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娘觉得好笑,心底的不快竟然淡了许多。
徐令宜已叹气:“皇后娘娘比我大两岁……”然后停住。一副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的摸样。
突然说起皇后娘娘,是在为她担心吧。
所以侧转难眠。
据说徐令宸十四岁就嫁了。两人感情再好,相处的时间也只限于小时候。
十一娘想了想,道:“小时候会不会给你讲《幼学》里的故事。”
《幼学》是大周比较普遍的启蒙课本。
徐令宜微怔,随后沉吟道:“会!‘萧曹相汉高,曾为刀笔吏;汲黯相汉武,真是社稷臣。召伯布文王之政
,尝舍甘棠之下,后人思其遗爱,不忍伐其树;孔明有王佐之才,尝隐草庐之中,先主慕其令名,乃三顾茅
庐’就是姐姐告诉我的…”
十一娘注意到他说的是“姐姐”,而不是“皇后娘娘”。
皇亲国戚,先是君臣,后才是亲戚。
有时候,君臣之义会把亲戚之情压得抬不起头来,甚至是扭曲变形。
“当时我就想,如果我是那孔明该有多好,可以在帝王面前摆架子。可以安邦定国,可以名垂青史…”他望
着帐顶,表情很柔和,“那时候我连描红都描不好,先生说我好高骛远,族学里的人也笑我做白日梦。只有
姐姐,夸我有志气。还说,将相不问出身,要紧的是自己有本领。让我好好跟着先生学,先把眼前识字、读
书这些小事做好,积少成多,以后就能做大事了……
“我还记得,那时候我只有七岁,二哥十二岁,娘正为二哥给换先生的事发愁。姐姐领着丫环采了榆钱
叶子在厨房里做榆钱饼给我吃,结果不知道是谁不小心,火星把一旁的柴草点着了……”他笑,“我还记得
,姐姐当时的丫环叫素娥和青娘。素娥吓得大哭起来,青娘则用裙子罩了姐姐的脸就把她往外拖。姐姐哭着
喊我的名字,把管厨房的婆子给招了来,结果发现丢在灶旁的柴草冒着烟,我们几个在那里又是哭,又是跳
脚……”
十一娘可以想像当时的搞笑的场面,嘴角也翘了起来:“后来肯定被狠狠地责罚了吧?”
“嗯!”他望着十一娘,黑暗里一双眸子闪闪发亮:“我和姐姐被禁足,一个月不许出房门。素娥和青
娘被罚到厨房里洗一个月的碗……” 他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说他的字写得不好,姐姐想办法给他找帖
子;说他背不出书来,姐姐怎样陪着他;说他和人打架撕破了衣裳,姐姐如何瞒着太夫人给他做了一件一模
一样的……
十一娘听着十分唏嘘。
如果徐令宸像茂国公家的大姑奶奶姜夫人那样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会不会要幸福的多。
至少,不会置身于这样的危险之中吧!
念头闪过,话已出口:“当初怎么让姐姐嫁给七皇子的呢?”
