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艳阳下,一身便装的曹操领着程昱、戏志才、典韦三人穿行于田间地头四处巡视。走着走着,一只蝗虫冷不丁地跳到了他的面前。若是换在从前曹操必然毫不犹豫地一脚踩上去,还要狠狠的碾上一碾。可这会儿的他却弯下腰抓住了那只蝗虫。一旁的典韦连忙解下腰间布囊递到了曹操的面前。曹操则顺手将蝗虫丢入布囊,回头冲众人哈哈一笑道,“未曾想,这飞蝗亦能充作军粮。”
“善。自东莱小蔡府君传出烙饼卷虫一菜,中原不少百姓皆捕蝗而食。此物现下已成时令野味。”程昱捻须颔首道。须知自打得知蝗虫可以食用之后,程昱便号令曹军上下见蝗虫就捉,吃不完就做成蝗虫干存下来。于是乎,这种后世用来喂鸟的鸟食,就成了曹军现下军粮中的一份子。故而就算是曹操本人看到蝗虫亦会像刚才那般捉入布囊之中充作粮食。
“东莱小蔡府君?”曹操一听程昱提起东莱郡,转而便向戏志才问道,“志才,前次汝与子孝在黄县所遇之少年,可是此子?”
“正是此子。那时若非此子与太史慈从中作梗,吾与子孝将军早已拿下黄县。却不曾想,其转眼间竟做了东莱太守,还率领东莱百姓捕蝗食蝗。”戏志才颇为感慨的点头道。相比上次攻打黄县,戏志才的身形看上去更为消瘦,脸色也更为灰暗起来。不过他本人对此却并不在意,依旧一路追随曹操南征北战。
“志才,汝不知晓?此子正是借着‘替父抗曹’之名才被推举为孝廉,进而出任东莱。”程昱说到这里,神色忽然一凌肃然道,“依老夫看来,此事多半是东莱本地豪绅在暗中作梗。那小蔡府君亦不过是傀儡而已。”
“傀儡?吾看不像。”戏志才摇了摇头道,“程国相有所不知。那日子孝将军率部围城,起先黄县守军各个惶恐。然此子一蹬城头,非但毫无畏惧之意,相反还知打科插诨灭我军士气。这份胆识,这份机智非高人可指点。”
程昱听戏志才这么一说,不由皱眉问道,“志才,以汝看来此次番东莱捕蝗食蝗可也是出于此子之手?”
“这志才不敢妄下断言。然,此子到东莱之前,东莱确实也没出过什么名士。”戏志才谨慎地回答道。
“会否是太史慈所为?”程昱抬头问道。
“不像。太史慈乃一介武夫,虽有勇有谋,但应该不怎么通政务。”戏志才想了想否定道。
一旁的曹操眼见自己麾下的两大谋士为一个十多岁的童子争论不休,非但没有因蔡吉借败曹之名出仕而生气,反倒是兴致盎然地插嘴道,“姑且不论这小蔡府君是否傀儡。仲德刚才说此子以‘替父抗曹’出仕,是何典故?
“回主公,这东莱少年太守,乃原东莱太守蔡伯起幼子,名吉,字安贞。故其对外宣称那次抗击吾军,乃是继承父志。”程昱拱手回道。
“蔡伯起幼子?蔡吉?”曹操稍稍楞了一下之后,略带迟疑地问道,“吾记得蔡伯起幼子似乎是叫祥。”
“许是主公记错了。吾那日在黄县城下可是亲口听此子自称蔡吉。”戏志才在旁纠正道。
而程昱则跟着探问道,“主公认识蔡伯起一家?”
“也不算熟识,不过蔡家与吾妻丁氏一门有些渊源。故吾记得蔡伯起仅有一女一子。”曹操说到这儿自己也有些不确定起来,“难道是吾记错了。”
“亦有可能此子并非蔡伯起之子!”低头思虑的程昱突然暗呼道。
“亦或说,那是蔡伯起之女?”戏志才此话一出口便自觉可笑。在他看来蔡吉现下的所作所为可不是一介女流做得了的。
不过程昱却并没有耻笑戏志才的推断,却见他意味深长地低喃道,“且不论此子身份究竟如何,至少东莱,不,青州的水可不浅。”
曹操见两人一副揣摩推敲的模样,不禁在心中苦笑,就算此刻青州水深也轮不到他曹孟德来指染。毕竟眼下自己只剩鄄城、范县、东阿县三地,能否夺回兖州还是未知之数。想到这里,曹操不禁长叹一声,背手黯然道,“仲德、志才,前日本初修书与吾,想让吾将家眷送往邺城居住。”
然而未等曹操说完,戏志才就忙不迭地劝阻道,“主公,万不可答应此事!”
