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则铁青着脸随陈登走出了宫舍,抱怨道,“早知如此,真该将袁耀那小子斩了干净”
无怪乎吕布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汉朝对女子改嫁十分宽松。世家豪门为了巩固各自的关系,一女历经数次改嫁并非稀奇之事。若是成了寡妇那更是有充足的理由再嫁他人。相比之下反倒是平头百姓间的婚姻更为自由一些。不过眼下陈登可没心思去管吕布如何安排女儿改嫁。他所在乎的是如何利用此事改变局势。
所以在沉吟了片刻之后,陈登拱手进言道,“主公,袁耀叔侄已逃离寿春,现在去追怕也来不及。不过主公大可将城内没来得及逃走的袁术余党枷送许都由天子问罪。这一来可以彰显主公对汉室的忠诚,二来也不失为一个向曹操讲和的契机。”
吕布听罢陈登所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而今既然已同袁术撕破了脸,那就得尽快再次举起朝廷这杆大旗才行。说起来,我吕奉先这可是在为复兴汉室,忍辱负重啊。就像当初杀董卓时一样,曹操、刘备非但不应该责怪我,相反还应该感谢我才对。若非有我吕奉先偷袭寿春,曹操能对付得了袁术?想到这里,吕布的心情顿时舒畅了不少。
且不论吕布究竟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思再一次反叛了他的盟友,至少正如其想的那样,他的这番举动从客观上为曹操解了汝南之围。原本正在围攻汝南的袁术在得知自己的老巢被吕布抄家之后,立马放弃了眼前的恶战,调转枪头火速驰援扬州。然而两军对垒岂是儿戏,袁术的决断非但扰乱了自家阵营的阵脚,同时也让曹操有了可乘之机。
这不,就在袁术军拖着庞大的身躯从汝南撤军之际,早已在外围徘徊多时的曹仁、曹真部如饿虎扑食与汝南城内的曹操前后夹击袁术。本就已惶惶不安的袁术军哪儿经得起如此折腾,那些半路依附而来的流寇几乎一触即散。袁术见状吓得魂不附体,当即留下大将桥蕤断后,自己则在亲随的护卫下一路向南逃窜。并在刘勋、纪灵等大将的接应下渡过淮河赶回了寿春。
只不过此时的寿春早已不是袁术当初称帝时的寿春。吕布不仅将袁术多年来积蓄在寿春的粮草财富,席卷一空,还将他精心修建的宫殿付诸一炬,用以嘲笑他的愚蠢。当然遭受损失的可不止袁术一人,寿春城内的扬州世家无一例外地都受到了彻底的洗劫。吕布军带走了一切可以带走的东西,粮食、钱财、珠宝、锦缎、女人,还有袁术的部分“重臣”。
与喝凉水都塞牙的袁术相比,被堵在汝南城数个月的曹操这会儿可谓是意气风发。他先是在汝阴大破桥蕤部,并将桥蕤等将领全部斩杀。后又将袁术留守在淮河以北的张勋部赶回了淮河以南。而之前同样被吕布压制在小沛动弹不得的刘备亦亲率兵马连续从吕布军手中“收复”了萧县、梧县、竹邑诸县。诚然世人皆知吕布已与袁术翻脸,正同朝廷处于敌我难辨的微妙时期。可多一块地盘,就多一份助力,因此刘备一点都不为自己拣现成便宜而感到脸红。反倒是以豫州牧的身份四处张榜,接受豫徐边境各方势力的投诚。不过刘备的扩充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建安二年的盛夏八月,曹操率部进入小沛与刘备部胜利“会师”了。
“数月不见,刘使君清瘦了不少。”
小沛城前,红袍白马的曹操热络地与刘备攀谈着。而后者则低着头以谦恭的姿态回应说,“司空过奖了。备不过是与吕布对峙了数日。怎及得上司空为抵御袁术二十万大军而日夜操劳。”