徐令宜怔忡了片刻,声音低了下去:“七皇子生母早逝,翰林院邓敬之先生是他的师傅。邓先生和爹是发小
,又是莫逆之交。邓先生觉得七皇子性情温和,品行高洁,姐姐温柔敦厚,操行出众,是天生的一对。就想
做这个大媒。爹之前也见过七皇子几次,觉得他仪表堂堂,生于皇家,不禁没有那些纨绔子弟的恶习,反而
行事踏实稳重。
虽然内廷无撑腰之人,但毕竟是凤子龙孙,封爵拜王是少不得。姐姐要是嫁过去,也吃不了什么苦。觉得不
错。然后邓先生向皇上一提,皇上也觉得好。姐姐就嫁了过去。
“谁知到,世道变得那么快。先有太子的“巫咒案”,后有吴皇后投缳身亡,又有几位亲王或被圈禁,或自
杀身亡。先帝当时年事已高,疑心忡忡,不仅不安抚几位皇子,反而利用此事对朝中有功重臣进行清洗。爹
看着情况不对,再不想法子只怕七皇子和姐姐迟早也难得善终。正好七皇子也为这件事商量爹,想角逐一直
悬而未决的太子之位。
爹思来想去,觉得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趁机一搏。于是变卖了家中大部分产业,想办法走通建宁侯和寿昌伯
,与当时因无子被立为皇后的太后娘娘说上了句。有了皇后娘娘的支持,加之皇上敦约谦谨,姐姐又先后育
下三子,先帝这才下决心让皇上承了大统,有了现在的永和之治。”
语气已是怅然。
十一娘只能安慰他:“皇后娘娘那样聪慧的人,不会有什么事的!“又觉得这种安慰太苍白,伸出手去握住
了徐令宜的手。
徐令宜很意外妻子的主动。
想到昨晚她蜷缩在自己怀里时那种柔软的感觉……立刻回握了十一娘的手:“到我这边来。”
这种时候,于理于情都不应该拒绝。
十一娘略一犹豫,移到了他的被子里。
她在女子中不矮,可与徐令宜相比,立刻显得娇小纤细,被他搂在怀里,手脚都是暖烘烘的,十分舒服,身
体就自然而然的舒展开来。
徐令宜立刻感觉到了她的不同——之前睡着了身体才慢慢柔和下来。
他突然想到在军营时听到那些将官们挤眉弄眼的只言片语:“……女人要到花信年纪才知热知冷,那些小丫
头片子知道些什么……像我那浑家,生了三个孩子才有些味道……”他当时只觉得把自己的私事拿出来说十
分的腌臜……现在却心中一动,手就慢慢地顺着她的衣襟伸了进去。
身体果然一紧。
他不由在心底暗暗叹一口气。
停下来。
低声道:“快睡吧!明天还要去哭丧呢!”
用了和昨天一样的淡然口气。
十一娘“嗯”了一声。
徐令宜闭上眼睛,调整呼吸到均匀。
怀里的人就慢慢松柔下来,还轻轻地调整了一个姿势,朝着自己怀里挪了挪,自己的手就落空地垂了下去。
徐令宜觉得十分有趣。
手是离开了她的身体,可她整个人都贴在了自己的怀里。发间的香味若隐若现地往他鼻子里钻,让他有些蠢
蠢欲动……这算不算是因小失大?
想了想,舒展了一下身子。
怀里的人立刻像小猫似地警觉的缩了起来。
徐令宜很想笑。
翻身侧卧,却把她整个人都裹在了怀里。
她挣扎了几下,见他没有什么动静,就磨蹭着把头靠在了他的肩上,给自己找了个比较舒服的位置,慢慢松
懈下来。
徐令宜已经很肯定。
只要他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她还是很愿意和自己在一起的。
非常的孩子气。
脑海里闪过如三月烟雨般朦胧的眼睛……那个时候,很痛苦吧。
他比谁都更清楚她的娇柔,能采了红丸,事后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
念头一起,心里有一样的感觉慢慢弥漫,
说不清楚是高兴还是悲伤,是酸楚还是怅然,是怜惜还是愧疚……五味俱全,让他觉得不舒服。
……
见徐令宜睡着了,十一娘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她虽然早已做好了忍耐的准备,可夫妻之间不应该只有忍耐吧?一次、两次可以说是暂时不适应,如果总这
样,就是个傻瓜心里也会有疙瘩吧?何况是徐令宜这种人。偏偏她又没有把握能控制住自己的反应。
得想个办法……
十一娘有些烦躁地翻了个身,却引得身边人含糊不清的嘟哝。然后,就抱得更紧了!
第169章 丧仪 (上)
腊月初四,五皇子移至城外的黄叶山暂安,沿途设亲王仪仗。初六,赐五皇子谥号为“悼敏皇子”。大小官
员、内外命妇也结束了哭丧仪式。
这期间,二夫人又见了皇后娘娘一次。
皇后娘娘不置可否,对此事没提一个字。
二夫人不免有些焦虑。
“这个傻孩子。”太夫人抹了抹眼角。
徐令宜沉默良久。
“就随皇后娘娘的意思吧!”
