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萱面有难色:“小姐,连登家的还没到……”
书香冷冷地说道:“难道我还要等着她不成?”
碧萱垂下了眼帘。
书香缓了缓语气:“锦瑟呢?”
碧萱答道:“万妈妈说要给小姐拿些绣线,锦瑟怕别人挑不好,自己去了。”
书香点点头,站起身:“咱们走罢。”
寒风卷着枯败的落叶,在灰砖上打着旋,又渐渐消散无踪。
书香停下了脚步。
缓缓仰起头,她的视线落在了门上的匾额上。
归无轩。
曾经,除了大姐玉香,府里的小姐中只有她才能进入这个府里其他人眼中的禁地。
往日父亲陪她读书,教她练字的情形又浮现在眼前。
父亲曾经说过:“世间万物,皆是由有归无。”
所以这里命为归无轩。
如今,已是物依旧,人非昨。
书香拾步上了台阶。
如果可能,她想亲口告诉父亲,并不是一切都是由有归无,有时候,命运会有第二次机会。
书香站在院子里,指挥着带来的人做事。
粗使的婆子去打水和扫院子,门口也要打扫干净。小丫环负责擦桌椅和洗抹布。识字的丫环去擦拭书架上的灰尘,又命身量高大的婆子去换过门帘。
书香则亲手整理着案几。
大老爷用着顺手的毛笔,她擦干净了放在案上。几幅大老爷喜欢的画,她找出来命人挂上。砚台,笔架,花斛,无一不是大老爷的常用之物。
书香沉默不语地做事。
好在众人都十分小心勤谨,院子和房间很快就打扫得干净整齐了。
书香正带人查看着书架,碧萱上前附耳说道:“连登家的来了。”
书香淡淡地笑,连登家的已蹭着脚走上前来。
书香摩挲着书脊:“这上头还有些灰尘,让小丫环掸一掸,记着要轻点使力。”
身旁的丫环答应了,书香又去查看下一个书架。
连登家的见书香不理她,只得又跟了上来。
碧萱瞪了她一眼,说道:“连嫂子来得真早。”
声音不高,但足以让房里的人都听见了。
连登家的说道:“罗妈妈叫我过去做事了。”
碧萱狠狠地瞪了连登家的一眼。
来晚了还这样振振有词,早上大奶奶发配事情的时候罗妈妈也在场,怎么这样巧又安排了她的事。就算是罗妈妈叫了她,难道她还不知道哪头轻重,就这样放下了七小姐的事情,去替罗妈妈办事。即便是真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走不开,难道就不能打发个小丫环过来告个假。分明就是不把这个庶出的七小姐放在眼里。
一屋子的人轻手轻脚地做着事,却都立着耳朵等着看好戏。
书香抬起眼睛:“连嫂子来得正好,这边还有几个架子没查看,我还有事,不如连嫂子帮我看一下。”
碧萱有些吃惊。
书香竟然连一句重话都没说。
连登家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就知道这个小姐是什么都不懂的。大老爷书房的东西谁敢乱动,她就是怕担责任才找了借口躲出去,料到这个时候整理得差不多了才来,往后屋子里出了什么差错也找不到她头上。
反正这个七小姐年纪小,又是个姨娘养的,能懂什么事?她是有头有脸的管事媳妇,就算书香心里有怨怼也不好表现出来。
连登家的垂下眼帘,掩住了脸上的得意:“那七小姐去忙罢。”
书香带着碧萱和行云阁的人离开了。
余下的人就窃窃私语起来。
连登家的站在台阶上,说道:“看什么热闹,还不快干活!都不想吃午饭了?”
第三十七章 刁难 三
暖翠阁,玉香亲手奉茶给老太太:“祖母。”
老太太接过茶,看了玉香一眼。
青莲色广绫通袖长袄,头上只插戴了几只素银珍珠的簪子,薄施脂粉,虽然已是安平伯府的掌家少夫人,在老太太面前仍旧是一副恭敬的样子,让人看了不由得心中生怜。
老太太心头一软,语气也温和了许多:“家里都好?”
玉香答道:“前几日夫人出门,着了些风寒,吃了几副药,现下已好些了。”
老太太点点头:“上了年纪的人总是这样,稍有不慎,病啊痛的就找上来了。你也要多多照看些才是。”
老太太话里意有所指,玉香本就是为了大太太才回来的,听了这话就低下了头:“是,我记下了。”
老太太又嘱咐了几句,说道:“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去瞧瞧你母亲罢。”
玉香就辞了老太太出去。
老太太指了指门口,向采霜说道:“到底是母女连心,我病了这一阵子,她也没说回来看看。”
采霜笑着说道:“大姑奶奶毕竟是那边的掌家少夫人,一时脱不开身也是有的。”
老太太似笑非笑地看着采霜:“倒是我想得多了。”
采霜扶着老太太起身:“老太太别怪我多嘴,大姑奶奶这不是刚回来就过来给您请安了么?到底也越不过您去。”
老太太叹道:“你也别来安慰我,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现在我还能明白事理,她再怎么也不敢错了礼数,往后的事情,可就难说了。”
采霜劝了老太太几句,唤过采露等人过来服侍老太太用了午膳。
玉香望着大太太苍白的脸色,十分担忧:“母亲怎么忽然就病得这么重了?”
