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时沉默着冲了上去,他的身周像是有一个黑洞,任何法术只要碰到就会化为乌有,原本以为必定将人斩杀的荔水派修士终于感觉到不对劲,他们分散开来,却被夏时追上了跑得最慢的一个。
他伸出手,握住那人的脖子,魔气覆盖在那人全身,把他从中间撕成了两半,丹田里的元婴飞出后被夏时抓住,一手捏碎了。
“不要慌,躲远一些攻击他!开始!”荔水派掌门下令道。
然而法术打在他身上,根本不痛不痒,化神期又如何?夏时侧过头看荔水派掌门,拎着剑朝他飞过去,身上的魔气像是抓小猫小狗一般把那掌门捆住拎了起来,被夏时一道剑意劈上去,斩成了十多块,血肉飞扬地从半空落了下来,刚好就掉在了曲笙的面前。
曲笙浑身颤栗不安,这不是元婴期魔修该拥有的力量,夏时没有堕魔印,他不是魔修,那么,他到底是……是什么?
他为了她,究竟把怎样邪恶的怪物放了出来?
曲笙毫不怀疑夏时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他冲上去的时候,是不是就预料到了现在?
这个……笨蛋。
被魔气侵染的夏时手段残暴得令人发指,就在他将化神修士全部杀光后,那些元婴修士终于失去了战斗意志,有的跪下来哭求自己是有苦衷情非得已,有的扑下来在掌门的碎尸里找解开结界的法门,有人干脆已经失去了理智,飞到结界边缘大叫着敲打。
人是有精神极限的,修士自然也不例外
。
这些人里甚至还有一人堕了魔,不过夏时身上那魔气似乎更熟悉魔修,夏时下一个就找上了这人,在对方连脉反逆流都没时间发作的时候,一脚碾碎了他的丹田。
从围剿,到夏时单方面屠杀荔水派所有人,也不过半刻钟时间。
最后一名修士试图绑架曲笙,就在他接近结界,正要用法宝攻击的时候,整个人突然爆炸开来,血肉糊满了结界外围。
曲笙眼前一片猩红,但是有一个手掌突然拍了上来,用力一划,便在结界上划出一道干净的痕迹。
夏时就这样看着她。
除了脸色是苍白的,他连嘴唇都已经变成了黑色,眉心没有堕魔印,但他身上的魔气几乎窜起十丈高,趁得他整个人像是都陷入了黑暗之中。
断龙门外的结界是黑色的,他是黑色的,只有还没来得及换下掌门礼服的曲笙是纯白色的,她像是一只被关在笼子中的白色小鸟,而那笼子不是囚禁她自由的工具,而是抵挡外面无尽恐惧的最后防御。
可笑的是,这层防御也是那夏时所赋予的。
昆儿不知什么时候已晕死过去,曲笙无法确认夏时还有没有理智,她颤声道:“夏时,你已经打赢了,你放我出来,我们……一起回苍梧,好不好?”
夏时很认真地看着她,像是在努力辨识什么,半响后,他原本冷硬的表情才缓和下来。
“我回不去了。”在那样暴力的杀戮后,他声音意外的柔和低沉,“母亲曾告诉我,如果到了这一步,自爆是没有用的,我必须回太和受死,如果我连神智都没有了,月刃就会先杀死我,他杀不死我的话也没关系,太和的师父、师娘、师兄师姐们……母亲的好友们,夏家子弟,都会来杀死我的。”
他在说什么?
为什么会被亲朋好友杀死?
