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便在这大锅里做大锅菜。”谢西风拍着手让大家集合,对茉莉道:“咱们先去冲一下,然后出来做饭,天黑了就打着灯笼,把今儿小墩子买的白菜肉秋芸豆排骨等都拿出来,做一顿丰盛晚饭,清一清这么多日子你们受的那御膳房的鸟气。”
众人轰然叫好,然后洗澡做饭,西风也亲自抄勺,虽然这个时代里没做过几顿饭,但是前一世里都是自己在家吃的,也爱研究个菜肴什么的,只是没做过大锅饭罢了。
第三十二章
闲言少叙,一直到酉时末,才总算把饭菜送到了各人手中。热气腾腾喷着香味儿的饭菜让那些宫人迫不及待的用手抓着就吃起来。亲自送饭的谢西风皱了下眉头,却没说什么,很多事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反正自己在这里有的是时间,完全可以慢慢教她们改变。
转身刚走出去,忽然听见旁边房间一片吵骂声,她连忙抽身而回,只见茉莉和芍药已经在这房间里了,两人分别拉着两个中年妇人,其中一个哭叫着道:“给我饭吃给我饭吃,我要吃饭,我不给,谁也不给。”说完拼命的往地上爬。另一个则跳着脚骂道:“呸,什么东西?不过是以前给我洗脚的宫女,现在给你要一碗饭吃,就不给,以前你敢这么对我吗?忘恩负义的东西……”
“怎么回事?”谢西风皱了皱眉头,看向茉莉芍药,芍药无奈道:“这是先帝时的吉嫔和淑贵人。原本淑贵人是吉嫔宫里伺候的宫女,后来先帝看上了她,封作贵人,谁知她们俩竟然后来都到了冷宫,淑贵人一直都很怕吉嫔的,不知道今天怎么竟敢违逆她的命令,大概是很久没有吃过这样热乎好吃的饭菜了。”
谢西风看了一眼那还在跳脚的吉嫔,忽然大喝一声道:“住口,再敢多说就掌嘴。”一句话唬的那吉嫔果然不说话了,只是眼神躲躲闪闪的看着谢西风,带着一丝怨恨之色。
谢西风问芍药道:“没给她饭吃吗?”听见说给了,便皱眉问吉嫔道:“既然给了,为什么还要抢别人的?”
吉嫔看了看西风,低下头去,喃喃道:“吃光了。”
谢西风真是不知道该怎么理解这些失宠的宫人,抚了抚额头:“吃光了可以再要,为什么要抢别人的?”话音刚落,那吉嫔就猛的抬起头来,失声道:“还……还可以再要……会……会给吗?我……我怕挨打……”
谢西风看着她那恐惧中带着惊喜的矛盾眼神,忽然间就觉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中似乎有些酸涩,虽然她觉得自己没必要同情这些昔日高高在上的女人,但是看到她现在这个样子,总是觉得心有戚戚。叹了口气道:“会给,想吃多少都会给,只是不要撑着了。”说完声音转厉,冷森森道:“但是如果日后让我知道你再欺负她,不但不给你吃饭,我还要狠狠的揍你。”从下午和这些宫女们的谈话中了解到,这些拔了毛的凤凰在这冷宫中没有任何地位可言,任何一个宫女太监都可以拿她们开刀。但是这其中有很多神志不清的,有时候性子上来也是又打又骂甚至自杀,而且还有许多令人毛骨悚然的举动,所以每一任典正到最后都是心力交瘁,要么死要么跟着这些女人一起发疯。
当下吉嫔诺诺点头,那些把头探出来观望情况的宫人们更是对西风畏惧有加,忙都把头缩回去继续吃自己的饭。这里西风无奈的对芍药道:“再给淑贵人盛一碗饭菜来。”待到饭菜拿过来,她亲自放到那淑贵人手中,微笑道:“好好儿的吃吧,不会再有人抢了。”说完,却见那淑贵人两手捧着饭碗,目光呆滞的看着她,好半晌,那双眼睛里便积聚了一汪泪水,然后顺着眼角慢慢流下来。在这一刻,她的眼睛里忽然添了一点神采,依稀现出当年那令先帝一见倾心的动人神韵。
谢西风只觉胸口堵得有些难受,一低头,泪珠便“啪嗒”一声落到地上。她连忙伸手擦去,却见那淑贵人慌忙拿袖子来给她擦,一边喃喃念着:“不哭不哭,阿妈说过,苦日子总会到头的,不哭哈……”