二夫人欲言又止,最后道:“既然如此,还请侯爷早做打算。”
徐令宜点头,开始频频在半月泮召见幕僚。
十一娘则写了诗经里的《谷风》,长宽一尺,长两尺,用绡纱绣成屏风。
这是受了大太太给太夫人绣寿屏的启发。她准备用这个引诱慧姐儿对刺绣发生兴趣。没想到的是,贞姐
儿看了竟让也十分的喜欢,连声追问:“这就是仙绣阁闻名天下的双面绣吗?”
十一娘点头,道:“你帮我分线吧!”
贞姐儿欣然应允。去太夫人那里吃饭的时候讲起这件事:“。。。。。那线要分得极细,像头发丝似地
。母亲身边的冬青十分擅长做这事。”
太夫人笑着点头:〃有这样好的师傅在旁边;要记得偷师才是。〃
大家都笑起来。
二夫人也道:〃让我做鞋做袜还可以;刺绣就流于平庸了。贞姐儿要好好跟着你母亲认真学习。〃
见大家都鼓励她跟着十一娘学刺绣,贞姐儿没有了顾虑,整晚都笑得很高兴。以至于谆哥看了也道:“我要
帮姐姐去分线。”
“分什么线!”二夫人轻笑道:“过了年就给你找个先生,和哥哥们一起到外院读书去。”
大家说起先生的事来。
十一娘想起赵先生,不免有几分可惜——如果府里的西席是自己的人就好了。
“我看你抽空给邓先生去封信,请他老人家推荐一位先生来。”太夫人沉吟道,“邓先生虽然如今致仕在家
,可在翰林院待了三十几年,又曾为帝师,总比我们这样盲人摸象的好。”
徐令宜道:“我上月已给邓先生去了信。邓先生回信说,如今欺世盗名之人多,潜心学问的少……听那口音
,竟然没个合适的人选。”
“邓先生成了帝师,威仪日隆。”二夫人听着淡淡地道,“看天下士子都不过尔尔了!”
徐氏母子不由沉默。
回到家里,十一娘服侍徐令宜歇下,自己另铺了被褥。
“怎么了?”
这几天都一个被子里睡,怎么又各睡各的了。
徐令宜纳闷。
自己又没有逾越那个距离。
十一娘脸色微红:“我,我小日子来了……”声音低不可闻,“有血腥味……免得你不舒服。”
徐令宜不禁揉了揉她的头:“傻瓜。”把她抱到自己被子里,又捂了她的腹部,“痛不痛。”
十一娘片刻后才反应过来。
徐令宜是在问她痛不痛经。
她很是不自在:“我挺好的。没哪里不舒服。”
“怎么就不顺日子?”徐令宜低声道。
“我不知道。”之前年纪小,不对日也是正常的。后来冬青跟许妈妈说,许妈妈说,看两年再说。结果
没等上两年,她就嫁了人……徐家看病请太医院的太医,或是请皇上恩旨,或是请相熟的太医私下出诊,每
次都很麻烦。她怎么好意思初来乍道就为这事兴师动众……
“明天请了太医来看!”果然开口就要请太医。 十一娘沉吟道:“明天是腊八,宫里有腊八粥赏下来,
要供奉。我还请了杜妈妈来给贞姐儿穿耳洞。”
“什么事有这事要紧。”徐令宜道,“都放一放,让太医来看看才是正经。”
“我是怕正月里还吃药,不吉利。”十一娘怕太夫人忌讳这个,“何况明天还是腊八。不如等正月过了再说
吧?〃
“开春三哥就要走了,你只会更忙。”徐令宜很坚持,“就这样定了。”
十一娘不能再拒绝,低声应了。徐令宜俯身去吹了灯,两人歇下不提。
第二天一大早,送走了徐令宜,贞姐儿过来给十一娘问安,刚坐下来,三位姨娘来了。大家说了几句话
,十一娘带着贞姐儿去了太夫人那里。
三夫人正和太夫人说着过腊八节的事,二夫人端了热茶坐在一旁听。
太夫人见两人进来,招了她们过去坐下:“你们也都听听!”
