上的花灯拾了起来,递给书香:“那在下就告辞了。”
书香的脖子都低得酸痛了,接过花灯却不敢回答。只是用眼角看着面前的墨色靴子离开了自己。
书香这才松了口气,走到桥头惴惴不安地等待着华香和妍香。
谁知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两人还是不见回来,书香越来越是心急,踮着脚向那边张望着,只见人群来来往往,哪里有华香和妍香的影子。
书香万分为难,若是就此离去,一来自己找不到回去的路,二来如果丢了华香和妍香自己回去又该如何向家里交代,没有三个小姐一起出去却只有书香一个人回来的道理。
想起华香从前是闯过祸的,书香更加忧心如焚。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华香和妍香却一直了无影踪。
书香茫然地望着四周,想寻个熟人回去带信,可是街上都是市井小民,她一个深闺小姐又能认识谁。
夜渐渐深了,书香急得差点哭出来,华香和妍香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一直不见回来。
开始有路人用各种眼光看着焦虑不安的书香。
书香无处可去,无人可问,只觉得孤苦无依。
观灯的人群渐渐地开始散去,书香顿时恐惧起来。
若是就这样被丢在大街上,她的名声就算彻底毁了。
可是她怎样才能回到沈府?
正在书香仿徨无计的时候,忽然听见耳畔传来一个似曾熟悉的声音:“小姐怎么还站在这里?”
书香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抬头向那人看去。
只见眼前是一个年轻的男子,身着宝蓝色的弹墨菱锦长衫,眉目俊雅,一双墨玉般的眼睛被满街的灯光映得熠熠生辉,连身边都似乎笼罩着淡淡的光芒。
书香见是陌生男子,不由得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那男子见书香惊恐万分,就向书香微微一笑,指了指书香怀中的花灯。
书香这才想起来在哪里听见过这个人的声音,这不就是刚刚被自己撞了一下的人么?
他的笑容格外温暖安心,他轻声说道:“小姐别怕,在下宁致远,是靖远侯府宁家的人。”
靖远侯府宁家。书香立刻想起宁家二小姐和三小姐,脱口而出:“你是宁若霞的哥哥?”
宁致远有些迷惑:“小姐怎么知道?”
书香忽然想起自己这是在和陌生男子说话,就垂下了头,低声说道:“我……我是工部右侍郎沈万宏的女儿。”
宁致远闻言笑道:“原来是沈小姐,沈小姐怎么不在帷子里,反而跑到大街上?可是迷路了?”
想起方才的惶恐无计,书香泫然欲泣:“我二姐姐和五姐姐说要走百病,可是出了帷子就不见了,还请宁公子帮忙找找。”
宁致远见书香的样子就于心不忍,温言说道:“沈小姐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不如在下先送你回帷子。或许沈家两位小姐已经在帷子里了。节下人多,她们大概是和沈小姐一样迷了路。”
书香想了想,觉得暂时只能这样,就低低行礼道:“有劳宁公子了。”
宁致远在前面领路,书香跟在他的身后。
宁致远并不回头,说道:“你刚才买的是孔雀灯?”
书香低声答应了,宁致远又笑道:“我三妹妹也喜欢孔雀灯,在家里扎了几个,还送给我一个挂着呢!”
宁致远只是在前头带路,并不回头,书香听着宁致远的声音就渐渐放松下来,不禁开口问道:“宁三小姐和你很是要好吗?”
宁致远嗯了一声:“我母亲只有我们兄妹两人,二妹妹是大娘家的。”
书香觉得不好直接打听人家的私事,低头不语。
宁致远又说道:“京里的灯还不算多的,我去辽东的时候,看到那里有冰做的灯。”
书香奇道:“冰做的灯?”
宁致远笑道:“我一开始也是不信,直到亲眼看见才知道。他们用河水冻成冰块,然后在冰块里面掏出一个洞来,把花灯放在里面。灯火隔着冰透出来,格外好看。”
书香想着这情景,不禁有些神往。
远远地看到了帷子,书香忽然觉得有隐隐的不舍,宁致远躬身行礼:“沈小姐快进去罢,我也该去接两个妹妹回去了。”
第六十五章 邂逅 三
书香只得垂首回礼:“有劳宁公子了。”
书香望着宁致远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一丝怅然。
回了帷子,书香刚走了几步就听见华香的声音:“你跑到哪去了?”
书香这才松了口气,迎上前去:“二姐姐,五姐姐。”
华香抢先说道:“我们走了桥就回去找你,谁知道一会儿的功夫你就跑得没影了,看我回去不告诉母亲!”
书香想要争辩几句,一抬头看到华香洋洋得意的样子,瞬间明白了事情的缘由。
原来是华香故意把自己丢在外头,想让她出丑!