“志才,不到万不得已吾也不想将家眷送去邺城。只是眼下吾只占三县之地,能否夺回兖州还是未知数。本初既然肯保吾家眷,或许日后战事不利吾等还可退入冀州。”曹操略带迟疑地说道。
眼见曹操在言语间萌生了退却之意,程昱当即双目圆睁,厉声斥责道:“主公怕是临事畏惧。不然,怎会如此考虑不深!袁绍有并吞天下的野心,但他的智谋却不足以实现他的野心。主公请扪心自问,汝能做他的下属?以主公龙虎之威,汝可甘当袁绍的韩信、彭越?如今兖州虽已残破,然尚有三城控于主公之手中,主公麾下能战之士不下万人。凭主公的谋略与武功,再加上文若和吾等众人的智慧,齐心协力,日后定能成就霸王之业!”
程昱说罢与戏志才一同立于曹操面前双双躬身请命道:“请主公重新考虑!”
程昱的一番肺腑之言直说得曹操哑口无言,而此时恰巧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响亮的号子声,曹操抬头一瞧,只见夏侯惇正亲自背着泥土加固河堤。而他那独眼的造型在一干民夫之中显得尤为惹人注目。夏侯惇的眼睛是在上一次濮阳之战中被流失击瞎的,可最终曹操却并没有攻下濮阳城。事实上,不仅是夏侯惇,这些年不少朋友兄弟为完成曹操的志向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像是那年曹操在豫州被袁术的兵马追杀,亏得好友秦邵冒名顶替,才使他逃过一劫。然而秦邵却由此死于袁术部曲之手。虽然曹操之后将秦邵之子收为养子改名曹真。可曹操知道真正报答自己那帮好兄弟的途径只有一个,那就是成就霸业!
想到这里曹操深深地为自己一度萌生过的怯懦而感到羞愧。于是他当即跨步上前扶起程昱与戏志才道,“二位放心。此事孟德绝不再提!”
且说曹操在东阿县与程昱、戏志才商讨蔡吉身份之时,远在黄县的蔡吉并没有因此心有灵犀地打喷嚏。事实上,就算蔡吉得知曹操的妻子丁夫人认识自家那位便宜老爹,甚至还可能在未来揭穿自己的身份,她也不会太过在意。毕竟眼下知道其身份的人,多曹操一个不多,少曹操一个不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蔡吉还指望着能早点公布自己是女儿身的事实。当然前提是在时机成熟后由她自己公布,而非被人当众揭穿。为了达成这一目标,数月来蔡吉在黄县忙于布置。眼瞅着黄县的局势一步步落入自己的掌控之后,蔡吉便趁着段融拉投资的间隙,着手处理起东莱郡最大的一项支柱产业——食盐。
“见过府君。”
曲成县城下县令段勰带着一干官吏冲着蔡吉的座驾齐刷刷地躬身行礼。见此架势蔡吉又怎敢坐在车上受此大礼。须知她所坐的牛车还是当初段勰送的那辆。因此这会儿的蔡吉当即快步下车扶起段勰道,“段县令快起身。啊呀,这真是折煞吉了。汝可是吉的恩人啊。”
段勰听蔡吉称自己为恩人,表面上并没有流露出任何得意之情,相反他依旧弓着身子恭敬地说道,“府君明鉴,上下尊卑不可废。”
蔡吉见段勰如此做派,也只好退后一步向其拱手作揖道:“世伯说得是,蔡吉受教了。”
面对蔡吉回礼,段勰在心中暗叫此女果不简单。于是跟着支起身子哈哈一笑道,“府君客气了。老夫等已在城内设下接风宴,还请府君赏光。”
“既然如此,那本府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罢蔡吉便大大方方地在段勰等人的簇拥下进了曲成县城。话说,东莱郡治下共有三个县设有盐官,分别是曲成县、惤县、当利邑。本着做熟不做生的原则,蔡吉自然是选择曲成县作为自己的试点县。当然这其中还有一个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原因,那就是段勰乃是段奎的族亲。故蔡吉也想借段融走私食盐一事敲打敲打曲成县的盐务。