“好,不哭,我不哭,你也不哭。我们要相信阿妈的话,苦日子总会到头的,阿妈从来不说谎的,是不是?好好儿的吃饭,然后好好睡觉,啊!”谢西风也拿出帕子替那淑贵人拭去眼泪,见她咧嘴笑了,她便也回以一个微笑,然后起身走出门去。
身后传来芍药和茉莉的啜泣声,谢西风便停了脚步,回头看着她们笑道:“你们两个没出息,我是今儿头一次到了这个地方儿,没有个心理准备,所以这情绪控制不住。你们都在这里呆了一年多,怎么也跟着我哭起来?我要是呆了这么长时间,早就变的铁石心肠了,别说掉眼泪,这眼睛都不带发红的。”
芍药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抽噎道:“实在是从没看到过今儿这情况,我在这里呆了快两年,跟过两任典正,从来都把她们当畜生瘟神似的,我们也就跟着厌弃她们。慢慢儿的这心都冷了硬了,实在从没想过,她们也是人,是比我们还要可怜的女人。今儿看见姐姐流泪,不知怎么的心里就发酸,更是觉得羞愧无地,所以忍不住也哭了起来。”
茉莉也叹气道:“不但姐姐是这样对待她们的第一人,她们对着你流出的这个模样我也是头一次看见的。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觉着眼眶发热,就掉眼泪了。”
谢西风笑道:“日后会慢慢好起来的,到时候大家都不用哭了。好了,我们在这里耽搁的时间不少,小墩子他们大概都发放完了呢,咱们也赶紧回去,别剩下的饭菜都让他们吃光了,到时候连汤也剩不下一口,才有你们哭得呢。”说完转身离去,茉莉芍药也赶紧跟上。
吃完晚饭,香桃和海棠柠檬青萍等收拾了杯盘,小墩子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并八个十两重元宝和几串铜钱,对谢西风道:“西风姐,今天出宫把您那镯子当了二百两,其中一百两买了下午那些东西后,还剩下八十二两银子和十九串钱,说起来这些吃食也花不了多少钱,我干爹是负责宫内采买的,只是我平日里没东西孝敬他,所以他也不把我看在眼里。今儿我做主,把那二两银子与了他,日后咱们缺什么,我和他说一声,便可以跟着他的人上街采办去。”
谢西风点头道:“合该如此,二两银子有点儿少了,咱们日后要依靠他老人家的地方多着呢。这样,你明儿上街,挑他喜欢的东西买几样,备一份厚礼送过去。”说完将数出十串钱堆在桌子上,对他们几个道:“你们在宫里怕也不容易,都是因为没钱,才来的这个地方儿,不像我,是不愿意低头才被分来了这里,也算是正合我意。如今你们的月钱想来还要留着给家里,或者给自己添点儿首饰什么的。这些钱,就每人拿一串去做平日里零花用吧。论理应该多给你们几个,只是咱们以后要做的事情太多,日子总要细水长流的过,宁可现在省俭些,将来大手大脚花钱。也不能现在挥钱如土,到了日后捉襟见肘拿不出钱来丢人。”
这简直就是意外之喜,像他们这些太监宫女,每月月银不过五百钱。就这个,还已经两个月没发下来了呢。没想到今儿谢西风随手一给,就是一百文钱,当下都是欢喜不尽,推辞了一阵,才眉飞色舞的收下,又极力的感激奉承西风,她笑笑也勉励了一番,又道:“夜深了,都各自安歇去吧。”众人这才各自散去。
是夜,西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从入宫后的一幕幕一直在她面前走马灯似的重现,一会儿是那些趾高气扬的贪婪女官嬷嬷。一会儿是小秦子小墩子和宫女们身上破旧的衣服和看见钱时的欣喜不尽。一会儿又是那些宫人们探头探脑张望的脸,还有吉嫔的跋扈畏惧和淑贵人的懦弱柔顺。她暗暗的叹了口气,心想这些女人,她们在风光的时候,未必就没有害过人。但是她们终究是失败者,也许是因为心不够狠,也许是因为计谋不够高。可如今既然有缘,让我碰上了她们,我又不知道她们过去到底做过什么事情?让我怎么能狠得下心磨折她们呢?若是当日宫斗中,她们死了,那也便可以各安天命,偏偏又没死,偏偏自己又硬不下心肠。罢了罢了,既是如此,便让往事随风,自己只按照自己的心意做事好了。