曲笙倒抽一口凉气:“他们那么疼你,怎么可能……”
夏时慢慢走近结界,那层结界在自己的主人面前毫不抵抗地融去,露出里面白衣单薄的少女,他来到她面前,垂眸看她:“是啊,正是因为他们太疼我了,什么都想给我最好的,所以他们也承担了我的责任,从我离家来到人间开始,我就是他们的拖累,但是没人嫌弃我……你可知师父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十五岁的少年第一次进入太和,在师祖的引荐下,他见到青弭峰峰主晏修的时候,这位大乘后期修士,曾经的魔君对少年道:“不要怕,我教得你,便也杀得你,无须担心。”
师父是那样强大,夏时一下子就安心了,在太和最强剑修的庇护下,他像一名普通的弟子一样没有顾虑地修炼、成长。
“所以现在我要回去了,趁我的理智还在。只是可惜……”他俯下身,没有持剑的左手揽过她的腰肢,将她半抱在怀里,“要不是你杀不了我,我最想死在你手里。”
曲笙一瞬间瞪大双眼,听到夏时这句话,她几乎连骨头都随着心在疼痛。
“这是为什么?夏时,这是为什么!”她捧着他的脸问道
。
“不可说。你就……就当我跟佛心寺的和尚们学坏了吧。”他的手渐渐松开。
想抱她,抱到天荒地老。
但是他已经不敢碰她了,压制魔气不去攻击她已经很艰难,而面对她的时候,他身体里还有更肮脏更无耻的冲动,想要将她一起诱惑至堕落,一起进入欢愉的深渊。
“不行,不能回去!”曲笙抓住他的衣领,“一定有办法解决的,你想想,再想想!”
夏时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如果说天澜丹派那一次被动引发魔气,还能有师娘柳昔卿及时用伽蓝夜合来救,那么这一次就是真正的无解。因为……这是他主动释放出来的。如果不这样,三个人都会死,那么他主动选择了一条只有自己覆灭的路。
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夏时没有一点犹豫,但不是不难过的。
他会想家,十五岁离开父母,哪怕他的行囊再丰厚,当知道自己可能一去不回时,心里亦孤苦;他也会想太和,十多年疼爱教导,历历在目,如今要回宗门受死,比他更难过的人,是那些从一开始教导他,就做好了杀死他觉悟的人吧……
“你要好好保重。”他彻底放开她,一步步后退,在张扬的魔气侵蚀下,那遮天蔽日的结界开始土崩瓦解,阳光洒了进来,却照不进人心。
曲笙第一次恨自己的废物,要被人用命来守护的感觉,只尝一次,便肝胆欲裂,而那人是他。
她迈出一步想阻止他,但是一脚踩下去,骨头都不像是自己的,这身体在极端刺激下根本站不住,她直接摔在地上,手指刚刚够碰到他衣角,于是便颤巍巍地抓住了他。
“就算是……就算是这样活下去也好啊,我把你藏起来好不好?我一直陪在你身边,我们不做坏事,你跟我走……”到了这个地步,人间事已不再去想,心中唯有一团烈火,燃出无尽情丝,说出从未有过的幼稚的话,然而此时此刻,她却真正这样相信着,想用尽一切办法挽救他。
夏时却觉得最后一线理智都要被消弭殆尽,曲笙不知道她在这个时候表露的心迹有多么诱人,诱人到他开始不想死,反而想要占有这迷人的感觉。
魔性一旦升起,就在也压不下去。
“喜欢吗?想要吗?那就带着她逃走啊,反正已经回不去了,为什么不享受这一切?”心中声音低靡堕落,“看她那甘愿为你奉献的模样,是不是很美味?真是想品尝一下啊……她不是想跟你在一起吗?为什么不满足她,人间教条已经束缚你太久了,该适时放松一下了……”
他的手抚摸上她流着泪的脸,慢慢滑向她的脖颈,手指碰到衣领,便想到曾经北海底的幽秘情致,她害羞却没有抗拒和生气,从那时开始,他心中便觉得自己已经拥有了最宝贵的东西,但是那东西太过珍贵,他几乎不忍去玷污她。
可现在,不想忍了。
带她走——得到她,占有她,把所有的疯狂都献给她!
夏时的手转而抓住曲笙的手臂,就在他想离开此地的时候——
手腕间的银色光芒乍起!