其实,段家贩盐本身并不犯法。须知,西汉之初。开山泽之禁,本是允许私人经营盐业的。直到汉武帝时期,由于汉朝外开边疆,频繁用兵,财用不足,这才于元狩年间将盐业收归官营,在中央归大司农属下的斡官经营,纳人国家财政。在产区和主要中转地设隶属于大司农的盐官,盐官没有长。丞,亦可由郡守提名任命。盐官主管盐的生产、分配和大规模的转运。然而到了东汉初期,汉光武帝废除食盐专卖,但仍在产盐地区设置盐官,主管征收盐税。后汉章帝元和年间曾一度恢复官营办法,但到了汉和帝永元年即废止。此后,盐业民营,盐官仍主税课,直至东汉末年。也就说在汉末私人经营盐业并没有罪。
可既然如此当初段融又为何会怕成那样呢?原因很简单,因为他偷税了。东汉对盐业的控制虽说没有西汉那么严格,可段融此举足以让其上断头台,甚至连累到段氏一族。不过从此刻段勰的表现来看,他似乎并没有因为段融走私食盐的事而表现出任何的惶恐。当然这也可能是老狐狸的表现而已。
然而此时的蔡吉并不知晓,她在暗自揣测段勰的同时,段勰也在偷偷地观察着她。说起来当初段勰在灵堂上看到一身血污却进退有度的蔡吉时,只觉此女举止不凡。再加上蔡太守为官数年对段氏一族颇为器重,故段勰才会卖了个顺水人情送车送人。可谁曾想就是这么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竟然会在转眼间成为东莱太守。甚至还在短短的半年时间里将自己那族弟段奎逼得闭门不出。要知道段奎此人虽心胸狭窄但也绝非无能之辈,否则前几年又怎能在黄县将老蔡太守玩弄于鼓掌之间。更何况他期间还有功曹黄珍相助。
怪哉,怪哉,此女真是蔡伯起之子?
还是说其真如段奎所言乃当世鬼才?
那她今日来曲成县是来抓自己的把柄?还是另有所图?
正当段勰在心底里暗暗盘算之时,蔡吉却率先开口道:“不瞒世伯,吉今日来曲成县乃是想查看境内盐场。”
果然是为那事!段勰在心中惊呼着。话说当初段融匆忙撤走盐丁,加之段奎闭门谢客的消息一经传到曲成县之时段勰就知道出事了。不过他之后又听说段融被派往三韩主持通商一事,最近还贩了一批货回黄县。似乎没有因贩盐一事而被惩处。都怪段奎那厮闭门谢客到信都不回一封,害得自己这会儿两眼一抹黑连个应对之策都没有。早知如此,当初真该送个父母健在的家生子给蔡吉才对。不过段勰终究是老官僚,知道在情况不明的情况下,以不变应万变才是上策,因此这会儿的他依旧不动声色地拱手回应道,“府君放心,老夫这就着人安排此事。”
第一卷 风起蓬莱 第六十八节 她是蔡吉
烟火三百里,灶煎满天星——这是蔡吉初抵曲成盐场时的第一映像。只见长约二百余里的滩涂之上,星罗密布着一百多间盐亭。一蓬蓬夹带着咸涩气息的蒸汽自盐亭中升腾而出宛若缭绕的云雾,并时不时地有上身赤裸挥汗如雨的盐丁自其中穿行而出。而在不远处更多的樵夫则将一捆捆新近砍伐薪柴堆于盐亭之前。
此时的蔡吉只觉得曲成的水是咸的,土是出卤的,甚至连扑面而来的风是涩的。这与她上一次来曲成时的映像大不相同。因此蔡吉不禁好奇地向身旁的段勰问道,“段世伯,吾上次来曲成之时可没见过这等架势。”
“回府君,曲成盐场每年自十月起到来年正月间,砍伐柴草,煮海熬盐。府君上次来曲成之时已过正月,自然见不得如此情形。”段勰抚须作答道。
“只在十月到来年正月间熬盐,这是为何?”蔡吉不解地问道。
段勰被蔡吉会如此一问不由楞了一下。须知在当年十月到来年正月间煮海熬盐乃是自春秋时便传下来的老规矩,这还真没啥人去考虑过为什么要这么做。不过段勰终究是老官僚了,在稍稍想了一想之后便随口说了个理由道:“府君有所不知,盐场之所以选在冬季熬盐,一来,是因此乃农闲之时,能招得大批民夫砍柴熬盐。二来,灶民熬盐每次点火,需日夜不绝,连续熬煎四至十日方可熄火。倘若是在春秋之季,暑气难耐,盐灶一起人又怎受得了这烟火之气。”
古代因用炉灶煮海水熬取盐,故盐民又称灶民。而这会儿的蔡吉听段勰如此一解释也觉得有些道理。不过一年就三个月熬盐,这盐场的使用效率终究是太低了点。于是她又跟着问道,“那曲成一年产盐几何?”