书香心中五味杂陈,竟说不出话来。
华香竟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她一向以为华香只是任性骄纵些,从没想过华香会故意设下圈套让她钻。想起前世自己得了父亲的喜爱,华香就一直看她不顺眼的样子,书香似乎有些明白了当初华香为什么那样三番五次地找她的麻烦。
谁能保证,那次华香的失手,一点儿也没有故意的成分呢?
或许在华香的心里,是真的希望如香死掉。
书香望着华香美丽的脸庞,隐隐生出一阵寒意来。
回到沈府,华香就抢先去大太太那里告状,似乎要出了帷子去走百病全都是书香一个人的主意。再加上妍香在一旁作证,大太太二话没说就命令书香禁足十天,罚抄女则一百遍。
书香默默地应承了下来。
老太太听说了这件事,蹙紧眉头说道:“七丫头自己跑出帷子?有没有闯祸?”
采霜替老太太捶着腿:“闯祸倒没听说,只是听二小姐和五小姐说,七小姐在外头逛了好一会儿才回去。”
老太太哼了一声:“要是说二丫头做出这种事情还差不多,就算给七丫头吃了熊心豹子胆她也不敢,那孩子平日里做什么事情都前思后想的,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做出这种事情来。”
老太太想了想:“你去把妍香叫过来,我要亲自问问她。”
采霜答应着,起身出去了。
妍香听见老太太叫她就打了一个哆嗦,老太太一定是为了上元节的事,想起华香的嘱咐,妍香忐忑不安地去了暖翠阁。
老太太直接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妍香结结巴巴地说道:“七妹妹说要走百病,就自己出了帷子,我和二姐姐劝她她也不回来……”
老太太严厉地盯着妍香:“你说仔细点儿。七丫头为什么要出帷子,又是怎么找到外头的?她是一个人还是和别人一起出去的?去了多长时间?回来又说了什么话?”
被老太太这样劈头盖脸地一问,妍香顿时漏了馅儿:“是二姐姐非要出去的,我没法才跟了去,七妹妹到了外面就和我们走散了。”
老太太顿时气得不打一处来,指着妍香一时竟不知说什么话:“你们——你们可真是——”
妍香吓得跪在了地上。
老太太一叠声地命人去叫大太太和华香:“让她们也来听听!”
妍香吓得痛哭流涕,若是华香知道了自己以后哪能还有好日子过,好不容易大太太给她说了一门富裕的人家,难道她就这样失了大太太的欢心。
大太太铁青着脸站在地上,老太太也不看她,直接斥责着华香的不懂事。
妍香恨不能蜷成一团,好躲避开大太太和华香那刀子一样的目光。
老太太骂过了华香又向大太太说道:“……你也不问问清楚,就直接罚了七丫头,我看该罚的是华香!还不快打发人去让书香出来呢!?”
大太太忍着气答应了下来。
老太太也真是不给自己留颜面,不过是个庶女罢了,竟然连大太太的脸面也顾不得了,老太太让大太太这样出尔反尔,往后可怎么管家。
万妈妈等人站在廊下听着动静,没一个人敢进房去劝。
老太太和大太太的关系一向不和,这次算是彻底撕破了脸。往后这几个庶出小姐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尤其是书香首当其冲。
老太太气恼消了些,才让大太太和华香等人离去。
华香擦着脸上的泪痕,委屈地向大太太唤道:“母亲。”
大太太看着华香的样子就说不出责备的话,脸色也稍稍缓和了些,安慰道:“你祖母这是被书香灌了迷魂汤了,什么事都向着她。你也别太委屈了,自然有我给你做主。”
华香听着眼泪又掉了下来:“我就不明白祖母为什么那么偏心!”
大太太冷冷地说道:“也不全怪你祖母,都是那个书香狐媚,天天就会去老太太面前卖乖说嘴。她以为有老太太护着就行了,连我这个做母亲的都敢不恭敬了,还敢欺负你,真是反了天了。”
华香用帕子擦着眼角:“母亲可不能让她这种小人得了志。”
大太太冷笑:“且看着罢!让她猖狂几日,有她哭的时候!”