如此思来想去,直到四更天后才迷迷糊糊的睡着。
第二天便令小秦子小墩子茉莉芍药等人召集了冷宫中现有的宫人,不一会儿功夫,一大群人便把本来不小的一个房间挤了个密密麻麻。谢西风见宫女太监都回来了,便问茉莉道:“如何?人都请来了吗?”说完却见茉莉一缩脖子,轻声道:“除了几个疯癫不知事的,其他都请过来了。”
谢西风点点头,温声道:“那些疯癫的,也不要委屈了她们,让伺候她们的人也不要粗心,既然是摊上了,也只能怪自己的命,照旧要尽心尽力的。”说完看了一眼都在凝神倾听的宫人们,便踱着步子淡淡道:“我生平最恨无事生非心如蛇蝎之辈。若是为了自保,这没说的。若只是为了追求权力便不管不顾的害人,在我眼中这便是恶人,有什么结局都不稀奇的。你们都是旧日宫中的主子们,我相信其中有良善的,也一定有害过人的。然而我初来乍到,只怕是身边这些宫女太监,也说不出旧日你们的是非了。所以从此刻起,我对你们一视同仁。你们记住了,从此后再不可起害人心思,若是让我知道,就不是今儿说的一视同仁了。”
那些宫人们一个个垂头不语,也有一些不安分的在心里冷笑,暗道当日我们若还富贵,你敢说这番话,就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只可惜如今落到了这里,便是只宫中的苍蝇,也懒得飞进来,倒让你逞了威风。只是嘴上却不敢说出来。又见谢西风站定了身形,沉声道:“如今既然把我派了来管冷宫,我是要尽心尽力的。昨儿中午发生的事你们大概也知道了,这是吃食,从现在起就没妨碍了。但身上穿的,却不是一天之间就能改善。至于这住房,我昨儿走了一遍,见大多数的房间都是脏乱不堪,却也有几间甚是窗明几净,看来这是关乎你们各自的或勤或懒。我是注定要在这里过不知多少年的,我的目的就是让你们吃好穿好住的好。但这个目标,却不是靠我自己便能完成,必要你们齐心协力辅佐于我。俗话说,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你们为我尽了力,我也自然尽力为你们筹谋,将来这无烟宫,就不至于没有一丝烟火气,冷的像人间地狱了。”
此话一出,登时让那些宫人们都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也有一些年纪大的神情木然,心想哪个人刚来的时候不是这么想的?结果怎么样?到头来连自己都过不好,不是死就是疯。其实她们的想法还真错了。那些之前的典正,一听说自己是被分到了冷宫里,哪个不是如丧考妣,只想找办法能从这里逃出去。哪有像谢西风这样的另类,走到哪里就把哪里当家,誓要过得舒服活得痛快,即便是冷宫这样听上去就渗得慌的地方,也丝毫没有打击到她的一腔热忱。
“你们先别忙着高兴。”谢西风微微笑着把话锋一转,待宫人们安静下来,她才脆声道:“俗话说,天上不会掉馅饼,这世上从来都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情。便是主子娘娘们,也要每日里殚精竭虑的想着怎么得圣眷,才能有自己的富贵绵长锦衣玉食,这些你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如今落到了这个地方儿,别说不劳而获了,便是想活的像个人样都不容易。所以若想活的好,便要付出比之别处更要艰辛十倍百倍的努力。你们别怕累,什么事情都是习惯了就好,那些农民,也不是一生下来就会种地,每天从早干到晚的。这个冬天我手里还有些闲钱,可以买来米粮布匹,给你们做吃的做穿的。但是从明年开始,我手里也没钱了,还想过这样的生活,就得自己挣,这无烟宫前院后院那么大的地方,种的东西足够我们吃不说,还可能去外面卖钱买布匹回来,总之,明年之后,咱们的好日子就要着落在这一大片地和你们的双手上了。”