“刘使君此言差矣,若非使君此番在沛县拖住吕布那厮。孤又如何能在汝南安心对付袁术。”曹操说罢环视了一番刘字大旗下纪律严明的兵卒,咂嘴感叹道,“看来刘使君经此一役,已然在小沛锻炼出了一支劲旅。真是可喜可贺。”
面对曹操一番话中有话的赞扬,刘备心中可是暗自叫苦。却见他慌忙向曹操摆手道,“司空说笑了。这些都还是些新兵,未加历练,未加历练。”
“刘使君莫要谦逊。新兵老兵孤还是看得出的。”曹操说着直接抬手指着刘备身旁的一员青年将领说道,“像这位壮士就是难得的猛士。以前没见过,可是使君新收的战将。”
刘备见曹操点评完自己的人马,又来打探自己的将领,不由眼皮一跳,咬牙作答道,“不瞒司空,此乃备新收的部将汝南人陈到。叔至,还不见过曹司空。”
“末将陈到见过曹司空。”陈到目不斜视地向前行礼道。
“真猛士也改天可有兴致同孤的恶来切磋一下?”曹操抚摸着胡须向陈到征询道。
谁知早已看不过去的张飞冷笑一声接口道,“曹司空若是觉得典都尉闲得慌的话,飞可以陪他玩几招。”
“孤差点忘了益德将军才是刘使君麾下第一猛将。”曹操一面同张飞打着哈哈,一面则回头扫了一眼正摆着张苦瓜脸的刘备。在觉得自己敲打得也差不多之后,曹操当即一扯缰绳,指着城门口的梅树,朗声大笑道,“哈哈,废话少说。这鬼天气,热得要死走刘使君,进城喝杯青梅酒去”
第85节青梅煮酒/复更咯~
梅子在清澈的水酒中上下翻滚,诱人的酒香在青缡幔间若隐若现。有道是,青梅煮酒论英雄。此时此刻,蔡吉面前煮着青梅酒,手边点着一品沉香,可嘴里谈的却并非“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待见一袭素衫长裙的她,一面手持折扇轻叩虎口,一面紧盯着摆放在案牍之上的战报,兀自唏嘘道,“未曾想吕布嫁了女儿竟还敢反袁术。”
面对蔡吉的这声感叹,端坐对面的贾诩却显得颇不以为然。这位老者像往常一样身着青灰色的长袍,微瘘的背脊干咳道,“袁、吕皆叨贪翻覆之辈,诚然结成姻亲,亦不过是卒合之师,谋无素定,不能相维。故二贼反目不足为奇。”
“话虽如此,可吕布此番奇袭寿春也未免儿戏了一些,直叫天下人瞠目结舌啊。”蔡吉感触颇深地摇了摇头。虽说吕布的反复无常史书早有记载,但此番吕布军奇袭寿春的举动,还是让蔡吉不得不由衷地惊叹这位吕温侯的思维真是异于常人。做事如此任性妄为,无怪乎历史上就连一向求才若渴的曹操都容他不下,一代无双猛将最终只得命陨白门楼。
不过这边蔡吉的话音才刚落,贾诩却捻着他那三缕长须,沉声道,“吕布之举,在中原,许是见利忘义;可在边地,却是天经地义。须知边地人不知五常,以弱肉强食为天理。主公既然有心经略边地,日后少不得与边地豪强打交道,须引此事为戒,莫要重蹈袁公路之覆辙。”
贾诩所说的“边地人”指的是驻扎于汉帝国边疆的众多军阀与异族首领。他们追逐名利,追逐财富,像狼一样遵从强者为尊的自然法则。其实这些边地人并不比中原的诸侯更卑鄙、更凶残,他们只是不善于用“仁义道德”来掩饰自己的欲望而已。同样的你也不可能指望这些边地军阀会像中原的诸侯那般顾及“面子”,按中原的游戏规则出牌。
好在蔡吉的灵魂来自一千八百年后那个讲究“物竞天择”的时代。所以对于贾诩的告诫,蔡吉非但没有心理上的抵触,反而郑重其事地端正坐姿,拱手回应,“先生教诲,吉谨记于心。”
就面前少女恭敬的态度来说贾诩还是十分受用。由于蔡吉出身书香门第,其父在官场上又是个名儒,这使得贾诩曾经一度担心这位女娃儿刺史无法接受权谋的黑暗。但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之后,贾诩发现自己的忧虑全都是多余的。蔡吉年纪虽小,却是个极其务实的人。她既不是宋襄公之辈,也不是董卓之流。这女娃儿很清楚自身条件的优劣,也知道如何引人之长补己之短。甚至说其深谙权谋之道亦不足为过。既然对方是个聪明人,贾诩在出谋划策间也就少了些许顾虑。