书香听到老太太打发人来吩咐让她解除禁足的事情,也是微微一怔。
她没想到老太太竟然会为了她驳了大太太的命令。
虽说这次错并不在她,可是老太太这样做,往后和大太太的关系不是更加紧张了么?以老太太的脾性,不应该这样的兴师动众。
书香命锦瑟赏了报信的人,那婆子千恩万谢地走了。
书香坐在窗下,怔怔地望着桌上的那两盏花灯,陷入了沉思。
老太太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申斥大太太?是不是有其他的意图?若是如此,难道是为了近日府里几位小姐的婚事么?灵香和妍香的婚事基本已经定了下来,剩下的只有梨香和自己。过年那几天常有客人来借着拜年的机会来看看她们,听上房的风声,也有几家露出过议亲的意思。毕竟现在已除了国孝,各府里又几乎都有适龄的公子和小姐,大概都有早日议亲的苗头。
想起婚事,书香不知怎么就想起上元节那晚的事情来。
书香顿时觉得脸上滚烫。
第六十六章 名声 一
这一日和沈万宏说话,大太太说起灵香的事来:“……请人合了八字,说是很好的婚事。尚家四爷我也见过了,相貌品性都是好的,毕竟是大户人家出身,进退有度,很是守礼。我和尚二太太也说起过几次,她对咱们灵香也是很中意的。”
话这样说,似乎灵香能和镇国公府家结亲,都是大太太张罗的功劳。
镇国公府虽不如定国公府显赫,却也是公侯世家,和沈府又是世交,沈万宏也很满意。
见沈万宏高兴,大太太又趁机说起妍香来:“老爷是见过宋辉那孩子的,虽然没有功名,家道也十分殷实,毕竟也是读书人出身。若是老爷喜欢,不妨就及早将这件事情定下来。”
定了宋家的亲事,大太太开铺子的事情自然也就有了底气。也不怪大太太心急,老太太那边已经发了话,她若是不抓紧将铺子开起来,只怕老太太又要不高兴,何况老太太现在和大太太的关系这样僵硬,大太太不能再有话柄落在老太太手中。
沈万宏却还是有些犹豫:“这事不能操之过急。”
大太太不由得有些焦虑,想了想,斟酌着说道:“老爷可是嫌弃宋家门户低微?”
沈万宏没说话。
大太太就说道:“宋辉也不过二十出头罢了,若是真有心做官,往后捐个功名也不是不成。不过大概是那孩子几次应试不举,有些心灰意懒罢了。况且他家里还有几个兄弟在读书,保不齐将来也会中了举做官,他们家里如今也不是供不起读书的孩子,只要有这个心思,谁知道往后的事情是怎样的?谁家也不是从祖上就是做官出身的,只要孩子肯争气就好。”
沈万宏沉吟了片刻。官家和商贾结亲也不是没有这个先例,只是他总还是存了心思,想让女儿都有个好归宿。但是想想自己在官场浮沉了这么多年,究竟也没落了多少好处,还不如让孩子富足过一生。何况官家的事情多,虽然有颜面,但是若是出了错处,动不动就是举家颓败,他看了这么多年,这种事情也见得多了。若是能让妍香踏实地过日子也好。
沈万宏终于点了点头。
大太太如释重负,笑道:“宋家太太跟我求了好几次了,我也是瞧着他家孩子不错,才有了这个心思。妍香嫁过去就是正经奶奶,吃穿用度哪一样也不比家里差。”
口上虽是这样说,大太太却也有自己的心思。和宋家结亲,往后若是再有捉襟见肘的时候,也有人帮衬,宋家自然是极乐意的,商贾能和官家联姻,往后在京里的生意也能更上一层楼,对沈府和宋家来说都是一门好亲事。
沈万宏说道:“你能考虑得这么周全,我也就放心了。我这些年不在京,家里多亏了你。”
大太太听得眼睛微热,忙笑着说道:“老爷说这话我可禁不起,这都是我分内的事。”
妍香的事情能得到沈万宏的首肯,大太太就顿时有了主心骨。老太太那边就算是不高兴也顾不得了,现在大太太当务之急是要把铺子开起来。
妍香和灵香的事情既然都定下了,大太太不禁又想起华香来。
尚元凯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尚二太太的意思是早些将事情办了,妍香那边倒是没什么,华香却比较棘手。总不能让灵香压着华香先出嫁。
梨香的事,上次大太太被沈万宏申斥了几句就再也不敢打庆王府的主意。
大太太给沈万宏端了杯茶,就悄悄退了出去。
玉香怎么上次提过方家的事情就再也没有了消息,大太太心下焦躁起来。
到了二月二,大太太就打发两个婆子去安平伯府送礼物,又捎话给玉香,让她得了空回来一趟。
书香向老太太行礼:“孙女儿多谢祖母。”
老太太见书香脸上有些憔悴,不免有些心疼,温言道:“好孩子,坐罢。”
采露奉上茶来,书香接过,抬头看了采露一眼,又看了看房内的人。
老太太会意,说道:“你们出去罢,我和七丫头说说话儿。”
众人退出了房。书香才开口说道:“祖母也别为我的事生气,二姐姐和五姐姐并不是故意的,母亲罚我也是为了整治家风,祖母千万不要责怪母亲和两位姐姐。”
老太太叹气,书香分明是被人设计,竟然还这样大度地来给大太太和华香等人求情。
老太太说道:“你母亲是为了整治家风,我这样做也是为了整治家风。前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