这番话说完,登时又引发了下面潮水一般的议论,忽听一个声音尖锐道:“你让我们种地?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竟敢让我们种地?我这双手,连绣个花先帝还怕扎了,如今你竟要我去种地,你好大的胆子。”这声音一出来,登时整个屋内便再没声儿了,只见一个美艳妇人穿着破烂的白衣白裤,双手叉腰披散着长发,恶狠狠看着谢西风,那架势活脱脱如同市井间准备开骂的泼妇一般。
第三十三章
香桃来到谢西风面前,小声道:“这是先帝时的贵妃,为人很厉害的,这里人多怕她,便连我们也时常被她打骂,谁也不睬她的。”看来虽然是冷宫无贵贱,但是那个曾经贵妃的头衔还是太过闪耀,以至于让太监宫女们都仍是从心底敬畏她。
不过这一套对谢西风却怎么可能有用?当下只见她点点头,看着那美艳妇人冷笑道:“是么?绣个花先帝也怕你扎了手,既如此?先帝为什么又把你给送来了这里?难道这边是先帝对你的爱护有加?”一句话,堵的那贵妃没了声音,准备好的骂词一个也用不上了。只是她却如何肯罢休,跳着脚叫道:“我不管,反正我不种地,从来没有过这个先例的……”
“太祖太宗时便是先例,难道你不知这无烟宫如此广袤,就是为了让那个时候的宫妃们被打入这里后自给自足吗?”谢西风半步不让,将那妇人驳的哑口无言,好半晌才又梗着脖子道:“那……那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这……这冷宫里许多年都没有再有过这种事情,既然都被禁止了,你凭什么又拿出来说事儿?”
谢西风冷冷道:“太祖时期定制的大顺律法,有很多都沿用至今。至于这里种不种地,也不是哪位皇帝禁止的,而是怜悯你们,准许不种地而已。什么叫准许什么叫禁止,你弄不明白这其中的差别吗?就是种地也行,不种也可。而今日,你们看看自己都活成了什么样儿?与其这样没有一点生气的活着,与猪狗何异?所以今儿我来了,便是要重启太祖时的制度,从明年开春,有能力的人,必须下去种地。”
那美艳妇人的气势到此完全被压制了下去,除了使劲儿拿眼瞪着西风,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又听她冷冷道:“三天后便是立冬,天气将越发严寒,今年宫中不好过,是别指望还有人想着往咱们这里添炭了,你们是想被冻死,还是想在暖和和的屋子里绣花下棋唠着家常?自己选择。”
一句话勾起了宫人们的惊恐,这些年的确是一年比一年送来的炭火少,到去年,只送了一车煤块,都让厉害的宫人们抢走了,于是一个冬天就冻死了二十多名宫人,想起那面色发青嘴唇发紫被一边骂着一边抬出去的尸体,所有人脸上都写满了惊惧,纷纷道:“要……要住暖和和的屋子,不要挨冻……不要……”
谢西风点点头,欣慰道:“这就好,你们知道挨冻的滋味不好受就好。既如此,从明儿开始,便去后院拔草捡拾枯枝,我今天上午已经让小墩子出去央人做了一百幅厚厚的大棉手套,到时候给你们发下去,手就不至于磨破了。总之你们记着,只要大家对活着还有个念想盼头,还想好好儿活,那就努力的做事,慢慢的忘掉前尘伤痛,才算是真正的脱离了苦海。”
宫人们大多数都没有意见,有些想反对的看见连春贵妃都吃了瘪,因此一时间也不敢出头反对。谢西风便让她们散了,又和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