十一娘恭声应“是”,贞姐儿却脸色微红。
和三夫人见过礼,大家分尊卑坐下,三夫人看了十一娘一眼,才接着刚才打断的话道:“……由晚香负
责,昨天晚上就开始熬。按惯例,待宫里的上次下来供奉到了佛堂,再供奉庭树、井灶。至于送到永昌侯府
、忠勤伯府、威北侯府等人家的腊八粥,依往年的惯例在粥盒里铺上果脯、荔枝肉、桂圆肉、桃仁松子摆成
吉祥图案赶在辰初之前送到。做腊八蒜、渍白菜也都准备好了,只等吃了腊八粥就开始做了。
太夫人微微点头,吩咐道:“别忘了派人到南海去起冰。”
三夫人笑道:“放心吧,忘不了。要不然明年夏季府里没有冰镇酸梅汤喝,岂不要被絮叨得没个站的地方。
”说着,笑望了二夫人一眼。
太夫人就望着二夫人微微叹一口气:“你真的不留下来!马上就要过年了……”
十一日,二夫人过了五皇子的“初祭礼”就会回西山——那天大家要到祭坛所读祭文、奠酒、行礼。
她笑道:“等过两天春暖花开了,我请您到我那里踏青去。”委婉地拒绝了太夫人的挽留。
太夫人眼神一暗,吩咐三夫人:“家里有的,西山那边也要准备一份。”
三夫人好像早就预料到会这样,笑道:“我早已备下了。到时候肯定少不了二嫂的。”
二夫人朝着三夫人微微地笑:“多谢三弟妹操心了。” “二嫂说哪里话,这是我份内之事。”
两人寒暄着,有小厮进来禀道:“太医院的刘医正来了。”
大家一怔。
徐令宜说风就是雨,一大早就请了太医来。
十一娘有些措手不及,只好硬着头皮站起来道:“是我有些不舒服。”
太夫人听了忙道:“你哪里不舒服?怎么也不说一声?这两天跟着在我面前跑前跑后的!”
十一娘满脸通红,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好。
三夫人就“啊”了一声,满脸惊喜地道:“四弟妹难道是有了?”
“不是,不是。”十一娘忙解释道,“我只是有点不舒服。”
她知道太夫人希望家里热闹,怕三夫人误导了太夫人……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她怕太夫人会伤心。
就这样,太夫人脸上还是闪过失望之色。
。。。。。。
刘医正隔着帕子给十一娘诊了诊脉,太夫人紧张地问:“怎样?”
“年级还小,身子骨也有些虚。”刘医正笑道,“调养个一,两年就好了。”
太夫人松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亲自陪着年过六旬的刘医正去开了药方,嘱咐杜妈妈把药方交到白总管的手里:“按着这方子抓药,回
来给我看了再熬。”
杜妈妈应声而去。
十一娘很不好意思……惹得太夫人也不安,还亲自过问。
太夫人想着十一娘把自己日子排在小日子前后,以为她心里不高兴,安慰她:“没事,没事。我们家又
不是那些寒门祚户,吃不起人参燕窝的。”
十一娘很感激太夫人能在这种情况下还安慰自己,忙到:“我会好好吃药的。”太夫人笑着点头:“这才是
正理。”正说着,宫里赏的腊八粥来了
大家接了粥,赏了宫里来的人,照着以前的惯例分了粥,全家人围着吃了粥。十一娘的药来了。太夫人仔细
辨认了好一会才将要交给杜妈妈:“就到我院里熬了,每日到我这里来问安得时候服侍四夫人喝。”
杜妈妈笑着接了过去,十一娘忙上前向太夫人道谢。你只管把身子骨养好”。太夫人道,“其他的都不用操
心。”十一娘就把杜妈妈请了自己的住处,用顶针线帮贞姐儿穿了耳洞。“痛不痛?”她看着贞姐儿脸都白
了。她醒来的时候就有了耳洞,前世又没有穿过,不知道穿耳洞是什么感觉。贞姐儿摇头;“不痛!”就是
痛也没有办法。怕以后被婆婆嫌弃。十一娘送了杜妈妈一对赤金手镯,一对赤金寿字填青石簪子,一对翡翠
镯子做谢礼。
杜妈妈没客气,笑着道谢接了告辞。
十一娘亲自把杜妈妈送到了门口,这才转身回屋带着贞姐儿绣屏风。
酉初差两刻,徐令宜还没有回来,也没差个小厮过来说一声。
难道是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