却见表情肃穆的老者未卖什么关子,就当着少女主公的面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主公,袁、吕之盟即已毁,那徐州之战亦可休矣。”
对于贾诩突如其来的停战论调,蔡吉并没有表现出惊讶之情。事实上,在得到吕布突袭寿春的消息之后,蔡吉的第一反应也是“休战”。吕布嫁女的举动曾一度让蔡吉以为历史已大幅度被修改,但吕布的再次反叛却令历史似乎又恢复到了原来的轨迹。须知在历史上,此刻吕布本该在陈珪父子和曹操的挑拨下与袁术势同水火互相争斗。直至两者两败俱伤之后,曹操才以汉帝的名义与刘备一起先征讨吕布,再收拾袁术。不过现如今曹操虽新胜袁术,但曹军在之前的汝南之战损失不小。无论是为了保持士气,还是为休养生息,于情于理曹操都会像原有历史进程那般暂缓对吕、袁两家的攻势,这一点从其放任袁术渡淮河的举动中便可瞧出端疑来。既然挑头的曹司空都有心坐山观虎斗,身为小军阀的蔡吉自然不会傻乎乎地将身家押在徐州继续与吕布死磕。然则是明眼人都看得懂的事,却并不能当着天下人的面直白地说出来,做出来。
所以在思虑片刻之后,蔡吉便冲着贾诩叹息道,“文和公言之有理。只是出师须有名,停战亦须有理。曹公或许能以张绣威胁许都为由,明里移师讨伐张绣,暗里挑拨吕、袁护斗。南方的孙策亦可打起‘为父报仇’的旗号转攻黄祖。而吉如今既无国仇,也无家恨。袁、吕二贼未灭,吉身为汉臣又岂能轻易停战?”
蔡吉一番关于曹操与孙策的动向的分析令原本神定气闲的贾诩不禁微微挑了挑眉梢。事实上,这已经不是蔡吉第一次令贾诩感到惊讶了。在贾诩看来自家小主公颇有“知人之明”。这个只有十六岁的少女时常能够根据对手的脾性,一针见血地分析出对手的动向。就谋士而言,蔡吉无疑是优秀的。但蔡吉不是谋士,蔡吉是个主公。身为一个主公,既要有知人之明,能推测出大势的趋向,也要有自知之明,能看清楚自己脚下的路。只是相比对他人入木三分的分析,蔡吉对己方的走向可就不那么果断了。不过若非如此,又何劳他贾文和在此坐镇。
这不面对蔡吉的感叹,贾诩眼皮一抬反问道,“停战之由?主公莫是忘了北边的袁大将军?”
“文和公的意思是要吉奉袁绍之命增兵幽州?”蔡吉沉吟了片刻之后,随即转身取了一封信递给贾诩坦言道,“文和公请看,就算吉此刻有心北上助战,怕是袁大将军也不会将吉当做友军吧。”
贾诩接过书信打开一看,便知信是由郭嘉写的。主要是向蔡吉禀明这段时期东莱、北海两地官僚、豪绅暗通袁绍部的情况。须知,自打蔡吉南下以来,东莱、北海两郡便交由太史慈与郭嘉坐镇。太史慈久经沙场又是青州本地人,正是由其统辖后方蔡吉方能安心南下攻略琅琊。不过再固若金汤的堡垒都免不了会有暗流涌动。而监视这股暗流的正是看似玩世不恭的郭嘉。
且就在贾诩低头看信之时,蔡吉则下意识地将目光投过缡幔投向了另一片天空。那是一汪海天一色的碧波世界。蔚蓝色的海面上波光粼粼,层层浪涛在山崖下拍打出撼人心脾的节奏。而蔡吉与贾诩所处的楼阁正位于山崖之上,名唤“琅琊台”。
琅琊台亦称望越楼,据说最初是由春秋五霸之一的越王勾践所造。六百年前,卧薪尝胆的主角越国国君勾践,先灭吴国,后又挥师北上先后征服宋、郑、鲁、卫等国,并将国都由会稽迁至琅琊。出于对家乡的思念,勾践迁都后不久便命人造了琅琊台,以便能在此向南眺望他的故乡会稽。然而一座琅琊台并不能抵消越国将士的思乡之苦,加之越国在北方缺乏根基,新吞并的吴国又蠢蠢欲动。勾践最终选择了在琅琊台会盟诸侯,歃血盟誓,共扶周室。周元王命使臣赐勾践胙,封其为侯伯。勾践自此成为春秋最后一位霸主,而越国的争霸之路也就此戛然而止。