“建宁年间曲成每岁煮盐四十余万石。”段勰说到这儿又话锋一转长叹道,“然自黄巾贼起,青州大乱,灶民多有流失,盐场如今每岁仅能煮盐二十万石。”
蔡吉一听曲成县的产盐量因战乱一下子减少了一半,不由皱了皱眉头问道,“这熬盐很费人手?”
“是,特别是砍柴需耗费不少人力。”段勰点头应道。
“原来如此。”蔡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之后,便抬手向段勰邀道:“段世伯,不若陪吾一同看看这制盐之法吧。”
段勰虽不怎么想进那热烘烘的盐亭,但眼瞅着蔡吉带着侍卫李达已然信步走向了最近的一间盐亭,也只得带着一干胥吏快步跟了上去。
一进盐亭蔡吉只觉一股咸涩的热浪扑面而袭,不过她并没有因此而退缩。在稍稍适应了一下盐亭内恶劣的工作环境之后,蔡吉便开始面不改色地参观起东汉的制盐过程来。此时只见几个灶民用长柄勺直接挹海水倒入水桶,另有两人挑海水倒入锅灶上方的水池中。水池与锅有管子相通;可加海水入锅。灶口有人添柴管火,灶旁有人不断用盐铲将锅内已结晶的食盐捞入旁置的缸内。
见此情形蔡吉心想难怪这盐亭四处透风还热的像蒸桑拿一般,敢情所谓的煮海熬盐就是像这样直接捞海水放锅里熬啊!这一锅下来得耗费多少柴火?多少人力?浪费!真是太浪费了。难怪东汉的食盐卖得那么贵!
有了如此这般切身体验的蔡吉,当即趁着身后的段勰尚未被蒸汽熏晕之前,走出盐亭沉思了起来。显然曲成县现下使用的是最为原始的直接煎炼法,需耗费大量人力准备柴薪和煎卤水。而在蔡吉的映像当中晒盐才是后世的主流制盐法。蔡吉虽没有晒过盐,但前一世她去海南旅游时曾参观过当地的盐田村。那里的古盐田有1200多年历史,并一直保持着最原始的人工晒盐工序。当时那密布在海滩上的1000多个形态各异的砚式石盐槽可是给蔡吉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东莱虽不像海南岛那般四季阳光充裕,可夏天的太阳还是颇为毒辣的。反正段勰都说这里夏季不熬盐,与其这般让盐场白空着。还不如在沙滩上凿一批盐槽,或是干脆直接用砖砌盐池来晒盐,这样既能节省成本又能增加产量。
想到这里蔡吉当即回头向正在抹汗的段勰问道,“段世伯可曾听过晒盐?”
“未曾听过。”段勰喘了一口气摇头道。
“不瞒段县令,吾在洛阳之时曾听人谈起过南方有土人在海滩上设石槽晒盐。其石槽形如砚台,内置泥沙。大潮时海水淹没石槽,泥沙汲取海水中之盐。待退潮后,土人将此盐泥用耙子耙松,经数日暴晒后,再将盐泥至于铺有草席的石槽之中,浇入海水过滤。此过滤出之水既为卤水。土人会将其置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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