罗妈妈在一旁说道:“大姑奶奶是知道大太太的,事必躬亲,最近府里的事情又多,常常吃不下睡不好的,结果就犯了头疼病。”罗妈妈觉得这样说未免让玉香听了担心,又宽慰道:“好在郎中说看得早,若是安心调养,也是不妨事的。”
大太太拉过玉香的手:“我又没怎么样,你怎么就来了,那边哪能少得了你?”
玉香拍着大太太的手示意她放心:“一听说母亲病了,我心里就怎么放不下,总要过来看一眼才能放心。母亲现下觉得怎么样?”
大太太吃力地揉了揉额头:“疼得好些,就是觉得一起身就有些头晕目眩的。”
玉香就吩咐带来的丫环捧上盒子来:“这是宫里的安神丸,对母亲的病是极好的。”
香桐接过了盒子,玉香微微压低了声音:“母亲只管养病,只要身子好了,府里的事情自然还是母亲做主。”
到底是玉香最了解大太太。
罗妈妈和香桐就带着房里的丫环出去了。
母女二人说了好一会儿的衷肠话,大太太心里这才放松了些,叹道:“要是你还在家里帮着我,哪能让那两个小东西上台面。老太太也是糊涂了,你大嫂帮着管管事情也就罢了,还叫两个没及笄的小丫头帮忙,没得让人看了笑话。”
玉香想了想,迟疑着说道:“要不然,我回家里住两天?也好照顾母亲。”
大太太眼睛一亮,随即又黯然了下去:“你毕竟是嫁出去的女儿了,怎么好端端地住回娘家,让人看了会怎么说?再说那边也一刻离不得你,终归还是夫家的事情重要些。”大太太合上眼睛,似乎在思索,顿了顿又说道:“你放心,这点儿事情也不算什么,我虽然病着,也不会眼看着她们把家里弄的一团糟。”
两人又说起华香的事情来,大太太把镇国公府那边的意思说了,玉香劝道:“说起来大概也是没有缘分。虽然这门亲事是好的,人家若不肯也没有办法。京里合适的人家还有几个,我回去也替二妹妹看看。”想了想又说道:“尚家又不是不想和咱们家结亲,六妹妹毕竟也是沈家的女儿。”
有了玉香在身边,大太太就觉得有了依靠一般,玉香的话句句妥帖,许多道理不是大太太不明白,只是终究是道理好讲,意难平。
玉香在春晓苑陪大太太用过了午膳才离开。
一早上翠巧就告诉华香,玉香回府了,华香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怎么还不过来?”
翠巧安慰着华香:“先要去向老太太请安,又要看大太太,怎么也要一会儿的功夫。”
华香忿忿然:“一个不许我出院子,一个让我生病,没病也要被闷出病来。”
等了一上午,却等来玉香已经离开的消息。
华香瞪着眼睛:“大姐怎么不来看我?难道没人告诉她我也病了么?”
秋晓战战兢兢:“奴婢也不知道……”
看着华香又要发火,翠巧上前劝道:“大姑奶奶现在不比从前,毕竟是安平伯府的掌家少夫人,上上下下多少事情要料理。小姐看咱们家里这些事情,就把人累得团团转,大太太都累病了。安平伯府那边人口多,事情自然也多,规矩又大。大姑奶奶抽空回来一趟也不容易。小姐宽宽心,回头老太太气消了,小姐去求求老太太或者大太太,去安平伯府看看大姑奶奶不就行了……”
华香撅起嘴:“她都不来看我,我干嘛要去看她?”
翠巧回头瞪了秋晓一眼:“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去给小姐准备午饭。”
秋晓如逢大赦地出去了。
翠巧端了茶给华香:“大太太如今身子不好,小姐就当是替大太太着想,好好在院子里养着精神罢。”
要是华香再闯下什么祸,大太太又怎么能安心养病。
华香将茶盏推开一边:“说起来更让人生气。祖母让大嫂管家,就算是怕大嫂做不好什么,也该叫上我帮忙。怎么就叫了那两个小丫头。”华香站起身来,“我倒要看看她们要怎么管好这个家。”
这一日早上在暖翠阁东厢房,大奶奶发落了事宜,众人便要告退了出去,方要出门,一直没说话的书香忽然开了口:“连嫂子请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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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刁难 四
各种各样的眼神落在连登家的身上。
连登家的心头一跳,停住了脚步。
众人出了房门。
连登家的独自一人伫立在地上,不知为何背上就有了寒意。
大奶奶和灵香询问地看向书香,书香不动声色地啜了口茶,才缓缓说道:“前儿大嫂指了连嫂子,帮着我整理父亲的书房。”
说到这里,书香停顿了一下,大奶奶说道:“是有这回事。怎么,是连登家的出了岔子?”