蔡吉不是勾践,也远没有达到称霸中原的程度。但眼下身处琅琊台的她却遇到了与当年勾践相类似的瓶颈,那就是缺乏根基。虽然蔡吉利用自己对历史进程了解以及一些超前的意识,克服了性别和年龄上的劣势,在短短两年半的时间里由一介孤女成为了掌控一方军政的小诸侯。但在急速崛起的光环下,无论是蔡吉本人,还是她麾下的部将心里都清楚,蔡吉今时今日的地位有一半是“借势”借来的。借袁绍的力、借公孙度的力、借曹操的力、借吕布的力,借天下大势的力。
既然有“借”,那必然就会有“还”。至少就目前来看,袁绍一方已经有了向蔡吉讨债的意向。据郭嘉所报,曾经作为蔡吉“助力”的东莱郡承管统,而今正与东莱乃至北海的一些人物暗通款曲。这其中既有摄于四世三公名号而卑躬屈膝额的土豪,也有像长广县令钱茂那般的心思活跃之辈。而将这些人揉捏在一起的与其说是管统的谋略,不如说是袁绍的实力。相比蔡吉初临汉末之时,袁绍经过两年多来的经营俨然已经成了北地,不,应该说是中原实力最强的诸侯。无论是公孙瓒,还是公孙度都已无法动摇那位袁大将军称雄北地的事实。在这种情况下,凡是有些许野心的人都不可避免地会想去接近袁绍。更何况还有蔡吉这个现成的活榜样在。
既然那个十来岁的小丫头能通过攀附袁本初进而成为一郡之守,乃至一州之牧。凭什么老子就不成呢?
相信不少青州“名士”在得知女儿身的蔡吉成为东莱太守时,或多或少会萌发出相类似的感叹。不过面对蠢蠢欲动者的嫉恨,蔡吉即不觉得恼怒,也无心去辩驳。此乃汉末乱世,哪里都少不了励志以野心做墓志铭的家伙。只要有心任何人都有一展鸿途的机会。区别只在于有的人留名史书,有的人则化作尘泥。
更何况拥有相似烦恼的其实并不止她蔡吉一家。已然成为当朝司空的曹操,身边同样也不乏这等蛇鼠两端者。要不何来日后“曹操烧信”的典故。归根结底,曹操与蔡吉起家都曾借过袁绍的力,就无怪乎他们身边的人会与袁绍产生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是曹操最终摆脱袁绍的阴影,靠的是在战场上取得决定性的胜利。而眼下离官渡之战尚有三年多的时间。那她蔡吉又该如何处置身后那些跃跃欲试的墙头草与野心家呢?
“主公可是想清理门户?”
贾诩的一声探问打断了蔡吉的思绪。与此同时一只鹰自崖壁间的鹰巢一跃而出。那迎风展翅的孤影在汪洋的映衬下显得十分的渺小,却也异常的坚韧。漆黑丰满的翅翼丝毫没有因为逆风而怯摇,相反对于鹰来说强劲的海风才是它盘旋而上的助力。面对这个顽强的天空独行者,蔡吉忽然间下定了某种决心。于是下一刻,少女将目光转向老者宣布道,“本府要釜底抽薪”
釜底抽薪四个字似乎带着某种魔力,令贾诩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只见他随手将信丢入煮酒的泥炉,拱手进言道,“既然主公有心釜底抽薪,那就更该北上。须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蔡吉既然宣称要釜底抽薪,那就表示她已然下定决心要撇开魍魉之徒的干扰,将矛头直指袁绍。就目前的情势看来,借汉帝的名义疏离袁绍,转投曹操是最稳妥的办法。但照此刻照贾诩的意思,对方似乎是要她更进一步接近袁绍。这让蔡吉不由纳闷地问道,“何为虎子?”
“大义”贾诩一字一顿地说出了与他个人风格完全迥异的词汇之后,也不待蔡吉追问,而是自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