第144章 沽一壶春光(五)()
夏时的手瞬间收回,他后退一步,挥袖在断龙门的界内重新布上了一层结界,他本就擅长结界术,如今以魔气辅助使出,竟与荔水派的结界相差无几,现在夏时的修为,虽然还是元婴期,但那些澎湃的魔气和黑暗的力量,只怕已直追大乘。
就在结界刚刚封口的刹那,他手腕上的月刃已经现身。
月刃不再是圆头圆脑的灵巧小蛇模样,只见一条数十丈银色长龙腾空而起,四爪踏云,身体虬然而动,双目洞若观火,沉吟着吐出一口雾气,它俯视下方的夏时道:“你已起魔心,吾不现真身,乃是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它昂首一声龙吟,身体须发怒张,在云间腾挪,“跟吾——回太和!”
夏时微微抬起头,他自然知道这还不是月刃的真身,龙乃神兽,若是兴起风云,这宛辽平原都在它爪牙之下,当年在照葵野大战时,若无阮琉蘅震惊十方世界的一剑,只它一条龙就能给人间带来大灾。
他亦是将霆霄剑握在手中,心中战意浓厚,魔念压制了理智,颇有些恃武轻狂。当初他母亲斩龙也不过元婴期,就算月刃如今乃是全盛期,他未必不能凭身体力量一搏。
“是啊,魔心已起……月刃,你终于要动手了?”他粲然一笑,“来杀!”
笑意,在青弭峰代表杀戮的开始,如果不能拒绝杀戮,索性去享受它,如果不能避免战斗,不如去迎接它,把每一剑当做死别,青弭峰的剑修从来笑得慨然。
月刃意识到夏时已经失了本心,喉头怒吼,前爪上已凝聚出了闪着雷光的妖法。
然而就在夏时和月刃之间的战斗一触即发之时,曲笙却突然扯过夏时的衣袖。就在他惊讶回身之时,她勾住他的脖子,用力将他的头向下压。夏时近乎本能地不愿拒绝曲笙,他没有一丝一毫反抗,亦知道月刃不屑偷袭,遂将剑反手握在身后,顺着她的动作垂下头。
哪怕堕魔,他对她还是温柔的,散乱的发丝顺着风吹拂在她脸上,酥到了心尖儿上。
她轻叹一声,踮起脚,吻上了那已经被魔气侵染成黑色,却依然形状美好的唇瓣,在双唇相接的时候,她轻轻吮了一下他,得到略微颤栗的回应后,便在他不设防的情况下,将小舌送了进去。
轻挑慢捻,唇齿之间缠绵悱恻,心意尽明了。
像是久旱时饮到的第一口泉水,已非渴求,而是生命所需,在与他纠缠的时候,身体里的某种感情才变得完整和充盈。哪怕身体会冰冷,心会冰冷,但口腔总是温暖而柔软的,在曲笙能品尝得到的地方,他的气息还是那么干净,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堕落?
她又怎么忍心看他堕落?
少女的心思最为敏感,除了那一层朦胧的窗纱,她当然知道夏时对她的感情,可他却那样克制,在她艰难行走在守护苍梧的大道之时,他只是默默守护,从未提出过要求。
想要吗?
给他就是了。
堕魔也好,起魔心也好,眼前人都是一路陪伴她的夏时啊……
那只有力的手臂再次撑在在她的腰间,她能感觉到他的回应越发热烈,从一开始的生涩到后面的如鱼得水,沉沦而迷乱。
脸上的泪水不去管,旁的目光也不去管,死战之后的杀性和临入深渊的疯狂通过最甜蜜的亲吻宣泄在她身上,像是人间突然出现的一道光,在夏时黑暗的意识中照亮了一条小径,而那小径的尽头,是一名穿着白衣的少女,那光芒顺着她抬起的手掌流泻下来,交织成一片色泽温柔的金色碎花草原。
“阿时,别走得太远,苍梧山永远都在这里,我也在。”
那草原上升起了翠色的青山,一花一草,他心里都无比清晰,这是他呵护而成的人间□□,那里有他的血,有他父母的血,也有无数被卷进大道沧桑的人的血,那些血凝成鲜红的小花,一路向前方铺去,在宛辽平原以南的遥远处,是波澜壮阔、为人间之镇的太和山脉。
他便连血液都沸腾起来,他的道统,他所继承的信念都回到了身体中,那是无数代剑修用血肉流传下来的古老传承。
在少女唇间毫无保留的奉献中,她的爱为他指引了方向,手中的霆霄剑铮鸣,那是传自太和的本命剑,从来只杀天下不义人,他怎么能放任自己令师门蒙羞?