不等书香说话,连登家的就急忙剖白:“那日我刚要去七小姐那里帮忙,不巧罗妈妈有件要紧事叫我去,我就去了,等我办完了事,再赶到大老爷的书房,七小姐已收拾得差不多了。”
虽然连登家的忙着洗脱自己,却让人听明白了她那日并不曾去书房做事,书房就算有了岔子,也与她无干。
大奶奶微微蹙起了眉头。
连登家的不听从吩咐,那就是瞧不起七小姐,连大奶奶的吩咐也没放在心上。
书香轻轻地笑:“连嫂子别担心,我也不过是问问罢了。”
看书香并没有责怪的意思,连登家的才放下心来。
书香说道:“那日我请连嫂子帮忙查看书房里的几个书架,看看收拾干净了没有。后来我又去看了看,觉得后面第二排书架上的书像是被动过了。连嫂子也知道,父亲做事最喜欢一丝不苟,书房里的书虽然多,他一向都是命人摆放得整整齐齐。忽然空了一块,让人看着不免奇怪。”
连登家的冷汗流了下来。
她并没有动过书架上的书。其实,她从七小姐走了以后就没进过书房。
难道是有人趁着七小姐离开,自己又没当心,竟然敢偷了大老爷的书……
如果当真是丢了书,她的罪名可不小。
如果是七小姐设的局,报复她不肯听吩咐,那她就更逃不了了。
七小姐年纪这样小,竟然知道老爷的喜好和习惯,但是这份细致和留心,就已经让她心生惊畏。
房中的几个人都不开口。
书香端起茶盏,说道:“连嫂子的儿子,听说已经六岁了?”
这个时候怎么忽然提起这件事情来?连登家的只得答道:“是,七小姐记得不错。”
书香吹了吹茶叶:“我听人说那孩子很是聪明,已开了蒙。”
连登家的不知书香是何用意,唯唯答应而已。
大奶奶和灵香都看着书香。
书香说道:“孩子喜欢读书是好事,若是还缺什么书,跟大奶奶或者和我说,打发人出去买了送去就是。虽然父亲常年在外,书房是没人进的,只是少了东西,总是不好。再说父亲书房里的书,只怕也不适合给小孩子看。”
连登家的立刻跪在了地上。
这话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书香认定是她拿了大老爷的书。书香的话说得毫无破绽,分明是说她仗着脸面生事,先有不肯听大奶奶和七小姐的话去归无轩做事,接下来又有趁着七小姐不在拿走了大老爷的书,她家里的孩子又喜欢看书,任是谁听了都会顺理成章的这样想。
连登家的已吓得有些结结巴巴:“大奶奶明鉴,两位小姐明鉴,我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拿大老爷的东西,我儿子虽然喜欢看书,我也不过是去街上买几本而已,又怎么敢打大老爷书房的主意。”
书香浅笑道:“我原本也这样想呢,只是父亲书房里有不少书都是珍本,街上是买不到的。嫂子心急孩子的学业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不该做这样的事。”
连登家的已经有些颤抖:“冤枉!当真不是我拿的!”
大奶奶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磕头的仆妇。
大太太才病了几天,她们就要生事,分明是看不起她和两位小姐。
书香虽然沉默,却是个不可轻视的。听她说话,府里仆妇的底细已查得清清楚楚,这也是连登家的被吓得不轻的原因。
挑了这个时候说起此事,就是想在这些仆妇面前立威。大奶奶看了看一旁的灵香和书香,再看看自己,颇有些三堂会审的样子。
这样也好,免得失了主子的威仪,回头又被人说起行事不如大太太。
大奶奶就清了清嗓子:“七小姐既然把后面的事情交给了你,这丢了的书不问你还问谁去?难道你说七小姐拿了书不成,还是七小姐安心设计你?”
这话就说得重了。
连登家的吓得辩也不敢再辨,只是磕头流泪:“奴婢不敢!”
书香就说道:“母亲病着,家里的事情既然交给大奶奶和我们,我们纵然不明白事理也只能硬着头皮帮衬。我们不求有功,只求无过。嫂子若是知道书在什么地方,就悄悄拿给我们便是。若是不知道,当时我又不在那里,只有嫂子知道那时的情形,还请嫂子仔细想想当时是怎么回事,到底把书找回来才是。”
这话说得这样低声下气,连登家的却冷汗涔涔。无论这书到底是谁拿走的,终究还是要着落在她的身上。
大奶奶瞪了连登家的一眼,冷冷地说道:“七小姐的吩咐你没听见?”
连登家的只得说道:“奴婢这就去找!”
书香又嘱咐道:“祖母和母亲都病着,还请连嫂子不要声张。”
就是让她暗地行事。
连登家的垂首答应,磕头告退了。
房里只有大奶奶和灵香及众人贴身的丫环,书香就站起身来告罪:“都是我太粗心,不该提前走了。要不然也不会有后面的事。”
大奶奶安慰道:“怎么会是你的错,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都是那些下人想要搞鬼。”
灵香说道:“七妹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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