放任自己……成为那些爱护自己的人的耻辱,成为他们失望的对象……他的眼神渐渐清明过来,手中已经收起了霆霄剑,修长的手指怜爱地抚上曲笙的脸颊,轻轻摩挲,却像是带了电流,惹得她越发绵软。
曲笙也渐渐理智回笼,她感觉到他收了剑,才睁开双眼,两手自他脖颈滑了下来,羞涩重新回到心头,她轻轻推了他一下,夏时才慢慢放开了她。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中,山高水远,脉脉轻烟,已尽是她的身影。
“我的掌门大人……”他只叹了这一句,便转过身,将她护在身后,对一直沉默的月刃道,“请带我回太和。”
他双手张开,手无寸铁,最后还是抑制住了魔念,可以坦然面对这一切。
曲笙在他身后低声问道:“会死吗?”
“如果能一直压制魔念的话,也许暂时不会死,栖迟师兄和红湄师姐一直在寻找可以改善的方法,而且太和有界生门,如果能被镇在罗浮两界门,也是不错的结果。”自镇守魔界的彼岸之门消失后,罗浮两界门已经成为人间唯一的界生门,深藏在太和不知名处,用来关押修真界数万年来连杀都杀不死的极恶之人,几乎每一个都有将人间带入地狱的本事。
进了罗浮两界门就相当于流放,想再回来,难矣。
曲笙没有阻拦他,对她来说,只要人还能活着,一切都有改变的可能,目前夏时的情况也不适合再入人间,理智逼迫情感,曲笙脑海中天人交战,却不敢再说留恋的话刺激他,只是将额头抵在他宽厚的脊背上,心中一阵阵难过。
曾经与师父是死别之殇,如今与夏时是生离之痛。
夏时没回头,只是看着半空中的银色巨龙:“月刃,履行你职责的时候到了。”
月刃伏低了身子,银色鳞片覆盖的身体如同月光般华美,而在它动用妖力的时候,巨龙的身周划过一道道雷电,它和夜刃都与夏时灵根契合,都为雷属性。那雷电劈在地面上,却不是攻击,而是在夏时身边形成一道结界。
“其实,还有一种办法。”月刃沉声道,“当年照葵野一战,乃是因我被魔气污化,失去心智的结果,而我守护的大秘境琉璃洞天也因此崩塌,若不是主人留下的机缘,我和夜刃根本不可能重生,然,也正因为重生,我体内有了对魔气的抗性,若是我将此机缘转送与你,就算不能根除魔气,也能助你渡过此劫。”
正在山穷水尽之时,月刃突然说起这个办法,但夏时和曲笙脸上却全无喜色——这样的机缘,如何能没有代价?
“如果用此法,你会如何,我又会如何?”夏时问道。
“我将陷入沉睡,具体时限便是连我也不知,而你……”月刃的龙首来到夏时身前,银色的龙甲光芒璀璨,“你会变得更强大,更加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它会诱惑你继续走向毁灭,可我已无法在你身边监督你,此法有违我答应你父母的初衷,因此,我要你答应一个条件。”
“请讲。”
“你的法门神牵何在?”
夏时和曲笙俱是一愣,互视一眼后,曲笙将一直收在储物袋的元神小剑祭出。
不过食指长的紫色小剑已对曲笙的气息极为熟悉,一出来便在曲笙身周绕了一圈,然后悬停在她胸前一动不动,乖巧得像一只驯服后的小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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